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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有獨鐘 第一章

在山腳下一幢簡陋的木屋里,不時傳出沉-的咳嗽,夾雜間斷的急喘,還有一陣低柔的撫慰聲,語氣間難淹焦灼、「娘……好一點兒了嗎?」王浣兒坐在床沿,拍撫著劇咳不止的母親。

她的心是那麼不安,以至于秀眉忍不住輕鎖著。

她敏感地察覺母親最近變得不太一樣。以前的她總在硬撐著,拼著命維持一口氣,始終不肯倒下,只怕留下女兒一人、孤零零的。

而今。她仍然強撐著,但生存的目的仿佛有了變化。偶爾她會流露出一絲期盼等待的神采,不斷地開始向浣兒交代著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尤其是她幼年的婚約,更是反覆地一再提起。

「浣兒……咳、咳、咳……娘前些日子交給你的玉佩呢?」王夫人稍嫌困難地順了順氣。憔悴灰白的臉色仍可瞧出昔日風韻,但長期病痛及不佳調理還是折損不少麗質神采,使得她的容貌是那麼枯槁無神。

浣兒听話地從頸際掏出藏在衣服里、刻著龍鳳的上好暖玉。

「在這兒,娘。」她細心地挨近母親。傾身捧著玉;讓母親好好端詳。

「唉!想當年,你還是個抱在懷里的小娃兒。才一晃眼,竟也大得該嫁人了。」王夫人好感傷,往日的點點滴滴逐漸浮在眼前、映在心上。

「娘……」見母親沉湎回憶之中,她不忍打斷。

六年前,王清威在官場中太過耿直,得罪當朝權貴,因而受到惡意誣陷,遭到貶官南放。就這樣,王清威仕途挫辱,胸懷郁悶不平,兩年後終于積憂而逝。

王家從此中落,由城中府邸遷至整整小了五倍之多的城郊宅屋,可過不多久,寡母孤女再度被迫遷至目前僅容勉強安身的簡陋木屋。

當初成群的婢僕幾乎全部遣散,唯獨有一對小夫妻堅決留下,怎麼也不肯離去。一位是與浣兒一起長大的貼身女婢小月。另一位也是自幼即長在王家,生性厚直,擔任護衛職責的王達。王夫人只好將他們一起帶著,移居到此地。

原本王夫人帶著的金銀財物,尚能靠典當維持一段日子,不過,坐吃終究會有山空的一天,加上王夫人在一次感染風寒後,竟就此一病不起,對她們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浣兒擔心生計面臨困窘,于是讓王達利用武師的好身手人山打獵,偶爾以皮毛進城交易,她則做些繡紅讓王達一同帶進城,有空也和小月在屋旁空地種些蔬菜和藥草,一切幾乎可以自給自足。

「莫家在最近大概會有消息吧!」王夫人近乎自言自語地猜測著,松掉手上撫模著的玉佩。

「莫家?」浣兒不甚在意地隨口問道,起身將桌上的碗端過來,服侍母親喝下湯藥。

「就是你在北方的未婚夫家呀!」王夫人不厭其煩地叮囑,生怕浣兒記不住。

「哦?」趁著母親停下話,浣兒朝她喂了一口湯藥讓她喝下。

說實話,浣兒對此事沒什麼太多的感覺。除了兩家鮮少來往外,這數年人情冷暖的體會更令她早寒了心。她下怨天尤人,卻也學會不再傻傻地懷抱樂觀憧憬。

所以,她根本不以為馳名北方、可說是世家大戶的岩葉山莊會記得當年幾乎可說是戲言的婚約。

更說不定,那個莫什麼磊的‘未婚夫’早已經成家立業、娶妻生子。若真如此,她們此時回頭貿然認親,豈不是自取其辱?還不如留在這里,自給自足,獨成一方天地要來得安適自在。

但是看著母親喜滋滋的面容,她實在不忍心澆熄她的念頭。她只希望,莫家的人最好別真的出現在她們面前。

「小時候,就看他挺俊的,長大了必定是神采不凡。不知道現在他變成什麼模樣了?」王夫人一邊躺回床上,一邊對浣兒叨叨絮絮地說著。

「娘惟一的心願,就是等著看你有個好歸宿,有個強壯的羽翼可以保護你。前些日子,娘也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叫王達送了一封娘的親筆信到岩葉山莊的分堂。」王夫人忍不住咳了一會兒,突然住口不語。

浣兒沉默地听著,細心地為她蓋好被褥。

見狀,王夫人撫著浣兒粗糙的雙手,開始哽咽。「浣兒,其實娘不傻。娘心知肚明,咱們王家已經大不如以前了。莫家到底肯不肯認這門親事,我也沒把握。但是……這些日子,看著你吃苦,娘心里……」

「娘,浣兒不苦。浣兒只要一輩子服侍娘,根本不想離開。」浣兒反握住娘親的雙手,堅定地表明心志,努力不讓淚珠滾落。

王夫人只是笑著搖頭,當她是女兒嬌態、皮兒薄。

「莫家的人一向重情重義,或許,他們仍未忘記這項婚約的承諾。這是娘唯一能幫你找尋幸福的路子了這個賭注如果賭對了,你的幸福有了著落,娘也能安心地去找你爹了。」一陣咳聲逸出,像強調她的話似的。

「娘!」浣兒急呼一聲,心頭驀地涌起陣陣涼意。

「別再說話了,娘。好好休息一會兒,我出去幫幫小月。」浣兒壓下惶然,低聲哄著母親人睡。

王夫人閉上眼,唇角微微上揚,整個臉色仿佛顯得較紅潤有元氣,不似先前奄奄一息的虛態。

浣兒走出房間,想著母親的話。

幸福?只是嫁個理想夫婿而已嗎?除了這個條件,應該還有些什麼?

她隨即搖了搖頭,對自己嘲然一笑。

何必為這麼奢侈又遙遠的念頭傷神?

她現在最掛心的,只有母親的情況。

況且她總隱隱覺得,岩葉山莊的人如果一出現,就是母親的大限。前天,大夫甚至交代她心里要有最壞的打算。

☆☆☆

走到了廳堂,面對著父親的牌位,她出神了一會兒,突然承受不住地低頭掩面。

老天!求求您,別連娘也一起帶走,否則,就剩她一個人了……她心里斷默禱著,渾然不覺訪客的到來。

他以為她在哭,但在稍後她抬起臉蛋時,他驚訝地發現,那張白皙的小臉上竟是干的。

這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莫殷磊面無表情、不動聲色地暗忖。

從垂掛在她胸前極為眼熟的龍鳳暖玉,莫殷磊確定了她的身份。

他記憶中的小粉娃兒,長這麼大了?童年的模糊印象,馬上被眼前清麗精致的面容取代。

他環視了一周窄小簡陋卻不失潔淨的屋子,看得出主人刻苦勤家的努力。

六年前,王家出事時,她還只是個十歲的小小孩兒。她是如何撐度這些艱困的日子的?

不過,由眼前所見,他看得出她是個有精神的女孩,並非是個以淚洗面苦苦過日的菟絲花兒。

這個認知讓莫殷磊的嘴角浮起一絲涵義不明的笑容,靜待她發現他的存在。

浣兒好不容易振作精神,當她抬起頭來時,瞧見意料之外的人影,立即受到不小的驚嚇,她向後跌退了一步,右手撫著狂跳的胸口。

天啊!這些人何時進來的?悄聲無息的舉止宛如鬼魅一般嚇人。

她看了一下,除了眼前這個面容冷峻,帶著迫人氣勢的白衣男子,身後還有兩名護衛打扮的隨從,宛如門神一般訓練有素地分立在門口兩側。

她在心中暗暗擔心,王達和小月都在後山,若是這些陌路人心懷歹意,該如何是好?浣兒十分懊惱自己的粗心大意,竟讓門扉大大的敞開著。但她也明白再惱也沒用了。于是,浣兒強裝鎮定地開口。「公子有事?」

莫殷磊從她驚慌防衛的眼神,以及繃緊的嬌小身軀,看穿了她的心思。

在這人煙罕至的山郊,她的危機意識的確是太缺乏。這個想法令他的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仿佛要嚇唬她似的,莫殷磊硬是抿著唇,像個雕像一般靜默地反手看著她。

浣兒得不到男人善意的回應,反倒被他責備似的薄怒眼神瞪得胸口發涼,頭皮也跟著有些麻顫。

一瞬間,她有一種奪門而逃的沖動。

空氣中無形的細弦緊繃著,也一並撕扯著她的每一條神經。

她鼓起勇氣,想再度開口時,冷肅的白衣男子終于仁慈地開了金口,也收回警告意味的瞪視。

「浣兒姑娘?」他低沉的問句,只是一句客套的開場。

「我是。」他認得她?王浣兒反倒訝異不已。

「在下莫殷磊,特地來探望王夫人。」他的語調冷冷淡淡,听不出什麼情緒。

但相形之下‘莫殷磊’三個字卻仿佛像一道震雷貫穿過浣兒的意識,讓她整個思緒一片空茫,嘴角微張,驚駭的眼眸睜得大大的。

「這麼快……」她低低地喃道。稍早不祥的預感突然又再度涌上,而且益形強烈,強得她莫名沖動地想將她和他身後的人用她冰冷且顫抖的手推出門外,就像將災禍推離一般。

莫殷磊看著她蒼白沒有血色的面容,兩道冷峻的濃眉微微一蹙。

「浣兒?」他低喚一聲。她的反應讓他不解,她似乎排斥著他的到來。

她該高興的。浣兒如此地提醒自己。

母親不就是一直盼著他來嗎?若是母親知道了,欣喜的心情可想而知。

但……但是,她就是甩不掉心中那股詭異的冰涼,那感覺涼得她不知所措。

「浣兒。」他又喚了一聲,而且帶著一絲不耐。不管她的心思如何,他對她的心不在焉感到不悅。

這女孩奇怪得很。當初是她們先送出暗示婚約的書信,現在見著了他,理應是喜形于色,怎會是如此愁容滿面?

他原本以為他會被當成助她們月兌離苦海的救星。怎料一開頭,她就給了他許多意想不到的驚奇。

此刻,他對他的這個‘未婚妻’開始有了興趣,不再以事不關己的無謂態度看待這場婚約。

因為他的‘未婚妻’頗值得他繼續探索。

「浣兒。」他第三回喚她,多注入了一些細不可察的溫和與堅持。

這一喚打動了浣兒恍惚掙扎的心思,也尋回了理智,揮開荒謬的惡寒感覺。

「莫公子先請坐,只有粗茶招待,請別見笑。」終于想起待客之道,浣兒強自鎮定地從屋中唯一的方桌上提起壺倒了一杯茶給入座的男子。

雖然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她的‘未婚夫婿’,但她的感覺卻是那麼怪異又疏離。

因為她對目前的日子很滿足,生活自給自足,不必仰賴他人。所以對于未婚夫的來到,只覺得他是那麼多余。

或許,等他見了母親後,她再私底下與他溝通商量,畢竟沒有人會想娶一個配不止門第的媳婦,不管怎麼說,王家到底是沒落了。而且經過了這些年,兩家未曾往來已久、或許莫家早忘了當初類似口頭戲言的婚約。甚至已有了將兒子另外婚配的打算,因此莫家沒理由不答應。再者如果真是這樣,由她取消婚約,倒也不會太唐突。

浣兒心思回轉著暗暗打算,莫殷磊也耐著性子喝了口茶。懷著深意地細細審視她的眉眼、表情,一時間,兩人竟無言相視而不覺,直到後堂傳出急咳聲,浣兒才如夢初醒。

「對不起,失陪一下,」她提起裙擺急切地返身趕往後堂去。

莫殷磊緩慢起身,向門外兩人使了個眼色後,也隨之人內。

母親一聲咳過一聲的嘶啞撞擊著浣兒的心。她奔到里屋,快步來到床沿,一手扶著母親,另一手輕拍著母親瘦骨嶙峋的背脊。

待她咳嗽緩了下來。浣兒轉身想倒杯水時,莫殷磊也不知在何時早已棒著杯子站在她身後。

她訝異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過水杯,就著母親無色的唇邊,讓她慢慢地啜飲。

王夫人撫著起伏的胸口,注意到了立在一旁、俊朗的男子,從他身上,她依稀可見當年小男孩的輪廓,一時間王夫人有些激動,忍不住心酸,眼內也霧了起來。

「磊兒……是磊兒嗎?」她不確定地問道。沒想到,他真的來了。她激動地伸出顫抖的手想握住他。

莫殷磊遲疑了一下,接住了她的雙手,在他的童年記憶里,王夫人是個豐腴溫柔的美婦,但此刻,當年抱著小娃兒的白玉縴手竟變得如此瘦稜粗干,讓他在心中禁不住微嘆造化作弄。

「佷兒殷磊特地前來探望夫人。「.

聞言,她激動得哽咽,只能搖著頭。「令尊、令堂可可好?」當年王家遭變,風聲鶴唳,為免牽連無辜,決然地斷絕了與莫家的魚雁音訊。不知不覺,竟過了數載年頭。當年的閨中好友,恐怕都已各自白頭了。

「托您的福,兩位老人家身體還算健朗。他們也對您思念得緊,當初接到書信時,奉想親身南下。但家父腿疾復發,不便舟車勞頓,因此由佷兒代替雙親先來探訪,表達雙親思念之意。」仿佛有股魔力,莫殷磊低緩陳述的嗓音安撫了激動的王夫人,浣兒也不自覺地開始听著他說話。

「原來如此……」王夫人點頭,又思忖了一會兒才道︰「我時間不多,也不再客套了。磊兒,你……你可已經有婚配了?」她難掩心焦,屏氣詢問。女兒幸福全端看此時。

浣兒一驚抬頭,看向母親一眼,欲言又止,然後低下了頭,隱住她的表情。

「殷磊尚未娶妻。」她的舉動落人莫殷磊眼中,他不以為那是嬌羞的姿態。他推測著她排拒他的可能理由,眼神閃過一抹難懂的思緒,但隨即又掩沒在冰黑的深眸里。

王夫人沒漏掉那抹精光,那是一種深沉駭人的城府。早年跟著先夫在官場中的見識使她學會了從眼神識人。由此可見,莫殷磊這孩子是個難以駕馭的復雜人物。

她突然有了一絲絲的遲疑與憂慮。浣兒個性獨立剛烈,完全不似外表一般柔弱,將她交給這樣的一個人是對,抑是錯?

但是錯又如何?只有將浣兒托付給他,她才能安心。至少,他會保護她一生。

他雖然深沉了些,但身上有一股坦然的正氣,不似邪佞之輩。于是,她又開口。

「那麼,令尊令堂可曾提起當年莫王兩家的婚配約定?」她握緊他的手追問道。

「莫家一向重信諾,多年來一直對兩家婚約念念不忘。」他對她咄咄逼人的態度一笑置之,從容依舊,嘴角甚至微微上揚。

王夫人這才放下心,伸出另一只手抓緊浣兒的手。「既然如此,看在時日無多的老婦面上,我現在、現在就把浣兒……交給你了。」說著,便將他們兩人的手合攏握在一起。

莫殷磊一觸到浣兒的手指,便反射性地伸展五指將她冰涼的小手完全包裹在他的大掌里。之後,他感覺從掌心處竟微微傳來一陣異樣的麻感,他又看了她一眼,這女子……浣兒也呆住了,她未料到母親會有此一舉,從未與任何男子親近過的她,在毫無心理準備下,完全親密地任男性暖厚的大掌將她的小手吞沒。奇異的男性膚觸,干爽而結實,手掌間的麻顫,分不清到底是由誰傳給誰。一時之間,她完全失去了反應能力,只能僵直地任他握著。

一股無形的絲網,綿密地纏縛在兩人之間。

王夫人嗅出了他們交握的雙手之間透出不尋常的氣息。為著浣兒也許可以得到的幸福歡欣起來。不料,病魔也在此時殘酷地提起羽翼,閃起警示的微笑。

王夫人突然一陣劇咳,打破兩人之間的迷障,浣兒恍然地放了手。

「娘,娘。」浣兒憂慮地拍著她的背,但王夫人激烈的咳嗽仍舊一聲勝過一聲,臉色因喘不過氣,脹得通紅且痛苦。浣兒慌得急出淚水,她從沒見過母親咳得這麼厲害,一塊烏雲罩著她的心頭,揮之不去。

莫殷磊見狀抬起王夫人的手腕搭脈,並在身上點了幾個穴。

只見王夫人神奇地止了咳,可是在同時也虛月兌地向床上倒去。

「娘!」浣兒心驚一喊,淚花硬是在眼眶打轉,她是那麼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莫殷磊蹙起眉,王夫人的脈象極差,身體也非常虛弱,他開始為她的病情暗自擔心。

此時浣兒下意識地、求助地望向他,目光絕望,是那麼楚楚可憐,他看著她疲憊無助的面容,涌起一陣憐惜。

此刻,他意識到浣兒即使再堅強,也不過是個十多歲大的女孩兒而已。

她是如何靠著她瘦小的肩膀,扛起家變的重擔?

他正思索如何開口時,外堂傳來一陣吵鬧聲。

「你們是誰?竟然擅闖民宅?」一個男聲憤怒地吼著。

「走開,讓我們進去!」焦灼的女聲響起。

浣兒聞聲轉頭,又看向莫殷磊。「那是小月他們……」

王達和小月在後山剛整好菜園,一進門竟看到兩個護衛打扮的陌生人,門神似地一左一右站在門口,心里大吃一驚,直掛念著兩個主子恐怕有什麼意外,立即要沖進門,卻給盡職的護衛攔阻,四人就這麼在門口拉扯不休。

「夫人,小姐!」王達心急如焚地高喊著,無奈拳腳不如人,急得滿臉通紅、渾身大汗,依舊不能越雷池一步,小月在一旁也只能慌得淚眼汪汪直跳腳。

「退下!」內堂忽地傳來一聲低沉威嚴的輕喝聲,兩名護衛立即撒手,不再阻攔。

反倒是王達對他們訓練有素的利落身手沒能反應過來,疾步一個踉蹌,往前兩步才停下來。

「小姐,夫人!」小月急忙拉起裙擺,沖進院內,順便伸出一手,扯住王達一起進屋。如夢初醒的王達才急忙跟隨著小月奔跑。

兩人一進內堂,看到一位面容俊漠的白衣男子,伴著小姐陪在夫人床側。

「夫人,小姐?」小月睜大眼眨呀眨地,滿眼疑惑,急慌的情緒一時難以轉換成屋內的冷凝。

王達看見夫人小姐安然無恙,整個腦子才冷靜下來。此時他才發覺到方才兩名侍衛的裝扮很眼熟,再加上眼前這男人……「沒事的,小月,他們是……」浣兒出聲安撫他們,尚未解釋,就被王達驚訝不信的結巴聲打斷。

「啊……啊……」他想起來了,以前王莫兩家仍有來往時,他曾見過岩葉山莊的護衛,就像門口那兩人一身深藍裝扮。

這麼說,這批人肯定是岩葉山莊來的。他激動忘形地抖著手指拉住小月,結巴了起來。

會嗎?會嗎?岩葉山莊派人來接夫人和小姐了嗎?他幾乎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小月不耐煩地向王達丟了兩顆衛生眼,手肘用力地頂了他兩下,不懂他怎麼如此失態?「干麼傻了?見鬼啦你!」她不解王達傻呼呼的反應,心直口快地低聲罵道。

「噓……別……別無禮。」王達大驚失色,捂住嘴快的小月,一面偷覦著神色淡然的白衣男子。

「沒事的,別慌。他們沒惡意。」浣兒以眼神安撫王達印小習。隨即憂慮地轉向莫殷磊。

「莫公子,我娘……」浣兒握著母親瘦病見骨的手,滿眼的堅強,卻教語調的微顫泄漏了軟弱的絕望。

原本凝然望著浣兒的莫殷磊不著痕跡地斂下眼,掩住所有情緒,然後看向半閉著眼、微微喘息的王夫人,一臉思量。

「夫人……」莫殷磊喚道。

「還什麼夫人,改口了吧?」王夫人睜開眼,勉強一哂,笑斥著他。她感覺剩余的時間正從她體內快速地淹逝.她必須快快為女兒做最後一件事,才能安心地面對王家的先祖。

「娘。」莫殷磊毫不遲疑地回應,引起王家主僕的驚愕。只有半躺在床、心滿意足的始作俑者微微一笑。

王達和小月終于搞清楚了白衣男子的身份。這代表以後……以後有姑爺可照顧小姐了。兩人激動地跪下,「姑……姑爺。恭喜夫人、小姐。」

浣兒張大眼,不能置信地看著莫殷磊自然從容的示意小月他們起身。似乎只有她難以進入情況。

方才母親詢問的話語令她微皺眉心,急迫的口氣仿佛在尋求保證似的,不管听在誰的耳里,都覺有些刺耳。

不料他的回答,令她更是愕然,腦中轟然作響,這個人……他的回復連一絲掙扎猶豫也沒有!

她不能置信地又看他一眼。他就這麼任人揉捏擺弄?

荒謬的感覺霎時充斥在她的胸口。

這算什麼?她的人生就這樣被旁人一頭熱地湊合,卻沒有人過問她的意見和感受?她暗暗捏緊裙角,但孝道和禮教逼著她垂下眼,讓濃黑如扇的眼睫掩住所有的不馴和惱怒。

莫殷磊淡淡地在一旁將她所有細微的肢體反應,以將她透明如絲的情緒,都納人烏深的眼底。

他的小媳婦兒似乎不太情願,這可有趣。他嘴角微微卷起一絲興味與好奇。

是什麼理由讓她甘于落魄,也不願意成為岩葉山莊日的少夫人?

想著,他的嘴角揚起惡意的笑。「娘,讓殷磊再為您把一次脈。」他一個落坐,和浣兒並肩坐在床沿,不避嫌地與她膝挨著膝,仿佛兩人的肢體接觸已是自然習慣。

浣兒卻像被螫了一口般跳起,她退離床邊,兩頰也火速地燒紅。

她驚疑地望著他,幾乎可以肯定他是故意的。但是瞧他正經地凝神把脈的神情,又令她不確定地迷惘了。

幸好方才王達和小月已經退出內室,否則她要如何解說她慌亂的狼狽模樣?

「磊兒通醫術?」王夫人眼中帶笑,慈愛地問。剛剛小兒女間的小動作她看得清楚,不可錯認的火花跳躍在兩人之間,呵!心事已了,心事已了。

小浣兒的幸福,就在眼前不遠處。王夫人雙眼隱隱泛輝。蒼白灰瘦的病容透出一層紅潤。

「略有涉獵。」不久前她脈象既虛且亂,危象百生,現在脈動仍虛,卻是平順有致,判若兩人,實在是說不出的怪異。

突然,莫段磊心念一動。

會是回光返照嗎?

私忖著,他表面上不動聲色,喚進一名侍衛低聲囑咐幾句,那名侍衛隨即迅速地領命而去。

浣兒見狀,面露疑惑,他以安撫的口氣回答她。「我派生回去請大夫和拿一些藥過來。」

她點點頭,沒有說話。但王夫人開口了。「我的身體如何,你我清楚,不用太麻煩了。倒是你們的事,我希望能早些塵埃落定,讓我能安心地去見我家相公和王家先祖,那麼我的一樁心願也就了結了。」王夫人眼含深意地看他。

莫殷磊默然地听著,眸中無浪無波。

浣兒在一旁听得心驚眼跳,顧不得莫殷磊仍坐在床沿。急忙坐回母親身邊,雙手握住娘親的手。「娘,您身體還好,別說這種話。」雖這麼說,她卻感覺遍體生涼,只能強忍著不發顫。

王夫人一笑,恍若無聞地繼續說道︰「磊兒,當年的信物你可有好好收著?」

莫殷磊從懷中掏出一個綢布袋,倒出一片約半掌大,工飾精細、中間有一‘浣’字的金鎖片。

王夫人見了鎖片,緩緩漾出一朵笑,伸手撫模著鎖片,仿佛又見到當初風華適意的過往。

然後她又伸出了另一只手,撈起浣兒掛在胸口的龍鳳翠玉捧在手心。「太好了,真是沒想到……太好了。」說著,熱淚漣漣淌落。

「娘……」浣兒哽咽得幾乎不成聲。

「只可惜,我怕是沒機會見到浣兒出閣的模樣了,」母親的一聲輕嘆,瞬間擊潰了浣兒,淚水無法遏抑地泛濫而下。

「胡說,胡說,娘一定會長命百歲,一定會看到女兒出閣,說不定還能抱到孫子呢!」浣兒慌了,腦子一片亂哄哄,只想急著安撫母親,對于胡亂出口的話,早就不知所雲。

「傻丫頭。」王夫人听了破涕為笑,似真似假地責備。「還沒過門,就要娘看孫子了,羞也不羞?」

浣兒只是一徑地哭。「娘……」她的心,全亂了,哪還能顧到她方才說了什麼。

「磊兒,你真會好好待浣兒吧?她將來可是孤單無依,若是你欺侮了她,只怕她是無家能回、無處可去了。」她浯氣中憐惜無邊,卻技巧地向他索取承諾。

莫殷磊微笑地接下了近似威脅的要求。

對他來說,這可是頭一次遭人逼迫。自從他獨當岩葉山莊以來,沒人敢質疑他的為人。他好笑地想著。如今卻要向一位企圖保護女兒的老婦保證他的人格信用。

他無謂地勾起唇角。「娘請放心,莫殷磊一言九鼎。一定會照顧浣兒一輩子,不讓她受到委屈、無家可歸。娘如果不放心,就讓我跟浣兒以夫妻之名向娘親跪拜起誓,如何?」

王夫人沉吟一會兒︰「雖是不太合禮教,但……權宜之計,只好如此了。」她挺訝異他會有這樣的提議。這孩兒看似深沉不馴,卻驚人地擁有體貼細膩的性格。

她抱著浣兒,眼神中混合著感激,和剛才對他近似咄咄逼人的歉意。莫殷磊也定定地回望她,交流著更深的諾言。

不多時,一位挺秀的青衣儒生帶著醫箱藥材迅速地從岩葉山莊別館趕至。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就教莫殷磊按到一旁的席位上當見證人,一句發言的機會也沒有。

就這樣,在王達、小月,和仍舊一臉莫名其妙的青衫儒生的見證下,莫殷磊扶著早已哭得失了方寸,只是直覺順從旁人擺布的浣兒,一起在王夫人榻前向天地焚香起誓。

「我,莫殷磊起誓,對于吾妻浣兒,今生今世定傾全心呵護,不受委屈,若有違背,願受千刀剜心之苦。」

一頭霧水的青衫儒生此時受驚嚇地從椅子上坐直,眼楮大睜。直到此刻,他才明了莫殷磊對此事的慎重態度、非同小可。

不過,他還是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莫殷磊何時多了一個老婆出來的?真枉費他們兩人知交多年,竟將這件事瞞了這麼久。

此時,毫無預警地,王夫人突然倒了下去,浣兒尖叫一聲,緊抱住她。莫殷磊也迅速地移至床邊。

病情似乎在一瞬間猛爆,她開始急劇咳嗽,青衣儒生憑職業本能判斷出病人的狀況有變。

但就在青衫儒生想接手診治時,浣兒卻死抱著母親,不肯松手。見狀,他語氣變得嚴厲。「少主,把你的女人弄走。」想要跟閻王搶時間,一分一秒都不容浪費。莫殷磊當然明白,于是,他對浣兒狠心怒喝。「浣兒,我們在救你娘,別礙事。」

這一罵,似乎將她的心智喚回,她雙手一松,他立即箍住她的腰,將她抱離床邊。

莫殷磊抱著她,兩人身軀緊緊相貼,姿勢頗親密。不過所有人心焦著病人的危況,根本無心注意他們的動作。

浣兒虛軟地被莫殷磊環索在懷里,下意識地靠著他汲取力量。

突然間,她發覺她自己一點也不堅強,她再一次被失去親人的恐懼深深擊潰。

看著母親痛苦的病容,她竟一點忙也幫不上……如此的無能為力……無能為力呀……「浣兒,你可以幫忙搗藥嗎?」此刻的她恍若浮木般地浮沉,但他低沉的嗓音穿破迷霧,穩穩地拉住她不斷沉溺的魂魄,她抬頭看向他,渙散的目光開始有了焦距。

緩緩地,她點了下頭。

「很好。「莫殷磊將浣兒推到桌旁。」這些藥搗好後,必須盡快煎煮,就由你負責。」

浣兒深吸一口氣,又點了點頭,便開始手上的工作。是呀!母親正需要她,她怎麼昏了頭了?

莫殷磊看她冷靜下來,便放手轉身和青衣儒生一起診治王夫人。

但是,王夫人卻一直不停地咳著,不論他們施予何種的治療,皆告無效。直到她咳出血、痛昏過去才停止。

在場所有的人被這死凝的氣氛壓得幾乎窒息。王達束手無策地擁著小月讓她埋在他懷中難過地無聲哭泣。

莫殷磊和儒生極有默契地以眼神交談,分頭搭脈、開藥,不發一語。

一旁的浣兒看起來則是全然的鎮靜,她的眉宇間絲毫不見方才的狂亂,只是沉穩地親手煎藥,對于慌成一團的王達和小月,視若無睹。

莫殷磊一面全神注意著王夫人病情的絲毫變化,一面不時抬頭看著低頭專心煎藥的浣兒,眉頭忍不住微微一皺。

王家母女兩人的狀況都令他擔心。病人的身體急速衰竭,速度快得令他愕然,極不樂觀,最壞的推測恐怕是藥石罔效。煎藥的目的也僅是找個事情讓精神恍惚的浣兒集中意志而已。

他望向青衣儒生,發覺他也正擔憂地觀察著浣兒。儒生似有所感地回頭看向他,兩人用眼神傳遞著旁人不了解的無聲訊息。

今晚,是最後關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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