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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叫我孩子 第八章

正午的陽光下,久別重逢的兩個人站在水池邊,誰也不想拉近那不足兩米的距離,仿佛一個最微小的動作也會壞了這份驚喜後的寧靜。河馬從水中冒出頭來,那句曾經出現在夢中的對白伴著河馬的呵欠飄過耳際……

「嗨,我回來了。」

陸濤……他曬黑了,頭發也長了,只用橡皮筋在腦後胡亂綁成一束,像是一整年都不曾修剪過。相機還是從前那個,機身已經磨損了很多地方,但鏡頭是新的。還有半舊的牛仔褲和黑T恤,最外面套了件灰坎肩,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口袋。我忍不住去猜哪個口袋里是膠卷,哪個又放著濾光片……

很想給自己一拳,如果一拳就能讓我清醒的話。明明有很多話要問,也常在夢中描繪重逢的一幕,可當他真的出現在眼前……除了以微笑回應他的微笑,我居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Kevin突然扯著我的褲腿喊︰「舒彤姐姐,河馬又在打呵欠了!」

「啊……是麼?」我望過去。

而陸濤用比我更快的動作按下快門。放下相機後他露出輕松的笑。

「你……為這個鏡頭等多久了?」其實我想問「你幾時回來的」、「為什麼不和我聯絡」……可溜出口的卻這種無關痛癢的問題。

「還好,不到半小時。」他蓋上鏡頭蓋,用手臂抹了下滿頭的汗。

我遞過去一包紙巾。「擦擦吧,在太陽底下站半小時也不是好玩的。」

「舒彤姐姐,我餓了!」小Kevin突然鑽進我們中間,抱著我的腿搖晃。「我們去吃便當好不好?」

「好,我們去涼亭里吃……呃,你要不要一起來?」我問陸濤。

「如果這位小帥哥歡迎我的話。」他彎下腰,讓Kevin可以平視他的臉。「嗨,我叫陸濤。你叫什麼?」

Kevin把頭一扭,縮進我懷里一聲不吭。

「Kevin?」我知道這孩子又鬧別扭了,于是在他頭頂輕拍一下。「Kevin听話,見著長輩應該怎麼叫?」

Kevin抬頭看看我,又看看陸濤,不情不願的憋出一句——

「Uncle……」(注︰Uncle的意思與叔叔接近,泛指中老年男性)

「我沒那麼老吧?」陸濤笑著伸出手。「叫哥哥就成了。」

Kevin對那只示好的手視而不見,理直氣壯的問︰「明明是Uncle,為什麼要叫哥哥?」

我「噗——」的笑出來,有點兒幸災樂禍。

「這位Uncle……」我輕推陸濤一下。「如不嫌棄,就一起來吧,但不保證合你胃口,因為都是Kevin喜歡的菜。」

Kevin拉著我的手點頭附和︰「沒錯,都是‘我’喜歡的。」而那雙瞪圓的眼楮卻傳達了這樣的訊息——你不來最好,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陸濤仍微笑著,但我捕捉到一個挑眉,很輕微的一下。

涼亭里已有一些正在用餐的人,有老有少,很像是幾代同堂的一家子。我們三個來到角落,Kevin執意要坐中間。

我從背包里取出大中小三個飯盒。小飯盒當然是Kevin的,中號飯盒里是多備下的炒飯。我暗自佩服自己的先見之明,把大飯盒和方便筷子遞給那個多出來的人。

「將就一下吧,也沒什麼好東西。」

陸濤打開飯盒就笑了。「我從不知道你會做這些……蠻可愛的嘛!」他夾起一段切作章魚形狀的香腸,舉到眼前仔細端詳。

「不許吃!」Kevin突然大叫。「那是我做給舒彤姐姐的!」

「Kevin!」

「可那是我……」Kevin委屈的垂下頭。

我正想說些什麼,擱在膝上的炒飯突然被奪走,取而代之的是那只大而豐盛的便當盒。

「你……」

「Kevin做給你的,我不能搶。」他沖我笑笑,將一勺炒飯送進嘴里。「不錯嘛,也是你做的?」

我點點頭。

「為什麼我以前沒這個福氣?」

我答不上來。

「算了,我不逼你。」

他以前也說過類似的話……我仿佛听到一聲來自回憶的嘆息。

眼看他的飯盒見底,我覺得很過意不去。漢堡都可以連吃五個的人,這點炒飯哪里會飽?我看看Kevin,猶豫著該如何把菜偷渡給他又不讓小鬼發現。

他突然伸手在我頭上揉了一把,這個多年前的動作讓我大腦一片空白,呆呆的瞧著他放下飯盒,從口袋里掏出一條巧克力,又從背包里取出一壺水。

「你就這麼解決正餐?經常這樣嗎?」我忍不住問。記憶中的他並不愛吃零食,而如今太過自然的動作讓我有理由質疑他的飲食習慣。

「偶爾。」他笑著回答,想用輕松的口氣蒙混過關。

「慢著!」我一把壓住他擰瓶蓋的手。「怎麼可以剛吃完飯就灌涼水?三十歲的人了,也不知道照顧自己……」

Kevin抬頭瞄一眼又把頭低下,嘴里嘀咕︰「都三十歲了還不承認自己是Uncle……」

「飯盒拿來!」我命令道,硬是將自己那份蛋餅、火腿、炸蝦、魚丸和生菜沙拉……每樣撥給他一半,最後把保溫壺遞過去。「咖啡,自己倒。」

「舒彤姐姐……」Kevin小小聲的叫我。

「Kevin也要嗎?」

「舒彤姐姐不要生氣好不好?」

「生氣?沒有啦,老師哪兒有生氣?」我揉揉Kevin的頭發,有點兒後悔自己的浮躁。

「我喂姐姐吃香腸!」Kevin用叉子把「章魚」送到我嘴邊。

同時伸過來的還有一雙筷子,筷頭上夾著一片火腿。

這是什麼狀況啊?我好氣又好笑的瞧著眼前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可以這麼說嗎?

想了想,我左手握住筷子,右手抓住叉子,硬是將香腸火腿一起塞進嘴里。

滿意了嗎?我用眼神問他。回答我的是一串肆無忌憚的大笑。

「喂!」我用力推他一把。「別笑了好不好?」

「好,我不笑了,我吃。」他端起飯盒,用手肘頂了頂Kevin.「小帥哥,我要吃了。」

Kevin輕哼一聲,扭過頭去。

難得片刻的安靜,我長長吁了口氣。

用餐時間過了,游客漸漸多起來,三三兩兩的從涼亭外經過。有大人,有小孩,有老夫老妻,也有十幾歲的小情人。每個人臉上都漾著同一種笑容——是快樂,也是幸福。

我呢?在旁人眼中,我是否也在用心享受這快樂幸福的一刻?看著身旁埋頭苦吃的大小帥哥,我微微笑了。要不是那股暗藏的硝煙味,這將是多麼溫馨的畫面……

「我吃飽了!」小帥哥突然舉起空空的飯盒,將一個頗為「不屑」的眼神甩向大帥哥,八成又是從電視里學來的。

「我先吃完,姐姐怎麼獎勵我?」

「Kevin想要什麼獎勵?」我一邊問一邊用紙巾擦掉他嘴角的飯粒。

「我要親親!」

大帥哥發出類似噴飯的聲音。我有些壞心的看他一眼,低頭在Kevin臉上親了親。蜻蜓點水的一下成了火山爆發的引線。

「你居然真的親這小子!?」

「小帥哥」變成了「這小子」……

Kevin「咯咯」的笑,像個勝利者似的抬高下巴。「你認輸吧,舒彤姐姐經常這樣親我的!」

「你這小鬼……」陸濤一把拎起Kevin的水兵服後領。

我嚇一跳,慌忙撲上去搶救,卻被他輕松擋住。

「你做什麼?Kevin只是個孩子!」

「我想和這家伙獨處一會兒。」他將Kevin拎高,鼻尖對鼻尖,藏在眉骨下的黑眸微微眯著。「小鬼,想不想去廁所?」

「去就去!」Kevin漲紅了臉,不肯示弱。

「有骨氣,就是欠教訓。」

陸濤拎著Kevin走出涼亭,我慌忙收拾好東西,提著大包小包在後面追。一路追到男廁所外面……他們進去了,我只有提心吊膽的在外面候著。

等啊等……有個男人從廁所里出來,用奇怪的目光瞄我一眼。我假裝沒看見。又過了十分鐘,陸濤和Kevin終于一起出現在廁所門口,手牽著手……手牽著手!?我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兩人來到我面前,陸濤把Kevin塞回我手里,鄭重得有些詭異。

我瞧瞧大的,又看看小的。「誰能告訴我廁所里發生了什麼?」

「秘密。」陸濤說,低頭看了Kevin一眼。

Kevin也正好抬起頭來看他,兩個人的視線踫在一處,迸射著我不理解的火花。這種感覺……唔,不怎麼好。

「我還有其它工作。」陸濤拍拍肩上的包。「不能繼續陪你們了。」

什麼意思?他要走了嗎?我痛恨自己那一刻的遲鈍。

有些孤單的背影漸行漸遠,終于在人群里消失不見。直到這時我才突然想起,最重要的問題我竟然忘了問——他重回這片土地,是不是意味著……找到答案了?

我拿著巧克力在Kevin面前晃。

「Kevin乖,告訴老師你們在廁所里究竟說了些什麼?」

「不能說。」Kevin抿著嘴,一臉嚴肅。「那是男人的約定。」

我幾乎趴到矮桌上。已經第二十次了,仍以失敗告終。沒想到這小鬼倔起來像頭牛,軟硬不吃,長大了八成是第二個陸濤……

想到這個名字我就來氣,渾然不覺手里的巧克力已經斷成兩截。什麼意思嘛?這家伙……

自從那天踫面後,原本一天一張的照片也沒有了。手機安安靜靜的躺在背包里,已經好幾天不曾響過。Kevin倒還正常,除了時不時像個小大人似的說些驚人之語也沒有更古怪的動作。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我扭頭一看,是蘇珊。她示意我不要出聲,神神秘秘的看了正在搭積木的Kevin一眼,拉著我悄悄離開游樂室。

「有事嗎?」

蘇珊將游樂室的門關上才回答我︰「有人找你,在會客室。」

是陸濤嗎?尚未完整的猜測被蘇珊接下來的話打斷。

「是Kevin的父親。」她探究的看我一眼。「範老師,你好像很失望?」

「啊?沒有。怎麼會呢?」我笑著搖搖手。「我立刻帶Kevin過去……」

「不用。」蘇珊攔著我。「他要見的是你。」

「我?」

「沒錯,他說不必讓Kevin知道。」

向蘇珊道謝後,我來到會客室門口,猶豫了一下才把門推開。周先生坐在沙發上,見到我時微微欠身,禮貌的笑了笑。我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周先生,您找我有事?」

「是這樣的,Kevin這些日子常在我面前提起你。這孩子以前不愛說話,因為你的照顧才變開朗許多……」

「這是我應該做的。」我不太習慣被如此感謝,有些不好意思。

「我知道這很唐突,也很失禮……」周先生突然正襟危坐,目不轉楮的望著我。「但我希望你考慮一下我們交往的可能。」

我想我一定是老了,所以才會有這種幻听。

「周先生……」我笑得十分尷尬。「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我希望你考慮一下我們交往的可能。」他一字不差的重復。「我的意思是,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

我想告訴他「這玩笑開大了」。

「希望你考慮。」他又一次搶在我之前開口,那種認真讓我有些慌。

「周先生……我不明白……你根本不了解我的為人……」

「你是個富有愛心的人,細心體貼,樂于助人……」他像念報告一樣數著我的優點,刻板而滑稽。「……更重要的是,Kevin喜歡你。」

听過他這番話,我反而一瞬間冷靜下來。

「周先生,你真的想結婚嗎?還只是給Kevin找個母親?」

「範老師你誤會了。」他十指交握在一起。我知道有些人緊張時會有這樣的動作,不知眼前這個男人是不是?

「也許我的請求太直接,但我是認真考慮過的。」他緩慢的說。「我承認Kevin是很重要的原因,但並非唯一的因素。我已經獨身多年,若不是真的有了沖動,也不會做再婚的打算。Kevin需要你,我也是。」

「如果只是沖動和需要……很抱歉。」

「並不是馬上結婚,我們可以從交往開始。只要相處一段時間……」

「周先生。」我打斷他,問了一個問題。「您覺得我今年幾歲?」

他微微愣住。「這,猜測女士的年齡是不禮貌的……」

「沒關系,您盡管猜。」

「……二十六嗎?」

「周先生,我還不到二十三歲。哦不,您不用道歉。」我努力讓自己笑得平淡又不失禮。「很多人都對我的年齡有所誤會,您不是第一個。雖然年齡並不能說明一切,但我的確不是您理想中的成熟女性。至少,我還沒有足夠的自信扮演一個好妻子和好媽媽。」

「連考慮的余地都沒有麼?」

「很抱歉……」

「我還是希望你考慮一下。」周先生說。「我願意給你時間。」

我想,這個男人在某方面和我是有些像的。雖不善言辭,個性中卻有一種溫暾的固執。

送走周先生後,我打了個電話給羅杰。相識這些年,除了當初打工的那幾日,我們幾乎沒見過面,也不常通電話。離開陸濤時,我打過電話給他。畢業典禮後,我又打給他。我需要一個听我傾訴的人,穎臻太過接近我的生活,而他不是。作為听眾,他是個比穎臻更好的選擇。他總是安靜的听我述說,然後問我——舒彤,你ok嗎?

這一次,我告訴他——那個曾經與我最親近的人回來了。

「你們見面了?」

「是的,很偶然的機會。」

「那,然後呢?」

「……今天,有人向我求婚。」

「他特地回來向你求婚?」

「不是他,是幼稚園孩子的父親。」

我仿佛听到電話那頭噴飯的聲音。

「他是個喪偶的男人,儒雅斯文,工作忙碌,有房有車,孩子今年五歲。我讓他猜我的年齡,結果他猜我二十六。」

「那可不是他的錯。」

明知他看不到,我還是瞪了手機一眼。

「這不是重點。我想說的是,當他問我願不願意以結婚為前提交往的時候,我幾乎立刻就拒絕了。我仿佛听見一個聲音在警告我——你不能嫁給他,絕對不能嫁給他……是不是很奇怪?」

「我不覺得有什麼奇怪,那是你心里的聲音。」

「什麼?」

「因為你牽掛著別人。」

「牽掛麼……我想是的。」

「舒彤,你ok嗎?」

「是的,我ok.」

回到辦公室,我給自己倒了杯茶。望著杯口的熱氣,我突然有了某種了悟。

我知道自己為什麼拒絕周先生。因為我的心有了缺口,因為我所有的情感早從這個缺口奔涌而出,難以逆流。

有這麼一個人,他早早走入我的生命,留下深深淺淺的足跡;有這麼一個人,他總是牽動我的喜怒哀樂,充斥著我的白天和黑夜;有這麼一個人,他擅自離開我所在的土地,走過千山萬水,卻任性的霸佔了言情小說吧我的思念;有這麼一個人,在三百六十五天的等待後出現在我面前,讓我為他一如往昔的神采動容,讓我意識到……他其實從未離開過我的心。

我想他,牽掛他,除了那種比喜歡更為深刻的感情,我已找不到別的解釋。

我愛他,那個叫陸濤的家伙,那個見鬼的竟敢給我玩失蹤的臭男人!

也許上帝听到了我的聲音,背包里傳來「嗶——」的一聲。沉默了三天,這支手機響得真是時候。

打開彩信,我看到彎曲的石子路,一條長椅,幾叢矮樹……這不是幼稚園對面的社區公園麼?顧不得月兌掉圍裙,我一口氣沖出幼稚園,跑到公園門口才稍微放緩腳步。我不願讓他取笑自己上氣不接下氣的狼狽。

遠遠的,我看到了他。黑T恤,灰坎肩,洗白的牛仔褲,隨意綁起的馬尾和捧著相機的手……只是三天不見,重逢的感覺依然那麼鮮明。是的,只屬于我們兩個人的重逢。

深吸一口氣,我活動一下腳腕。預備……助跑……沖——

「哪里逃!?」我整個人撲到他背上,用力勒住他脖子。「看你這次能跑哪兒去!再玩失蹤別怪我不客氣……」

被攻擊的人發出一連串干咳,好像很痛苦。我卻不肯輕易放過他。

「老實交代,你都去過哪些地方?回來多久了?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你和Kevin做了什麼交易?什麼叫‘男人的約定’?你一件件都給我解釋清楚!」

他扳開我的胳膊轉身,我終于又看到了他的臉,還有那雙漆黑的眸子。揪著他的衣服不松手,能夠這麼近,這麼真實的接觸到他……有種幸福的感覺呢。

看著我,他輕輕笑了,笑得雲淡風輕。「你翹班吧,我們去吃飯。」

「才幾點啊就去吃飯?」

「你不想听我講故事麼?」

「附近有家不錯的泰式餐館。」我當即改口,笑眯眯的。

「帶路。」他攬著我的肩走出樹蔭。

陽光灑落在眼皮上,我突然覺得眼角有些濕。

這不是做夢,他真的回來了……

「我在印度停留了一段日子,大部分時間住在孟買。之後飛往土耳其,到過伊斯坦布爾和安卡拉,還有一些不出名的小城市。後來經過希臘、意大利、德國……二月初到了荷蘭的阿姆斯特丹,在那兒住了一個多月。荷蘭的交通很便利,很多人騎腳踏車,我也買了輛二手的,後來以原價轉賣了出去。在歐洲轉過一圈後我又回到希臘,坐船到克里特島,然後南下埃及。那段海上的生活很有意思……」

听著一個個地名,我覺得不可思議,好像天方夜譚。

「記不記得我給你發過一張海豚的照片?就是那時拍的。」

我點點頭。那些照片是這一年來我們唯一的聯系,我怎麼可能忘記?

「對了,那些亂碼是怎麼回事?」我突然想到。

「亂碼?」

「就是附在圖片後的字符串啊,一些亂七八糟的字母,但不是每次都有,一共十來條吧。」

一陣沉默。他仿佛陷入某種遙遠的思緒。

「怎麼了?該不會你自己也不記得發過些什麼吧?」

嘴角微微一抽,他搖頭說︰「的確記不得了,我想應該沒什麼重要的。」

「真的嗎?」我皺眉。直覺告訴我,他必定隱瞞了什麼。

「呵,騙你有錢拿麼?」

「那你實話告訴我,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有點兒常識的人都知道,不是揣著幾千塊存款就可以在亞非歐三大洲旅行一年的。他走了這麼多地方,靠什麼生活?

陸濤笑了,笑我問了個傻問題。

「即使不偷不搶,活下來的方法也有很多。」

「比如?」

「比如我從前在夜店兼職的時候學過調酒。」

「又不是走到哪兒都有酒吧讓你打工!」

「所以我會在有打工機會的地方多住幾天,賺夠旅費再走。」

听上去毫無破綻,可我忘不了他用巧克力解決午餐的一幕。仿佛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怪不舒服的。這種感覺,是不是叫做心疼?

他突然捏住我的臉,但沒捏痛我。

「別問了,快吃吧!」他將一只蟹腿夾進我盤里,自己也夾過去一只。「餐館是你介紹的,招牌菜也是你點的,這個泰式拼盤是不是要先淋醬汁……哎,你怎麼哭了?」

哭?我這才發覺自己流淚了。

「是……熱氣燻的。」我吸吸鼻子,把責任推給那碗泰式酸辣湯。

「快擦擦,我可不想讓人以為我欺負你。」他用紙巾抹掉我臉上的潮濕,微微搖頭。「一點兒沒變,還跟個孩子似的,動不動就哭。」

長久以來,他都是唯一一個叫我孩子的人。我曾為他的一句「孩子」欣喜莫名,仿佛那是全宇宙最棒的贊美。而此刻听來,為什麼有種悲傷的味道?成長真的如此困難?還是我對自己期望太高?這樣的重逢……似乎和我期待的不同。捫心自問,我又渴望從他那兒听到什麼呢?

驀地抬頭。「你不會再走了吧?」

他看著我,一陣沉默。我忘了呼吸,心髒因他的沉默而劇烈跳動,仿佛要跳出胸口一般。

「你已經找到答案了,不是嗎?」

「是的,找到了。」

「可你卻不肯告訴我!」我因害怕而拔高了聲音。「你當初不和我商量,自以為走得多瀟灑!現在你回來了,還是什麼都不跟我說嗎?」

「我以為……」

「沒什麼好‘以為’的!」我知道自己眼楮又紅了。

逃不過啊,只有他每次都會害我哭。

「我也曾不只一次的‘以為’過,可我發現自己錯了。‘以為’是最可怕的兩個字,害自己也害別人……有什麼話不能坦白說出來,偏要去‘以為’呢?」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突然覺得狼狽不堪。不知他在顧忌著什麼,不想也不敢去猜。我只知道,此刻的自己是懦弱的,懦弱得連可以賭上的勇氣都沒有……

或許,有太多奢望和留戀的其實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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