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多情 第六章
「阿鎖──」
峻德平在深及腰月復的冰寒溪水中,盲目而狂亂地搜尋著阿鎖的蹤影,激得四周水花飛濺。
看不見!什麼都看不見!
他明明聞到了水里的血腥味!但是阿鎖呢?
阿鎖在哪里?
「峻德治──」條地,他突然仰天瘋狂怒喊。
「峻德治!我知道你在這里!出來——」吼聲撼動空谷,鳥驚四飛。
「我在這兒。」一聲清冷的嗓音在岸邊淡淡揚起。
峻德平循著發聲的方向,大步涉回岸上,大手一伸,抓住了岸邊那人的衣襟。
「你果然在這里。為什麼見死不救,不肯對阿鎖伸出援手?」他悲痛欲絕的指責。
「你不是說你能保護她嗎?我又何必出手?」峻德治涼涼地諷道,表情一派自在,與峻德平怒焰沖天的激動模樣南轅北轍。
幸虧峻德平此時看不見他的表情,否則他鐵定怒急攻心,當場嘔出一口血來。
「你怎麼能?你怎麼忍心?阿鎖畢竟曾跟你四處行醫過,相處整整三個月,那三個月的情分難道不足以讓你出手相救?」他吼道,不敢置信一向秉持醫者仁心的三哥竟然冷血至此。
「我說過了,眼盲對你沒有好處。你想用眼盲的機會完成離開峻德城的心願,但是,你卻不願為你身邊那個忠心的小書僮著想。如果你的跟楮完好,就可以護衛她完整無缺了,不是嗎?」峻德治輕聲說道。
「難道你對阿鎖見死不救,只是為了要懲罰我的固執,所以用這個方法來點醒我?用阿鎖的命……逼我認清情勢?」峻德平從嘶啞轉為無力低語,揪住峻德治的手緩緩松開滑落,雙膝跪跌在尖石滿布的礫灘上。此時的他,除了心里麻木,身體也已經毫無痛覺了。
口里對三哥的聲聲指控,最後全都轉為自我鞭苔的利刃,一刀又一刀狠狠地插進胸口。
是他自己的固執,害了小阿鎖。
畢竟峻德治沒有眼盲,看見峻德平魂飛魄散的破碎表情,他的心終究還是軟了下來。
他緩緩蹲到峻德平身邊,感嘆一聲後,無可奈何地開口。「四弟,你忘了?我不諳水性,想救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峻德平一動也不動,雙眼茫然而失神地望著前方。
忽然間,他的身體僵住,原本失焦的雙瞳開始起了異樣的變化,渙散的視線竟慢慢的注入一抹明晰的神采。
「你怎麼了?」峻德治敏銳的察覺到他不對勁的反應。
「三哥……我的眼……看得見了……」一會兒後,他突然語音不穩地說道,顫抖的抬起手,輕輕撫上眼皮。
「什麼?」峻德治訝異至極,很快的蹲到峻德平身前,目不轉楮地盯著他的雙眼仔細診察。
「我看得見了……」他的雙眼眨了眨,焦距清清楚楚的落到峻德治臉上。雖然視線還有些模糊吃力,但他的確看得見了。
「太好了,原來你的眼並沒有傷得很嚴重。」峻德治松懈的吁了一口氣。
峻德平無心沈醉在復明的喜悅中,他猛然起身奔向溪邊,眯起對強光仍然感到不適而疼痛的眼楮,而四周搜尋阿鎖的身影。
「四弟,‘九指神算’要我轉告你一句──你若再追下去,原本該踏雲驕天的青雲命格,將注定要因你執意收養的阿鎖而完全毀敗。」
峻德平身形一僵。
「我沒興趣听那個老神棍的渾話,我的命運受他的預言擺布了十五年,很夠了。」
峻德治聞言,眼眸變得深邃,也不再多說。「她被溪流沖到下方去了,水流很急,加上她背後被砍了一刀,再不快點,小阿鎖可能就要滅頂了。」他指向下游處。
峻德平二話不說,立即拔足沿著溪岸向下游奔去。
峻德治沒有追上去,只若有所思地看著峻德平的背影,緊接著搖了搖頭。
他抬頭看了看逐漸偏西的日頭,瑰紅得奇異的夕照,令人不安。
「這顏色……看了真不舒服。」他喃喃地說道。
峻德平條然停住急奔的步伐,眼神銳利地望著前方與四周荒涼的溪畔山林格格不入的華貴車陣。
雖然沒料到會在這里遇上朔善城的悅諒公主,不過,應該是有意安排的巧合。他唇邊浮起了一抹洞悉的笑意。
「平王?你的眼楮好了?」在眾星拱月的排場中心,悅諒公主在一張精致的交椅上坐直了身子,她對他的出現似乎沒有太多訝異,擺明了的確在等他。
不過,她倒是對他突然恢復視力的眼楮,實實在在地顯得驚詫。
「悅諒公主?你不是已經回城了嗎?」峻德平垂下眼睫,臉上笑意溫和,所有的憂焚情緒全在一瞬間成功地掩消在眼底。
「哦,我閑來無事,想四處散散心,所以在這附近逗留了幾天。」她話語一頓,眼神閃過一抹光亮,伸出縴手指了指身後。「沒想到,在這溪畔休息了一會兒,我的侍從只是抓個魚,竟然撈到了一個有趣的東西。平王有沒有興趣知道我撿到了什麼?」
他沒有回答,只是眯著眼,視線落在悅諒公主身後臨時搭建的帳子上,心頭迅速地盤算著。
此時縱帳中走出一名婢女,來到悅諒公主的身邊附耳說了幾句話;悅諒的表情似乎訝異了一下,旋即又恢復平穩神色,抬頭看向峻德平。
「平王,要不要進帳看一看?那個可憐的小東西差點變成了個破女圭女圭,我的隨行大夫剛將‘她’縫合好。」悅諒公主特意強調那個「她」字。
峻德平將視線掉回她身上,對于她異樣的語氣只是淡然的笑了一下。
「公主救了我的人,我該如何報答是好?」
「只是舉手之勞而已。」悅諒公主緩緩起身,嬌媚多姿地走向他,貼近他胸前。「我出手救你的書僮,沒有別的用意,只是想邀個小功,代父請您移駕我朔善城作作客。」
「悅諒妹子的邀約,我怎拒絕得了?何況,你救了我的人,我本該要欠你一份情。」他低下頭,俊秀斯文的臉上一片溫柔笑意,調戲似的輕捏了一下她的下巴。
「那麼,就請平王在心里記著我這份情。」悅諒公主風情萬種地一笑。
峻德平的眼眸變得深沈。
呵,才一復明,便又要投身在爾虞我詐的城國政爭之中了嗎?這種勾心斗角的日子,當真終身擺月兌不得?
如果這種日子就是那個「九指神棍」預言的青雲之命,那他可真的不要!
復明之後,久違的無力感再度席卷而來……
背好痛……整個背部像被火燒似的……落水時的痛苦窒溺感還殘留在口鼻肺腔中,使她疼痛不堪,也是如同火燒一般的劇烈灼著…阿鎖果著半身,身下蓋了條錦被,趴伏在床褥之間,意識迷迷——的飄浮著。
「小阿鎖?」溫柔的嗓音像是怕擾了她,又像是忍不住呼喚,低低的穿過她混沌的腦子。
平主子?他在這里嗎?
她……她要和平主子說話,她要睜開眼看他,她要……嗚……可是她動不了,眼皮好沈好重……渾身不由自主的無力感,惹得她挫敗的哭了出來。
「怎麼哭了?疼嗎?是我不好,沒辦法保護你。」峻德平嘆息一聲,坐到床榻上,伸指拭去她眼角靜靜落下的淚。
指尖微溫的水滴,一路慰燙到心口,令他的思緒莫名糾成一團扯也扯不開的煩亂絲結。
視線接觸到她的潔白背部,紅腫丑陋的縫合傷口,從右肩下方蜿蜒橫踞到腰部。
「你現在看起來,果然像個破女圭女圭,背上破了好大一個洞。你可要快點好起來,我的小阿鎖應該是精神奕奕的,像野兔一樣的活蹦亂跳才對。」大掌撫上她的頭,語氣雖然充滿輕嘲,安慰的指尖卻泄漏出難以察覺的顫抖,只有他知、她知。
她要是再晚一點被人救起,即使沒有溺斃,也會因失血而亡。
我……會努力……平主子……等我……等我好起來……阿鎖依舊閉著眼,想說出口的話,全只能化成指間微弱的抽動回應。
「對不起,阿鎖……對不起……」他注意到她的微弱響應,懂了她的心,立刻伸手緊握住她無力地擱在枕上的小手,斜傾身子,吻上了她仍然帶著血味、有些失溫的雪白細肩。
回答他的,是她另一串情難自禁的淚珠,而與他交纏的指尖,則以幾不可察的力道,再次微微的收攏。
平主子……我會好起來的……阿鎖還要陪您一塊兒流浪呢……阿鎖在迷茫的意識中,無聲的承諾著。
朔善城悅諒公主將峻德平和阿鎖迎回了城中。
按照男女有別的禮節,峻德平與阿鎖當然不能與居住在村子時一樣同住一間房,兩人自然必須分房而居。
不過,要不是峻德平執意要求安排相鄰的兩間寢房,他們很可能會被安排在相隔遙遠的園林院落去。
親眼確定阿鎖已被妥善安頓之後,峻德平才肯進殿與朔善城主進行密談。
城主告訴峻德平,只要他答應輔助朔善城,他可以向朔善城主提出任何要求,不管是黃金、權勢,朔善城主只要有能力,絕對答應。
峻德平只是笑笑,垂眼思索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我只希望你們用最好的藥、最好的膳食,幫我好好照料我帶來的姑娘。即使在我代朔善城出訪別的城國時,她也必須得到最好的照料。」
城主和悅諒公主听完他的回復後,臉上不約而同浮起不敢置信的訝異神色。
沒想到峻德平向他們提出的要求竟然簡單到如此不可思議,只要他們盡全力照顧阿鎖就好,至于其它的財富權勢報酬竟然連提都不提?
「咳!請問……那位姑娘是?」朔善城主抑不住好奇地開口問道。
「峻德鎖兒。」峻德平淡淡地回答。
「她不過就是你收養在身邊的小僮僕,不是嗎?」悅諒公主追問得有些急躁。
這是女人天生的直覺,峻德平不合常理的要求,讓悅諒公主對阿鎖的存在產生些微的不安及威脅感。
誰會如此不尋常的看重一名小僮僕?
凡是與峻德平接觸過的人,都知道他身邊長年帶著一名可愛機靈的小跟班,隨著他游走各城國。
要不是她在溪中救起那個小僮僕,誰會猜得到那個名換阿鎖的小僮僕,竟是女兒身?
「誰說我收養的孩子一定只能當我的僮僕?」峻德平直想嘆氣,似乎連三哥都說過類似的話。
唔……難道是因為這些年來他不斷給人不明確的訊息,因此誤導了所有人?
峻德平揚揚俊秀的濃眉,不大誠懇的在心中反省。
悅諒公主臉色愀然一變,心中妒意頓時忍不住狂烈翻稱,漫天燒灼起來。但她旋即理智地壓下強烈的情緒,神色如常地與峻德平談笑。
他是在開玩笑的吧?她在內心暗暗反駁。
「平王長年養了個小女孩在身邊,還讓她扮男裝隨著你東奔西跑,難不成平主是怕她在長大之前讓人拐跑了,所以才這麼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她打趣似地掩唇輕嗔,對平王試探地問。
她眼底的戲謔,在峻德平俊挺的五官忽然漾滿溫存笑意後,瞬間凝結。
難道峻德平對那個小書僮……是真心的?她不敢置信地想著。
「是啊!悅諒公主真是蕙質蘭心,竟將我這個見不得人的小器肚量瞧得透徹了。」峻德平毫無窘色,大方地證實她的推測。
他溫柔深情的笑容,此時卻像把刀深深刺進悅諒的胸口,看得她既苦又痛。
風流瀟灑、天下聞名的談判奇才峻德平,他的心竟然放在……一個平凡瘦小、毫不起眼的小書僮身上?
朔善城主一見氣氛變得尷尬,馬上呵呵笑著拍拍峻德平的肩膀,保證自己會妥善照顧那位受傷的小貴客,隨即轉移話題到北方的城國情勢上。
整個密談會議里,悅諒公主一直顯得神情恍惚,不曾再開口。
朔善城城主信守承諾,不但對峻德平以大禮招待,也召來城中好幾位最高明的大夫同時為阿鎖療傷看診,並定時送來名貴補品。即使阿鎖受傷的身子已日漸痊愈,補藥的供應仍然不間斷。
補到最後,阿鎖原本瘦巴巴的平板身材倒是真給補品養出了幾兩肉,少女體態顯得更加玲瓏細女敕,男孩稚氣當然也就漸漸蛻月兌。
半個月來,由于背上傷口極長,她幾乎是一直半果著身子窩在床上休養;直到現在,當她終于有足夠的力氣、可以下床走動時,居然面臨了穿衣的困擾。
「要……要我換上這……布巾?只穿抹胸要怎麼出門?」阿鎖大驚小怪地叫。
由于背部的傷口未完全愈合,所以阿鎖還無法自在的伸展肢體,穿上一般的衣裳;再加上傷口也必須顧及透氣的需要,而那日在溪畔落水被救起時,悅諒公主早已知曉阿鎖的真實性別;所以悅諒公主差人送來給她穿的衣裳,全是些女裝。
衣衫清一色是舒適透氣的棉紗抹胸、容易穿月兌的薄紗披巾,以及用來固定披巾尾端的繡花腰帶。
雖是因顧及傷口而不得不選擇這些暴露的衣裳,但阿鎖的臉皮終究太薄了,根本還沒有心理準備改換女裝,當她一看見那些透明通風、少得不能再少的衣裳,她還張口結舌地瞪視了好久。
其實換回女裝是沒關系,事實上,她也的確曾經偷偷地盼望過幾回。這可是她多年以來第一次可以穿上女孩子的衣裳哩!
可是她怎麼也沒料到,面前的衣裳美則美矣,卻是清涼得不能再清涼的服裝式樣。
她……她怎麼有勇氣穿上?她怎麼能接受?
「姑娘,這是公主賜的,衣料、作工、款式都好得沒話說,一般人還沒什麼機會能穿到呢!你就別為難我們了,要是讓公主知道你不肯換,我們幾個姊妹就要倒霉了。」婢女勸得口干舌燥,干脆搬出苦肉計,讓她心軟。
但任憑婢女好說歹說,阿鎖還是緊緊地揪著胸前的被單,猛搖著脹紅的小臉,抵死都不肯換上。
「怎麼了?」峻德平來到她房里,看到她脹得紫紅的粉臉半埋在被單里,忍不住輕笑出聲。
「平王,阿鎖姑娘不肯換上這些衣衫。她的傷還沒好,大夫交代要讓傷口多透氣,只有這類的衣衫能穿,可是阿鎖姑娘她……」婢女一臉挫敗地解釋道。
「這衣裳……好暴露……我不敢穿啦」阿鎖抓著被角,委屈的紅了眼眶。
峻德平垂眼檢視了一下婢女們帶來的衣裳。
「這衣裳不錯啊!悅諒公主想得真周到。」他揚了揚眉,認出了衣裳的款式。
據說,這是時下朔善城內千金仕女目前最喜愛的流行打扮,這款清涼打扮即使穿出門去,倒也不會有人覺得驚世駭俗。
這類只以一條薄紗掩住大片果背的性感衣衫,的確很合適阿鎖目前的傷口狀況。
峻德平隨手從婢女捧著的衣盤里挑起一件薄巾,不顧阿鎖訝然的僵愣反應,逕自輕輕披覆在她的頭上。
「平、平主子……」她啞然望著他,不明所以。
峻德平兩手拉住巾緣,兜攏住她的小臉,半帶笑意半帶認真地凝視她,說道︰「這件顏色很漂亮,配阿鎖剛剛好。」
不知是他捧著她臉的那雙大手太過溫暖,還是因為他一句簡單的贊美,她突地紅了臉龐,也卸下了所有抵抗,乖乖地讓人替她換上生平第一次穿上的性感紗衣。
「哇,好漂亮啊!阿鎖姑娘的皮膚白、骨架又細致,穿這身衣裳最合適了。」屏風後頭一陣騷動,女婢們個個驚艷的嘩叫出聲。
當婢女們領著阿鎖從屏風後繞出來時,峻德平就站在房中央,抱著胸,迎接她的眼神在看到她的一身打扮後,條地轉為熱烈而深沈。
那眼神,是一個男人看著女人的眼光。
在那一瞬間,阿鎖的心頭盈滿領悟,又羞又窘,整張粉臉抬不起來與他正視,緊張得幾乎忘了怎麼正常走路。
「唉呀!既然都穿上了女裝,頭發自然也要配合衣著梳理發型才對。」于是由悅諒公主特地撥過來專門服侍阿鎖的婢女們,吱吱喳喳地將阿鎖推到梳妝台前坐下,靈巧地將她長度過肩的發綰了上去,僅在耳後留了兩條發辮垂在頸際,端莊又不失俏麗。
這段期間峻德平一直靜靜地站在眾婢女身後,慵懶地倚著牆,親眼看著小阿鎖一點一滴地在他面前改頭換面。
他忍不住搖搖頭,驚奇的想道︰「女大十八變」果然不假,只是換件衣裳、梳個發型,阿鎖整個人竟然就像是月兌胎換骨一般,真令人覺得不可思議。
他的心,無法克制地隨著她逐漸展現的嬌美面貌而蕩漾不休。
大功告成後,婢女們看著原本帶傷的虛弱破女圭女圭,在她們手中轉變成嬌女敕光鮮的小美女,簡直興奮得不能自已。
峻德平輕輕一揮手,婢女們滿懷著成就感魚貫退下,將空間留給兩位貴客。
當兩人獨處後,他眼底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從上到下仔細地巡過她全身。
真沒料到,讓阿鎖恢復本性、改換女裝,竟然會是在這種機緣之下。
「我的小阿鎖果真長大了,而且令我想不到的是,居然還長成了一個小美女!幸好我的眼楮復明了,否則要是錯過了親眼目睹小阿鎖蛻變的機會,可就成了我一生的遺憾。」峻德平笑喚出聲。
他真的、真的很慶幸,此刻自己的雙眼是健全而清明的。
平主子夸贊我漂亮呢!
阿鎖聞言,終于抬起羞垂許久的臉蛋,唇畔漾出了極燦爛的笑靨。
當天晚上入睡時,他的贊美還一直在阿鎖的心口激蕩回繞,差點害她失眠整夜。
一日午後,峻德平陪著阿鎖到花園中散散步、練練體力,順便呼吸新鮮空氣。直到阿鎖有些累了,峻德平才領著她到花亭中休息。
「平主子,朔善城的城主對你好也就算了,為什麼連我這個小書僮也一起照顧得這麼無微不至?」阿鎖坐在宮廷花園一角的涼亭中,輕蹙眉頭,問著坐在身旁的峻德平,對朔善城城主的熱情百思不解,也有些受寵若驚。
經過半個多用的調養,阿鎖已能起身,只是在日常生活的行動上仍有些遲緩不便,稍微過大的姿勢,就會拉扯到傷口。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因病痛而小心收斂的舉手投足,落在峻德平的眼里,竟偶爾流露出一絲不自覺的病弱嬌態。
「因為他對我有所求,所以自然對你也會特別禮遇。你就好好享受吧!」峻德平只是對她笑了一笑,沒有提起這是他與朔善城主訂下的協議──他幫朔善城出面與鄰城友邦談判,說服他們與朔善城締結政經盟約,朔善城則必須保證他的小書僮安全無虞。
他懶懶地撩起她垂在胸前的一絡發辮把玩,看著她的眼神,燃上一絲火焰。
他的小阿鎖,變得不一樣了。
她……變得很性感,常讓他有種想咬上一口的沖動。
「平主子,你眼神好怪,好像我很可口似的。」阿鎖偏著頭,小心翼翼地瞥視他異常剔亮的雙眼。
自從那日頭一次換裝、她恢復女性打扮後,他的眼神就變得不大一樣了。
他看她的眼神,越來越熾熱。每每她察覺到他將視線膠著在自己身上時,她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身子是不是也快要燒起來了。
「唔……我不否認,我的確是很想吃你。」峻德平煞介其事地沈吟了一下。
「啊?」阿鎖張著小嘴,被他毫不掩飾的話語嚇得呆愣住了。
他輕輕扯住她的辮子拉向自己,迫使她身不由己地傾身貼近他。
兩人的氣息相融、交纏,形成一股曖昧而惑人的情調。
「嚇到了?原來小阿鎖這麼不經嚇?」他低下頭,笑得溫存。
她想跳起來大聲反駁,卻教他瞧得渾身虛軟,抵在他胸口的小手,也抗拒得做作無力。
她懷疑,是前些日子的重創讓自己變得虛弱。
此刻她頭一次領教了平主子的放電能力,也終于明白了為何天下各城國的佳麗,少有能從他的魅力中逃月兌的。
他的眼、他的笑、他的溫柔,根本就是催情毒藥,讓人不知不覺地服下、心甘情願地因他而死……死?!天啊……她不想早死……她、她……阿鎖的神智被翻攪得無法正常思考,早已癱成一團亂七八糟的泥糊。
「我、我我我我……唔……」
不待她「我……」完,峻德平一手抑住她的後腦勺,一手合上她大睜的雙眼,傾密密實實地吻住她,不留一絲縫隙。
她的粉唇首先淪亡在他的唇舌之間。
眼前一片黑暗,阿鎖所有知覺也全被迫集中在兩人唇舌之間。
在峻德平的技巧引導之下,唇瓣與唇瓣之間勾纏的動作越來越驚心動魄、挑逗而火熱,阿鎖只能全然被動地承受他所施予的感官折磨。
平主子……他……不會真的要吃了她吧?
天旋地轉之際,這是她唯一、也是最後殘留在腦海里的念頭……
「四十一朵、四十二朵、四十三……」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無聊到對著花圃里的花朵數數兒。阿鎖咬了咬唇,停下愚蠢的游戲。
在那場刻意調戲的吻之後,峻德平不聲不響地一連消失了好幾天。
「平主子去哪里了?」阿鎖倚坐在花亭欄邊,下巴抵在交迭的手背上,百般無聊地望著滿園的花草發呆,心房的一角似乎也隨著峻德平的消失,空了好大一塊。
突然間,她感覺自己像個深宮怨婦,有些自憐,有些自厭。
這種感覺對她來說,是陌生的,而且極不舒服。她下意識地撫了撫胸口。
她和平主子之間的關系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生變的?是在她換上女裝後,還是在那場令她昏眩了好幾天的親吻之後?
不久之前,一切都還好好的嘛!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她無意間抬頭一瞥,瞧見了眾星拱月的排場從回廊的另一端出現。她心想那個陣隊應該只是經過而已,于是隨即又無趣的垂下了眼,懶懶地伏趴回欄邊,一臉無聊地繼續數花,數得心兒飛得老遠。
直到身邊一聲呼喚,她才條地回神。
「阿鎖姑娘。」喚她的語氣,高傲清冷得有些逼人。
「啊……」阿鎖睜著迷迷茫茫的大眼,抬起頭。「悅諒公主?對不起,我……唉呀……」她一慌,忘了身上有傷,立即起身相迎,但腰背用力一扯,劇疼像是雷劈一般從脊柱直劈而下,她立時疼得只能抓著欄桿,臉色發白地喘息著,額上冒出點點冷汗,連唇都灰白了。
要命……好疼啊……阿鎖齜牙咧嘴地想道,身體僵在欄椅上,痛得起不了身。
「別勉強了,等傷好了再跪拜吧!」悅諒公主揮一揮手,坐到石椅上。
要不是因為明白阿鎖的單純性子,以及自己一直努力壓下非理性的嫉妒情緒,她真的會以為這個書僮……不!這個丫頭手段極高明,仗著峻德平的維護和喜愛,借口有傷在身,連對她應有的跪迎禮儀都省了。
「是……」不知悅諒公主對她的誤解,深吸了一口氣,心無城府的阿鎖當真跟著大剌刺地坐了下來。
悅諒公主一言不發,淨是瞅著阿鎖,瞅得她心里泛起疙瘩。
「公主……」阿鎖勉強地扯了扯唇畔,坐立不安地直想躲開她的逼視。
花亭里,尷尬的寂靜延續了好一會兒,突然悅諒揮了揮手遣退所有僕從,這才再次開口打破靜默。
「你跟著平王有多久了?」
「呃……十年了吧!」阿鎖看了看退下走遠的僕婢背影,不解地看著公主。
「那麼……你知道平王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公主一向自信的語氣,忽然變得有些靦腆,吞吞吐吐地。
哦,原來又是一個想透過她打听平主子的女子!阿鎖眨了眨眼。
「平主子喜歡的女子……」她搔了搔頭,認真地想了一下。「嗯……應該是溫柔、大方、美麗、婉約的貴族千金,就像你一般呀!」她指著悅諒,臉上漾著單純的笑容。
像她一般?悅諒苦笑了一下。「這麼說,平王應該是會喜歡上像我這般的女子嘍?」
這個問題問倒了阿鎖。
她又不是平主子肚里的炯蟲,哪里知道平主子對女人的喜好?她只知道平主子不只在男人的世界里吃得開,連在女人之間,也是四面通吃的模樣。
就她所知,與平主子交往的對象,各式美女都有,但要確切說出他喜歡的類型,她也有些迷糊,實在說不出個大概。
但是,她總不好對人家說,只要對方是美女,不管任何類型平主子都來者不拒吧?!
乍听之下,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峻德平是風流胚子一個,而她也有破壞主子名聲之嫌!
上次在村子里,為了要開導官鳳兒別將心眼錯放到平主子身上,長舌的大放厥辭卻被他當場逮住的窘狀,她可不想再嘗一回。
最後,阿鎖決定明哲保身,什麼都不說,只張著一對晶靈靈的烏溜大眼,無辜的眨呀眨的。
「你這小妮子也滿聰明的,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難怪平王要如此疼你了。」悅諒看著她,突然一笑,伸出手,在她被一堆補品喂養得略漸豐潤的女敕頰上拍了拍。
阿鎖無心機的回以燦爛一笑,但悅諒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凍住了表情。
「你……可以把平王讓給我嗎?」
悅諒的輕柔嗓音,清晰的傳入阿鎖的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