瀟灑紅妝 第八章
從那天起,兩人形同陌路,沒再說過一句話。
「我說老弟,你就別再喝了!」高總管截走宋心豪到嘴邊的酒杯。
這回,高總管竟然給他換上了酒壺,「那麼小一杯,哪會過癮?來來來!既然要喝,就喝大口一點的!」
「老哥……謝了……你可真夠義氣!嗚!」宋心豪打了個大大的酒嗝,又仰頭咕嚕嚕灌了好幾口,就連酒液沿著他嘴角溢了出來,像雨滴般一滴滴沾濕了衣襟也毫不自覺。
宋心豪醉眼迷蒙,一只手歪歪斜斜地搭上高總管肩頭。
「俗話……俗話不是有雲……一醉解千愁嗎?怎麼我卻愈醉愈愁?老哥呀……你不是見多識廣嗎?你倒是幫老弟我解釋解釋……這是什麼道理呀!?」
高總管接過酒壺,也學他一樣灌了滿嘴,咕嚕嚕吞下肚後,歪著頭笑道︰「那還不簡單……老弟心里苦……酒當然愈喝愈苦了……苦酒便是壞掉了的酒……壞掉了的酒,喝了又怎麼會醉!?不會醉……還解得了愁嗎!?」
宋心豪垂著頭一副沉思狀,半晌後便呵呵地傻笑了起來,「哦——有道理……有道理……」
「我說老弟呀……你很不夠意思哦!心里有苦怎麼不說出來給老哥听听……怎麼?瞧不起老哥我呀?唉唉!真是枉費老哥對你這般推心置月復……」高總管哀聲嘆氣,開始自憐了起來。
「老……嗝!老哥……你又沒成過親……感情的事兒你解決不了的……」宋心豪淒涼地道。
「你女乃女乃的鬼咧……嗝!」高總管老大不甘願地咒了聲,「你……你可別看我高老頭現在是老光棍一個……我年輕的時候啊……可是風流倜儻……姑娘一見到我……一個個心口都小鹿兒亂撞個不停哩!」
「哦——了不起……嗝!哈哈……」宋心豪笑痛了肚子。
「不過呢……管它環肥燕瘦還是婀娜多姿……那時年輕的我呀,就獨獨喜歡小玉兒那丫頭而已……」
「哦——小……小玉兒?那是哪家的姑娘呀?」宋心豪側著頭,一副很認真想听高總管說的模樣。
「呆頭呆腦的……」高總管敲了宋心豪一記,「連老哥的心上人小玉兒都不認識……不就是上回帶你去黃山山腳下看的那個小村姑嗎?」
兩個人顯然已經醉得兩眼昏花了,不管其中一個說了什麼,另一個一定會跟著胡亂地應著……反正酒醒之後,誰也不記得誰曾經說過什麼了。
「小玉兒?」宋心豪很認真地想著,「哦——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那個臉圓圓的、一雙眼兒大大的、還梳著兩條發辮的可愛小姑娘吧!?」
「沒錯!沒錯!」高總管撫掌而笑,不過很快又換上一張苦哈哈的老臉,「可是……嗚嗚……」他突然雙手掩上了臉,開始又哭又笑的。
「噢!老哥……老哥……振作點……好端端的……干什麼突然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哪!」
「是我誤了她……當年我要不……」高總管嗚嗚咽咽、口齒不清地說了一大串。
早就神智不清的宋心豪壓根兒听不懂他在說什麼,只听得懂他斷斷續續地直喃著小玉兒的名字。
「老哥……我說老哥……好了啦……」宋心豪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還試圖扶起高總管,「過去的都過去了……想那麼多做什麼?咱們都累了……該睡了啦!」
「嗚……哦……好……也只有夢里……我才能跟小玉兒相見。」
高總管也是歪歪斜斜地站了起來,和宋心豪勾肩搭背,兩個人走起路來身形搖晃得十分厲害。
砰的一聲!宋心豪步伐一個不穩,和高總管兩個人登時歪倒在地上跌成一團。
「噢!」
「哎唷!」
畢竟是習過武的人,爛醉如泥的兩個人只是下意識地叫了聲,也不覺得有多痛。
「我說老弟呀……咱們就這麼睡了吧……」高總管索性一癱,也懶得起來了。
「呵……有何不可……反正這床大得很!」宋心豪也跟著閉上了眼。
「老弟呀……老哥哪里會不知道你的苦呢?你喜歡宋玉那丫頭喜歡得緊吧……」高總管一雙眼緊閉著,嘴巴卻還是像夢吃般喃喃道。
「老哥……你都知道啊?」
「要是真的結合不了……那就別勉強了……換個方向來想……雖然無緣結成夫妻……不過看到她幸福……也是愛她的一種方式啊!我說老弟,老哥這麼說有道理吧?就像我的小玉兒一樣……看到她快樂過日于……老哥就很滿足嘍!」
高總管一段無心的醉話,卻像電極般瞬間劈醒了宋心豪。
「看到她幸福……也是愛她的一種方式……」宋心豪像中邪似地猛地翻身坐了起來。
「老弟!你見鬼啦!」感受到身旁的震動,高總管也被嚇了一跳,神智倏地清醒了些。
「要怎麼做……不嫁陸小子……奪回暗影堂……」宋心豪眼神空洞,怔忡地望著前方,嘴里念念有辭。
「睡覺、睡覺……別作夢了……」高總管又拉又壓的,才將宋心豪又扳回地上。
「幸福……幸福……怎麼做……知道了……」我知道了……」宋心豪一沾地就立刻閉上眼、歪著頭睡著了,但他夢里、嘴里,始終惦記著高總管那席令他茅塞頓開的話——
☆☆☆
「待會兒我要到翠玉窯去看玉器,你要不要一塊去?」
「沅沅?沅沅!回神了!」陸海峰有些無奈地提高了音調。
瞧她這幾天跟在他身邊的時間多得離譜,但總是那副神情黯淡、魂不守舍的模樣,他可以肯定這兩個人是真的鬧翻了。
難道是他手段太過激烈,適得其反了嗎!?
「噢!」沅沅總算將注意力放到他身上一些些,她意興闌珊地道︰「你說什麼?」
「我說——待會兒我要到翠玉窯去看玉器,你要不要一塊去?」陸海峰又將話重復了一遍。
「隨便,都可以。」她無所謂地應了聲。
「沅沅,我是不是非常無趣的人?」陸海峰眼神直看著她,正經八百地問道。
「呃?」沅沅總算有些精神了,「不會呀!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否則這些天你跟我在一起,為什麼老是魂不守舍,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快樂呢?」他故意板起臉問道。
「我——沒有,沒這回事,你想太多了。」她扯出一抹很牽強的笑容。
「你老實告訴我,你跟他鬧翻了,對吧?」
「沒有所謂的鬧翻與不鬧翻,我只是讓他知道我的選擇罷了。」
「是嗎?那是否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不知道。」沅沅一副不想多談的冷漠神情。
「看你這麼冷淡的模樣,本想告訴你的,我看還是算了——」陸海峰故意要說不說地吊她胃口。
「什麼事?他怎麼了嗎?」沅沅音調終于有了起伏。
「听僕人說,那家伙和高總管已經爛醉三天了。」
「什麼!」沅沅一顆心驀地狠狠揪緊了。
他……爛醉三天?他根本不是那種放浪形骸的人哪!
「和高總管?」她不確定地問道。
「是啊,就跟我家那位童心未泯的老總管,你不也知道他們兩個是一見如故,走到哪黏到哪嗎?」
「為什麼不制止他們!?」清亮的眸子里開始浮現怒氣,她直覺一定是陸海峰故意放任他們的。
「制止?有必要嗎?難得宋當家有此雅興,我可不想讓外頭的人說我天馬牧場連區區幾壇酒都供應不起。」
「你——」沅沅一听臉色又黑了幾分,可陸海峰說的話也不無道理,害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才好。
「他不是那樣的人!」她懊惱地說道。一醉三天,真是太離譜了!
「你還是很關心他的,對吧?」
「當、當然!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關心他也是應該的。」沅沅不自在地應道。
「那就好,既然你選擇跟了我,我可不希望你心里再想著別的男人。」
「我知道。」她木然地點了點頭。
「好了,不談他的事了,情敵的事沒什麼好談的。我們現在就到翠玉窯去吧。」
「我……我不想去了。」再也無法忍耐下去了!她恨不得立刻飛奔到他身邊去看看他。
「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她靈機一動,編了個理由,「外頭眼線多,我可不想讓舞媚媚知道我倆已經連成一氣了,別忘了你答應要替我誘殺她的。」
「你這麼說也有道理。」陸海峰露出恍然的眼神,「那我看近期之內,你還是少出天馬牧場的好。」
「那你慢走,我回房去了。」
「慢著。」他突地伸手拉住了她的臂膀。
「還有什麼事嗎?」沅沅疑惑道。
「我想吻你——」說罷,他的臉竟不由分說地壓了下來。
「不!」沅沅驚喘一聲,像只受到驚嚇的小鹿奮力推開了他,還不放心地退離了他好幾步。
「我——有那麼可怕嗎?」她的反應讓陸海峰愣在當場。
沅沅這才發現自己的反應太過激烈了,可是——
「對……對不起!我、我——」
天啊!背後那兩道冷光已經瞪得他背脊發涼,幾乎要射穿兩個大洞了!不過他也不是被嚇大的,繼續裝出苦哈哈的神情說道︰
「這要說出去,誰會相信我們就要成親了呢?」
「對不起,我……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沅沅低下頭,抱歉地說道。
「算了啦——」陸海峰繼續火上加油地走過去擁住她,安慰道︰「我還是多給你點時間適應好了,不過最好別讓我等太久哪!」語落,他還暖昧地朝她眨眨眼。
「還不快滾人了!登徒子!」沅沅翻了個白眼,硬脾氣一來,實在懶得再跟他周旋。
沒有像宋心豪那樣熾熱的眼神,也沒有一絲絲濃情蜜意的感覺,她甚至覺得他是為了某種目的才想親她的……
這人究竟在玩什麼把戲?她怎麼嗅出了某種陰謀的味道?
「哈哈——」陸海峰大笑著走開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實是用「逃」的。
再不溜的話,只怕要被冷箭穿心而亡了——
☆☆☆
目送陸海峰離去後,沅沅也掉頭準備回房。
穿過拱門,一具滿是酒味的身軀突地出現在她眼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啊!?」她愣了愣。他不是還醉著嗎?才正想著要偷偷去探望他而已,他卻已經出現在眼前,而且還帶著一身酒味。
「你喝酒了!」雖然已經知道事實,但一看到他那副邋遢的模樣,她還是忍不住發出責難,「醉了三天,總算知道要清醒了?」
「你還會關心我嗎?」他滿懷希望地問,一雙眼看起來有些迷蒙,不知究竟是清醒了,還是仍舊醉著?
若是以前,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立刻向前扶住他,關心地問他感覺如何,但現在不一樣了,她明白她要是再對他噓寒問暖的話,他一定會以為她對他的拒絕都是假的。
她想起陸海峰方才的回話,稍稍猶豫後還是出口了︰「我是在想,你看起來精神還挺不錯的,可見醉得還不是頂徹底,難道是我天馬牧場招待不周,讓你無法盡興嗎?」她儼然一副她已經是天馬牧場一分子的口吻。
她的話讓宋心豪的自制力在一瞬間瓦解。
他霍地出手抓住她,一下子就將她拉到拱門後的假山去。
「放——放開我!你做什麼!?」她用力地掙扎,但還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背抵上了石壁,被鎖在酒氣彌漫的胸膛中動彈不得。
「沅兒、沅兒——我的沅兒……」他額頭抵住她的,痛苦的低喃,「你真的不愛我嗎?真的不愛嗎?不要用那麼陌生的口氣跟我說話,我會承受不了的……真的承受不了——」
「你醉了。」她強迫自己繼續用冷硬的語氣和他說話。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當他用那種憂傷低沉的嗓音對她訴說著他的痴情,再三的想挽回她的心,而她卻總是一再地用冷淡無情的話語來刺傷他時,她心口是多麼的痛!
但,一想到不顧他受到牽連,她還是下定決心,不再心軟!
她得強迫自己武裝起來,在他離開天馬牧場前,絕不能有一絲絲的軟化與妥協,否則一定會前功盡棄的。
「不!我沒醉!我現在清醒得很,我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宋心豪咬牙低吼。
「是嗎?調戲別人即將過門的妻子,你確定自己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不!不!」他激動地揚高音調,「你不是那個人即將過門的妻子!絕對不是……我不準他抱你!我不準他吻你!他該死的休想娶你!」
他的手像要拂掉髒東西似地直撫掌著她方才被陸海峰踫過的手臂,他的唇更是壓下來奮力地吻著她的臉頰——即攸那個地方剛剛陸海峰壓根兒連邊都沒沾到。
「別……別這樣!」看他激越又極端排斥她被別的男人踫觸的模樣,沅沅的淚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
晶瑩的淚滴順著臉頰滑落,也濡濕了他的唇……
他驚愕地抬眼,發現她的雙睫沾滿點點晶淚——
「沅兒!」他手倏地僵住,肝膽俱裂地喚著她,「你…你在哭?」
「廢話!你不會看啊!」她忿忿地舉起衣袖抹掉眼淚,哽咽地指責他︰「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沒想到她這一抹,眼淚卻掉得更凶了。
「別哭……別哭了好嗎?」他心疼地哄著她,「告訴我哪里做錯了?我一定改,好嗎?對不起——」
「離開我、離開天馬牧場吧……」沅沅抽抽噎噎地懇求他,「別再折磨自己了好嗎?你這又是何苦呢?」
「不!我、我辦不到!別逼我……別逼我……要我眼睜睜看著你嫁給別人……我死也辦不到!」
「難道你就這麼不願意祝福我、看我得到幸福嗎?」她說著違心之論,並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依偎在他懷里了——
「你……不要騙人!你一點兒也不愛他!」
「我愛!我愛!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愛的是陸海峰,為什麼你就是不肯相信呢?」回避她讓她幸福,也是一種愛她的方式……高總管說過的話猛地劈進他腦海里。
是啊!他怎會忘了?既然怎麼樣都無法挽回她的心意,他這樣只是在折磨彼此而已。
他該用他的方式祝福她的,不是嗎?
「我——」他靜靜地看著她,好半晌話才艱澀地出口︰「知道了。」
「回去吧,離開天馬牧場,回去屬于你的天地里……那兒一定有更好的佳人在等著與你邂逅……」說這句話時,她更是哽咽得不成聲。
他不願意別的男人踫她,她又何嘗願意他去愛別的女人呢?
「你……連請我喝杯喜酒都不肯嗎?」
「不,為了不引起暗影堂叛徒的側目,我們決定秘密成親就好,所以,沒有成親的消息,更不會有喜宴。」
一听到叛徒,他一顆心頓時吊得老高,立刻義無反顧地說道︰「我留下來幫你!」
這人啊……沅沅胸口又是一陣梗窒,為什麼她都已經無情到這種地步,他還是不忘要替她著想呢?
如果她不是暗影堂人、如果他們能早些認識……那該有多好?
「你忘了?我有個有權有勢、武藝高強的丈夫……」她又繼續說著無情的話語,「你知道的……我們不能再讓他誤會了——」
「說的也是,」宋心豪扯出一抹苦笑,「我的確是該離開了,不能老因為我,讓他對你有所誤解。」
「別這麼說,我們還是朋友。」沅沅也笑得很勉強,「天馬牧場,還是隨時歡迎你的到來。」
「謝謝,不過我想,以後踏入北武林的機會很少了。」在這里,他最愛的女人嫁給了別的男人……這樣一個傷心地,要他如何以平常心看待!
「是因為……我的關系嗎?」她好怕他回去後會一蹶不振,那她會一輩子都無法心安的。
「沒這回事,這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嘆口氣,一語雙關地說道︰「我只是想通了,還是專心經營南中原的範圍就好,北武林……的確太遠了,是我能力所不能及的。」
「那你,什麼時候離開?」
「就這兩天吧!我頭好痛……起碼得睡上兩天兩夜——」
「天!你……你根本還未清醒,對吧?」
「呃——」他也搞不清楚了,「我不知道和老哥在地上睡了多久……後來醒來,我就想回房繼續睡……」然後就讓他撞上了一幕足以讓他抓狂的情景。
不過,不管他再怎麼生氣、傷心,一切都將成為過去……
「那麼,你快去休息吧!」沅沅試圖不著痕跡地掙月兌他的懷抱。
不過還是讓宋心豪看出來了,他連忙拉住她的手,「最後,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呃?你……你說。」
「再讓我抱抱你好嗎?只要一下下就好。」
她無聲地點頭答應了,輕輕偎進他的懷里
這是最後一次了……沅沅閉上眼,告訴自己。
兩顆早就相屬的心,卻因為愛人的方式不同,而將彼此愈推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