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寶石之歌 第十章
「不要,求求你!」
木工室內傳來了一陣女性的尖叫聲。在這艘清一色是男性水手的貨輪上,除了她還會有誰呢?史恩•辛那席趕緊把手邊的書扔下,沖出船長室。
「拜托,饒了我吧!」
好家伙,是哪個不怕死的水手膽敢輕薄她?史恩•辛那席氣沖沖的推開了木工室,打算狠狠的教訓他一頓。
天哪,原來里面只有莎琳和那只狗。他明白了。她想喝杯水,里面擺了一個水桶,旁邊用繩子綁了一個茶杯。她要去拿杯子,但是狗卻拉住繩子不放。說來令人難以置信,那只肥狗居然有一百五十磅!比她還重。難怪她會被它整得氣喘如牛。忙得暈頭轉向。還是搶不到杯子。
所以這只是一場人狗拔河大賽,顯然狗是贏家。它不停的吠叫著,似乎相當興奮,而且意猶未盡,與在一旁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孩成了有趣而鮮的對比。
看到主人進來後,它立即扔下繩子,猛搖尾巴,溫馴的倚靠在他的腳邊。
「喔,我只是想喝口水。」
看到她被狗擊敗的尷尬表情,他實在有些啼笑皆非。但是不久後,他警覺到他和莎琳又身處險境。孤男寡女,同居一室,他不禁又心癢癢的。然而一想到現在室在海上,而他又剛剛修理過她,萬一她有所反抗,把船上所有的人都引來旁觀,恐怕對他這個大船長的形象有所損害。的確,莎琳跟那些吧女不一樣,並非他尋歡作樂樂,玩弄感情的對象。
「走吧,咱們去玩一些團體游戲,順便帶你認識一下船上的工作人員。」
「冥思號」啟航以來就沒有這麼熱鬧過。在甲板上許多水手圍成一團半圓形,模仿「威尼斯商人」的歌劇演出一場鬧劇。莎琳站在中間,由漢彌爾敦、布奇、愛德華等干部帶頭去追逐她。許多水手賣命演出,為的只是想博取美人的嫣然一笑。船上有這朵花以後,日子真的就不一樣了。每個人都是笑顏逐開,一掃傳統海上單調乏味生活的陰霾。
海上的單純生活對她記憶的恢復大有助益,因為她不必去擔心有殺手會來對付她。在她被曝光,雨過天晴後,她仿佛吃下了一個定心丸。她知道船長會帶她到馬來半島,去幫她解開復雜的身世之謎。
時間過得很快,「冥思號」已經抵達了好望角,也可說是海上暴風圈之所在。此時此刻,每一個船員為了生存,無不全力以赴,和大自然搏斗。在狂風暴雨,驚濤駭浪中,即使想在甲板上走個幾步路,也是險象環生。要是一個普通的船客或是菜鳥水手,早就吐得不省人事了。然而「冥思號」上的船員卻訝異的發覺,莎琳這個他們眼中的弱女子居然能甘之如飴,絲毫不輸給那些胡子大漢們。她確是個女中豪杰。
對富于幻想的少女而言,海上的夜景最能吸引她的注意。而現在她不用再偷偷模模出來看夜景了。她一個人扶在欄桿邊,慢慢的回想往事。
「莎琳!」她回頭一看,又是他。說來奇怪,他們之間好像真有心電感應。只要他一出現在她身旁,她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好像觸電似的。他只穿了一條短褲,神情顯得很優閑。他不曉得她到底在緊張些什麼?
「莎琳,我有一個問題。」
「問吧。」
「為什麼你的面容如此姣好,然而穿的衣服卻這麼慘不忍睹?」
「慘不忍睹?」她愣了一下。「你這個船長也未免管大多了吧。難道你打赤膊就會比較正式點?」
「我這也是為你好,怕你春光外泄。」他聳了聳肩。「你曉不曉得你身上這件襯衫有多透明?不用月兌我就可以一覽無遺啦。」
「你下流!」她下意識的以手掩住胸部,惹來他的一陣竊笑。
「干嘛那麼緊張呢?我又不是沒看過。」他越想越得意,不停的偷笑著。
「你……」
莎琳羞紅著臉。要是在以前,很可能早就揮出一拳了,然而現在她的態度軟化了。有緣千里一線牽。她莫名其妙的跑到船長家里,又大膽的偷渡上船,還沒被船長給扔下海。他們之間不能說是沒有緣分。
一陣海風吹來,她的長辮子迎風飄蕩著,格外誘人。這對情人彼此專注的看著對方,甲板成為他們的幽會場所。而船員們也都很識相的刻意回避,以成全這對幾經波折的佳人。
「莎琳。」他的聲音極為低沉,富有磁性,像是準備要提出某種要求。「我好久沒親吻你了。」他的手隨即伸出去,挽著她的手,內心企圖不言可喻。
時過境遷,她當然不會再做無謂的抗爭。由于兩人相差一個頭,他索性把她扶上欄桿。
莎琳,抱住我的頭!「他把她緊緊摟住。這對戀人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進行肌膚之親了,干柴烈火,一拍即合,他們都迫切需要對方的身體。他們渴望!
這一吻像是天長地久,永無止境,使得她的全身都酥軟了。除間歇性的申吟聲外,滿腦子就只記得一個人的名字。」史恩•辛那席,我好興奮!快點,我等不及了!「他顯然是到她身上的某個敏感部位,而使她再度把持不住。那件白襯衫本已經夠薄了,現在香汗淋灕,更使得她的胸部在情人面前無所遁行。一見到她那兩顆誘人的已經呼之欲出,他的手開始顫抖了,打算立即清除一些障礙物。」莎琳,這件上衣應該不需要了吧?「話還沒說完,鈕扣已經被他解開了好幾顆。他的手迫不及待的伸了進去,恣意的她的,逼得她呼吸更加急促,好像要斷氣似的。」莎琳,我們今晚可不可以……?「猴急的船長手都伸到她的腰部以下了,也不在乎這里是甲板。反正在深夜的海上,黑漆漆一片的,也不會有人偷窺。」不要!不要!「她使勁搖頭,臉孔好像開始了扭曲變形了,狀甚痛苦。然後呼吸困難,雙眼緊閉。在完全無預警的情況下,她驟然昏厥了,軟棉棉的往他胸口一趴,人事不省!」莎琳!莎琳!「完了,完了,玩過火了,這下子鬧出人命來了!他把她輕輕放在甲板上,腦筋是一片空白。也不曉得發呆了多久,直到狗跑過來舌忝他的腳時,他才又清醒,然後沒命的跑向船員寢室。」起來!「他用腳猛踢寢室內的一張吊床。」干嘛?「吐斯利大夫揉了揉雙眼,想看清楚到底是哪個混蛋把他從甜美夢中給吵醒的。」別夢周公了。莎琳昏過去了,快去看看她!「」昏過去了?「吐斯利愣了一下。」被你給嚇昏的?很多女人第一次跟你上床都會被你給嚇昏。不是嗎?「他似正經非正經的看著船長。他跟船長是十幾年的老朋友了,對他的底細自然是了如指掌。」吐斯利……「史恩•辛那席的聲音非常可怕,好像打算把他給殺掉似的。」好好好,我過去看一下。「看到船長變臉了,他才很不情願的爬了起來。
在甲板上,吐斯利仔細端看莎琳的蒼白面孔。她似乎受了什麼驚嚇。」她昏倒前,在甲板上做什麼?「」哦,我陪她在這里……聊天。「船長的神情有些尷尬。」聊天?光是聊個天就能讓人暈倒?這也未免太神奇了。「吐斯利大夫顯然對他老板相當了解。」你們八成是玩得太激烈了。「」吐斯利,我只問你是救還是不救!如果你堅持要袖手旁觀的話,那我只好把你丟下大海中喂魚,以節省船上的糧食。至于你的薪俸,我會如數捐贈給慈善機構的。如何?「為了莎琳,史恩•辛那席真的是六親不認了。」好吧,既然你那麼認真。「吐斯利是別無選擇了。」我不是神經科的專家。但我懷疑她是受到某種刺激,才會突然昏了過去。「」那她還會醒過來嗎?「」她的命似乎很硬,沒有那麼容易倒下去的。「他抬頭望了一下大海。」晚上風大,把她擺這里不太好吧?而且她很可能隨時都會醒過來,身邊最好有個人守候著。「他忽然瞪了船長一眼。」你不會想把她隨便丟給一個水手去看管吧?「
史恩•辛那席嘆了一口大氣,抱著這個謎樣的女孩,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回自己的寢室。
她真是個如假包換的大麻煩蟲!
他剛剛從一個熟悉的夢中驚醒︰莎琳全果著在他面前載歌載舞,極盡引誘之能事。在他準備伸出大手去擁抱她的時候,她卻突然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趕緊從吊床上跳下來,看到她像個睡美人似的躺在他的豪華大床上時,他不禁松了了一口氣。原來這只是一場夢。
旭陽從海平線緩緩的升了上來。他呆坐在吊床上,看來他的心上人好像進人了一場李伯大夢一樣,不知何時才能蘇醒。她會不會就這樣長眠不起?
一想起愛德華所提醒他的那件事,他就有些坐立不安。他不清楚那群來路不明的法國客為何要如此急切的來追查莎琳的下落,但是眼前還有一個更棘手的問題。當留守在倫敦的凱樂發現莎琳神秘失蹤後,他會采取什麼行動?為了怕遭到主人的懲處,他很可能趕緊把她的畫像拿去登報尋人。如此一來,那批法國佬說不定就會直搗黃龍,殺到他家去。不管是凱樂還是法國人,當然都不會料想到此刻的莎琳居然是藏身在茫茫大海中的」冥思號「上。
不過所有的後續發展,都要等船開到馬來半島後才會知道。現在擔心太多也無擠于事。
他打了一個大呵欠,懶洋洋的下床了。又是一天的開始,干活去吧。
才離開沒多久,他忽然覺得七上八下的,心情忐忑不安,于是三步並兩步的沖了回來。看到她仍是尚未清醒,才失望的再度離去。
然而當他第三次回來察看時,情勢就完全改觀了!」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莎琳不知何時清醒的,靜靜的端坐在床上,琥珀色的美麗眼楮睜得大大的,嘴角還露出一絲少見的開懷微笑。」哦,莎琳,你起來啦。「他一時像是反應不過來。」對了,你剛才說你回想起什麼?「」我想起了我的阿姨,我常躺在她的懷里听她講故事。她還拿了許多故事書給我,看里面有好多好多漂亮的水彩畫,都是她畫的哪。她好厲害喔。「」那你阿姨是誰?「」瑪麗•布萊登,瑪麗阿姨呀!「」是她?這名字怎麼這麼熟?「他思考了一下。」很好,現在連阿姨是誰都起來了。那你的母親是誰,總該有點印象吧?「」應該是吧,我想想看。「她回想了很久。剛開始面露笑容,好像想起了她母親的面孔。」我媽媽很漂亮,對我很好。「忽然間,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緊接而來的是一副非常哀痛的表情,最後眼淚居然奪眶而出了。」莎琳,你怎麼哭了?不要激動。「他真怕她等一下又昏過去了。」她……她走了!「話一說完,她就像個淚人兒似的,趴在他的懷里嚎陶大哭。他一時亂了分寸,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她,然而他發覺她失去的記憶好像還繼續在恢復之中。」我想起來了!「她突然把頭抬起來。」我家是在倫敦郊區里的一棟大房子,是采都鐸王朝時的建築樣式。不但前後院都有寬敞的草坪,窗口前還有一株巨大的楓樹,我常隔著那棵樹看夕陽。常春藤滿布屋子的外圍,延伸到我的窗口。我們家有兩個女佣,還有一個女乃媽,她對我好嚴哪。每次她不讓我赤著腳到前院草坪去玩耍的時候,我就干脆順著常春藤滑溜下去,神不知鬼不覺的避開她的監視。「」就這樣嗎?那你還記不記得別的呢?「船長好像比她還焦急。」你的父親是誰?想想看。「
她閉上眼楮,回想起她曾和她母親愉快的坐著一輛馬車,抵達某個港口。那里停了一艘大船,船上全都是穿著制服的海軍軍官。她的父親回家了,她母親帶她去港口迎接。她媽媽把她抱起來,然後目不轉楮的注視著那群順著梯子魚貫而下的艦上軍官們。當她媽媽認出一個熟悉的面孔時,她興奮的大叫著……」查理斯!查理斯!「」查理斯?「史恩•辛那席愣了一下。」嗯,沒錯。他是個軍官。「」是艦上的軍官嗎?「」對,在一艘好大的軍艦。其他的我就不記得了。「她搖了搖頭。」查理斯?「史恩•辛那席一直在思索這個耐人尋味的名字。他在倫敦住處的新任僕役長也叫查理斯。」莎琳,那你父親姓什麼?「當然,她若知道她父親姓什麼,那她就知道她姓什麼。」我想不起來了。「她依然是搖搖頭。」不過我知道我的母親叫哈娜。「」哈娜?「怎麼這個名字也很熟,好像莎琳跟他是親戚似的。他在英國人面極廣,認識的人數以千計。他絞盡腦汁,努力去回想哈娜到底是何許人也?但是一無所獲。」莎琳,你的姓氏真的想不起來?「
她失望的招搖頭。」那你的名字呢?「他迫不急待的想知道這個答案。
出乎意料之外的,她毫不猶豫的就月兌口而出了。」伊莎貝!「」伊莎貝?「」嗯,那是從我祖母的名字,用來紀念她。我從未見過她。「」伊莎貝?「史恩•辛那席口中念念有詞的,不曉得該不該開始用她的真名來稱呼她。不過他立刻明白到這事不是重要的,因為他還急于解開更多的謎。」莎琳,你還記不記得別的?你的父母後來怎麼了?他們到哪里去了?「」後來……「她把手放在額頭上,再度陷人了沉思之中。她的雙親後來究竟到哪里去了?這顯然是個非常關鍵性的問題,她一定得想起來,如果她還想回家的話……」你的父親會不會又隨軍艦出海了?「」出海?「一想到那片深藍色的大海,她仿佛全記起來了。」不只是我父親,我和我母親也都飄洋過海了。「」到哪里?「」到……馬來半島!「」什麼?馬來半島?你肯定嗎?「史恩•辛那席擺出了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沒錯,就是馬來半島。「
那段往事開始如泉水般的,涌向她的腦海里……
在她六歲的那年,她和她的母親搭乘客船遠赴萬里之外的馬六甲海峽,去跟她的父親團聚,他被派往馬來半島。顯然是大英帝國為了鞏固在遠東的利益,而派遣了一只先驅部隊在那里札根。一想到可以和離別已久的父親團聚,她不禁雀躍萬分。在船上,她們還在一塊甜面包上面插蠟燭來慶祝她的六歲生日。那一天她記得很清楚,是五月十二日。
越過了大西洋和印度洋,航行了萬里,終于進入了馬六甲海峽。就在船快要靠岸之時,她倚靠在甲板的欄桿上,興奮的望著那片神秘又陌生的綠地。然而她卻發覺站在旁邊的母親神色黯然,好像悶悶不樂的。」媽媽。怎麼啦?你好像不太高興。「‘」好好的舍棄在英國的寬宅大院不住,跑來這種鳥不拉屎的蠻荒地帶?「她母親感傷的搖頭。」真搞不懂你爸爸到底在想些什麼。「」沒那麼嚴重吧?「她很吃驚的看著母親。」听說這里完全是片
未開發的處女地,可以說是世外桃源。「」什麼?世外桃源?哼,你未免太天真了吧。這也難怪,你還只是個小孩子,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長成什麼樣子。「她母親嘆了一口氣。」你知道嗎?這里根本就是一片大叢林,大沼澤,典型的熱帶原始森林。里面是有青山綠水,不過也盛產毒蛇猛獸。光是被那些又大又毒的蚊子給叮上一口就受不了。「要我跟這批野獸為鄰,我辦不到!」
「去那里的又不只我們這一家。我們還會有許多鄰居呀,也都是英國來的。」
「話是沒錯,不過那里地廣人稀,離我們家最近的鄰居住在二十英里以外,簡直就像是與世隔絕一樣。你父親又經常因公出差,留我們母女倆在這片野生叢林中相依為命,怎麼受得了?還有,你將來的教育問題怎麼辦?說真的,這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
「不是那麼淒慘吧?我只覺得從今以後能在這片寬闊的大地上光著腳,盡情的游玩,就已經值回票價了。不用像以前在倫敦還得提心吊膽,處處躲著女乃媽,深恐赤腳玩耍被她逮個正著。」
「如果你只是喜歡光著腳,東奔西跑的那種滋味的話,那我可以帶你到西敏寺大教堂的回廊上去光腳走個幾圈過過癮,沒有必要千山萬水的專程跑來這種鬼地方活受罪呀。」她母親難過的快說不出話來了。「我真希望你爸爸能趕快趕調到別的地方,不然我早晚會死在這里!」
「媽,別那麼難過了。如果你真的住不慣的話、那我們就跟爸爸說,請他再把我們送回英格蘭去。」
「現在也只有這樣子羅。」她母親顯得非常無奈。
「所以你是跟你母親去馬來半島的?」史恩•辛那席點點頭,終于明白了這一段故事。
「沒錯。」
「那你剛才突然哭著說你母親走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因為她在馬來半島上死了!」
「什麼?她死了?」
「一語成懺,她真的就死在這片蠻荒之地!」莎琳表情凝重,繼續回憶那段傷心的往事……
那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她跟母親愉快的在沙灘上散步著,後面還跟著一個東方人。他是父親請來的護院,負責保護她們母女兩人。
「媽,你看好大的貝殼喔。」她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她興奮的牽著母親,漫步到一座海灘邊的石岩。「我們去爬好不好?」
「太陡峭了。」她母親搖搖頭。「很危險。」
「不會啦。」她開始撒嬌了。「既然來了就好好的玩玩嘛。」
她母親說不過她,字好跟她一起爬。那名護衛則在底下警戒著。她越爬越快,把她媽媽遙遙丟在後面。她從小就喜歡這種刺激性的運動,但是她母親就不同了。不但體力遜色很多,而且還穿著長裙,爬起來格外吃力,滿身是汗,看得底下那名護衛緊張不已。
「哇,好陡!」她繼續邁向頂峰。然而在半途上,她身上的貝殼忽然掉了,一路滾了下去。她低頭一看,離她母親只有咫尺之遙了。這時從底下傳來一陣東方人語調的吆喝尖叫聲!
不好了,她母親摔下去了……
剎那間,船長室內爆發出一陣女性的瘋狂尖叫聲,就像閃電般的震耳欲聾,整艘船都可以听得到!可憐的莎琳已忍不住痛哭失聲,臉上再也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史恩•辛那席滿臉錯愕,完全沒有提防到她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那一股哀痛欲絕的呼嚎聲,就像一把鋒利萬分的短劍似的,貫穿了他的心,使他無疑的也立即感受到她內心的極度哀愁。
「史恩•辛那席,我……我……」她淚水汪汪的看著他,卻渾身顫抖的說不出話來。
「什麼也不用說了!哭吧,好好的哭吧!哭完後會好受點的。」他把她緊緊的摟在懷里,發覺自己的眼眶也紅腫了一大塊。
在這之前,他始終不明白為何她會經常作惡夢,夢見骷髏頭。現在他知道了。由于她母親的意外身亡,才使得她生活頓失中心。接著就噩運連連,受盡了拷打與恐嚇。在一連串的不幸事故後,她喪失了所有的記憶,仿佛她是不屬于這個世界上的……
現在史恩•辛那席想知道的是,究竟是誰把她送回英國?為何她的手中會有他的名字和地址呢?
如果她能再多記起一些的話,或許就能解開這個謎。
毫無疑問的,今天史恩•辛那席再也不敢離開她半步了。
一個突發而來的小炮戰,使莎琳暫時忘掉了哭泣。「冥思號」意外的在非洲東南邊的外海上發現了一艘形跡可疑的帆船,上面滿載著黑人奴隸,顯然是從這個黑暗大陸運出來的。「冥思號」挾其優越的火力,迫使這艘奴隸運輸船屈服。萊德船長被五花大綁,和其他干部一起押上「冥思號」受審。史恩•辛那席發覺所有的黑奴都被加上鐵鏈子,以防止逃月兌;總數超過兩百人,把這艘運輸船擠得水泄不通。
史恩•辛那席對黑奴制度向來非常痛恨,這也正說明了他為何敢大膽啟用漢彌爾敦這個黑人做他的重要干部。這在當時的英國社會是極其罕見的。
「船長是誰?」布奇向史恩•辛那席打了一個手勢,然後他就從布奇手上接過一根皮鞭,準備要狠狠的修理這個人渣船長。
「是你?!」他望著萊德船長。「這麼小的一艘船,你居然擠得下兩百多個黑人!你把他們都當成什麼?豬?還是貨物?」他不客氣的一腳踹了下去,把萊德踢了個四腳朝天。
「媽的,今天栽在我手上算你走霉運。現在老實告訴我,你們要開去哪里?」
萊德勉強爬了起來,身上仍是五花大綁。他故意把頭偏過去,不理會史恩•辛那席。
「啪!啪!啪!」三聲,萊德的臉上多了三道血印。他渾身發抖,顫抖著說出了幾個字。「南中國海!」
「南中國海的哪里?」
一看到史恩•辛那席手上的鞭子又快揮了下來,他趕緊從實招供。「藍穴島!離蘇門答臘約五十海里。那座私人島嶼是屬于一個法國貴族所擁有的。」
「哪個法國貴族?」
「阿瑪拉克公爵!」
「嗯。」史恩•辛那席滿意的點點頭,知道萊德沒有騙他。現在他曉得該怎麼做了。
「布奇,給他松綁。」他做了個手勢,然後又召來另一個手下。
「給他倒杯酒。」
史恩•辛那席親自扶萊德起來,遞了一塊布給他擦拭臉上的血跡。「剛才只是一場誤會,不打不相識。」萊德接過了那杯藍姆酒後,立即一飲而盡,好像是什麼人間美味。
「再給他一杯。」史恩•辛那席跟他手下使了個眼神。
萊德滿頭霧水,搞不清楚為什麼一瞬間史恩•辛那席的態度會判若兩人,讓他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兄弟,我想跟你打個商量。」史恩•辛那席親切的拍著萊德的肩膀,好像他們是老朋友一樣。「你剛才所說的那個藍穴島,我一直很有興趣,想上去看看。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提供我一些旅游資料?如果你肯幫我這個小忙的話,那我就放你一馬,今天這場炮戰就當做沒發生過。怎麼樣?」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話會當真?萬一等問完了後你翻臉不認帳,那我不就死定了?」
「哼,我史恩•辛那席一向是說話算話的。如果你再猶豫的話,才真的是死定了!」他冷眼看著萊德。「船上兄弟們很久沒加菜了。如果我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來當成餌去釣幾尾魚上來,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
「那你想知道些什麼?」
「第一個問題是,藍穴島你以前有沒有上去過?」
萊德點點頭,用白布慢慢的擦拭臉上的血痕,恨不得現在手中有一把槍可以干掉他眼前這個人。
「很好。你听清楚,根據我的了解,這個島嶼寬約二十里,長約十里,港口在北方上風處。里面大部分是叢林,公爵則住在一棟城堡內。我知道島上有兩千名他的私人衛隊,但是我不清楚他到底有多少奴工?就像你這艘船所載運的黑奴一樣。你知道嗎?」
「哦,至少有幾百個吧。」
「能不能稍微精確一點?」
「那大概有幾千吧。」
「你對數字好像沒什麼概念。」史恩•辛那席搖搖頭,感到啼笑皆非。「好,我再問你,阿瑪拉克公爵要那些奴工做什麼用?」
「生產一些蔗糖吧?」
「你鬼扯!」史恩•辛那席變臉了。「我從未听過阿瑪拉克他有這種嗜好。我這個人一向很沒耐性的,你不要再跟我耍把戲了,否則待會兒你不但酒沒得喝,還得去充當釣餌來彌補我的精神損失!」他把頭轉向布奇。「刀子磨好了嗎?拿給我試試看。」
萊德終于嘗到史恩•辛那席船長的厲害。他逼問口供時,就像稅賦官員在要錢一樣的難纏。而恐嚇起人來,又像個斷頭台上的劊子手一樣,令人不寒而栗。顯然不是萊德裝瘋賣傻,就能蒙混過關的。「听說……好像跟一椿寶藏有關。」
史恩•辛那席一言不發,拿著刀子抵住他的下巴,把他嚇出了一身冷汗。「兄弟,要不要剃個胡子?」
「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真的……」
這時萊德的手下替他解了圍。「船長,我們幾個人曾經坐小艇到藍穴島的下風處去看過。」
所有甲板上的人都轉過頭去看那名勇敢的水手。史恩•辛那席仔細把那個人打量了一下,覺得他不像是會為了對阿瑪拉克公爵死忠而故意提供假情報的人。
「嗯,說下去。」
「我們看到公爵派了幾百個黑奴在島嶼的外圍挖掘東西。」
「挖掘什麼?」
「我們船長已經講過了,是一批寶藏。相傳埋在那里已有四百年了,是很久以前中國海盜在海上打劫客船所擄獲的。數量听說相當可觀。」
「多麼可觀?比白金漢宮所收藏的金銀珠寶還多?」史恩•辛那席似乎又想賣弄一下他的幽默感。
「哦,不無可能。不管怎麼說,據說最早是由一名僧侶花了畢生的精力,才在中國找到這張尋寶圖。于是他與一個名叫辛格勒的英國醫生合作,去找尋這個位于南中國海的島嶼。由于沒有標示名稱,他們整整花了兩年時間才查到原來這個金銀島就是藍穴島!那個中國和尚欣喜若狂,透過辛格勒的幫忙上了藍穴島,想跟公爵商談合作挖尋寶藏的可能性。听說他們只要求和公爵對半,可是……」
「可是他們圖一交上去之後,就立刻被阿瑪拉克給作掉了!對不對?」史恩•辛那席搖搖頭。「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這我就不敢說了。不過從此以後那個中國僧侶和英國醫生就神秘失蹤了,再也沒有人看過他們。」
「阿瑪拉克公爵也未免太狠了吧。」布奇似乎對這種結局有些驚愕。
「這個尋寶游戲很有趣,不過我今天來不是為了這個的。」史恩•辛那席把目光轉回奴隸運送船的船長萊德。「我對挖寶沒有興趣但是我想知道阿瑪拉克公爵是否曾在島嶼上建一所很大的庫房,用來堆放東西?」
「大庫房?」萊德愣了一下。「沒看過。」
「你肯定?」史恩•辛那席手上的刀子又開始躍躍欲試了。
「我不敢騙你。公爵只準我們在港口附近活動。」
「嗯,這倒是。」照常理推斷,如果據他弟弟所稱,這座倉庫真是用來堆放極為重要物品的話,那應該不可能建在碼頭附地一定是在相當隱密的地方。這群小混混不可能看得到。
「好,審訊完畢。」船長把頭轉了過去。「愛德華?」
「是,船長有什麼吩咐?」
「把那批黑奴身上的鐵鏈子解開,然後把船長跟他的手下放到他們自己的小艇上。給他們三天的用水和一只羅盤。」
「是的,船長。」愛德華立即指揮「冥思號」上的幾名水手押解這批俘虜回自己的船上,小艇已經準備好了。
「船長。」萊德以懇求的眼神望著史恩•辛那席。「離這里最近的島也將近有一百哩。你要我們自己劃槳過去?」
「難道還要指派幾個奴工幫你們劃船不成?」史恩•辛那席白了他一眼。「沒人幫你們掌舵自己來,認命點吧。留住你們這幾條狗命已經夠客氣了。」
萊德嘆了一口氣,乖乖的走向小艇。「船長!」他忽然又回頭了。「我想起來了。有一個手下曾經跟我報告說,他在小島的最南方看到一座大倉庫!」
「真的?在上風處還是下風處?」
「上風處。倉庫上面還長滿了草。從海岸邊遠遠看過去,就好像是一座花園一樣。我們不敢上去看。」
「謝啦。」史恩•辛那席終于露出了笑容。「愛德華,為了答謝他,丟幾根狗啃的骨頭給他。劃槳時可以啃一啃,消磨時間。」
一時之間,愛德華、布奇和其他「冥思號」水手的爆笑聲遠遠蓋過了萊德船長的咒罵聲。有了這趟意外收獲,史恩•辛那席更加信心十足了。
「沒錯,這小子一定把鴉片屯積在那里!」
哈哈,等阿瑪拉克公爵回來的時候,就會赫然發現他那堆積如山的庫存鴉片都已被炸成灰燼了,就跟他那艘「白色珍珠號」一樣
在船長室內,莎琳不再哭泣,靜靜的在回想這個負責保護她們母女的東方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她走到甲板上,看到那人山人海的黑奴群。船長打算明天清晨抵達馬達加斯加島的時候,就把他們放下去,也算是解放黑奴了。
回到船長室後,她的心靈深處忽然又听到。陣熟悉的男性聲音
「奴隸制度無所不在。而且就跟雨後春筍一般,越演越烈。不過經常有人告訴我,那些奴隸的白人主人罪大惡極,死後都該打下十八層地獄。因為他剝奪了那些黑奴所有的人性尊嚴與求生意志,使他們甚至連擺月兌奴隸制度的意願都沒有了,甘心終身為奴。」這個神秘東方人到底是誰?為什麼常回想起他的話語?
當她手掩臉部,靠著牆壁苦思之際,一雙柔軟的手圍住她的細腰,抱起了她,把她輕輕的放在床上。「莎琳,是不是又想起了什麼?」
「我想起來了,他就是姚帝!」
「誰是姚帝?」史恩•辛那席有些模不清頭緒。
「我父親請來的保鏢,他花了大把鈔票重金禮聘這位武功高強的少林和尚來保護我媽媽跟我,而他也的確是恪盡職責。特別是在我母親過世,而父親又遠在海外時,他就像管家似的,把我的日常生活照顧得無微不至。」
「你的功夫也是他傳授的?」
「嗯,沒錯。他不但是個好管家,還是個好師父;經常在叢山峻嶺中訓練我的體力和耐力,把我像男孩子一樣的操練。他常夸獎我是可造之材,比他教過的許多男孩子還要了得。他甚至還教我太極拳。」
「慢點,你說他教過你太極拳?」
史恩•辛那席也回想起一段往事。
「嗯,我們曾經在馬來半島北方的一條河畔的小村莊住過好幾年。他有一個情婦叫做秋子,後來也過來跟我們一起住。他們對我非常好,把我像女兒般的疼愛,絲毫不因父親不在我身邊,而使他當初的承諾有所變質。」
「他承諾要照顧你一輩子,即使你父親永遠都不回來了也一樣?」
「我只知道是我父親花錢請他來的,其他我就一無一所知了。我當時覺得父親已經舍棄我了,因為從母親過世後,他再也沒有回來。我朝思暮盼,但始終盼不到他的歸來。而姚帝終是安慰我說,父親有一天會回來的。」
她回憶起她跟這位師父的對話……
「但是姚帝,萬一我父親已經不在了,還回得來嗎?」
「那他的靈魂還會投胎轉世的。」
「那我怎麼辦?」
「小女孩,你還活著呀。」
「那我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命運將會告訴你答案!」
很明顯的,這位東方師父非常篤信輪回轉世的命運說,而這段短暫的對話,也充分顯示出莎琳在爾後漫長歲月中的孤兒身分。
「我當時才八、九歲。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英格蘭離我似乎越來越遙不可及。我們在倫敦的那棟都鐸王朝式房子,好像變成了一個夢中的景物。我不曉得我這輩子有沒有辦法再回到那溫暖的家,但是我留了一個法郎的黑色收藏盒,里面裝有瑪麗阿姨的故事書,那顆讓我母親摔下山崖的貝殼,以及她的結婚戒指。看到這些東西,就讓我覺得好窩心,是我幼小孤寂心靈的唯一尉藉。」
「雖然父親的容貌已經離我越來越遙遠,但所幸還有姚帝和秋子照顧我。然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姚帝也走了,很久都沒有回來,就只剩下秋子跟我兩人。」
「說來難以令人置信,秋子她身材比我還矮小,但力道之大,就像頭蠻牛一樣。她父親是廣東的一位名醫,自幼跟隨她父親學了不少醫術。但婚後卻因不能生育,而被她丈夫給休了。你相信嗎?她大姚帝十幾歲。但他們卻非常恩愛,絲毫不受到年齡的影響。」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時光實在是很平靜,很美好。每日天不亮,我就跟姚帝一起打太極拳。等秋子看完村子里的病患後,就會教我廣東話和佛經。我好想念他們兩人,簡直主像是我的至親一樣!」
「那後來他們兩人呢?」史恩•辛那席似乎听的津津有味。
「秋子最後死于瘧疾。姚帝走了大概半年後,季風就來臨了,這是瘧疾盛行的季節。我一直照顧她,相信只要她一看到姚帝就會好起來。無奈他跟我父親一樣,一去不復返。」最後村民將她依當地習俗,用木柴椎火化了。我又再度變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于是我只好到位于檳榔的英國皇家海軍指揮部去請求協助,要求讓我坐船回英國去找我的家人。我已經向村民們告別了,可是卻又……「」可是卻又怎麼樣?「
莎琳猛搖頭,眼神中充滿著極大的痛楚。她設法在回想那一段往事,但眼前是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到。」唉,我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