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醉情 第三章
峻德齊坐在樹下,身邊丟著兩根拐杖,一臉苦惱的望向不遠處簡陋的茅草小亭子。
茅草亭里有著他苦惱的根源──朱瀲眉。
在早晨固定的時間里,她總會將谷里所有的孩童──包括她那幾個孩子,全都聚在一起,教他們讀書認字。
他看到她的臂彎里抱著小和,小蒙則拉著她的裙尾,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偷偷吮著自己的手指。
毫不意外的,她臉上的光輝,再度勾亂了他的心跳。
身體雖然一日日復原,心卻一日日沉淪在這絕谷里。
他沉淪在她的笑、她的冷,和她那既直爽又柔軟的矛盾心腸之中。
他開始遺忘絕谷外面的城國戰爭、遺忘峻德城一心圖求的天下霸業、遺忘了他該負起的工作和責任。
以往的紛擾經歷,像是一場夢境,虛虛幻幻的,只在記憶里留下不大真確的殘像,只剩當下苦惱的情緒,越來越鮮明。
對于自己的異常反應,他曾經努力的壓抑又壓抑,可是心神還是依然不受控制,一心向她飛去。
偶爾見不到她,他會下意識的開始尋找她的身影,直到瞧見了她,才止住盲目兜轉的雜迷腳步。
有幾次,當她發現他不顧休養禁令,撐著拐杖,拖著極勉強的肢體四處走動時,她氣急敗壞的奔向他,強迫性地扶他回房躺下,為他按摩極僵硬的雙腿肌肉,嘴里還揚言要他好好嘗一嘗「黑石斷續膏」的神奇藥效。
一面听著她的威脅、一面享受她柔中帶勁的手指按摩,他竟然產生傻笑的沖動。
這還不是最糟的。
更嚴重的狀況是,最近他只要一看到她,心髒就會一陣陣加快失序,很想伸手模上她白皙如玉的美麗臉蛋、很想伸臂將她軟軟的身子狠狠抱住、很想用自己的唇吻住她狠利不饒人的櫻唇,很想……
總之,他很想對她不規矩!
真要命!難道是不近太久,開始饑不擇食了?
否則他為什麼會對這個冷血又無情的女人,產生沖動?
峻德齊沒力地將臉埋進自己的一雙大掌里。
嗚……長這麼大,頭一次發覺身為男性,骨子里果然都有些盲目的獸性本能。他自我厭惡地想著。
不過,雖然心里一直蠢蠢欲動,但是個很愛惜生命,而且很怕痛,所以到目前為止,他一直乖乖的,沒做出任何失控的舉動──
開玩笑!他的傷還沒好哩!
要是真對她做了什麼不規矩的事,他全身上下好不容易快要復原接好的骨頭,不但會被她狠狠地重新拆開敲碎,搞不好連給畜牲用的「獨門黑石斷續膏」,都不屑給他用。
抬起頭,視線重又回到那抹嬌俏生姿的魅人麗影上。
「亂了,真亂了!我該做的事,應該是在身體復原的第一時間,想辦法離開絕谷,回到峻德城去才對呀!」峻德齊搖搖頭,似是想將自己搖得更清醒一些。
「不對!年輕人,你要做的事,應該是先解決你肚子里的酒蟲。」蒼老的嗓音從林間小徑的那一頭傳來。
峻德齊轉頭,抬高靈敏的鼻子對著上風處嗅了嗅。
「哇,好香的酒!流泉大夫,你又是從哪兒將酒偷渡進來的?」峻德齊雙眼發亮,剛開了嘴對著老人手上的兩只白瓷壺贊賞笑道。
「有一個小伙子從東方外海那個專產名酒的古倫島回來時,特地帶了兩壺來孝敬我的。怎麼樣?光是飄出來的香味就讓你肚子里的酒蟲受不了了吧?」流泉大夫搖著一頭白晃晃的銀發銀胡,得意的舉了舉手中的白瓷壺。
「古倫島?天下三絕織、酒、卜中的古倫百釀?古倫百釀的制法向來秘不外傳,是天下千金難得的極品。能喝到百釀名酒,簡直是此生無憾。快快快,快拿來,讓我喝上一口,喂喂我肚子里的酒蟲。」峻德齊興奮的伸出手,毫不客氣的從流泉大夫手中搶過一瓶酒來。
「好小子,真識貨。這酒正是我家鄉最引以為傲的特產之一哪!」流泉大夫驕傲的挺了挺胸,隨即一坐到峻德齊身旁。
「咦?你是從古倫島來的?」原本就著瓶口低頭聞香的動作,突然頓了一下,峻德齊轉頭問道,眼里閃了一下奇異光芒。
「是啊!古倫島,是個好地方。」流泉大夫意味深長地回看了他一眼。
「流泉大夫可會卜卦算命?」峻德齊垂下眼問道,似是漫不經心。
「略通一、二,懂得一點面相之術。不過,我的醫術還是比算命強多了。」流泉大夫慢調斯理地攏了攏胡子。
「那麼,老先生可認識二十年前聞名于天下,曾為峻德城主卜算指點的『九指神算』?」峻德齊抬起頭,眼神條然變得充滿興味及銳利。在看見流泉大夫的身子因為听到「九指神算」,而有一瞬間的僵硬時,他的唇更是彎了起來。
「唔……他是我家族的堂弟。在古倫島,卜算能力的血統,只有我們這家族才有遺傳。『九指神算』當年天資聰穎,年紀輕輕即善于解夢、釋卦、觀星象。後來,他獨自一人離開古倫島闖蕩中原,我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
「是嗎?」峻德齊看著流泉大夫喃喃地說道。
「九指神算」當年的一席話,影響了他們修、齊、治、平四個兄弟的命運。說實話,他很想看看那位「九指神算」到底有多厲害,為什麼能讓峻德城主對他的卦示深信不移?
「唉呀,別管了。咱們快把酒喝掉,免得被瀲眉丫頭發現,那就沒得喝了。干!」流泉大夫揮揮袍袖,爽快的灌了一口酒。
「干!」峻德齊慵懶的倚著樹干,笑著將酒遙遙舉向茅亭中忙碌的嬌俏人兒,然後仰頭喝一口酒,感受甘冽香甜的滋味,一路順著喉頭滑下,緩緩在胸月復之間灼熱起來。
「真是好酒。」他閉上眼,滿足的低吟一聲。
「啊……真懷念的味道。」老先生皺皺的雙頰透出快樂的淡淡紅暈。
一老一少背著朱瀲眉的禁酒令,愉快地躲在樹蔭底下喝起酒來。
喝著、喝著,這廂年輕人沒提防百釀酒的強大後勁,那廂老人也忘了提醒,跟著一塊兒喝得不亦樂乎,結果,兩人雙雙醉倒在樹底下,各自臥伏在糾結成一片的老樹根上酣眠。
空氣中混合著甜甜的酒香、草味,還有遠處孩童的朗朗讀書聲,將峻德齊催向更深沉的夢里,不想醒來。
他夢見了亭里那凶凶的母老虎,搖身變成溫柔多情的美麗仙子,輕輕柔柔的攬住他,為他哼歌,憐惜地撫著他身上仍然不時泛疼的傷肢……
老是跟在她身後的那七個孩子,則在一旁開懷的追逐嬉鬧。
呵──如入仙境般的滋味,令人不醉也難。
峻德城的紛擾……
就暫且先忘了吧!
他醉了,真的醉了──
教完了功課,放孩童們回家休息後,朱瀲眉回到屋里,發現應該待在家里的兩個男人不見了。
「該不會這對老小又偷偷跑到哪兒去喝酒了?」她蹙著眉,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回身走向前門,喚回正要去田里抓蝌蚪的孩子們。
七個孩子牽的牽、抱的抱,一起回頭望向神情有些火氣的朱瀲眉。
「娘,什麼事?」小津面露迷惑。他們幾個兄弟姊妹今天很乖,該背的書都背全了,方才娘還高興的贊賞他們,怎麼才一會兒,娘的脾氣就變了?
「你們去亭子後邊的那塊林子里,看看流泉爺爺和齊叔叔有沒有躲在樹底下偷喝酒。」朱瀲眉抬手揉揉額頭。
兩個人同時不見,一定有問題。
這一老一少依目前的身體狀況,都必須禁酒,她卻三天兩頭在林子里人贓俱獲的抓到他倆偷喝酒好幾次。
這兩個酒鬼……真是……
一個受傷未愈、一個前不久才犯心絞疼,卻都該死的嗜酒。
這一對忘年酒友在一次巧合機緣下,發現彼此的共同嗜好後,一拍即合,搭檔為最佳共犯,時常窩在一起喝得醉釀釀的。
「哦,好的,我們這就去找找。」果然,惹娘生氣的,又是齊叔叔。小津吁了一口氣,偷偷向身邊的弟妹們使了個眼色。
「還有,別幫他們湮滅喝酒證據。他們的身體不適合喝酒,我說過好幾次了。」朱瀾眉看到孩子們在眉眼之間無聲傳遞的訊息,好氣又好笑的警告。
「不、不會的。」小津心虛的眨了眨眼,回話時結巴了一下。後面幾個孩子也露出僵硬的傻笑附和,然後互相拉扯著跑向林子。
她很肯定,這一次孩子們又會想辦法掩護峻德齊和師父的罪行。
孩子們曾數次背著她幫峻德齊偷偷下床活動筋骨,峻德齊早將孩子們當成同一國的了;既然是同一國的,當然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所以,當常孩子向她認錯的時候,他會很有義氣的攬下過錯,和孩子一同站在一塊兒挨她罵。
由于峻德齊不能久站,加上他青白得嚇人、卻一臉愉悅的怪異表情,她罵了幾句,便受不了他的苦肉計,罵也罵不下去,只好無力的揮手驅散這八個團結的家伙——如果把不知道可以跑開的小蒙和小和也加進去的話。事情到最後,總是不了了之,而峻德齊那家伙和七個小鬼的感情反而更加堅固。
峻德齊正義感的發揮對象似乎不分年齡,尤其不會吝惜用在孩子們身上。
孩子們感動之余,也將峻德齊叔叔當成是同一國的。為了感謝他的義勇行為,便常趁她不注意時,集體共謀,偷渡一瓶美酒給他解解饞。
她懷疑峻德齊是被她修理上癮,經常和孩子們亂來胡搞,弄得她啼笑皆非。
看孩子們犯錯被訓,他竟會露出渴望加入挨刮行列的表情,甚至有時明明不關他的事,他硬是有辦法說得讓自己月兌不了干系,和孩子們站成一排,然後快樂的看著她,雕鑿似的俊臉彷佛在對她央求說──罵我吧,來罵我吧!
她感覺自己似乎又多養了一個讓她頭痛不已、老愛引她注意力的調皮娃兒。
看到峻德齊和孩子們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建立起這麼濃的感情,朱瀲眉偶爾會忍不住想著,要是有一天峻德齊堅持離開時,孩子們不知會有多麼的難過和不舍?
突然,一道念頭滑過。
如果、如果用孩子們絆住他……他會不會考慮留下來?
如果、如果她也不舍的話,他……會不會考慮留下來?
會不會?
會?不會?
「唉呀,我在想什麼?」朱瀲眉拍了拍自己燒熱的臉頰,讓自己清醒些。
怎麼回事?她又沒喝酒,怎麼像是醉得茫然了?
「咦,流泉爺爺和齊叔叔在那邊。」眼力好的老二小婉,首先發現目標,一手抱著老ど小和,一手指向前方。
他們還沒進林子,遠遠的就看到兩個東倒西歪地伏趴在大樹下的身影。
孩子們一同跑到樹下,將睡死在樹根上的兩人圍在中央討論。
「啊,他們又在老地方偷喝酒!上回就在這兒被娘抓過了,怎麼也不換個地方?」老大小津無奈地抓抓頭,覺得這兩個大人很笨,難怪娘直接指定位置,叫他們來這兒逮人。
「怎麼辦啊?我們要怎麼把流泉爺爺和齊叔叔運回去?」老五小容苦惱地看著兩個大人壯碩的體型。前幾次找著他們時,他們多多少少都還清醒著,可以自己走回去洗個澡,沖掉渾身酒味;但是這一次他們是真的醉死了,肯定是沒辦法自己走回去了。
「他們醒來後會不會被娘剝去一層皮?」老四小信比較擔心的是,他們這麼做的下場。
「阿牛!阿牛!」老六小蒙突然扯開稚女敕嗓子向後面大喊,幾個孩子同時回過頭,看見身形粗短、微微弓腰的永善老爹,以及拉著小拖車的大水牛,在不遠處緩緩地走過,正打算到田里作活兒。
「永善老爹──永善老爹──」孩子們興奮的呼叫揮手,讓小婉抱著的老ど小和,也憑著本能學哥哥姊姊們呻呻啞啞地叫著。
永善老爹听到叫喚聲,馬上挺起身四處梭巡,在林邊發覺到孩子們的所在,也高興的揮手招呼,驅著水牛轉往他們的方向緩慢行來。
小蒙等不及的掙開小昭牽緊的手,搖搖晃晃的沖向大水牛。自從上回永善老爹抱他坐上阿牛的背走了一段路之後,他就愛上了阿牛又寬又硬的背脊,每次見著了大水牛,總要閑著坐上一回才肯罷休。
「唉呀,小蒙慢一點,會跌倒的啦!」老三小昭反應不及,驚呼一聲。
小津見狀,快手快腳的跑上前去攔住小肉彈,一把將小蒙抱了起來。
「阿牛──阿牛──」小蒙在小津的懷里劇烈的扭動尖叫,雙手渴望又固執的伸向正以龜速走來的大水牛。
「小蒙乖,等下就讓你坐阿牛,好不好?」小津抱緊他,一面輕聲哄著。
「哇──我要去模阿牛。」怎料,小信高呼一聲,率先沖向前。
「我也要、我也要!」小容不落人後的緊追上去,就連小婉也開心的一手抱著小和、一手拉著小昭快步向前走去。
「喂,你們……」小津先是試著攔住他們,然後回頭看看樹下的兩個人,終于抵不住地想和阿牛玩的念頭,聳聳肩,抱著小蒙也往林子外跑去。
「你們不是說要去我的田溝里抓蝌蚪?怎麼還在這兒?」永善老爹被日頭曬得黝黑的風霜老臉,對著圍在水牛旁邊的孩子們露出慈愛的笑容。
「娘叫我們來林子找人。」小容漫不經心地回答,一手輕輕模上阿牛的背脊,水牛被觸模的背肌處突然一陣抖動,逗得小容格格笑出聲。
「你們該不會是找流泉大夫和齊公子吧?」永善老爹從小津懷里抱過小蒙,嘿咻一聲,將小蒙放上水牛的背上,小蒙又怕又愛地扶著牛背,興奮的開始尖叫。
「是啊!可是他們兩個人都喝醉了,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辦。」小津的雙眉打了一個煩惱的小結。
「沒問題,可以扶他們躺到板車上,再讓阿牛拉回去。」永善老爹輕易的解決問題。
「哇,太好了!」小津高興的道謝。
「那我和小昭先帶小蒙及小和回去,順便準備好熱水,小津、小信和小容就留在這兒幫永善老爹將流泉爺爺和齊叔叔搬上板車。」小婉馬上分派工作,和小昭合力將死賴在牛背上不肯離開的女圭女圭抱下來。
男孩子們點點頭,留下來等著永善老爹指揮。
「唉噢,好濃的酒味,他們兩人當真是醉死了不成?」永善老爹領著三個小男孩到樹下,合力將流泉大夫和峻德齊扛到板車上去。
整個搬運過程中,流泉大夫和峻德齊完全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對了,你們的娘對這個齊公子有沒有意思?整個谷里的人都希望朱姑娘和齊公子有好結果哩!」永善老爹重重拍了下大水牛的臀部,催促水牛拉動板車。
「我不知道,我們兄妹是很想要有個爹,可是,娘常常欺負齊叔叔,齊叔叔也常常吼娘,所以……」小津抱著峻德齊的兩支拐杖,面有難色地回答。
「呵呵,好現象、好現象。難怪朱姑娘隨時隨地都看起來那麼的有精神。」永善老爹看著板車上的年輕人,滿意地點點頭。
「好現象?他們之間很、很不平靜耶!」小容對永善老爹下的結論顯得有些遲疑。他總覺得只要娘和齊叔叔聚在一起,整個屋子就會很吵、很吵。
「小伙子。打是情、罵是愛呀!你長大就會懂啦!」永善老爹笑開了一張老臉,揉了揉小容的小腦袋。
「是嗎?可是,小津哥哥和小婉姊姊之間,就沒有那樣啊!」小信歪著頭喃喃說道。
「小信!」小津先是一忙,隨即急急大叫,清秀的臉龐頓時脹成一片火紅。
「啊哈哈哈──」永善老爹忍不住狂笑出聲,笑得彎下了腰、迸出了淚。
這些孩子可愛得逗死人。
想當年,他的家族里也曾充滿一群天真無邪、不解世事險惡的孩子,在菜園里追逐笑鬧。
但是那些孩子們還來不及長大,就全都在戰亂政禍的苛待下,變成了一壞壞沉寂無聲的黃土墳堆……
永善老爹偷偷用袖子拭去眼角變得酸刺的淚,一邊向老天爺祈禱,希望這些從戰禍里生存下來的孩子,能在這座好不容易得來平靜的絕谷里,繼續安穩的長大成人。
這只是個小小的願望吧,是不?永善老爹仰頭望天,無聲的問著上蒼。
穹蒼澄空,同樣無語。
當她知道師父和峻德齊兩個人都醉死在林子里,還得讓永善老爹用牛車送回來時,她氣瘋了。
朱瀲眉終于決定不顧孩子們極力掩飾的努力,打算好好教訓兩個酒鬼一頓。
她先沖去流泉大夫的房間,把房門打開一看,只見老人家在床上酣睡好眠,臉上還掛著夢幻的醉容,不忍心吵醒師父,于是壓下滿月復的怒火,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標發泄去。
「可惡!師父和峻德齊他們兩個人,沒一個會為自己的身體著想嗎?這兩個人簡直嫌命太長,越活越回去了!他們的身體狀況明明就不宜飲酒,偏偏還喝得爛醉如泥!」
她的火氣已升到最高點,從表情看來,大有會將他從棉被里揪出來用拐杖敲醒的沖動。
朱瀲眉拉著裙擺怒氣沖沖的穿過長廊,來到峻德齊的房門前,很不客氣的用力拍開大門。
「峻德齊!你──」聲音條然梗在喉間,硬生生的消逸。
峻德齊,他他他他……
朱瀲眉張口結舌看著房內活色生香的俊男出浴圖,整張呆愣的小臉瞬間脹成極深的嫣紅色澤。
她的神情又驚又赧,雙手反射性的捂住即將尖叫出聲的唇瓣。
正在屋內洗澡的峻德齊也受到驚嚇,武人的防衛本能促使他從浴桶里迅速站起,轉身想抓取身邊任何可供防身的武器。
急速起身的動作,嘩啦啦的將浴桶里一半的水潑灑滿地。
「搞什……」不料他才吼了一聲,雙腿的傷骨處突然傳來椎心劇疼,身形一軟,絆倒浴桶向地面跌摔而去,他口中不由得發出一聲慘叫……
「哇──」
「小心!」
兩聲驚呼同時發出。接著──
嘩啦啦!
朱瀲眉的嘴巴張得更大,怔怔地呆立在門口,不可思議的望著眼前慘不忍睹又……又春光濃濃的狀況。
她知道他的身材很結實,但她從沒想過,男性結實有力、塊壘分明的潮濕軀體,在燭光的映照下,竟然如此的……性感、美麗……
轟!高溫急速沖到頭頂。
她眨眨眼,雙手直覺的捂上比方才更加燒燙的臉蛋。
峻德齊跌得臉色慘白、五官扭曲,狼狽的躺在濕漉漉的地上申吟,全身疼得麻痹。
他忍不住猜測身上的斷骨,可能需要用到朱瀲眉非常愛用的「獨門黑石斷續膏」,眼尾余光則瞄到翻倒的浴桶在一旁兀自滾晃著。
他痛苦的開了下眼,再張開時,看到佇在門口、一動也不動的朱瀲眉,火氣不由得更熾。
「女人,-發什麼愣?還不來幫忙?」峻德齊咬牙切齒的朝門口怒吼。
「你、你有沒有怎麼樣?」朱瀲眉從愣嚇中恢復神智後,立刻沖到床邊拉下被單,回到他身邊,快速裹住他未著寸縷的潮濕,遮掩住養眼的春光;接著雙手開始仔細又迅速的隔著布巾,觸診他的四肢和胸骨。
峻德齊摔得眼冒金星,痛得無法動彈,只能順服地任她模遍全身上下。
「女人!-在搞什麼?懂不懂敲門的禮節?」峻德齊深吸幾口氣,壓下眼前因痛徹入骨而浮起的紅霧後,憤怒的朝她破口大罵。
洗澡洗到一半,沒想到卻狠狠地大跌一蛟,任誰都會覺得自尊心嚴重受挫,丟臉丟到家了。
「你吼什麼吼?你沒做虧心事的話,做什麼緊張成這樣?活該!」朱車眉蹙著柳眉,雙手忙碌的在他潮濕的肢體上來回模壓診察,嘴上也毫不饒人地與他針鋒相對。
「我活該?誰才是罪魁禍首啊?哇──-不要故意壓我的斷骨,行不行?會痛啊!」他躺在地上大吼,身子痛得一縮。
「我不壓怎麼知道傷處有沒有問題?」朱瀲眉被他激出火氣,原本還算溫柔觸壓的雙手立刻不客氣起來,整得他慘叫連連、眼中紅霧退了又現。
確定他的四肢沒有因意外的跌摔造成二度折傷後,她微微伏,小心翼翼地試著扶起他。
「你起得來嗎?」
「我要是起不來,-就得負責背我到床上去!」他沒好氣的回話,藉助她的扶持,忍著痛嘗試從地上坐起。
「你要是男人,就靠自己站起來。」他好重!她微喘著撐住他的肩頭時想道。
「-這女人……」他氣得一口氣差點換不過來。
「你省點力氣,想辦法讓自己躺上床,不然等會兒被人撞見了,我的名節事小,你的面子損失可就大了。」她輕易的戳中他的痛處。
為了她那句話,峻德齊唇一抿,卯足了勁、拚了老命也要站起來。
回到床上的過程,曲折、磨人又漫長無比。
「-不要壓著我……你這樣我怎麼走路?」高出她一個頭的高壯身軀斜倚著她,水珠從他的發際滑下,像是在她頭上下小雨似的,一滴、一滴的從他的下巴灑落到她的頭頂、眼中,全身的水瀆也讓她半個身子的衣宴濕了。
她從沒想到,他這麼近的靠著她,竟然會帶來這麼大的壓迫感。
「-慢一點,布要掉下去了……」峻德齊手忙腳亂的搶救一直往下溜去的被單,差一點就要穿幫了。
「被單拉高一點,別害我踩著。要是又跌蛟,我可就不管你了。」朱瀲眉抹掉臉上的水珠後硬是個著頭嘟嚷著,不敢轉頭看向他,免得又看到不該看的……
想到剛才將被單覆上他身體的一瞬間,他結實頑長的,清晰分明的印入她的眼簾,她就有種想尖叫逃跑的沖動……
感受到峻德齊潮濕的肌膚正逼來一股般的熱氣,使得她的臉蛋再度燒紅,胸口也開始發熱,心跳得好快……
峻德齊恰巧在此時低下頭來,垂眼看到她臉上不自在的焉紅羞顏,忍不住興起捉弄她的念頭。
「女人,想對我的身體發痴沒關系,先把我送到床上後,我再任-處置可好?」他在她肩上倚得更沉,垂首輕挑地在她耳邊輕呵,言辭動作俱皆曖昧至極。
兩人正好走到床沿前一步的距離,朱瀲眉聞言,先是呼吸一窒,條然柳眉一豎,狠狠地將他甩向床上。
「你等到海枯石爛再說吧!臭男人!」
「唉!」沒料到她會來這一招,峻德齊再度摔得眼冒金星。
「會開玩笑,看樣子,你的狀況很不錯。那麼我很忙,先失陪了。」朱瀲眉拍拍雙手,哼了一聲轉身就要走開。
早知道可以這麼輕松的將他送上床,她剛剛就該一腳將他踹回床上去。
「女人!不準走!」峻德齊甩了一下頭,長臂迅速一伸,手指勾住她的後腰帶,接著猛地一拉,用力將她扯回來。
「呀──」她尖叫出聲。
她嬌小的身子抵不住個瞬間拉扯的力道,微微騰空後,往床上一倒,撞上他的胸膛,兩人雙雙跌進紊亂的被褥里。
「呃……」她整個人壓到他胸月復上時,他忍不住抽疼一聲。「我的傷要是一輩子好不了,一定是因為-的緣故。」他無力的仰躺,近似申吟的低喃。
「活該!你怎麼這麼野蠻?快放開我!」她拚命的想拍掉他死摟住她腰際不肯放開的大手。
「野蠻?彼此、彼此。」他喘著氣,斜斜提起一邊唇角哼笑。
「放、開、我!」她扭動著要離開他的胸膛。
他痛苦的察覺,柔軟香馥的身子在身上贈動,成了一項會要人命的折磨。
「等、等一下……別、別……女人!-別動了行不行啊?」他先是-著眼,啞著嗓子想阻止她無知的蠢動,但隨著她的掙扎加劇,他終于耐不住地大吼,奮力將她腰際一翻,雙手緊緊地將她面對面壓制在身下。
朱瀲眉只覺得天地突然一轉,面前使出現峻德齊的大臉,臉上滲著汗,五官近似痛苦、奇異扭曲著。
月復下怪異的觸感,讓她突然間明白自己惹了什麼麻煩,不由得僵直身子,不敢再妄動。
她緊張地吞咽一下口水,發覺她與他的臉靠得極近,彼此的氣息交融在一起。
帶著熱度的空氣讓她的胸肺開始灼燒,于是忍不住淺淺的喘息起來。
她破碎失律地換著氣,生怕吸進更多屬于他的灼燙氣息,完全忘了其實自己可以從他身下逃開。
峻德齊看著她逐漸迷蒙的眼神,也陷入情不自禁的漩渦,看著她微張的濕潤櫻唇,突地涌起想要一親芳澤的。
他移動一只大手到她腦後,壓下她的唇。
如願以償的印上她軟女敕微涼的唇瓣時,他輕嘆一聲。
朱瀲眉的腦子呈現豆腐狀態,輕輕一踫撞,便搖晃不休,一提就攤化,難以成型。
吻她的滋味,真不輸古倫百釀!峻德齊迷亂不已地做了個結論。
突然間,門口響起一陣雜吵不一的步伐和孩童特有的高亢音調。
「齊叔叔,熱水來了。」一聲稚女敕的快樂呼喊遠遠傳來。
「快快快,等一下娘說不定會過來。」催促聲到了門外。
「好重哦!快挑不動了……」抱怨的人似乎跨進房里了。
「齊叔叔?」驚愕加上遲疑的嗓音,在意亂情迷的兩人耳畔逸去不見。
朱瀲眉和峻德齊後知後覺的條然分開交纏的唇瓣,兩人渾身僵硬,和床邊七個小人兒中,五個同樣張大嘴巴瞪住他們的小小臉蛋相對望──另外兩個小臉蛋是小蒙與小和,因為年紀太小,雖然身在現場,卻毫無所覺的轉頭四顧。
「你們……我們沒做什麼……是齊叔叔跌倒,我、我我我……」朱瀲眉迅速推開峻德齊,語無倫次的反應,更加重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真實性。
她一急,求救似的伸手將峻德齊抓起來。「你快解釋呀!」
峻德齊無奈的坐起來,身上的被單滑落腰際。
峻德齊雖然不知道他們小小年紀能了解多少事,不過,從孩子們恍然大悟的臉色來看,他卻直覺的感到大事不妙。
「我沒有欺負你們的娘哦,我只是、只是……」老天,他苦惱的抓抓頭,思考著要怎麼說明白這種大人之間的事……
幾個孩子眨眨眼,突然毫無預警的一哄而散,同門外跑出去。
「你們等等……唉呀……」朱瀲眉急著要追出去,不料腳下被裙尾一絆,又跌回床上。
「我有不好的預感……真的很不好……」峻德齊一面扶住她,一面揉著額喃喃自語。
朱瀲眉泄氣地一嘆,眼中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怎麼會這樣?他們一定開始嫌惡我這個娘了!都是你……都是你……」她將慘白的小臉埋進雙手中,開始嗚嗚咽咽地責備他。
她好不容易在孩子們心中建立出的形象,全毀于一旦了!
朱瀲眉突如其來的脆弱,讓峻德齊傻了一下,隨即下意識的安慰起她來。
「好好好……都是我、都是我……別哭了吧……」他摟住傷心的朱瀲眉,大掌溫柔地在她背上輕拍,口中順著她的話一遍遍的哄念。
唉……事情怎麼變成這樣?
只是一個吻而已,所有事情便都瞬間走樣了。
追究起事情的源頭,只不過是他不小心喝醉了,想洗個澡、去掉身上的酒味罷了!
峻德齊無力地嘆息。
唉!喝酒誤事,果然殺傷力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