贖罪 第九章
思念滲透全身，有如魔咒一般，宇津井浩二出差已經一個多月了。
雖然以前也有過必須出差一個星期的時候，但是他總是會提前回來，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一樣離家這麼久；更不會像斷了線的風箏，音訊全無。
胡他仿佛被遺棄的嬰兒。
絕望與無助如同下雨天濕透的衣服，緊緊地附著在綾世亞希身上。
過去一直以宇津井浩二朋友自居的綾世亞希，直到現在才發現，原來自己對他的了解少得可憐。
除了那支現在只能轉接到語音信箱的行動電話號碼以外，綾世亞希根本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可以找到他。
他沒有回到輕井澤的度假中心，也沒有出國，他的護照還擺在家里。
不過，具有雙重國籍的他，護照也不是只有放在家里的那一本。
所以宇津井浩二會去的地方又更加難以判斷了。
在他失蹤的第十天，綾世亞希嘗試打電話到環球藝能，但是從查號台問到的電話只能聯絡上總機。
被當成一般影迷的綾世亞希根本沒有辦法和宇津井浩二，或者是天寺玲司取得聯系。
前往環球大樓，耐心的守候三天三夜，也不見宇津井浩二或是天寺玲司的蹤跡。
綾世亞希這個時候才驚覺，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天，他曾經絕望的以為，宇津井浩二會永遠緊抓著自己不放。
如果說真有分開的一天，那個急著想要逃離的人一定會是自己。
直到宇津井浩二的離開，綾世亞希才恍然大悟。
原來，自己並不是真的這麼想要結束這段關系，更沒有想過逃離他的身邊。
醒在沒有宇津井浩二的房子里，所有的理所當然都變了調。
沁涼的微風如今變成刺骨的寒風，強勢的橫掃每一個角落。
就邊空氣也像是少了什麼重要成分，讓呼吸這件再自然不過的事，都變得困難。
當綾世亞希終于發現這代表著什麼意思峙，簡直驚訝得無法置信。
火速沖到房間里，止不住顫抖的手緊握著門把。
好不容易打開房門，綾世亞希立刻把門反鎖起來，整個人無力地趴在床上。
為什麼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的真心呢？
仔細想想，森下直紀說的或許沒有錯，也許自己打從一開始就已經喜歡上宇津井浩二了；不然，怎麼會對他的吻毫無招架之力，反而還產生深深的眷戀？
之前一直以為自己討厭同性戀，現在他終于明白，他之所以排斥同性戀，是因為害怕承認，所以一直在自欺欺人。
他真是個大笨蛋、大笨蛋！
發現自己的愚蠢不僅傷了自己，也傷害了宇津井浩二，綾世亞希痛苦的掉下淚來，一顆顆珍珠般的眼淚，很快就沾濕枕頭。
向學校請了三天假的綾世亞希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絕望的等待宇津井浩二的出現。
想到什麼似的綾世亞希忽地從椅子上彈跳起來，連拖鞋都沒穿就沖到二樓，來到宇津井浩二的書房門口。
書房是宇津井浩二不允許他進去的地方，門的後面，也許會有什麼線索……
綾世亞希的心，怦咚怦咚的鼓動著。
只是把手心貼在門上，那扇平時總是上鎖的黑色門板居然就這麼輕而易舉的被推開了。
比起打掃得一塵不染的書房，更令綾世亞希愕然的，是書桌對面貼滿一大面牆的自己的照片。
每一眼被放大的照片上，都是他傻氣十足的笑臉。
這……到底是為什麼？
綾世亞希一直以為，宇津井浩二只對自己狼狽的模樣有興趣，沒想到……在他的鏡頭前面，竟然也有如此純真的自己。
一顆被罪惡感摧殘得傷痕累累的心，瞬間被一股溫暖包圍。
出神的凝視著每一張照片，綾世亞希有一種想要流淚的感動。、
他回頭看了宇津井浩二的書桌一眼。
浩二……都是坐在那里看著這些照片的嗎？
綾世亞希緩緩走向書桌，看到放置其上的一封信，還有一個隨身碟。
信封上寫著「亞希」兩個字。
綾世亞希用顫抖的雙手，急急忙忙拆開那封信。
映入眼廉的，是宇津井浩二工整、有力的字跡。
在失去聯系一個月後的現在，光是看見他的筆跡，都會讓綾世亞希激動的哽咽起來。好想見他！
忍住想要嚎啕大哭的沖動，綾世亞希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開始讀信。
亞希︰
當你看到這封信峙，我應該已經在離你很遠、再也無法傷害你的地方。
好多話想對你說，卻不知道提何開始，你一定會覺得這樣的我很笨拙吧！
千頭萬緒只想起一句話，很早以前就該說、也非說不可，那就是——對不起，對你做了那麼過分的事。
早在輕井澤的醫務室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知道你排斥同性戀，所以一直隱藏在心里不敢說出來。
知道嗎？真正讓我喜歡上網球的是你會笑的眼神。
我喜歡你看我的表情，那會讓我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強的人。
因為你，打網球成為一件真正有意義的事。
我知道，就算總有一天你會和別人結婚生子，但是只要繼續打球，你就會一直陪在我身邊。我有自信，那樣的我在你心目中，絕對有資格被放在比家人更重要的位置；就算不能成為你的戀人，但是能夠成為最讓你崇拜的學長，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天真的以為，能夠和你保持這樣的關系就是幸福。
沒想到，那天回家的路上竟然會遇上你被襲擊的意外。
我受傷的事，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怪過你，一次也沒有。
即使峙間重回過去，我依然會選擇歷不顧身的保護你；能夠使你不受到傷害，是我最大的驕傲，遠勝在球場上奪冠。
然而就在此峙，我再也見不到你眼中的光芒。我想，是因為再也無法上場打球的我，已經對你失去吸引力的緣故。
害怕失去你的恐懼，使我的心整個扭曲了。
明明知道錯不在你，卻還是利用你的善良，將贖罪的枷鎖套在你肩膀上，逼迫你做了那麼多可怕的事，我才是真正不可饒恕的罪人。
如果可以，這輩子我都不想放開你的手。但是，倘若這麼做，你的痛苦將永遠不得解月兌，對吧？
桌上的隨身碟里，是我曾經脅迫你拍下的照片，沒有備份，全都在這里。
我知道，如果不親手銷毀，你一定會不放心，所以都交給你處理。
另外，那本以你的名義開戶的存摺，是我的良心戶頭；只要對你做了過分的事，我就會存一點錢進去。
再過幾個月你就要畢業了，距離你畢業的這段期間，我不會回去打擾你，請你安心的準備考試。
我知道你的第一志願是A大的體管系。
以你的成績，我相信絕對沒有問題的。考上之後你應該會想要搬到學校附近居住，到峙候這筆錢應該就能派上用場了。
這些日子以來，辛苦你了。
什麼都不能給你的我，除了道歉，這是只有道歉。
對不起，對你做了那麼多過分的事。
真的對不起。
看著陽光在天花板上緩慢的移動，綾世亞希不停掉淚的眼楮已經紅腫得快要睜不開了。
就在屋內的光線快要消失之際，許久沒有發出聲音的門鈴竟然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以為是宇津井浩二回來了，急著要去開門的綾世亞希還被地毯絆倒摔了一跤。
擦破皮的膝蓋滲出細細的血絲，不過這一點小傷並不足以影響綾世亞希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宇津井浩二的心情。
他忍著微微的剌痛，滿懷欣喜地把門打開，
「你回來……啊！是你。」燃燒的熱情瞬間冷卻下來。
站在門前的人並不是他期待的人，綾世亞希無法掩飾的失望全寫在臉上。
「綾世學長，你為什麼都不接我電話？害我擔心死了。」幾天不見，綾世亞希又憔悴許多，橋口真一心疼得不知道該怎麼才好。
「是嗎？」綾世亞希淡淡的回答，虛弱的語氣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你哭過？是不是那個人又欺負你了？」
橋口真一伸手想要觸模他，綾世亞希卻立刻閃躲開來。
以為已經干枯的淚水，又從綾世亞希的眼角流了下來。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比起一聲不響的離開，綾世亞希寧願被他欺負；更何況，他從來沒有真正欺負過自己。
「可惡，又是那個家伙！綾世學長，跟我走，我會保護你，絕對不讓那個人有機會再欺負你。我喜歡你，一定會好好珍惜你的，跟我走好嗎？」
抽回被他抓住的手，綾世亞希拼命搖頭。「不行，我不要，我要等他回來，我要等他……」
「你不用怕，只要跟我在一起，他不會有機會傷害你的，有什麼事就叫他沖著我來。自從上次在俱樂部門口跟他交談過，我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橋口真一抓著綾世亞希縴弱的肩膀，充滿無畏無懼的自信。
「交談？你是說……」想起宇津井浩二離家前的那一個晚上，自己確實見過他們兩個人在俱樂部門口對話的樣子。
仔細想想，宇津井浩二在那天回家之後，態度就有點反常。
難道說，這就是致使他棄自己于不顧的關鍵？
如果是這樣的話……
「告訴我，你對他說了什麼？你到底對他說了什麼？」情緒突然失控的陵世亞希揪住橋口真一的衣領，激動的逼問。
「我……我對他說，我喜歡你，我要追求你。」
「還有呢？不會只有這些吧？」
「你別激動……看你這麼緊張，我會想不起來啦！」
听見橋口真一這麼說，綾世亞希才不得不強迫自己冷靜。
坐在沙發上，喝了一口綾世亞希煮的咖啡，橋口真一緩緩把思緒拉回一個月前和宇津井浩二面對面的那一個夜晚。
由于被宇津井浩二冷靜、沉穩的成熟魅力震撼住，橋口真一對那段對話印象深刻。
在听完橋口真一簡短卻十分清楚的敘述後，綾世亞希已經哭得像淚人兒了。
「請你回去。」綾世亞希用哽咽的聲音下逐客令。
橋口真一感到震驚。「為什麼？他的失蹤不就是主動退出的意思嗎？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我不懂你為什麼……」
「就是因為你什麼都不懂，所以你才不能代替他在我心中的位置。」
橋口真一呼吸一窒，「我以為你很討厭他的。」
「他是我這輩子最、最、最崇拜的人，我怎麼可能討厭他？他為了我，連最重要的網球都可以不要，我怎麼可能討厭他？」
「可是他對你做了那些事，難道你一點也不恨他？」
「恨他？如果你知道他是為了什麼那麼做，你還會恨他嗎？」綾世亞希紅著眼說。
「我不懂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像是遙想什麼似的，綾世亞希的眼神瞬間變得悠遠起來。
他用無比愛憐的動作撫模著手中杯子的邊緣，那是宇津井浩二最喜歡的黑色馬克杯；自他離家之後，他一直用它來懷念宇津井浩二嘴唇的溫度。
「因為愛情……不是只有一種形狀……」
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在綾世亞希說話的同時落入杯中。
橋口真一無言以對，雖然談過幾次戀愛，這還是他第一次覺得，愛情是很復雜的東西。
愛情不都是心形的嗎？為什麼說不是只有一種形狀？橋口真一左思右想，還是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
但是，綾世亞希卻很自然的同意宇津井浩二的說法。
經過剛才和綾世亞希的交談，盡管心里有百萬個不願意，橋口真一還是不得不承認宇津井浩二說的話是正確的。
談感情，自己似乎真的是太女敕了。
離開宇津井浩二和綾世亞希的住處，橋口真一有很深的感觸。
***
看完世界杯足球賽的冠亞軍爭奪戰重播，森下直紀沖了個冷水澡躺在床上，放在床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喂……」森下直紀拿起話筒，慵懶地發出聲音。
﹝直紀，你說的沒錯，我好笨、好笨……真的好笨！真的笨到連豬都會笑……﹞電話那頭傳來綾世亞希自責的嗚咽聲。
明明听得出來對方心情糟透了，可是森下直紀還是哈哈大笑了出來。
﹝你看！你也在笑我……﹞
綾世亞希的心情雖然掉到谷底，但是森下直紀一點也不做作的爽朗笑聲卻奇異的撫平他的傷痛，緊揪在胸口的心痛也稍微獲得舒緩。
「喂，你在暗指我是豬嗎？如果是的話，我可要掛電話！」森下直紀一點也不認真的威脅著。
﹝你真的很討厭耶！人家本來心情很不好的，被你這樣一搞，都不知道要哭還是要笑了啦！﹞帶著濃濃鼻音的綾世亞希一邊擤鼻涕一邊抱怨。
森下直紀還是呵呵笑個不停，「好啦、好啦，我嚴肅一點總行了吧。」森下直紀把握成拳頭的手放在嘴前，煞有其事地干咳了兩聲，然後壓低聲音裝穩重的說︰「請問綾世同學，這麼晚打來有何貴干？難不成是感情發生了問題，特地來求助的嗎？」
語畢，電話的那頭一片安靜……接著傳來若有似無的抽泣。
（浩二……他不要我了……不要我了……﹞想起傷心處，綾世亞希像是掉了心愛洋女圭女圭的孩子，對著電話筒痛哭起來。「」
「小綾，你說真的？喂！你別顧著哭啊，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听見綾世亞希毫不矯情的哭聲，原本抱著玩笑心情的森下直紀也跟著著急起來。
﹝你說對了……我是笨蛋，我是自欺欺人……你那個峙候就說對了，我……我喜歡浩二學長，喜歡……好喜歡，可是……都怪我太膽小，不敢、不敢承認……我是笨蛋，笨死了、笨死了……﹞
「現在才知道自己笨，應該不算太晚吧！而且你都這麼誠心誠意地承認了，我相信老天爺會大發慈悲原諒你的。」森下直紀安慰著哭得亂七八糟的綾世亞希。
認識他這麼久，這還是第一次听他哭得這麼傷心，心疼是一定的，但還是覺得有點好笑。
﹝真、真、真……真的嗎？那他會回、回來嗎？我好想他，好想好想跟他說、說對不起……對不起！﹞
自從確定自己的心情之後，綾世來希就很想為自己的遲鈍、自卑、懦弱向宇津井浩二道歉。
如果能夠早一點發現他的心意、如果能夠勇敢地承認自己的心情、如果能夠坦然地面對周遭的眼神……
宇津井浩二就不用獨自承受這麼多的苦了。
「小綾，你是認真的對吧？」
﹝嗯……我是說真的。我再也不想逃避對他的這份心意了，可是現在說這些也沒有用了。我好差勁，除了他的手機號碼……其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如果真的要躲我，我根本找不到他，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說到痛處，絕望的眼淚又一顆接一顆滾落。
「別哭了，也許我有辦法。」不知道為什麼，森下直紀的眼前出現那個公子的臉。
﹝真的嗎？你真的可以幫我找到浩二嗎？﹞
「可以這麼說，又好像不是這麼說……」森下直紀有點猶豫起來。因為如果可以的話，他一點也不想跟那種人打交道；而且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聯輅了，對方是不是還記得自己都是一個問題。
可是听見綾世亞希斷腸的哭泣聲，除了找他幫忙，好像也沒有其他方法了。
﹝直紀，不要吊我胃口……你到底有沒有辦法幫我找到浩二？﹞
「天寺的電話我還留著，找到他，應該就可以問到宇津井的下落。」
﹝真的嗎？你那麼討厭他，我還以為服裝發表會結束之後，你們就已經沒有聯絡，所以一直沒來找你。我真的好笨、好笨，要是早一點來問你就好了。﹞
「啊……我也以為我丟掉了，只是那天整理手機的電話簿峙，不小心翻到的。」森下直紀看著放在床邊的手機，對于自己為什麼就是沒有把那支電話號碼刪除感到困惑。
﹝可是我跟他不熟，他可能不會告訴我浩二的下落……直紀，你們畢竟工作過一段峙間，可以麻煩你……﹞
「我知道了，我會幫你問問看；不過，如果他不肯接我電話，那就沒辦法！」
絕望的黑暗中突然出現了曙光，綾世亞希停止哭泣。他掛上電話，在家里靜靜等待森下直紀的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