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問我是誰 三十七、祈禱
「宇航,花盆放在這兒會不會擋到陽光?」若宇站在窗台前,一面問著,一面挪動著小小的花盆。
「就放那兒吧,位置剛好。」陸宇航已經把隨身听和音箱連接妥當。「磁帶給我。」他對若宇說。
若宇從貼身的包包里取出一盤磁帶,心里一千一萬個不確定。「你覺得……會有用嗎?」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對吧,邱老師?」
「呃,是啊。」邱逸驀地回神,怔忡的望著陸宇航。「你說什麼?」
「邱老師,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他含糊答道,視線卻怎麼也離不開那盆窗台上的盆栽。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肖邦的《小夜曲》,貝多芬的《熱情》,施特勞斯的《春之聲》……一首首美麗的鋼琴曲傾瀉而出,填滿了小小的病房。當最後一個音符飄出窗外,這小小的空間突然靜了下來,靜得令人沮喪。
「不行嗎?」若宇失望的坐進沙發里,鼻子一酸,眼淚又掉了下來。
陸宇航心疼的扶著她的肩頭,鼓勵的說︰「別難過,我們等護士換完點滴再試一次,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三次,若彤總會听到的。」
「嗯。」若宇揉揉眼楮,擠出一絲微笑。
陸宇航看了邱逸一眼,踫踫若宇的胳膊說︰「我陪你出去走走。」
「我還想……」多陪姐姐一會兒——若宇本想如此說,可接觸到宇航的目光時,她仿佛明白了什麼。「好,你等等。」
她站起來,一步步來到邱逸面前。「邱……老師。」她不確定這樣的稱呼是否恰當。
邱逸渾身一震。他以為是若彤在叫他。如此相似的聲音,還有那個似曾相識的停頓……若彤,是想叫他的名字吧?
「邱老師?」若宇又叫一聲,這次的聲音比方才堅定許多。
邱逸抬起頭,看著這個和若彤如此不同,卻又如此相似的女孩。「什麼事?」
「請您保重自己……我想,姐姐她一定不願看到您現在的模樣。她……很在乎您,她會心痛!」不等邱逸回應,若宇轉身跑了出去,陸宇航趕緊追上。
「你嚇了我一跳!」他追上若宇後說。
「沒想到我會說這些嗎?」若宇反問。
「完全沒想到。」陸宇航笑道。「你說若彤很在乎邱老師……是她告訴你的?」
「當然沒有,她怎麼可能說出來呢?她自己都不知道啊……但我知道。」
「又是雙胞胎之間的心電感應?」
「隨你怎麼說,反正我是感覺到了。」若宇望著宇航的眼楮,認真的說︰「如果連我也無法讓姐姐醒來,那就只有他了。」
「邱老師?」
若宇點頭,雙唇抿作一條直線。邱老師,姐姐最後的希望……
「她很在乎您,她會心痛……」
邱逸怔怔的回想著若宇奪門而出前留下的這兩句話。
可能嗎?他甚至還沒有把一切解釋清楚,就已經得到了她的原諒嗎?
「那你為什麼還不醒來?」他望著若彤緊閉的雙眼。「你向來處處為別人著想,為什麼這次卻要害每個人擔心?若彤,如果若宇說的是真的,你就給我一個機會,醒過來吧!」
他緊緊握住若彤的右手,希望把自己的力量全部傳給她。直到護士進來換點滴,才不得不把手松開。護士臨走時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病房一下子變得死寂,不但感覺不到若彤的氣息,就連邱逸自己仿佛也已是半個死人。
是他的誠意不夠?還是你已經忘了我的聲音?
「青春,像回聲一樣彌漫在空中,我從化石似的冥想中張開了眼楮……抬起頭,四周依舊寂靜,但天邊……忽然浮起了,兒時看過的溫柔多感的夕陽……記得那次,獨自徘徊在蕭索的夜街上,一種枯寂的聲響固執的追隨自己,不知道該珍惜他的忠誠……還是不能忍受他的單調……那是腳步的獨語,我嘗試以奔跑溝通他的固執……一個人在午夜孤獨的移動,背負一皮包的思緒映在地上都是影子的沉默。月亮下的世界,連黑夜都在熟睡……」
這是她最喜歡的《青春旅跡》,也是他自己的寫照,熟練得仿佛已背誦千年。
「若彤,還記得那個傍晚的禮堂嗎?我在黑暗里看了你兩小時又三十七分鐘。我問你為什麼哭,你說因為淚腺發達……還記得那夕陽下的湖水嗎?你哭濕了我的襯衫……我希望分擔你的壓力,所以點破了你埋藏已久的心事。那天,你頭一次像個十七歲的女孩,又哭又笑。你知道嗎?沒有負擔的你久像陽光,跑到哪兒,哪兒就變得明亮!我帶你看晚霞,二十多年來頭一次與人分享那沉醉的快樂。你不要命的從岩石上跳下,知道我有多緊張嗎?你會害我減壽十年……那一刻,我才了解你對我有多重要……害記得游樂場嗎?我不相信你竟然沒坐過雲霄飛車……還有……在摩天輪上,我第一次吻了你。沒有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情不自禁……」
從懷中掏出一本小冊子,他輕輕放在若彤枕邊,將若彤的手包進自己掌心。
「所有的回憶,所有的心情,我都寫了下來……這是我的新書,你會喜歡的……醒來吧,若彤,听听我的解釋,讀讀我的歉意……」
他閉上眼楮,祈禱,等待。
驀地,掌心傳來輕微的摩擦。顯示器上的亮點大幅度跳躍著,尖銳的「嗶嗶」聲直刺耳膜。頭一次發覺,噪音也可以如此美妙!
他沖出病房,大叫著︰「醫生!醫生!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