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花娘 第二章
「雨涵，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慕紹頎對著齊雨涵問道，眸光在掃到花艷伶時，卻黯了下來。
小手玩著小辮子，齊雨涵歉疚的對慕紹頎說道︰「因為我看你跟哥哥都很專心在跟人談生意，不好意思打擾，所以就出來逛逛……」
「傻瓜，你哥哥很擔心你，但是他走不開，所以我來找你，回去吧?」透過齊雨涵的身子，慕紹頎發現花艷伶正一臉興味的盯著自己。
「嗯，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因為我不常出來，所以難得能出個門，我想來拿上回我在這兒定的東西。」
「東西？」慕紹頎挑起一道劍眉，疑惑的看著手中明顯沒拿東西的齊雨涵。
「我上回在這看到一塊很喜歡的玉危所以跟這位小哥約好今天來拿。」
「喔？東西呢？」
「這、我讓給了這位花姑娘，因為我看她好像比我更喜歡……」齊雨涵望了一眼後頭的花艷伶，卻見她似笑非笑的看著慕紹頎。
「是，她讓給了我，怎麼，不行？」花艷伶有絲挑釁的望著慕紹頎，不知為何，她就是看不慣他老愛拿一雙冷眼看著自己。
盯著花艷伶的笑顏，慕紹頎停頓了幾秒才緩緩吐出兩個字，「隨便。」
「你不能換句台詞？」這人怎麼對她就如此沉默寡言，方才見他跟齊雨涵說話都沒這麼「簡潔有力」。
對于花艷伶的抱怨，慕紹頎僅是沉默以對，很明顯的，他並不想和她扯上什麼關系。
這樣的氣氛，弄得一旁呆愣的齊雨涵一頭霧水，只見她皺起眉，各看了兩人一眼，疑惑的開口，「你們認識？」
「一面之緣。」淡漠的朝齊雨涵說完，慕紹頓轉身背向她們再度開口，「走吧，別讓你哥哥等太久。」
並非真的急著要走，慕紹頎只是不願讓齊雨涵與花艷伶牽扯到絲毫關系。
畢竟在他的心中，花艷伶在青樓的事實，是不可抹滅的罪惡，是為世俗所不容的下等行業。
「好，我付完銀兩就走。」語畢齊雨涵掏著腰間的小布包，卻意外的抓了個空。
齊雨涵不信的再度左翻右找，卻依舊找不到原本裝了碎銀的小布包，她只有哭喪著臉瞧著花艷伶，歉疚的道︰「真是對不住，我的錢包好像被扒了，沒辦法買下它當你的見面禮。」
「沒……」話還沒說完，就見一只大掌拋給小販一塊銀子，讓花艷伶不解的盯著慕紹頎。
他不是不喜歡她，怎麼還願意掏腰包給她買東西!
「這些夠了吧？」慕紹頎對著小販問道。
「夠了、夠了！」小販眼楮一亮的搓搓銀子，趕緊把它放進褲腰袋里。
「走吧。」說完不等身後的齊雨涵跟上，慕紹頎便邁開步伐離去。
「謝謝你的東西！」甩著手中的玉危花艷伶扯開嗓門笑著朝慕紹頎揮手，不在乎他置若罔聞的態度。
眼看慕紹頎漸行漸遠，齊雨涵著急的跟花艷伶道了聲再見，匆匆忙忙的追了上去。
「呼呼……慕大哥，你怎麼走這麼快？」拭去額上沁出的汗水，齊雨涵微紅著臉蛋問道。
「沒有。」
「你今天好像有點不對勁!」她知道他平時不多話，但卻沒像今天這樣過。
「沒事。」
「是因為花姑娘？」大膽的臆測，她總覺得慕紹頓與花艷伶之間有些微妙的關系。
「你少跟她接近。」話語落下，慕紹頎便不再理會身後的齊雨涵，逐自邁開大步。
原想繼續追問，但見到慕紹頎沉悶的面色，齊雨涵還是打消了念頭，乖乖的跟在他身後。
走在前頭的慕紹頎面色陰霾，無意識的觸踫著腰間的錢袋。
無法了解自己掏銀兩的舉動，只是下意識的就將銀子丟給了小販，這究竟該歸究于什麼原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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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慕紹頎上了客棧二樓，齊雨涵一眼就看到依然坐在窗邊談事情的齊向揚。
齊慕兩家雖然身世背景差了一大截，卻從老一代開始就是世交。
慕家一直以來就是地方首富，到了慕紹頎這一代，更是將商機從陸上拓展到海上，為家族事業劃下新的一章。
而齊家，從以前到現在都是擔任輔佐慕家掌櫃的工作，任勞任怨，直到齊向揚這一代，他更是成了慕紹頎的摯友兼左右手。
齊雨涵從小便愛慕著慕紹頎，卻苦無機會表達愛意，一直將心意埋藏在心里，沒有讓任何人知曉。
但是她堅信，只要她能等待到最後，依著慕紹頎完全不花天酒地的性子，她必定能如已願的嫁給如意郎君。
所以她放棄了所有上門提親的公子，更婉拒了街訪媒婆的介紹，為的就是最終能得到慕紹頎的心。
但是……事情真的能盡如人願嗎？
「雨涵，你怎麼一下子就跑得不見蹤影？」齊向揚一看到疼愛的小妹跟著慕紹頎身後走來，不禁先拋下公事倉皇的過來詢問。
或許有些溺愛，但他就只有這麼一個妹妹，不疼她，要疼誰？
「我不過是出去逛逛罷了，取個東西，別這麼緊張嘛!」齊雨涵歉然的一笑，隨即推著齊向揚走回座位。
被齊雨涵拉回座位，齊向揚莫名其妙的問︰「什麼東西？」
特地挑了個慕紹頎身旁的位子坐定，齊雨涵才緩緩的開口道︰「也沒什麼，而且已經讓給別人了。」
「喔。」他點了下頭，接著對慕紹頎說道︰「大概的事情都決定了，方才你不在時說的事，等回去時再跟你報告。」
「好，那麼煩勞各位了。」慕紹頎向圍坐在桌邊的眾人點了下頭，表示他們可以各自離去了。
將事務交給齊向揚來做，是他最能放心的，事實上他除了浪蕩不羈了點，在處理商務上的表現，是有目共睹的。
「那咱們就先走了。」眾人收拾起散放在桌上的公文，撢了撢衣褂，同時起身。
「不送。」目送眾人離去，慕紹頎噓了口氣，伸展一下手臂。
整天埋首在工作中，他的精神與體力都始終如同一根緊繃在弓上的弦，重擔壓在心頭上總是揮之不去，但這就是他身為繼承者的責任。
不得不完成的責任……
「要不要吃點東西？」齊向揚問著另外兩人，事實上他的肚子早已經在唱空城計了。
雖是在吃飯的地方，卻只有茶水可以喝，也未免太不人道了吧！
「這……」齊雨涵偏著頭望著慕紹頎，不好意思先開口。
她難得今天纏著齊向揚帶她出來，目的就是為了能夠如願以償的見著心上人。
「隨便，你們隨便叫，我就隨便吃。」
「小二!」喚來店小二，齊向揚向他交代了些菜色，就開始和他們閑磕牙。
「你方才到底跑哪去了，再這麼不听話，下次就不帶你出來了。」薄責了齊雨涵一句，齊向揚心里想著要是他帶著她在外頭出了什麼事，娘不把自己扒一層皮才怪！
「對不起，人家又不是故意的，都說了是去拿個東西，你總不能要我言而無信吧？」她討好的對著齊向揚笑了下，隨即想到什麼又開口問道!「哥，你認不認識一位花姑娘？」
她想只要是慕紹頎認識的人，想必她哥應該也認識，因為除了閑暇時段，他們兩人總是形影不離，真是羨煞了她這個做妹子的。
「花姑娘？」撿起一顆盤中的花生米丟入口中，齊向揚疑惑的挑起眉。
挺耳熟的姓，不過一時想不起來他認識的人中有姓花的。
「是呀，紅伶閣的花艷伶姑娘，你可識得？」
一听見花艷伶的名字，齊向揚差點沒從椅子上摔下去。
他清純的妹子何時跟花艷伶那種女人扯上關系了？
「認識是認識，不過你怎麼突然問到她？」試探的問道，事實上齊向揚並不想讓她知曉自己出入花街柳巷的事。
「她就是把本來要拿的東西讓給她了。」原本一貫沉默不語的慕紹頎突然插了一句，讓交談中的兩人皆望向他。
緩緩的蹙起眉頭，齊向揚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才抬首對著齊雨涵語重心長的道︰「你還是少接近她為妙。」就算他自個喜愛上青樓，貪戀花艷伶的美貌，卻怎麼也不希望自個的妹子與一名花娘搭上邊。
「為什麼你們都叫我別跟她接近，我覺得她是個不錯的姑娘，還有，那紅伶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她還讓我有空去找她玩？」齊雨涵嘟起小嘴，基本上她是挺羨慕花艷伶的，羨慕她率性的模樣，自然就想跟她交個朋友。
「找她玩?!」那還得了，要是讓齊雨涵踏進紅伶閣那種煙花之地，豈不弄個身敗名裂出來！
「對呀，那到底……」
「別問了，反正你少跟她接近就是了，別讓你哥哥跟你娘擔心！」慕紹頎沉下臉色，低沉的吼道，將在場的兩人都嚇了一跳。
尤其是齊雨涵，更是連淚珠都嚇得在眼眶打轉，她不懂為什麼慕紹頑要突然對自己大吼，但是卻依舊乖巧的點了下頭，嗓音顫抖的道了聲是，就低著頭不再說話。
可在她心中卻冒出許多疑點，難道那花姑娘會跟慕紹頎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慕紹頎也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情緒征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只要見到花艷伶，或是提到跟她有關的事，都會讓自己不自覺的開始煩躁。
一切都是從那個女人開始，她到底是對他下了什麼蠱，先人有言︰「美好者不祥之器」，果真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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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著仲夏的蟬聲「唧唧」的在耳邊喧鬧，配上悶熱的空氣，讓花艷伶攤在窗台上一動也不動的發呆。
她無神的雙眸直勾勾的望著前方，手指無意識的在木窗上打著節拍，緩緩的嘆了口氣。
真的是太熱了，熱得讓她提不起勁來，頭腦昏脹……
就因為熱，讓她的身子出了點小毛病，大夫說是因為中暑，休息幾天養養身子就沒事了，才得讓她忙里偷閑，在這兒發呆。
不然整天都有忙不完的事，若在這樣下去，總有一天她會因為超勞過度而病死。
周旋在客人之間，倚門賣笑，過著光鮮亮麗的日子，永遠受眾人吹捧，雖說是她一直向往的，但久了，還是會累。
她跟大伙不同，她既不是被賣來，也非家貧不得已賣身，她是自己纏著樓采雲，要求她給她這份工作，只因為這是她從小的夢想與目標。
有人會問，怎麼會有姑娘家從小的志願是當個一向為世人所唾棄、不齒的花娘？
這其實要歸咎于她的家庭因素，造就了她這樣的「宏願」。
「花艷伶沒有娘」，這是小時候附近鄰居孩童，最常掛在口中的一句話，再來就是「別接近花家的孩子」，這是附近鄰居大嬸常告誡自己家孩子的話。
但奇怪的是，她卻不以為意，因為她雖然沒有娘，卻不曾在幼年時品嘗過孤寂的滋味，因為總有無數的阿姨疼她寵她……這些阿姨每一個皆是貌美如花，沒有例外的，他們皆是身在青樓賣笑的花娘。
她爹……是個風流的男人，卻算是個好人，至少他接收了她這個來路不明的孩子，也從不曾懷疑過自己有可能不是他的孩子。
她娘……是個與她徹底無緣的人，她不會見過她，只因為她狠心的將還在襁褓中的她硬塞給她爹，只說了一句「你的孩子」，就不曾回首看她一眼，甚至吝嗇表現出一絲不舍之情。
這些陳年往事，她爹全不避諱的告訴她，或許是因為從來不曾有過隱瞞，所以她也從來不覺得這是種傷害，只是常會覺得有些遺憾。
她從小就跟著那些出入她家的阿姨們學著彈琴、下棋、作畫、吟詩，她才知道，原來當一名花娘，不單單是靠賺銀兩。
而且看著她們每天進出她家，穿金戴銀，打扮的艷光逼人，她便立志，要同她們一樣，甚至要成為第一，也就是花魁！
有點傻氣的志願，卻堅定無比。
她有自己的原則，賣藝不賣身，絕不廉價的讓自己標上價錢，像貨品一般的供男人褻弄。
她有這樣的堅持，樓采雲也放縱她，因為她們之間有「特殊」的關系。
樓采雲，在過去曾是她家的「過客」，惟一不同的是，她愛上了不該愛的人，花娘應是不談情、不識愛的，但她卻無法自拔的愛上了她爹，愛上了那樣的風流種，無怨無悔。
正如她所說的，她爹是個「好人」，所以他為一心一意愛著自己的樓采雲贖了身，留她在身邊，卻無法給她愛，這樣的好，終于令樓采雲崩潰。
她動用了一生的積蓄，離開了心愛的人，來到長安城，豐富的歷練、高明的手腕，讓她成為紅伶閣的大老板，只是成功之後，徒留下的卻是空洞，內心里的空虛日夜侵蝕著她，于是她放段，回頭去探望她爹。
不料，見到的不是朝思暮想的愛人，卻是一座冰冷的墳。
愛屋及烏與移情作用，她帶回愛人的遺孤，也就是她，在那時她提出了自己的請求——讓她成為足以傾國的花魁。
樓采雲曾罵她傻，她說哪里有姑娘家自甘墮落，她卻還是堅持要圓夢，圓她的兒時夢，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重要的是現在……
「小姐。」蔚兒試探的喚了一聲，驚醒沉思中的花艷伶。
她從一進門，就沒見她轉過身來，似乎是連她進來時的推門聲都未听見。
連忙轉過身，白皙的小手捉住被夏日南風吹撫的發絲，花艷伶驚魂甫定的開口，「怎麼？」
「上回在街上遇見的那位齊姑娘找您。」
「好，請她進來。」整整衣裳，花艷伶有些詫異。
難道慕紹頎沒叫她別接近自己？
過了一下，齊雨涵低著頭快步的走進來，她的臉色洋溢著一片火紅，連耳朵都一樣。
她沒想到紅伶閣居然是個青樓，讓她方才走進來時尷尬死了，幾番想打退堂鼓，卻又無法放棄。
「我……打擾了……」老天，沒想到她現在居然是跟一名花魁在講話。
「歡迎，沒想到齊姑娘真的會來找我。」微微一笑，她看得出來齊雨涵心中的尷尬。
「嗯……有打擾到你的工作嗎？」說到這里，她的臉又開始激烈的泛紅。
「沒有，今天怎麼會來？」花艷伶對齊雨涵的反應不以為意。
「我是偷偷跑出來夠，我想要請問你，慕大哥的事……」沒錯，她不惜瞞著哥哥偷跑出來，就是為了打听慕紹旗與花艷伶之間的關系。
在來找花姑娘的一路上，她邊走邊問，問這紅伶閣在哪兒，沒想到她問到的人，不是態度冷淡，就是叫她一個姑娘家別往那兒跑，成何體統。
當時，讓她覺得一頭霧水，但這疑惑，在她看到紅伶閣時全都煙消雲散，所有的疑問都得到解釋。
「跟我打听？」花艷伶一臉驚奇的指著自己。
「是呀……因為你很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不都是兩只眼楮一個鼻子一個嘴巴，難不成我多生了一只眼楮？」覺得有些好笑，她難道看不出來她花艷伶可能是這世上慕紹頎最不想搭理的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齊雨涵怯怯的垂首，再問下去，不就暴露了她對慕紹頎的感情。殊不知她的種種行為，在花艷伶的眼中，早已是昭然若揭。
「我對慕紹頎這個人，真的是一無所知，我想你找錯人了。」
「不，請問你跟慕大哥是如何相識的？」
「這……」抿唇一笑，發覺這齊雨涵真是單純的幾近無知，還是她不願意相信她親愛的慕大哥會上青樓？
「你笑什麼？」她發覺花艷伶有些不正經，果然是青樓的姑娘……
用手撐起小巧的下顎，花艷伶依舊是笑意滿盈的答道︰「你想這兒是什麼地方，我又是什麼人，那麼……我又跟慕紹頎是如何識得的？」她存心想逗逗這天真的小姑娘，看她會有什麼反應？
「你、你胡說，慕大哥一向不好，怎麼可能上青樓找你這種女人?!」語氣微慍，她氣花艷伶老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當初她怎麼還會羨慕她這種率性！
黯下臉色，花艷伶有些不悅的繃起面容，「請你注意自己的語氣，什麼叫做‘你這種女人’？」她微眯起雙眸，警告的望著齊雨涵。
懾于花艷伶的氣魄，齊雨涵更是低垂著頭，不敢與她直視，卻還是逞強道︰「我、我又沒說錯，算我錯看你了！」「我從來表現的都是我，是花艷伶這個人，如果你硬要錯看我，我也無可奈何，你們的標準真是太奇怪了，在你不知道我花艷伶是花魁時，你仰慕我率性而為的性格，卻在知曉我花艷伶的職業時，又自顧自的將之推翻，那這到底是我變了，還是你錯了？」難道身為花娘當真有如此不可原諒，她們一樣是在討生活，一樣的努力，甚至有不為人知的辛酸，卻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待遇。
「你……誰仰慕你，別胡謅一通！」因為心中的想法被一語道破，齊雨涵顯得有些氣急敗壞。
「是不是胡謅，你心里自然清楚，現在你請回吧，不留了。」冷淡的下了逐客令，花艷伶回身再度面向窗外，不再理睬她。
果然是身居內苑懂得三從四德的小姐，她還以為，齊雨涵會來找她自然有些不同，但卻還是讓她失望了。
倏地，一陣夏雷劈開了晴空，帶來遍布的烏雲，花艷伶嘆息一聲，轉頭緩緩的叫道︰「蔚兒，送把傘給齊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