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 第五章
穿著白衣的醫生、護士一如往常地來回穿梭在護理站前的主要通道上,展開忙碌的一天。
不同的是,經過病房走廊前的時候,不論是誰,都會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對坐臥在長椅上睡著了的兩個男人駐足欣賞。
靠著牆閉目養神的長發男子,端整的五官散發出一股紳士般的風雅氣質,即使小小的胡渣沿著下顎冒出頭來,卻也只增添了野性派的風格,一點也不損及他的帥氣。而枕在他
腿上睡得香甜的男子,混血兒特有的出色輪廓更是在他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展露得淋灕盡致,雖然只有側臉,卻夠讓人看得出神,驚嘆不已。
「你們的朋友已經醒了,可以進去看他了。」半蹲著身子,護士輕輕推了赤島彌生的肩膀。
被護士叫醒的時候,赤島彌生才發現自己枕在神谷貴彥的腿上睡著了,他慌張起身的動作,吵醒了兩個小時前才入睡的神谷貴彥。
正好經過,看似探病家屬的一對年輕女性,看見他從睡夢中驚醒的可愛模樣,忍不住捂著嘴輕笑了出來。
趁神谷貴彥忙著轉動脖子、伸懶腰,赤島彌生趕緊利用玻璃反射的特性整理睡亂的頭發,偷偷對著掌心哈氣,確認有無上火的氣味。
在加護病房一整夜的細心照料下,醫生擔心的問題並沒有發生,檢驗報告也都沒有出現異常現象,經過醫生許可確定轉進普通病房養傷。得知這個好消息,赤島彌生和神谷貴
彥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在護士的要求下,神谷貴彥跟著前往辦理住院手續,由赤島彌生先進去探視。
頭、手多處包著繃帶的風見亮太躺在病床上,手臂上還插著針頭,黃色的液體從塑料管里,一滴一滴流進他的手臂。
「彌生……是你嗎?真的是你!我還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風見亮太激動得想要坐起來,立刻被壓了回去。
「你身上有傷,不要亂動。」
「彌生,你一個晚上都在這里……都在守著我嗎?你的眼楮好腫,哭過了嗎?」
「誰哭啦?我只是沒睡好,醫院的椅子超難睡的。」
不想讓風見亮太會錯意,更不願被他知道自己是為了神谷貴彥的吻而感動,赤島彌生只好隨便扯了個謊應付過去。
「彌生……你在擔心我,對不對?」
錯把赤島彌生的謊言當作是害羞的風見亮太,為赤島彌生擔心自己而哭腫雙眼一事感到受寵若驚。吃力地舉起滿是傷痕的手,風見亮太輕觸那張美麗的臉孔,意外地,赤島彌
生沒有閃躲。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會借故閃開,或者是干脆瞪他一眼,可是這次他沒有,反而閉上眼簾,任由他的手指在臉上游走、撫模。
風見亮太知道,即使他嘴上不說,但是他的心里正在為自己受傷的事情感到懺悔、愧疚,因為赤島彌生比他認識的任何人都還要善良。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不要這麼說,彌生。只要是為了你,上刀山、下油鍋我都願意。這一點傷沒有什麼,很快就會好起來的。」風見亮太故做開朗的說。其實只要一想起昨夜那幾個滿臉橫肉的
凶神惡煞,他的腳還是會不听使喚的發抖。
「可是,你會來不及參加下個月的發表會……」
「沒關系,我本來就是候補。哪像你,是法蘭奇指定要的人選,只要你可以演出,那就是我的驕傲。我能不能上場一點也不重要……」說話時,不小心牽動臉頰上的傷口,風
見亮太皺了一下眉頭。
「可是你等了好久才有這個機會……」
「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並不是真的為了發表會。所以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就像現在這樣……不要拒絕我……」炙熱的掌心取代輕觸的手指貼上了那一張美麗的臉。
赤島彌生沒有躲開,還是保持不動的姿勢,任他撫模。風見亮太激動得微微發抖,他知道也許這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機會。
「彌生,護士說我這條命是從鬼門關里救回來的……現在……不管我的要求有多無禮,你應該……都會答應我對吧?」
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但是當風見亮太提出來的時候,赤島彌生還是產生一股想逃的沖動。
「只要你開口……」赤島彌生點點頭。
「要你……也可以嗎?」
傷佛被掐住頸子,赤島彌生用生硬的動作點頭。
害他至此,還有立場拒絕嗎?赤島彌生嘲諷自己。
「那,我可以先要一個吻嗎?」
「吻……哪里?」
「你知道的,我很久以前就想吻你了。」風見亮太把下顎抬高,閉起雙眼等待赤島彌生的吻。
這叫自作自受。
犯了罪就要償還、就要付出代價,即使上回僥幸逃過一劫,該來的還是會來。
知道這是不得不面對的事實,赤島彌生從椅子上站起來,彎下僵硬的身體,用冰冷的嘴唇響應了風見亮太的要求。
就在風見亮太準備更進一步品嘗他夢寐以求的雙唇時,神谷貴彥正好開門進來,受到驚嚇的赤島彌生找到完美的借口月兌身。
不過,他心里很清楚,這不過是暫時的。
風見亮太要他,他一直都知道。
一旦他開口說了,赤島彌生就沒有反悔的余地了。
明知道他對自己鐘情已久,明明不想響應他的感情,卻又利用他的弱點邀他成為共犯,才會害他成為攻擊的目標,不但身體受到傷害,眼前要面對的還有無法參與法蘭奇服裝
發表會的遺憾,這一切都是自己的罪孽。
倘若還要他一個人承擔,那自己犯下的罪過恐怕一輩子也償還不了。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
沒想到會撞見這一幕,神谷貴彥反而比當事人還尷尬的把頭別開,伸手抓了抓頭。他們是情人,會這麼做是理所當然的。即使明知如此,他還是克制不住地感覺到一陣胸悶。
同時,也對這樣莫名其妙的反應感到氣憤。
赤島彌生想要離開床邊,風見亮太卻抓住他的手不讓他走遠,他只好把視線栘到窗外,背對著神谷貴彥。
緊緊牽在一起的手,提醒了神谷貴彥今天清晨擁抱在懷中的,不過是一個美麗的意外。那些意外牽動他心跳的,想要好好珍藏的秘寶,都是屬于眼前這個不惜為他受傷送命的
男人所有。
誤闖兩人世界的神谷貴彥,腳底像生了根,一步也無法栘動。
「住院手續已經辦好,也已經通知公司,他們會派人過來。」成功壓制住想要動怒的不安分因子,神谷貴彥一派鎮靜的說。
「是嗎?那真是謝謝你了!啊,對了!既然神谷老師也在這里,那就請你做我們的見證人好嗎?彌生很害羞,他從來不肯對我表示,可是他剛剛終于答應要做我的情人。我怕
他反悔,所以可以請神谷老師當我的證人,見證彌生跟我的愛情好嗎?」
有種徘徊在懸崖邊,又被人踹了一腳的感覺。
「我沒有意見……」
心情,以一種超越自由落體的速度往下墜。
神谷貴彥看了赤島彌生一眼,還是只有背影。
「彌生,你快說啊!神谷老師都答應了。」風見亮太搖晃著赤島彌生的手,活像個在耍賴要糖果的小孩……
神谷貴彥這麼想的同時也在揣測赤島彌生的反應。
然而,除了那個縴細的背影,他什麼也看不到,完全猜不透他現在的表情。要是換做那個正在向他撒嬌的男人,事情會不會容易多了?
自己所不知道的,赤島彌生的各種表情……他應該如數家珍吧……
「彌生?你不會是反悔了吧?你明明答應我的!」
風見亮太高亢的聲音集中了神谷貴彥漸漸遠去的注意力。
被這麼催促的赤島彌生不敢抬起頭來,他知道風見亮太是要逼他對神谷貴彥徹底死了心才這麼做的。
他不喜歡風見亮太的動機卻也無奈。
是自己將他逼到這個地步,怪他不得。
失去了拒絕的權利,也放棄了掙扎,赤島彌生心灰意冷的從口中擠出話來,就像是在宣布自己將要接受的刑責。
「我……等你出院以後……我就是你的了……」
赤島彌生給風見亮太的承諾,成為比用指甲刮黑板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傳進了神谷貴彥的耳膜,長在腳底下的根應聲斷裂,突然間他好想奪門而出。
「你說的這麼小聲,神谷老師怎麼听得到?再說一次,說你是我的!」
「不用了!我听到了。」
這麼可怕的經驗,他才不想再經歷一次。
同時也是顧慮到赤島彌生恐怕不希望這麼浪漫的時候有自己這個外人在場,識趣地出言制止。
「是嗎?那看在神谷老師的面子上,我就不要求你再說一次,我知道彌生最害羞了!對了,神谷老師,今天可不可以讓彌生留下來陪我?他一直住在老師家,一定給你添了麻
煩對吧?被那些惡棍圍毆的時候,我好怕再也看不見彌生了,我有好多話想跟他說,好想好好抱抱他……」
感覺到赤島彌生手中傳過來的顫抖,風見亮太抬起頭不安地看著他。
神谷貴彥的視線也緊跟著赤島彌生的反應。
看不到……還是什麼都看不到,神谷貴彥慌亂了起來。
突然間——
不想把他留下……
神谷貴彥腦袋瓜里好像有一百個聲音同時這麼對他吶喊。
還搞不清楚這股情緒是來自于何處,大腦就自行下達命令說話了。
「我知道你現在很需要他,可是赤島已經一個晚上沒有休息,眼楮也哭腫了;而且我身上還背負著執行長的命令,不能讓他離開我的視線。如果赤島留下,那我也要留下來了。我想,還是先讓他回去好好休息,等明天彩排的時候,我會盡量替他爭取,讓他提早離開來陪你好嗎?」
「這樣啊……彌生你呢?你不想留下來嗎?」
想要趁勝追擊的心願落空,風見亮太抓著顫抖的手不肯放。
他知道赤島彌生的心還是向著神谷貴彥的,他害怕一旦走出了病房的大門,赤島彌生就會反悔。如果不能利用赤島彌生對自己產生愧疚的機會把他佔為已有,他有一種永遠也
不可能得到他的自覺。
赤島彌生不敢接觸他的眼神,僵硬地看著距離腳尖不遠的兩塊地磚,他的心意已經很明顯。
「說的也是,神谷老師也留下來的話,那彌生跟我親熱的樣子就會被看到了,哈哈。要是神谷老師對彌生產生,那就不好了!我看我還是忍一忍,等出院之後再說吧!彌
生,你也要忍耐喔!我一定會快點好起來,你要乖乖等我喔!來,親一個!」
赤島彌生停頓了一會兒,沒有猶豫太久,就彎迎向正在等待他的,風見亮太的唇。
看見自己不久前才吻過的雙唇吻上別人的,神谷貴彥胸口有一股快要爆裂的情緒展開。
好想把兩人拉開的沖動煩著他,這股無處發泄的惱人情緒在胸口亂竄,像頭發了狂的野牛撞得到處發疼,使他不得不對自己發起脾氣。
生什麼氣!他本來就是他的……!神谷貴彥在心里暗斥自己莫名的躁怒。
回家途中,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一整天,兩個人都被各自煩心的問題困擾著。
到了睡覺的時間,赤島彌生比往常早了半個小時就洗好澡出來。
他站在床尾,盯著坐在床上看書的神谷貴彥端詳了一會兒才出聲。
「我……可以睡沙發嗎?」
「睡沙發?為什麼?」把手中的雜志放在床頭的台燈底下,神谷貴彥摘下眼鏡看他。
「我……」
「如果你是顧慮到風見的心情,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他和你睡在一起的事。假如這樣你還是擔心的話,那我可以到客廳去睡。」
沒等對方開口,神谷貴彥就已經離開床,把枕頭夾在腋下,抓起看到一半的雜志離開房間。
想要阻攔他,卻因為太膽小而不敢對他伸出手,赤島彌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從眼前離去。
少了神谷貴彥的房間,也少了令赤島彌生心跳加速的理由。
躺在只有一個人的大床上,呼吸著神谷貴彥留下來的氣味,赤島彌生忍不住熱淚盈眶。
只剩下一個月,就要告別了。
要告別心愛的男人,告別所有對他的思念,而他連自己的心意都不知道。
自己卻必須埋藏這份苦戀的心情,帶著愧疚與贖罪的心情,投身一個他不愛,卻愛他的男人。
如果沒有住進神谷貴彥家,也沒有和他發生初吻的錯誤,離開他,也許就不會顯得這麼困難……
然而,一顆想要愛他的心在日夜相處之後,早就不受控制地膨脹,他根本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接納差點為他丟了性命的風見亮太,或是把刻意守貞的身體交給他。
他不要。
這個身體、這顆心,都是屬于神谷貴彥的。
四年前,在心齋橋上收下他名片的那一瞬間就決定了。
就算他不要,赤島彌生也要強迫他接受。
至少,自己的第一次……為他保留的第一次……
在把自己交給風見亮太之前……一定要強迫他收下。
不管用什麼方法……
客廳里,只剩下一盞微弱的燈光斜照在沙發上。
或坐、或躺,已經過了兩個小時,神谷貴彥仍然無法入眠。
是因為認床的關系嗎?
當然不是。
神谷貴彥很清楚,是煩了自己一整天,整理不出頭緒的紊亂心情糾纏在一起,像是一團打結的線圈,越想要整理清楚,它越是纏得更緊。
唯一確定的是,這煩悶的情緒和赤島彌生月兌不了干系。
是因為意外發現他冷酷外表下炙熱跳動的心?
還是心疼他哭泣的臉?
是舍不得放開他脆弱的雙臂?
還是被他生澀卻熾熱的吻給撼動了心?
是眷戀擁抱他時的微甜體溫?
還是戀上他為情人拼命的那份沖勁?
又或者是身陷自己不是他要的男人的泥沼中無法自拔?
深深長嘆後,神谷貴彥終于承認……都是吧。
神谷貴彥坐在椅子上,把頭埋在兩膝之間,對赤島彌生引起的復雜情緒束手無策,也覺得莫名奇妙嫉妒起風見亮太的自己太過丑陋。
要是在醫院里,赤島彌生沒有錯把自己誤認為風見亮太就好了。
神谷貴彥不由得發出了抱怨。
這麼一來,他就不會因為見到赤島彌生的種種深情面貌而……心動。
也不會在撞見他們接吻,見證赤島彌生允諾要成為風見亮太的人的時候,激動不已。更不會……不會重復在腦海中播放赤島彌生搬進來的第一晚,不小心在浴室里見到的……
他的,然後輾轉難眠。
接下來的三個星期,神谷貴彥像個褓母一樣,每天工作結束後都會開車載赤島彌生前往醫院探視風見亮太。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路線,但是去程的時間卻一天比一天還要費時。
問題就出在,要把赤島彌生送到別的男人身邊,這個過程令他非常煩躁、易怒、抗拒,而他也受夠了風見亮太在他面前賣弄甜蜜的兩人世界。
總覺得,自己在非自願的情況之下成了風見亮太的專屬司機,負責替他把情人送到醫院去跟他談情說愛。
有沒有搞錯?我現在是赤島彌生的監護人,可不是你們的愛情運轉手啊!
想著想著,神谷貴彥越覺得自己窩囊,于是猛地改變車子的方向駛進回轉道,後方傳來一長聲喇叭聲。
「小心!你要去哪里?不是要去醫院嗎?」
「我改變主意了,跟我回去。」
「可是今天說好要陪亮太做復健……」
「是你答應的,不是我。而且我沒有義務要當你們的司機。」
「又沒有人當你是司機,況且,是你自己堅持要載我去醫院的。」
「就是這樣所以我才……」察覺到什麼的神谷貴彥頓時語塞。
「才怎樣?如果你累的話,我自己搭車去也可以,請你停車好嗎?」赤島彌生拿起放在腳邊的側背包。
神谷貴彥沒有停車,也沒有回答,只顧踩著油門繼續往回家的路上駛去。
「你不用擔心,我會乖乖到醫院去,你不用擔心我會找麻煩。」
「我不是擔心你會找麻煩。」
被神谷貴彥的態度搞得心煩氣躁,赤島彌生控制不住音量大聲了些。
「那就放我下車啊!」
神谷貴彥轉頭看了他一眼。他就這麼想到風見亮太的身邊嗎?
加足馬力,神谷貴彥開得更快了。
「喂,你今天吃錯藥了啊!」赤島彌生對著他冷硬的側臉大喊。
不只今天,從風見亮太住院那天開始,赤島彌生就注意到了。
原因是出在自己身上,赤島彌生也知道。
都是因為冒險抱了他、吻了他,才會這樣。
那天回去之後,神谷貴彥便不再正視他,也總是躲得遠遠的不說,還寧願去睡沙發不肯再回床上,好像在閃避什麼瘟疫。赤島彌生早就察覺了,所以拼命努力裝做什麼事都沒
有發生,自然地與他保持距離,好讓他安心。
被漠視、輕視都可以忍受,但是赤島彌生就是無法接受他老是無端端地發起脾氣,讓人難以捉模。像現在就是,明明前一秒鐘還好好的。
吃錯藥?神谷貴彥雖然也有同感,但是他還是一路朝回家的路上前進,沒有打算停車。
不想把他交給任何人的念頭……越來越強烈。
會有這種想法,肯定是吃錯藥了。神谷貴彥在心里苦笑。
才開進停車場,車子尚未熄火,赤島彌生就跳下車朝大馬路上走去。神谷貴彥立刻追上去抓住他,「你要去哪里?」
「去醫院。」甩開讓人心跳失速的手,赤島彌生看著大馬路說話。
「不準去!」
「我都說了我不會亂來,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我沒有不相信你,只是我不認為你有必要天天到醫院陪他。你白天有工作、下午要排練,距離正式演出只剩下一個星期,你應該要好好休息。而且醫院有護士可以陪他做復
健,又不是非要你不可!」
赤島彌生聞言猛一回頭,神谷貴彥倉皇地逃開視線。
「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做不是非要我不可?亮太是因為我才受傷的,我有義務陪他復健!」
「如果只是義務,你就讓醫院里的護士去盡照顧病人的義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