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玩火 第一章
擴音機傳出悅耳悠揚的音樂聲，山手線的列車緩緩的駛進五反田車站的月台，在車廂門開啟的那一瞬間，觀月琉宇從網架上抓起黑色書包，以敏捷穩健的腳步，一腳一階，神態自若地走向唯一的出口。
包括城之內高中在內，一共會有五所公、私立高級中學的學生必須經過的剪票口，早上六點半到七點半之間，總是被擠得水泄不通。
然而，目前卻是空蕩蕩的。
現在的時間，是早上六點二十分。
不想在擁擠的人群中迎接一天的開始，也為了終止兩個月就必須重新配一副眼鏡的惡夢，觀月琉宇已經習慣每天提早半小時出門的生活。
走出剪票口，通過了書報攤，觀月琉宇正準備穿越紅綠燈，打算到對面的摩斯漢堡吃早餐。
「觀月同學！」
隨著清亮的聲音傳來，突然有人從背後拉住了觀月琉宇的衣袖。
那不是觀月琉宇熟悉的聲音。
順著肩膀回過頭去，一個五官端莊、氣質出眾的大眼美眉正在對著他微笑。
蘇格蘭風的百褶裙，配上繡有金色微章的深綠色西裝外套，任何人都不會感到陌生。
因為那是擁有六十年悠久歷史的伊麗莎白皇家女子學院，從以前一直沿用到現在的制服。
猶如迷你裙的長度，露出女學生自信的細白長腿；一頭及腰的褐色長發，只要一陣微風吹過，立刻輕盈的飛揚起來。
出入車站的人數雖然不多，但是沒有不回頭多看她一眼的。
女學生十分了解自己的魅力，展現出不可一世的淺笑，驕傲地站在觀月琉宇的面前。
「我的名字是菊川奈緒子，我想和你做個朋友。」
說話的口氣充滿自信，足見她已經篤定結果是勝利的。
但是，她萬萬沒料到觀月琉宇對女生一點興趣也沒有不說，這一番自以為是的告白，以及狂妄的態度反而還給他留下了壞印象。
「我拒絕。」
觀月琉宇面無表情的響應，順手把額前稍長的瀏海撥了上去。
「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沒有一絲不悅，菊川奈緒子一雙大眼楮充滿贊賞的盯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見到漂亮女子主動接近就喜形于色的男人她見多了。
倘若觀月琉宇簡簡單單就答應她的要求反而顯得輕浮。
「借過好嗎？妳擋到我了。」觀月琉宇有點不耐，但仍然保持禮貌。
擁有一雙不比菊川奈緒子遜色的雙眼皮大眼楮，盡管觀月琉宇總是將它隱藏在厚厚的無邊眼鏡後面，依然無法遮蓋住它的光芒。
縴細高挺的鼻梁搭配玲瓏下顎的組合，散發標準美少年的中性氣質。凡是見過觀月琉宇的人，不論男或女都會給予相當不錯的評價。
「既然做不成普通朋友，那就當你的女朋友，這樣你應該沒有理由拒絕了吧？」
菊川奈緒子的態度沒有因為先前的拒絕受到影響，隻果般的臉蛋依然保持自信滿滿的微笑，絲毫不退卻。
「抱歉，我沒有興趣。」
雖然這種事情觀月琉宇習以為常，但是選在一大早告白的，菊川奈緒子還是第一人。
想要坐在摩斯漢堡悠哉吃早餐的計劃，就這麼被她破壞了。觀月琉宇搔搔後腦，懊惱自己為什麼一大早就踫上這無聊事。
從車站里走出來的學生漸漸多了起來，不用看表也知道，現在的時間已經進入六點半通勤巔峰時段。
如果動作不快一點的話，今天就別想好好吃一頓早餐了。
見斑馬線旁的號志燈再度轉為綠色，觀月琉宇不等菊川奈緒子反應，干脆直接閃過她朝馬路對面快步走去。
原以為她應該死了心離開，沒想到才一眨眼的工夫，菊川奈緒子又追了上來，將一張粉紅色的小紙條用雙手遞到觀月琉宇的面前。
「這是我的行動電話，我會二十四小時不關機，隨時等你打電話過來。」
不讓觀月琉宇有拒絕的機會，菊川奈緒子把便條紙折成長方形，動作迅速地塞進他胸前的口袋里。
「妳……」
觀月琉宇覺得她有點強人所難，卻又不想說出來傷害她，一時之間為之語塞。
完成任務的菊川奈緒子露出少女特有的俏皮鬼臉，雀躍地踏著輕快的步伐離去。
無聊的麻煩總算告一個段落，饑腸轆轆的觀月琉宇算算時間，還來得及享用早餐。
于是他走到櫃台前快速的完成點餐，正當他掏錢準備結帳的同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
「我要加點一份跟他一樣的，多少錢一起算。」
說完，對方立刻將一張五千元鈔票交給服務生。
不用抬頭，觀月琉宇也知道他是誰。
「早！」
甲斐澄人中氣十足的聲音，和他的外表一樣總是精神奕奕的，習慣把學校指定的黑皮書包夾在腋下，有一種酷酷的味道。
細長形的眼楮總是發出銳利的光芒，兩道濃濃的眉毛和挺直的鼻梁，很能夠凸顯他剛毅果斷的硬漢性格。
可是每當他展開笑靨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貝齒時，便會有幾條小小的細紋向他的眼角聚集，給人十分親切的好印象。
擔任橄欖球隊隊長與學生會副會長職務的甲斐澄人，一頭短發塑造出干淨利落的形象。雖然才剛滿十八歲，但是靠打球鍛煉出的厚實肩膀，健壯的體魄，並不會輸給一個成年人。
比觀月琉宇高了一個頭的挺拔身高，加上九頭身的完美比例，即使所有人都是相同的制服，穿在甲斐澄人的身上就是特別的耀眼。
儼然就是空軍官校的優等生。
「該不會是我遲到了吧？竟然在這里遇到你。」觀月琉宇在非吸煙區挑了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忍不住挖苦他。
「我爸到附近工地巡視，順便開車載我過來。能在一大清早遇見我，還可以同桌共進早餐，那是你的榮幸吧！」習以為常的甲斐澄人也不遜色的回敬一招。
「這種話也只有你說得出來。」
「我只是陳述事實。對了，我看到了喔！剛剛那個女生是誰啊？來告白的嗎？」
帶著看好戲的心態一口氣說出心里的疑問，甲斐澄人將剛剛出爐的米漢堡大口塞進嘴里，一邊咀嚼著美食，一邊等待觀月琉宇回答。
「那種事……無聊死了，沒有什麼好說的。」
被不喜歡的人告白，有什麼值得高興的？觀月琉宇只覺得困擾。
「那個女生很正點，如果你不要的話，介紹給我好了。」
甲斐澄人把手伸到觀月琉宇面前，做出向他索取對方電話號碼的姿勢。
「我又不是皮條客，為什麼得替你介紹女生？更何況，你把剛才那些女人當成什麼啦？」
「剛才？哪些女人？」
「就是剛才經過窗口，跟你招手微笑的那些女同學啊！」
和面無表情時展現出的冷峻不同，只要他瞇著眼楮、微微地扯動嘴角，一種無法抵擋的魅力立刻散發出來。這一點，他本人比誰都清楚。
屬于成人的、誘惑的吸引力，不需要刻意營造，更不需要學習，甲斐澄人輕易就能夠將它發揮得淋灕盡致。
甲斐澄人對每一個接近他的女人，都慷慨獻上溫柔、多情的目光。
真不愧是天生的風流種子！
「啊哈哈，你看到啦？」
「廢話！你把我當成瞎子嗎？」
瞪了對方一眼，觀月琉宇用力咬著手中的鮮蝦漢堡，似乎把它當成甲斐澄人似的。
個性沉穩、不太愛說話，總是給人優等生印象的觀月琉宇，只有在甲斐澄人面前，才會不經意的流露出孩子氣的一面。
其實，兩個人的關系並不是一開始就這麼吵吵鬧鬧的。
只是上了國中之後的某一天，關系突然就變了，觀月琉宇也不明白為什麼。
真要追究起來，大概是因為甲斐澄人老是把觀月琉宇當成孩子看的緣故，惹火了實際年齡比他大幾個月的觀月琉宇。
◎◎◎
體型嬌小的觀月琉宇和高個子的甲斐澄人，從幼兒園開始就一直擺月兌不掉「同班同學」的關系。
有人說那是一種緣份，但現在，兩位當事人則異口同聲認為是一種詛咒。
個性與興趣可以說完全相反的兩個人，卻老是被放在一起。
已經搞不清楚是時間抑或是命運詭異的安排，觀月琉宇和甲斐澄人越想要和對方撇清關系，纏住兩人的那條隱形線就會毫不留情的拉得更緊。
喜歡互相調侃的兩個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會因為拌嘴引起旁人的注意，可是如果這時候有人出來勸架，他們卻又默契十足的說他們沒有吵架啊！
◎◎◎
不想和他一起走進教室引起嘩然的觀月琉宇，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餐，想要搶先一步離開。
看穿他的企圖，甲斐澄人一口吞進剩下的半個漢堡，像要和他唱反調似地，亦步亦趨地緊跟著不放。
離開快餐店之後，甲斐澄人就跟在他一步不遠的地方。從某個角度看起來，兩人是並肩行走的親昵狀態。
學生會副會長和風紀委員長的組合，要不醒目是不可能的。
甲斐澄人本身就是一部人氣吸引機，有他在的地方，總是會吸引許多學生的眼光。
而一個人走在路上就非常受到矚目的觀月琉宇，現在再加上一部人氣吸引機，那種被人當成櫥窗擺設欣賞評論的感覺，使得行事作風一向低調的觀月琉宇，不得不把一肚子怨氣發泄在甲斐澄人的身上。
「拜托你，不要一直跟著我好嗎？」
「想不到你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啊！你忘了，我也是城之內的學生，走這條路有什麼不對？怎麼能說是跟著你呢？」
「走開啦！惡心！」
總是正經八百的觀月琉宇，紅著臉頰用書包揮打甲斐澄人的同時，好可愛之類的贊嘆聲圍繞著兩人此起彼落，不絕于耳。
「哈哈哈，听到沒有？他們在稱贊你生氣的樣子很可愛耶！」
原本是粉紅色水蜜桃似的臉頰，現在一口氣變成熟透的紅西紅柿。如果不是身高的限制，觀月琉宇真恨不得把書包往他頭上砸下去，好讓這個混蛋閉嘴。
觀月琉宇拿起書包使勁地往他強壯的臂膀上一揮。
明知道這點力量對一個身經百戰的橄欖球球員而言，可能比蚊子叮咬還不如，但是如果不做一點什麼，那個神經比電纜還粗的笨蛋是不會知道自己在生氣的。
都認識十年了，如果真的是好朋友的話，怎麼會連他不喜歡引人注意這點小事情都不知道？
甲斐澄人，你這沒神經的大笨蛋！大笨蛋！
滿臉通紅的觀月琉宇，低著頭以小跑步沖進校舍，在心里不停的咒罵著。
◎◎◎
校舍的天台，是許多學生喜歡的中午用餐地點。
能夠登上學校的屋頂，將四周的景致盡收眼底，心情舒暢的感覺就連手中的飯盒都會變得更加美味。
話雖如此，不喜歡擁擠人潮的觀月琉宇卻有一個比校舍屋頂更好的秘密基地，那就是學生會所在的學生活動中心的屋頂。
學生活動中心位在校舍的西側，是全校最高的建築物。
靠近側門的山坡地上種滿一大片的染吉野櫻，它的花-瓣相當細薄，每年五月花季一到，整個山坡地就會被開滿的櫻花染成淡淡的粉紅色。
而學生活動中心的屋頂就成了校園中最佳的賞櫻地點。
按照學校規定，學生是不可以進入這個區域的。不過，身為學生會風紀委員長的觀月琉宇，卻因為負責保管屋頂的大門鑰匙，便順理成章的成為這個秘密基地的擁有者。
他喜歡挑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和同學相約到這里一起午餐。
在中央水塔的庇護下，還在這里用餐，不但不會曝曬在灼熱的陽光下，更沒有被發現的危機。
負責掌管鑰匙觀月琉宇，總是在下課後第一個抵達，因為他必須開門接應其它的同學。
而其它同學的工作是負責采買午餐到秘密基地會合。
在這里所謂其它的同學，其實指的就是游泳隊的金童綾瀨優，以及橄欖校隊的甲斐澄人。
一開始，這里是只有觀月琉宇才知道的秘密基地，在一次不小心的情況下，被好奇心旺盛的甲斐澄人發現，才演變成三個人共有共享的情況。
觀月琉宇和甲斐澄人的關系看似水火不容，卻又密不可分。綾瀨優是在他們充滿矛盾的夾縫中唯一存活下來的人。
綾瀨優俊秀的相貌介于英姿勃發的甲斐澄人和縴細貌美的觀月琉宇之間，就連個性亦是如此。
他和雙胞胎哥哥都是觀月琉宇的同班同學。
生長在注重成績的家庭里，和成績優秀的哥哥相較起來，在體育方面有卓越表現的綾瀨優依然不受到重視。
對他而言，同一張臉的背後存在的是兩個大異其趣的人格，這根本就是老天爺的詛咒。
或許正因為同樣背負著擺月兌不掉的詛咒，才會使他們產生一種惺惺相惜的親切感吧。
「觀月，我們來了！」
綾瀨優清亮的聲音在門口響起，觀月琉宇立刻把門打開。
「今天比較快喔。」
觀月琉宇低頭看看手表，他們采買的速度大約比平常快了十分鐘。
「有甲斐在，福利社里面誰搶得贏他。」綾瀨優笑著把所有功勞都推給擁有健壯體格的甲斐澄人。
「真沒想到打橄欖球那套蠻牛沖撞術竟然可以在福利社派上用場，失敬失敬！」觀月琉宇咧著嘴笑，對甲斐澄人明褒暗貶了一番。
「嘖！一點都不可愛！也不想想是誰為你沖鋒陷陣搶到食物的，今天罰你不說謝謝就沒得吃。」甲斐澄人也不甘示弱的還擊。
觀月琉宇並不是討厭某些特定食物，而是專挑喜歡的東西吃；如果不是喜歡的食物，他寧願餓肚子也不肯委屈自己吃一口。
嚴格說起來，應該是有點任性吧。
學校福利社的熱食上百種，他願意吃的只有五項，偏偏都是熱門排行榜上前五名的食物，通常下課鐘響起十五分鐘以內一定會銷售一空。
如果不是身手矯健或是鴻運當頭的人，根本搶購不到。
更別提因為討厭人擠人，最後連福利社根本都不肯進去的觀月琉宇。所以一直以來都是甲斐澄人替他買午餐的，要不然他在讀小學的時候就該餓死了。
「不吃就不吃，誰希罕！」
倔強的觀月琉宇寧願餓肚子，也不想向甲斐澄人低頭。
他走到綾瀨優的身旁坐下，雙手抱著膝蓋，噘著櫻桃小嘴把頭轉向已經過了花季的櫻花樹林。
雖然身為他們稀有的同伴，但是綾瀨優從來不會卷進他們兩人的爭執中。
那個由對話形成的暴風圈就是屬于他們的世界，任何人妄想介入的話一定會被搞得暈頭轉向，甚至四分五裂。保持距離才是上上之策。
綾瀨優就是深知這個道理，所以才能成為他們的朋友，並得以相安無事到現在。
「隨便你，是你自己說不吃的喔，東西我可是買來了。」
把觀月琉宇最愛吃的炒面面包和牛肉可樂餅放在鋪了塑料袋的水泥台子，甲斐澄人津津有味地吃起便當。
「甲斐，听說你又換女人啦？這次對像是誰？」已經吃完便當的綾瀨優，把身體靠在牆上，看著天上的雲問道。
「和歌高中話劇社的社長。」甲斐澄人回答後，往嘴里扒了一口飯。
「嗯……你覺得她有可能是你要找的MissRight嗎？」綾瀨優追問。
「不是。」甲斐澄人斬釘截鐵的說。
「你是用什麼來判斷的呢？」綾瀨優繼續問。
他不是喜歡探究別人隱私的人，一定是心里有某些疑惑才會像現在這樣問個不停。
「她在床上的叫聲實在太假了，我不喜歡，不過看在她胸部柔軟的份上，應該還可以撐個幾天。」
這話听起來有點像開玩笑，可是他的態度卻非常認真。
沒想這樣的回答令坐在一旁的觀月琉宇相當感冒，冷不防地道︰「明明不喜歡，竟然還能和對方做那種事，這種行為跟動物有什麼兩樣？」
「人不就是動物的一種嗎？」對于觀月琉宇的指控，甲斐澄人一點也不以為意。
「甲斐，你可以抱著一個女人，心里還想著另一個嗎？」對于觀月琉宇的指控，綾瀨優似乎沒有听見，繼續自己的問題。
「不可能，我雖然花心，但是在做那檔子事的時候，她絕對是我的唯一，這是基本的尊重。」
「難怪那些女人擠破了頭都想和你一夜，原來大家都想成為你的唯一啊。」
甲斐澄人一句話解開了綾瀨優一直存在心里的疑惑，雖然這不是他想知道的重點。
「我才不相信這種事，真正的喜歡是絕對不會因為擁有一個夜晚的溫存而滿足的。」
「對沒談過戀愛的小孩子而言，成人的世界是很深奧的。」甲斐澄人刻意搬出觀月琉宇沒有戀愛經驗的事情來消遣他。
「沒談過戀愛又怎樣！那是因為我不想象你一樣，不尊重女性。」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交女朋友就跟買球鞋一樣，不試穿怎麼知道合不合腳。」
「根本就是歪理！那如果試穿過，不合腳怎麼辦？」
「那當然是再換一雙！多試一試才會找到最合腳的嘛。」
「竟然用鞋子來比喻女人，那些以為被你愛過的女人真可悲！」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一方挑釁，另一方一定全力反擊回去。
而挑起話題的綾瀨優則是看著天空，口中反復咀嚼著觀月琉宇說過的那句話。
真正的喜歡是絕對不會因為擁有一個夜晚的溫存而滿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