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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情擾心 第八章

京城第一酒樓百花樓里頭,來自四方的客人擠得樓里頭幾乎水泄不通,百花樓的生意從來都是好得讓人嘖嘖稱奇,每日皆高朋滿座。

當家的蘇可人忙得團團轉,卻依舊笑容不減,大咧咧地招呼著客人,頗有女中豪杰的味道。

「老板娘,來喝兩杯!」一桌客人大老遠呼喚著她。

只見蘇可人柳眉一蹙,不悅地回道︰「去、去,要喝花酒上青樓去,本姑娘不賣笑的!」

「哎呀,我的小祖宗,快快回房去,別來搗亂了!」忽然腳邊有個軟軟的身子靠過來,接著蘇可人便大聲嚷嚷抱起一團綠色的肉球,只見那肉球還朝她咧嘴笑,模樣煞是可愛。

「老板娘,你女兒又跑出來啦?」隔壁的大嬸逗弄著看來兩歲多的孩子,問著蘇可人。

蘇可人嘆了口氣,無奈地再次重申。「筠筠不是我的孩子,我抱她進去,替我讓小二好生顧著店。」

抱著周筠,任她小手不安分地拉扯著頭發,口中說著不清楚的話。

「姨姨……姨……」

「乖乖,姨帶你去找娘,你可千萬別在姨身上拉屎拉尿的。」走到酒樓後頭的小院子里,見里頭的屋子門敞開著,卻沒人,蘇可人心里大概有個底了。

她又繞回酒樓,從另一條路彎進去,馬上感受到撲面的熱氣,熱得她冒了些薄汗。

廚房里頭就像戰場一樣,為了滿足外頭客人的口月復之欲,每個人都忙得滿頭大汗,灶上生著的大火幾乎把人烤成干。

「老天……」周筠一進這兒就開始哭,蘇可人也頭疼起來。

「各位,小莫在不在這兒呀?」她必須大吼才能獲得眾人的注意力。

突然一名少婦臉蛋給烘得紅撲撲,一手抹著汗水,一手還抱著一籠包子跑了過來。

奇怪的是,周筠一見著她就不哭了,兩只肥嘟嘟的小胖手硬是伸到她面前,嘴里頭含糊不清的嚷著要抱抱。

周小莫無奈的看看手中的東西,再看看周筠,沒辦法把那籠包子放下來,朝著里頭不知道喊了些什麼,便接過軟乎乎、胖嘟嘟的小身子,離開悶熱的廚房。

「又麻煩你了。」周小莫一邊安撫著周筠,一邊朝著蘇可人歉疚道。

「說什麼麻煩不麻煩,快三年了,你也幫了我不少忙。」蘇可人一手叉腰,一手拍了拍周筠紅通通的小臉蛋兒。

日子轉眼間就過去了,想她當初還為了周小莫的去留跟殷齊飛大打出手,現在回想起來,著實可笑。

本來殷齊飛得到有人在周小莫被送離趙麒行宮途中欲殺害她的消息,她自告奮勇跟他去救人,但人是救回來,卻送不走了。

當時周小莫哭得像個淚人兒,不肯讓他們送她回去,還說不留她不打緊,她自己會離開去討生活。

這怎麼行呢?她肚子里懷的可是趙麒的孩子,又是他心愛的女人,怎麼說也不能丟下不管。她堅持要把她送回去讓趙麒解決,殷齊飛卻要讓她留下,原因是他曾經因為一時的玩笑,差點害她小產,心有愧疚,想照顧她做點補償。

唉,誰知道這一藏就藏了將近三年,從身懷六甲到產下孩子,現在孩子已經兩歲多了,卻還未曾見過爹。

「我幫忙是應該的,你讓我跟筠筠有地方住,不至于在外頭忍受風吹雨打,這些,都是我一輩子也還不起的。」她知道這麼多年來叨擾了蘇可人跟殷齊飛許多,她真是不知該怎麼報答才好。

本來跟著她的冬紅,在一年前嫁人了,雖然萬般不舍,卻也非常欣喜她能尋到好的歸宿。

「我也不要你還,說句實在話,要是你能回到麒的身邊,就算是對我和大家最好的報答了。」蘇可人坦然道。

周小莫搖搖頭,無奈苦笑,嘴角的苦澀讓人看了心酸。「不可能的,這麼多年了,他恐怕早忘了我這麼個人。」或許會惦著,也是惦著他的孩子。

她終究無法釋懷三年前那個晚上,為什麼,在她最無助最需要他的時候,他食言而肥,反倒將她送出宮。

雖然日子一天天的過,那分感傷也淡了許多,不再讓她哭泣,反而能平淡的去回憶,但回不回去,筠筠能不能擁有爹,一切都憑天意了。

雖然她會心疼筠筠,但他會將能給她的全都給她,縱然無法給她雙倍的呵護與愛,卻盡力給她最好的。

或許時間會沖淡一切是真的,她認為,假若她現在見到趙麒,也不會再有任何激動的情緒出現。

「不可能的,大伙兒只是沒說,你也不肯在他來的時候出來望一眼,不然他憔悴的樣子,可是會讓人揪心的。」蘇可人夸張的搖頭嘆息,就是想激發出周小莫的憐憫之心。

「我……」她也想看看他,卻怕不小心露了馬腳。

「好了,我也不逼你,只是你不為自己打算,也要為筠筠打算。」蘇可人瞄著昏昏欲睡的周筠,憐惜的揉了揉她柔軟的頭發。

沒爹是會讓她一輩子抬不起頭的。

「我會好好想想的,我先帶筠筠回房睡,免得在這兒受風著涼。」一方面是為了要抱周筠回房,一方面是因為她不想再繞著同樣的話題打轉下去。

話一說完,周小莫馬上就往回房的路跑,讓蘇可人為她逃避的心態搖頭嘆氣。

******************

又一次踏進百花樓,趙麒顯得有絲惆悵。

每回來這兒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從來沒有一次能得到他真正想要的答案,一些敷衍的回答,無用的關心,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擠在人潮中,他緩緩走向掌櫃,讓他喚蘇可人出來,自己則是坐在一旁的小桌子邊靜待。

時光荏苒,從周小莫消失到現在,已經三年了。

三年,說長不長、說短倒也不短的時間。只是,他還能有幾個三年,去相信周小莫還活在人世間。

那天他見著趙麟趕回宮,就知道事情不對勁了,顯然是有人假傳聖旨,刻意要引開他。

當他們再度趕回去時,已經發現橫尸遍野,馬車簾幕被人扯得破爛,車內卻空無一人,方圓百里之內,也無法找著周小莫以及冬紅的人或是……尸首。

不管別人怎麼說,他始終相信她沒死,她還帶著他們的孩子活在某個地方,活得好好的。

「喂,怎麼三天兩頭跑來?」蘇可人從背後拍了他一下,皺起眉頭。

這家伙難道真為了周小莫把國家大事都丟下,這豈不成了昏君?

難道不怕再有人預謀篡位,發生三年前的悲劇?!

三年前周小莫之所以被送出宮就是因為趙麒發現自己的四弟暗中動兵,還在各處掀起亂局,想一舉篡位。

他為了不讓周小莫在宮內繼續受到波及,才讓人將她送到隱密的行宮,等事情過了之後再接她回來,誰知道最後會發生那樣的慘劇。

之後,趙麒大義滅親,搜集了所有謀反的證據,讓四皇子啞口無言、無法繼續辯駁。

他收回他手上掌握的兵權,將之打入天牢,讓太後大嘆家門不幸,出此孽子,先皇在地下也不會安息的。

「找齊飛。」簡短利落回話,沒管蘇可人不善的神情。

「齊飛出去了,門派里頭的事,短期之內不會回來。」她和殷齊飛在一年半前成了親,卻還是各自擁有各自的生活。

她對百花樓不肯放手,殷齊飛亦對門派不肯罷休。

「是嗎……那他有沒有說有什麼消息了?」殷齊飛的門路很多,情報網更堪稱一絕,如果連他都沒辦法找著周小莫的下落,那是否表示她真的已不在人世,可能早在三年前,就已經帶著孩子永遠的離開他了。

可惜趙麒所不知道的是,所有人都將他蒙在鼓里,佳人更是近在咫尺。

搖搖頭,蘇可人假意嘆息。「放棄吧。」

「就算要用盡一輩子,我亦不放棄!」對她,他始終有著一份歉疚,要不是他堅持將她送出宮,今日不會落得此種下場。

活要見人、死也要見尸!

「你這又是何苦呢?」見著他痴情的模樣,蘇可人差點兒就將周小莫的下落月兌口而出,卻隨即又給吞了回去。

「別管我了,你看看後頭。」趙麒岔開話題,用下巴努了努蘇可人背後,就看見一個小女乃娃兒揉著睡眼惺忪的小眼,跌跌撞撞的走出來。

周筠鞋都沒穿的小腳給絆了一下,小小的身子差點兒跌飛出去。

幸好蘇可人一轉身眼明手快接著了她,不然依周筠的重量,不跌個七葷八素就奇怪了。

「這小子哪兒來的?」趙麒睨著周筠紅隻果般的雙頰,攏起眉。

他看她的口水都快要滴到蘇可人的衣服上,她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難道這就是母愛?

「生出來的。還有,人家可是個黃花大閨女,什麼小子呀!」她哄著周筠,免得等會兒她小祖宗哭了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挺可愛的。」逗弄著周筠,直想掐掐她的臉,看看是否看來水女敕的小臉蛋,真可以掐出水來。

他居然連蘇可人有了孩子都不知道。

「姨……娘娘,要娘……」周筠小手攀上蘇可人的臉頰,嚷著要娘。

「唉……喂,小六呀,帶筠筠去找她娘,我走不開。」蘇可人喚住一個經過的小二,想將周筠塞到他手里,沒想到小家伙居然放聲大哭起來。

小二無辜地看看周筠扮了個鬼臉,又看看蘇可人,才道︰「筠筠她娘一早就出去了。」大家都知道,在趙麒面前千萬不能提到周小莫的名字。

「怎麼她不是你孩子?」趙麒訝然的問道。

「我什麼時候說過筠筠是我孩子。」蘇可人沒好氣的睨了他一眼,沒耐性的抱著周筠左搖又擺,就是不見她展露笑顏。

「你剛自己說的?」

「煩死了,我只說是生出來的,又沒說是誰生的。」周筠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統統擦在蘇可人身上,她卻也無可奈何。

「那孩子是?」

「住在我這兒一個廚娘的,她倒也可憐,一個人孤零零的,我就留她和孩子住在我這兒啦!」她這番話純粹是說給趙麒听的,看他能不能舉一反三,想到她說的人就是周小莫。

「替我抱著,那邊好像有點事兒。」將懷中的周筠遞給趙麒,她望向角落好像在鬧事的客人。反正他本來就是孩子的爹,今天就盡些義務吧!!

抱過周筠的趙麒有些慌了手腳,對于懷中軟綿綿的小身子感到不知所措。但奇怪的是,周筠一到他懷里就笑逐顏開,終于是破涕為笑。

讓蘇可人想斥她忘恩負義的同時,也不禁感嘆,終究是骨血連心,怎麼也分不開的。

周小莫一大早就出門去拜訪冬紅,見著周筠還睡得熟,不忍心去吵她,讓她睡個飽。

而正午時在冬紅那里用過飯,她就急急忙忙的趕著要回去,一方面是不放心周筠,一方面冬紅好似跟蘇可人套好招一般,也是一個勁的勸她回去,讓她不勝其擾。

「唉……」她嘆了口氣,突然給人從身後一喚,吃了一驚。

「莫姑娘,出來買東西?」溫和的大掌從她身後拍了拍,臉上堆滿了笑意。

「要回去了,陳大哥你呢?」周小莫不著痕跡的躲開他的手,同樣用笑顏以對,卻沒他那分見面的欣喜。

眼前的白面書生是百花樓對面街上的鄰居,常常到酒樓來替他爹打酒,久而久之,就跟周小莫認識了。

他對周小莫的好感眾所皆知,不管她如何拒絕,甚至還說自個已經有了孩子,也沒法打消他的念頭。

「那正巧,我也正要去百花樓,不如就一塊走。」說完他便高興地同周小莫說些趣事,想逗她開心。

周小莫不好意思拒人于千里之外,只能敷衍的應和,一路上都保持著微笑,卻鮮少回話。

「莫姑娘……」突然陳安信靜下來,有些害臊的喚著她。

「嗯?」

「那個……上回我同你說的那事兒……你意下如何?」陳安信脖子都紅成了一片,一個大男人家居然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

「是什麼事呢?」周小莫偏頭裝傻,眼神四處飄。

她在心里暗暗祈禱,可別又來一次才好。上回她是婉言拒絕,卻讓他會錯意,以為她說要考慮,唉!

「就是,那個……」陳安信縱然有些傷心周小莫壓根沒把自個的事放在心上,卻還是吞吐的道︰「嫁給我吧……」

「我……」

「你別急著拒絕,給我一個機會吧!」他懇求的望著周小莫,本想握她手,無奈讓她給躲掉了。

「我……」

「求求你,也讓我好好照顧筠筠吧!」他誠摯得只差沒跪下。「我願意負擔起照顧筠筠的責任,一定視她如己出,不會有任何偏頗之心,這你可以完全放心!」

陳安信三番兩次打斷周小莫未出口的話,讓她無奈的只有等他全部說完,才長嘆口氣。

她看他三句話不離筠筠,都有點兒懷疑他是想娶自己還是想娶筠筠了,不過不論是前者或後者,她都不會答應的。

「听我說,陳老伯不會答應你娶像我這麼個帶著孩子的女人,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一定要我這株已經凋零的花呢?」

「我爹那里不是問題……」說到一半,他看著周小莫堅定的眼神,才緩緩打住話,喪氣地問道︰「真的不行嗎?」垂下肩,他一下沒了原本的斗志。

「是我不行,我配不上陳大哥。」她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怎麼能誤了一個前途似錦的好人。

「但是……」

「別說了,百花樓已經到了,那我就去照顧筠筠,你就去替陳老伯打酒,咱們分道揚鑣吧?」周小莫刻意切斷彼此的關系,不想再讓他有一線希望。

「知道了,那就再見吧。」苦笑了一下,他往人聲鼎沸的地方走去。

周小莫悠悠嘆了口氣,突然眼光不小心瞥到一幕讓她怵目驚心,也感動至極的畫面,眼淚不禁潸然而下……

她居然見著了她這輩子以為不會再見到的人,而且,還看到他抱著自己心愛的女兒。

為什麼趙麒會抱著筠筠,為什麼筠筠安安穩穩的睡在他懷里,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儼然就像一對極其普通的父女般,沒有任何的突兀?

她匆忙的躲在柱子後頭,止不住淚珠滑落,這樣的親子圖打破她一直以來建立的虛像,筠筠不需要爹。

她是在自欺欺人!

她貪婪的望向趙麒,仔細的瞅著他每一個小改變。

他臉上似乎多了些歲月的痕跡,還有一股滄桑與沉穩,交錯在他身上,一切的轉變,都是他與她錯過的這三年里,一點一滴累積的。

看著他溫柔又小心翼翼的抱著女兒,如果兩人之間還有些什麼,此刻也早煙消雲散了。

他和蘇可人交談了下,之後他將手中已然熟睡的筠筠交還可人,他則整了整衣裳,準備離去。

她想喚住他,卻沒那個勇氣。

有一刻聲音已經含在嘴里,但就是出不了口,只能化為串串淚珠,蒸發在無情的空氣里。

他走了……真的走了,她知道自己這回沒勇氣叫他,以後也再不可能有。

周小莫沖出去抱過蘇可人手上的周筠,將頭埋在周筠小小的懷里,嚎啕大哭起來,許多客人紛紛回頭觀看,卻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你這又是何苦呢?」蘇可人攬著她的肩,要一旁看戲的人統統下去干活,才壓著淚流不止的周小莫坐上方才趙麒的位置。

「這麼想不開,卻又不肯見他,我真不知道你腦子里在想些什麼。」除了三年前見著周小莫那傷心的模樣,她就沒再見過她哭成像今日這麼惹人鼻酸了。

她一直以為她很堅強,卻沒想到她只是在故作堅強,對著每個人強顏歡笑,卻總是對自己哭喪個臉。

「我去叫他可好?」

蘇可人的問話讓周小莫猛搖頭,讓懷里原本睡得香沉的周筠也不安起來。

「娘……哭……不哭……」周筠的小手模上她的臉。

「嗚……啊啊……你怪我吧,怪我……是我這個壞娘親讓你沒有爹!」抱緊了周筠,周小莫有些失態,嚇著了小孩敏感的心。

「小莫,你嚇著孩子了,你冷靜些!」蘇可人搖了搖她的身子,突然瞥見外頭走進一抹熟悉的身影,卻已經來不及藏起身旁的人兒。

或許他們分開三年,在定在今天相逢。

趙麒走出酒樓大門,方才抱著周筠的體溫仿佛還殘留在手中,讓他倍感溫馨。

要是他的孩子還活著,肯定也是這個年紀了,不知道會不會叫爹了。

突然他想起該讓蘇可人帶話給殷齊飛,讓他回來的時候直接去找他,他有話要同他說。

思及此,趙麒馬上邁步走回酒樓,還沒進門,就听著方才小女孩洪亮的哭聲,混著另一個姑娘家的哭喊。

他一度以為自己看錯人,酒樓里來來去去的人潮,讓他看不清在蘇可人身邊熟悉的身影為何人。

他屏息以待,慢慢的接近,怕是另一場空歡喜。

當那滿是淚痕的小臉抬起來面對趙麒的同時,他們在眸中見到了彼此,睽違三年,依舊有著躍動的情愫。

「你——」他沖上前,不知該如何表現自己的狂喜。

「天哪!」蘇可人拍著額頭呼喊,搖搖頭知道瞞不過了,便讓他們小倆口去了。

誰知道下一刻周小莫忽然停止哭泣,將周筠往蘇可人身上一放,轉身拔腿就跑。

誰也沒想到她會來這招,趙麒頓了一下,才在蘇可人的催促下追了上去。

所有人自動讓出一條路,不敢擋著他們,心中納悶著這男子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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