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罪 第一章
剛過完年，街道上隨處可以見到穿著厚重衣物、脖子上還裹著厚厚圍巾保暖的行人。
坐在餐廳靠窗的位子，綾世亞希喝著仍然冒著白煙的熱可可，邊注意來往的人群，邊留意手表上的時間。
並肩坐在一起的森下直紀托著腮，興趣缺缺地拿了一本架上的雜志，攤開在桌上意興闌珊的翻閱。
本期的GP男性服裝雜志的封面人物，是上個星期推出青春寫真的新一代少年偶像摩耶佳世。
如糖果般甜美的笑靨，讓他在拍攝第一支化妝品廣告的時候就迅速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
不過，人紅是非就多。
最近藝能界正沸沸揚揚地傳出，摩耶佳世與他所屬環球藝能的執行長祐天寺玲司之間的緋聞。
報導中指出，祐天寺玲司對他呵護備至，不但陪同他一起上通告，還親自接送他上下學。雜志中更刊登出記者埋伏在祐天寺玲司公寓外，連續三天拍到摩耶佳世留宿的鏡頭，文中並暗指兩人之間有曖昧情事。
甚至還有媒體以列表的方式，將曾經和祐天寺玲司傳過緋聞的藝人全都列舉出來。其中男人的比例，明顯大于女人。
「最瞧不起這種男人了，利用職務之便玩弄別人的感情。」
「你說誰啊？」綾世亞希端起放在桌上的可可喝了一口。
「還有誰，不就是雜志上說的這個人嗎？」森下直紀戳了戳雜志上的照片，露出不屑的神情。
綾世亞希伸長脖子看了一眼。
「噗——」還沒來得及滑進喉嚨的可可，倏地全噴了出來。
幸好森下直紀的反應夠快，要不然，咖啡廳提供的雜志遭殃不說，就連身上新置的白色復古T恤都報銷了。
不過現在不是綾世亞希慶幸的時候，因為被森下直紀指著鼻子臭罵的，就是待會兒要跟他們見面的，環球藝能的執行長祐天寺玲司。
「你要不要緊啊？」森下直紀一手抓著救起來的雜志，另一手不忘替正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綾世亞希拍拍背。
「沒事、咳……咳，我沒事……」用濕紙巾把弄髒的桌子擦干淨後，綾世亞希戰戰兢兢地偷瞄森下直紀。
「干麻這樣看我？」
「啊，沒有……不是……我是說……嗯、嗯……該怎麼說好……我……」
「你有事瞞著我嗎？要不然干嘛這麼緊張。」畢竟是認識好幾年的朋友，綾世亞希一緊張就會結巴的個性，森下直紀非常清楚。
「直紀，你對環球藝能的印象……怎麼樣？」
「我對演藝圈的新聞不太感興趣，可是印象中這家公司形象好像還不錯，听說給藝人的發展空間很大，訓練制度也很有一套，而且他們這幾年好像很積極在跟國外的藝文界合作，也舉辦了很多大型的藝術展覽活動；除了栽培藝人，也開始培育藝術方面的優秀人才，感覺很有野心。只不過……」
「只不過？」
「就算公司形象再好，都抵不過負面新聞的殺傷力。總覺得這個老板是專門來扯後腿的，他底下的員工應該也很受不了他吧。」森下直紀又戳了戳桌上那本已經合起來的雜志。
「呃……是這樣的嗎？」綾世亞希越來越後悔，為什麼自己不在一開始就告訴他，待會兒要跟他見面的人就是祐天寺玲司。
「當然是，你想想看，這個公子今年才二十六歲，如果不是靠著家里有幾個錢，買下董事會執行長的寶座讓他坐，他有幾分能耐平步青雲到這個地位？而且，我也不相信一個三天兩頭就和不同的對傳傅出緋聞的男人，會對他的工作有多認真。一個對愛情不專一、對工作也不認真的男人最差勁了！更過分的是，這家伙竟然男女通吃。你看看，最近跟他傳出緋聞的這個家伙才十七歲，跟我們同年欸！亞希，你能夠想像跟一個大你十歲的男人談戀愛嗎？」
听完森下直紀的猛烈批評，綾世亞希的背上沁出冷汗。
現在後悔沒在一開始就告訴他真相已經太晚了。
突然——
「這話听起來好酸，該不會是有人仰慕我的英名，在吃飛醋吧？」
森下直紀循著聲音的方向轉過頭去，萬萬沒想到剛才被自己數落得一無是處的人竟然就出現在桌邊。
一襲黑色上衣搭配全白的長褲，將祐天寺玲司的修長體型襯托得更加完美，使他站在一百八十幾公分的宇津井浩二身邊也絲毫不遜色。
乳白色的南瓜帽下略帶金黃色的捲發，看似隨性卻又很有型地垂在帽簷下，並且自然地露出各戴著兩只耳環的耳朵。
除了手上的高級手表，這個男人身上並不需要多余的飾品，就能夠展現出他身材的優勢與獨到的品味。
他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屬于成熟男性的魅力，是森下直紀響往成為的那一種類型。如果這個人不是祐天寺玲司的話，森下直紀應該會很欣賞眼前這個舉手投足都很有紳士風範與貴族氣勢的男人。
果然是出身名門的少爺！森下直紀暗付。
綾世亞希緊強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對不起，我來不及告訴你，浩二學長說的朋友就是他，如果我知道的話……我就、就……」
看見綾世亞希崇拜到五體投地的綱球選手宇津井浩二就站在那個男人身後，森下直紀很快就搞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那個透過宇津井浩二要綾世亞希把自己約出來的經紀公司就是環球藝能；而那個看到照片對自己產生興趣的男人，就是祐天寺玲司。
即使如此，森下直紀也沒打算對剛才數落他的事情感到抱歉，反倒是綾世亞希頻頻向祐天寺玲司說對不起。
「干嘛跟他道歉？話又不是你說的，他有什麼不滿直接沖著我來就好了。」森下直紀吊起眼楮，看著在自己對面坐下的祐天寺玲司。
「人已經替你約出來了，有什麼事你們自己談。」
看到森下直紀和綾世亞希並肩坐在一起，宇津井浩二胸中就燃起一把無明火，他對一旁的祐天寺玲司說完，就起身站起來。「亞希，我們走。」
「可是……」綾世亞希用不安的眼神看著森下直紀，但最後還是跟著宇津井浩二離開。
兩人離去之後，女服務生將祐天寺玲司點的濃縮咖啡端了上來。
有好幾分鐘，兩人一句話也沒有說，就只是看著對方。仿佛在比賽誰先受不了沉默，或是先移開視線就輸了似的。
祐天寺玲司的眼楮是細長形的，微微下垂的眼角旁有一顆極小的痣。
他的眼神堅定，瞳孔澄澈分明。森下直紀很意外，在他輕浮的表情底下，竟然會有如此沉穩的眸光。
終于，森下直紀忍不住開了口。
「我沒空跟你在這里浪費時間，有什麼事就快說，不然我要回去了。」
祐天寺玲司笑了。
「雖然你應該已經知道我是誰了，不過為了表示慎重，我還是先做個自我介紹。你好，我是環球藝能的執行長，這是我的名片。」祐天寺玲司從名片夾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森下直紀。「第一次見面，還請多多指教。」
看見對方煞有其事的態度，森下直紀也不得不配合一下，「你找我有什麼事？」
「目前我們正在著手籌備法蘭奇o薇拉o德赫兒的秋冬服裝發表會。法蘭奇是義大利的知名設計師，她的服裝深受歐洲上流社會以及皇室貴族的青睞，被喻為皇室的裁縫師。我們花了兩年的時間說服她來日本發表新作，但是我們現在卻遇到一個問題，我們一直找不到令她滿意的模特兒來擔任主秀。」
「這跟我有什麼關系？」
「我看過你的照片，我有一種預感，你應該就是她要的人，所以我想請你參加試鏡。如果我的眼光沒錯，公司將正式與你簽約，讓你成為我們旗下的藝人。」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我才不要像猴子一樣穿著奇奇怪怪的衣服在別人面前走來走去，如果這就是你找我來的目的，很抱歉，我沒興趣，你另請高明吧！」
說完，森下直紀起身準備離開。
「算你有自知之明，趁著被刷掉之前主動拒艷，這樣可以保住你的面子。」
「你少瞧不起人，你憑什麼認為我會被刷掉？」
「小鬼，我十歲進這行，那個時候你不知道在哪里等著出世吧。那些條件比你優上數十倍的模特兒都無法通過的嚴格選秀，你真的認為一個外行人會有勝算嗎？」
「這位大叔，如果你一開始就認為外行人行不通的話，又怎麼會拜托朋友來找我幫忙，你這不是自我矛盾嗎？」
「是又怎麼樣？小鬼，我想你的意思是你願意接受試鏡了，對吧？」
祐天寺玲司左一句小鬼、右一句小鬼，讓森下直紀有種受到輕視的不快，于是立刻反擊回去。「這位大叔，我什麼也沒說吧？」
祐天寺玲司稍微牽動嘴角笑了。「那你是不願意？」
「我沒那麼說。」
「你需要多少時間考慮？我等你。」
那是一種充滿誘惑的語調，還有眼神。仿佛他知道、也有穩操勝券的把握，這一點讓森下直紀感到生氣。
一開始，如果不是因為綾世亞希的拜托，森下直紀說什度也不會答應赴約。原以為和經紀公司的人見面之後，對方一定會發現自己並不是走伸展台的料，肯定會打消這個愚蠢的念頭。
可是沒想到，現在被祐天寺玲司這麼一說，反倒覺得如果沒被選上好像正中他的下懷。
森下直紀對演藝圈完全沒有興趣，偏偏又不想被這個瞧不起人的老家伙給看扁，把自己說成臨陣月兌逃的膽小鬼……
事情變成這樣，好像不答應參加試鏡不行了。這個男人還真是狡猾！
雖然明知道他是故意用激將法來逼自己就範，但是好勝心強的森下直紀就是沒有辦法抵抗。
「如果你願意在我入選之後，為先前那句失禮的話向我道歉，我現在就可以答應你。」森下直紀說。
「你這小鬼的口氣還真不小，不過，只要你能選得上，那有什麼問題。」
「還有這位大叔。我已經滿十七歲了，請你不要小鬼長、小鬼短的叫，亂沒禮貌的。」
「只要你選得上，我什麼都依你。」
祐天寺玲司臉上露出詭計得逞的粲笑。
從未站在鏡頭前的森下直紀有點緊張。
站在照相機腳架後方綁著馬尾的攝影師，對森下直紀露出友善的微笑。
「放輕松點，像平常一樣就好了。」
森下直紀點點頭，戰戰兢兢地走到白色的布幕前。
知道歸知道，但是光是眼前那些熱死人的刺眼燈光就夠人受的了，還要被這麼多人用審視的眼光盯著，連心跳都不正常了，森下直紀怎麼也無法讓自己放輕松。
「準備好了嗎？我們要開始！」攝影師把眼楮貼近視窗，做出預備的手勢。
听他這麼一喊，森下直紀更緊張了。
雖然沒有購買服裝雜志的習慣，但好歹也向同學借過幾本，那些和自己年齡相仿的男模都是怎麼樣搔首弄姿的，森下直紀多少還有點印象。平時連照相都很少擺動作的森下直紀，現在也只好硬著頭皮依樣畫葫蘆了。
盡管他已經很認真地模仿記憶中的畫面，然而效果顯然並不如預期。
因為在別人眼中看到的盡是——
比僵硬還要僵硬的肢體，比扭曲還要扭曲的表情，加上不斷重復的幾個姿勢……
由于圍觀者的感想直接反應在臉上，使得注意到這一點的森下直紀心虛到連頭0都抬不起來。如果可以的話，森下直紀連耳朵都想塞起來。這樣他就可以不用听到四周傳來的細碎笑語……
「那是什麼啊？他的身上綁了石膏嗎？」
「拜托，他是從哪里找來的啊？」
「真是的，執行長怎麼會找個外行人來浪費大家的時間！」
「趕快叫他回去吧。」
「是啊，我已經看不下去了。」
「好可惜喔！我還覺得他氣質挺特別的呢！」
「先暫停一下！」
攝影師終于忍不住，拍不下去了。森下直紀心想。
梆著馬尾的攝影大哥朝他走了過來。
「你是第一次拍照對吧？不要緊張，你可以試著想想最近讓你開心的事情，讓自己輕松一點。而且拍照不是只要笑就好了，你可以有各種表情，重點是將你自己表現出來。還有，拍照的時候你只要注意鏡頭就好了，你有一雙很有神而且漂亮的眼楮，身材比例也很不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更好，打起精神來，我們繼續。」
攝影師對他笑了，那是一抹讓人心情煥然一新的迷人笑容。
森下直紀似懂非懂的道了謝，心里仍然很在意圍繞在附近的言語，他下意識地偷瞄了瞄四周，視線不偏不倚地對上眼底滿是笑意的祐天寺玲司。
那絕對不是友善或是鼓勵的笑容，更可惡的是，他竟然用嘴形清楚而且夸張地說了那兩個字。
小鬼！
火冒三丈之余，森下直紀也顧不得到底有多少人在看自己，反射性地用目光怒瞪回去。
啪嚓！數盞閃光燈同時亮了起來。
「這樣很好，再來一個！」
攝影師天外飛來一筆的稱贊，森下直紀驚訝的回眸看著攝影師的方向。
啪嚓！閃光燈又亮了起來。
「很好，這樣就對了！」攝影師一邊稱贊，一邊按著快門。
就在森下直紀搞清楚對主誤會了什麼的瞬間，他忍不住笑了出來，霎時又听見一串連續清脆的快門聲。
這下森下直紀終于搞懂，原來想像力是可以這麼使用的。
于是他開始在腦袋里想像自己用頭鎚教訓那位大叔的畫面，然後祐天寺玲司含著眼沔跪地求饒的表情，緊繃的心情瞬間豁然開朗。
也許是想到熟悉的足球，森下直紀原本像是打了一層厚重石膏的肢體也開始逐漸活絡起來。
他並未刻意擺出什麼姿勢，只是想起自己在足球場上經常做的動作，以及平時和綾世亞希一起聊天時的心情，將自己最平凡也最真實的一面表現出來。
森下直紀從來沒有做過什麼明星夢，他一直朝著成為國家代表隊的目標，好好在足球場上努力。
雖然這里並不是他想要的舞台，但是既然答應接受這個挑戰，就必須盡全力做到最好。秉持著努力到最後一刻的信念，森下直紀漸漸听不到那些令人沮喪到想逃的竊竊私語，進到耳膜里的，全都是快門聲以及攝影師的贊美。
短短不過幾分鐘的時間，森下直紀身上的變化大得教人咋舌。
原本等著看好戲取笑他的那一票人，全都眼楮一亮，不停的嘖嘖稱奇。
不只是那些人態度不一樣了，就連攝影師也變得格外投入。從他抱起相機走到森下直紀身邊，猛按快門的熱中模樣就可以看出端倪。
這些變化，站在一旁的祐天寺玲司全都看在眼里。
「OK！」
在攝影師連續追加了三捲底片之後，拍攝工作終于告一個段落。
「辛苦了，你表現得很好。」攝影師走到森下直紀的身邊，很認真的看著他。
意識到剛才躲在相機背後-直注視自己的就是這雙眼楮，森下直紀有種無法形容的靦腆繞上心頭。
「謝謝你，我還以為我糟透了，至少，我听到的是那樣。」森下直紀低下頭有點不好意思的說。
「站在這個位置，你就是模特兒，你的耳朵只要听到攝影師的話就好。」
攝影師親切地鼓勵，撫平了森下直紀緊張不已的情緒。
「小鬼，看在你後半場表現不賴的份上，我請你吃頓晚餐吧。」祐天寺玲司走過來打斷兩人的對話。
「這位大叔，你叫誰小鬼啊？無功不受祿，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早點回家。」
森下直紀才一說完，立刻惹來一堆笑聲，仿佛笑他不知道把握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竟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拒絕我，真有你的。」盡管覺得臉上無光，祐天司玲司也只能搖搖頭無奈地苦笑。
「神谷，剩下的就麻煩你了。明天結果出來，記得通知我。」祐天寺玲司對轉身離開的攝影師說。
攝影師收起笑容點點頭，但是在森下直紀向他揮手道別的時候，他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