繾綣柔雲 第八章
「原來她就是江湖上人稱小妖女的厲柔!」司徒媚冷笑一聲。「我看也不怎麼樣嘛!不過是個小丫頭罷了。」
她命令身旁的丫環提了桶水,往厲柔的頭臉潑過去。
厲柔申吟幾聲,醒轉過來,覺得背上熱辣辣的一陣炙痛。抬頭看見一個美艷婦人正冷冷地看著她,身旁還有幾個姣美的奴婢,接著又發現自己雙手被捆縛住。
「-綁著我做什麼?還不趕快放開我!」她怒道。
「嘖嘖嘖,好凶的丫頭。」司徒媚冷笑道。「听說-是個妖女,又會使毒,我哪敢隨便放開-?我倒想看看-有幾兩重,值多少?那個陸雲軒肯為-花上多大的代價?」
「-才是妖婦、妖婆!」厲柔怒道。「拿我來威脅我大哥,好不要臉!」
司徒媚也不動氣,徑自拿著一支鞭柄抵著厲柔下巴,對左右的侍兒笑道︰「瞧瞧她這張臉,難怪人家都說陸雲軒叫她迷得連魂都沒了,長得還真是好,是不?」忽然臉色一變,往厲柔臉上重重打了一巴掌,隨即又笑道︰「其實-該感激我的-不知道,我家那口子啊,急色得很,見不得美人的,偏偏我又愛吃醋,就是見不得別的女人長得美。要不是看在還想拿-和陸雲軒談條件的分上,我早就劃花了-的臉,怎麼可能只輕輕打-一巴掌了事?」
厲柔的左頰應聲紅腫起來,又痛又怒,狠狠地瞪著她。還好她死命咬住下唇,才沒讓眼眶之中的淚珠掉下來。
「這就要哭了?真是個小孩!」她冷嘲一陣之後走出去,將厲柔反鎖在房中,命令兩個丫頭在門外看著。
厲柔心想︰-這個老妖婆等著看好了,看看到時候是誰劃花誰的臉!
她勉強掙了掙被縛在身後的雙手,將藏在靴內那把削鐵如泥的小匕首掏了出來,兩三下便割斷了繩索。她先不動聲色,對著門外的兩人彈出一點香粉,再悄悄放出了錦囊里的紅線蛇。那蛇兒循香而去,無聲無息地竄了上去,一只咬中其中一人的腳踝,另一人則被咬中小腿。
兩人還來不及叫喊,便又叫厲柔點了穴道,她低聲喝道︰「乖乖地給我待在這里,我已經點了你們的穴道,阻住了蛇毒,不過我的內力不深,你們若是敢叫一聲,或亂動一下,隨便震動了穴道,毒血上沖,那我可救不了你們了!」
兩個女子嚇壞了,依言閉嘴坐在地上。
厲柔暗暗偷笑,其實她早就听了陸雲軒的話將紅線蛇去了毒性,純粹當個寵物來玩。所以剛才的話全是嚇唬人的。她探頭出去看了看四周,發現這屋子竟蓋在竹林子里。
心中涌上一計,對著竹林做出一聲奇異的清嘯。
不一會兒功夫,林中、草叢里千百條長蛇鑽動,朝著小屋游走而來,嗤嗤簌簌的聲音越來越近。幾個丫環听到奇怪的聲響,出來查看,發現屋子四周盡是毒蛇,畢竟是女孩子,任憑她們武功再高也嚇得魂飛魄散。一時之間,大呼小叫地倉皇逃逸。還有許多人慌忙之中用火攻蛇,弄得火光四射,屋里屋外亂成一片。而厲柔早就躍上附近的一棵大樹,觀看底下的這場好戲。
片刻之間,綠竹小屋已經開始熊熊地燒了起來,屋內的人也都放棄了抵抗,四下奔逃。厲柔忍不住拍手大笑。轉眼見到司徒媚也狼狽萬分地跑出著了火的小屋,正打算擺月兌這些毒蛇的糾纏,逃離現場。
厲柔怎麼可能輕易放過她?她一躍而下,輕輕落在司徒媚的面前。
「老妖婆,這就想走了?-還欠我一巴掌呢!怎麼忘了?」
司徒媚一見到她,怒不可遏。
「我就知道是-這小妖女搞的鬼,引來這麼多蛇!看我怎麼收拾-!」她挺直了長劍,攻向厲柔眉心。
厲柔早就有了防範,轉身往右側閃開,順手揮出一把銀針。司徒媚邊打還要邊留心四下游竄的蛇,一不小心左腿上就中了一針,登時跪倒在地。
「這下-該糟了吧!還敢說我不怎麼樣!」她笑道。
「-……-這個卑鄙的妖女!弄這些髒東西來嚇人,算什麼君子!」
「我本來就是小妖女啊!」厲柔點點自己的鼻子。「趕快求我,叫姊姊我就救-!」
「呸!」她撇過頭去。「我倒要看看-有沒有膽子敢殺了我!-當我們天機堂是好惹的嗎?」
厲柔偏著頭想了想。
「什麼天雞、天鴨的,很有名嗎?我怎麼沒听過?」她擔心自己再跟老妖婆僵下去,等一下針毒發作,真的弄死了她可就麻煩了,于是擲了一顆解藥給她。「好了,反正現在擺明了是-輸,也不用-求饒了,我就大發慈悲救-一命好了。」
司徒媚雖然吃了解藥,仍然坐在地上半天不動,厲柔眼看身後的小屋已經燒得淅瀝嘩啦的,唯恐落下來的火舌會傷到她。
「喂!-怎麼還坐著不動?再不快些離開這里,小心變成烤乳豬!」厲柔好心伸手拉她一把。但沒想到司徒媚居然反手一抓,想順勢將厲柔往身後的火場擲去。幸好厲柔及時對她射出幾枚銀針,打中了她的眼楮。她尖叫一聲,捂著雙眼退了幾步,說時遲那時快,小屋正好燒得塌了下來,當下便將她給活活壓死。
厲柔驚魂未定,看看自己的右臂,五道抓痕鮮血淋灕的,不禁氣道︰「死妖婆、臭妖婆,好心救——還要害我,去死算了!」
她低頭發現地上有一封信,可能是剛才和司徒媚拉扯時從她身上掉出來的。她拾了起來,順手放在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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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軒等人查出擄走厲柔的原來是天機堂堂主的二夫人司徒媚時,都非常緊張。因為司徒嬌、司徒媚兩姊妹雖然在江湖上是數一數二的美人,卻也出了名的毒辣,氣量又狹小,尤其對其他稍具姿色的女子更是心狠手辣,常常以毀人容貌取樂。
他們打听到了司徒媚在附近的綠竹小屋,即刻帶人趕過去,唯恐遲了一步,厲柔就會遭到她的毒手。
趕到了竹林,遠遠就瞧見火光閃動,煙霧四起,還有幾個女子零零落落地倉皇奔逃。
潘霸攔下一名女子,急得問道︰「發生了什麼事?失火了嗎?-是天機堂的人嗎?你們抓來的那個女孩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女子臉色發自,不住地說︰「蛇!蛇!好多蛇!」然後又跑了,似乎一刻也不敢多逗留。
蛇!厲柔弄來的?
陸雲軒等人慢慢靠近小屋,途中隱隱約約還听見蛇群游移的聲響。再往前幾步,便可以清楚地看到竹林小屋已經被燒得七七八八。
陸雲軒擔心厲柔被困住了,正要呼叫尋找,卻听見有人輕聲說道︰「乖乖蛇兒,好寶貝兒,快快回家去,不然等會兒就會被烤得焦焦的!」可不正是厲柔的聲音嗎?
眾人循著她的聲音找了過去,發現厲柔正蹲在地上對著長蛇說話。
「柔兒!」他登時又驚又喜。
厲柔連忙奔了過去,投進陸雲軒懷里,開心地叫起來︰「大哥,你們怎麼來了?」
陸雲軒一見她安然無恙,久懸的心終于放了下來,隨即想起她不但擅自離家還闖了大禍,不禁氣得罵她︰「誰讓-跑出來的?」
她扁了扁嘴,不敢搭腔。
潘霸忽然想起司徒媚,連忙間厲柔︰「司徒媚呢?-有沒有看到她?」
「司徒媚是誰?」
「就是把-抓走的那個女人啊!她人呢?」
「她死了。」厲柔聳聳肩。「被倒下來的屋子壓死了。」
眾人瞠目結舌。這下子楓林山莊和天機堂的梁子是結定了,而且還結得不小!
「死了?」陸雲軒又驚又怒,幾乎快暈過去。「-把人家害死了?-簡直愈來愈無法無天了!」
「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又不是我的錯!」厲柔從沒見過他像今天這樣疾言厲色,心里害怕,忍不住哇啦哇啦地哭了出來。「人家本來要救她的,可是她還想害我。你看嘛!」她伸出被司徒媚抓傷的手臂,抽抽噎噎地哭個不停。「每次都怪到人家頭上!那她打我你就不管啦?我就知道大哥一點都不疼我……你走好了……不要你管了。」
陸雲軒查看她臂上的抓痕血跡未干,左頰還有個掌印,可見也吃了司徒媚不少苦頭,心里憐惜,不忍再苛責她了,伸手撫了撫她紅腫的臉頰,溫言問道︰「還疼不疼?」
厲柔愈發覺得委屈,撲到陸雲軒懷里痛哭起來。他輕嘆一聲,抱她上馬,回頭對眾人說道︰「我們走吧!」
由于天色已晚,他們暫時回到鎮上的分院住下,打算明天一早再回楓林山莊。
安頓好之後,他立刻帶厲柔進房,卷起她的衣袖檢視傷口。厲柔白玉般的臂膀上明明白白五道抓痕,血漬斑斑,他替她敷藥包扎好之後再探視她背上的傷,又看見一條鞭痕橫過她膚白如雲的背脊,已經腫起來了。陸雲軒心疼不已,小心翼翼地用藥酒替她熱開淤血。
「大哥,」厲柔靠著他的肩頭,粉頰不意地貼近他的臉。「那個老妖婆說,要拿我來威脅大哥,看你願意為我花上多大的代價。」
「再大的代價,我都願意。」他溫柔地揉撫著她的淤痕。厲柔感動極了,才要開口撒嬌,陸雲軒卻輕輕笑了起來。「只要他們永遠不放了-,要我付出任何代價都行。」
厲柔轉喜為嗔,抓起他的手臂張口狠狠咬下去口陸雲軒又痛又怒地喝罵她。「-敢咬我!」
厲柔哼了一聲,故意把自己抓痕斑斑的傷臂伸到他面前,吹胡子瞪眼楮的。「不行嗎?那我也讓你咬一口好了!」
陸雲軒雖然生氣,可是見到她臂上已經又是傷又是藥的,哪里還咬得下去?真是小人!
「沒見過像-這樣愛亂咬人的!」他氣得咬牙切齒。
厲柔嫣然一笑,重新枕回他的肩上。陸雲軒閑著她的發絲、身上沁出來的淡淡幽香,一時之間意亂情迷。半晌,他輕輕嘆了聲。
「柔兒,-長大了!」擁著她的臂膀下意識地收緊了些。
厲柔听見他語氣溫柔中又透出幾分沉重,不解地抬頭。「長大不好嗎?」
「不是的,」陸雲軒搖搖頭。「只不過我一直記得-小時候的模樣,多麼希望-能永遠那麼精靈可愛,那該有多好……」他輕輕撫著她的發。
厲柔听得迷糊,不明白他說出這番話的用意到底是什麼?大哥不喜歡現在的我嗎?她怎麼也想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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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軒等她睡熟了才退出房外。
潘霸向前問道︰「她還好吧!」
「嗯!一點皮肉傷,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陸雲軒心里其實也放心不下。「回到山莊後,再請朱大夫替她仔細瞧瞧。」
「這件事,莊主認為應該怎麼收拾才好?」宋名揚憂心忡忡地問道。
陸雲軒拿出一封信來。「你們先看看,這是柔兒從司徒媚那兒撿來的。」
潘霸和宋名揚等人分別看了。信中提及天機堂對楓林山莊未來將采取的種種算計和陰險路數,以及諸多對山莊內眾路好漢的侮辱言語,所有的人登時大怒。
「原來天機堂早就對咱們不懷好意了。」
潘霸拍桌子大罵。「我就覺得樓青峰那個家伙不是什麼好東西!明著對咱們楓林山莊卑躬屈膝的,暗地里卻處處藏著奸計!」
「咱們在下游地區已經讓他得到不少好處了,沒想到他還那麼貪心,打算拿柔兒姑娘來要挾咱們,真是不知死活!」宋名揚忿忿不平地道。「早知道一根骨頭也不留給他!」
「那個司徒媚無意中逮住了柔兒,還以為是撿到了塊肥肉,結果沒想到卻是惹上這個大麻煩。」潘霸越想越過癮。「她一定覺得自己死得很冤枉。」
他說得眉飛色舞的,彷佛以前被柔兒捉弄的經驗此刻全值回票價,眾人哄堂大笑。
「柔兒這次也是僥幸得很。」陸雲軒白了他一眼。「她挨了幾下不也吃了虧?如果當時她沒有逃月兌掉,現在愁眉苦臉的就是我們了。」他沉吟了一會兒。「現在我們和天機堂兩邊都心里有數了。暫時以靜制動吧!看看他們有什麼反應再說。不過要趕快通知各處分堂、分院,今後要特別留心天機堂的動向,凡事都得多小心一點。」
第二天一早,陸雲軒帶著厲柔回楓林山莊。途中,兩人共騎一匹馬。他問道︰「-到底是怎麼溜出去的?是不是有人掩護-?」
厲柔不答。
「柔兒!」陸雲軒沉聲道。「大哥在問-話呢!」
她遲疑了半晌。「怎麼出去的不能告訴你,不過絕對沒有其它的弟兄幫我就是了。」
「-還不肯說?」他緊了緊環在她腰上的手。「非要我生氣不可嗎?說!到底是怎麼出去的!」
厲柔反而將頭臉埋在他的胸前裝睡,半聲不吭。
「厲柔!-再不說,我就把-丟下馬!」他恐嚇她。
厲柔才不怕呢!抬起臉來朝著他嘻嘻一笑,晶晶亮亮的皓齒映和著閃動的明眸,嬌俏難擬。陸雲軒哪里還板得起臉來?要她透露顯然是不太可能了。
「-就是吃定我了!」他還是老話一句,再配上一聲熟悉的嘆息。
回到了山莊,厲柔在陸雲軒的告誡下,安分不少。「現在天機堂的人對-恨之入骨,外頭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在打-的主意,-給我安分點。」他冷冷地道。「還有,我不管-這次是怎麼溜出去的,但是如果敢再重施故技一次,我就按莊里的規矩懲罰-,絕不輕饒,听見了沒有?」
厲柔低著頭答應。「听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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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秋天,厲柔才真正見識到醉楓山的美。
「難怪取名叫醉楓山!」滿山遍野的楓紅,秋風揚起時如落英飄零,她喃喃道︰「真美!」
「紫煙谷里沒有楓樹嗎?」陸雲軒問道。
「沒有!」她搖搖頭。「那兒沒有楓樹,也沒有秋天,四季如春。」
她不禁覺得冷了起來,縮了縮頭頸。
陸雲軒察覺她的輕顫,連忙將外衣月兌下來披在她身上。
「進屋里去吧!別又凍著了。」他憐惜地撫過她的額際。「原來-不習慣北方的寒冷,難怪入秋以來老是生病。」
「嗯!」厲柔點點頭。兩人走著,遠遠瞧見卜鈺和菱兒攜手在林中漫游,情狀非常親昵。厲柔正要開口叫喚,卻被陸雲軒止住。
「好端端地,-鬧人家做什麼?他們倆臉皮都薄得很,則亂開玩笑!」他趕緊將她拉走了。
這回卜鈺可欠了他一份情。
過了這幾日,連婉心來訪。正好踫上莊里月初的比試大會,陸雲軒當下邀請她在比試場一旁坐著觀看。
「表哥,我也下場玩玩,活動活動筋骨好嗎?平時都沒有什麼機會找人比劃一下,我怕功夫都要生疏了呢!」她瞧著瞧著不禁技癢起來。
陸雲軒心想比劃一下倒也無妨,便點頭答應了,開始思索著該找誰下去當她的對手。
連婉心建議道︰「場上也沒有其它的女孩兒,不如就請柔妹妹陪我練一段好了」
「這……」陸雲軒愣了一下。「不太好吧!柔兒前幾日受了點風寒,最近身子才恢復了些,我擔心……」
「表哥,你也太小心了!只不過小小比試一下,應該不會累著她,柔妹妹沒你想象的那麼嬌貴吧?」她對厲柔綻出挑戰性的微笑。「妹妹,-說是不是?」
厲柔瞄了陸雲軒一眼,他微微使個眼色,示意她回絕,她裝作沒看到。
「好,我就陪婉心姊姊過過招吧!」她微微一笑。「姊姊用劍是嗎?請等我一下,我回房里拿慣用稱手的兵刃。」
陸雲軒跟到她房里。
「柔兒,-別跟她比,好不好?」他真的很擔心。
「不好。」厲柔只顧著整理紅鞭,頭也不回地道︰「她擺明了向我下挑戰書,大哥要我臨陣月兌逃嗎?」
「柔兒……」他還想勸她。
「大哥擔心什麼?是怕她傷了我,還是怕我傷了她?」她看著陸雲軒。
這明明是一場簡單的比試,他實在沒有必要這樣大驚小怪。除非他對厲柔有著先入為主的想法,怕她又使用什麼害人的手法傷了他的婉心表妹。所以陸雲軒表現得愈是擔心,厲柔心里就愈不高興。
事實上,她也料對了,陸雲軒怕的正是這點。他明白厲柔的性子向來乖張不定,難保她不會借機對連婉心下重手,如果真的傷了人,對婉心和舅舅都難以交代。
「婉心怎麼說都是客人,-可……」
話末說完,厲柔別過頭去,不肯再听下去。
「大哥,不用再說了,如果你擔心我會傷了她,就叫她取消比試好了。一開始提議要比劃的人是她,你跑來勸我做什麼?我如果依了你的意思不同她過招,豈不顯得我怕了她?」他總是護著別人,從來沒關心過她!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柔兒……」
厲柔冷冷道︰「還有,大哥最好先提醒她一聲,雖然我們說好只是切磋功夫,不過刀劍無眼,到時候倘若不小心切了她的胳臂或斷了她的腿,叫她可別怨我!」
陸雲軒更加不放心。「柔兒,-……」
厲柔拿了紅鞭便走出門外。
到了比武場上,連婉心已經提了長劍在場中等候。厲柔回頭看了陸雲軒一眼,隨即飄然下場。
「久候了,姊姊請!」她甩出一朵鞭花。
「妹妹小心了!」連婉心刺出長劍,攻向她的下盤。厲柔斜身閃開,跟著輕揚起紅鞭,矯身攻了過去。
陸雲軒低聲囑咐齊、潘兩人。「仔細提防柔兒暗箭傷人。」
兩人吃了一驚,目不轉楮地看著場上比武的人,隨時準備上場救援。
連婉心的武功原本傳承自峨嵋正派,內力純正,劍法端麗,和厲柔「織女三式」的若虛若幻、纏綿嫵媚大異其趣。連著數十招過去,依然打得難分難解。
連婉心有心要逞威風,一方面在眾人面前顯眼,二方面則想挫挫厲柔的銳氣,故而攻防之間甚是主動犀利。陸雲軒看了,不禁皺皺眉,心想︰長斗下去,厲柔內力不足終究要輸。而厲柔的任性脾氣一定輸不起,不敵之前只怕就會出手暗算人。
大家的目光全集中在厲柔的雙手、紅鞭上面,沒想到她竟無法躲過連婉心的一招「隔雲射月」。
陸雲軒發覺情況不好,大叫一聲︰「住手!」
然而連婉心已經來不及收勢。厲柔右肩中劍,登時摔倒在地上。眾人搶身上去撲救,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陸雲軒連忙將她抱開。她的臉色蒼白,右肩傷口不斷冒出鮮血,幸好這一劍刺得不深。
「柔兒,-還好吧?」他惶急地問。
厲柔閉眼不答。
他連忙抱著厲柔回晨星樓,迭聲喚人請朱大夫來。
場上登時一片混亂,連婉心彷佛成了眾矢之的,非常尷尬。陸雲軒和齊、潘兩位當家忙著探視厲柔,撇下她不管,她不由得又悔又恨。
她默默地回到房中,思而想後,只覺得厲柔中劍的情景疑點甚多,不覺呆呆出神起來,卻又說不出到底哪里不對勁。
陸雲軒一個上午都待在厲柔房里,中飯他陪著她一塊吃。及至下午卜鈺進來稟報表姑娘要回去了,他才出去送客。
「厲柔沒事吧?」她問。
「沒事,只是一點外傷。」陸雲軒見她神色黯然,以為她為了誤傷柔兒的事感到慚愧。「比試之中,失手也在所難免,柔兒的事不必放在心上,況且她也沒什麼大礙。」
連婉心看著他半晌。「表哥,難道你真的沒有看出來?」
「看出來什麼?」
「看出來厲柔是故意讓我打傷的。」
陸雲軒吃了一驚。「-說什麼?」
「早上我連出三次『隔雲射月』,她前兩次躲得過,沒有理由第三次躲不過。」她仔細分析給他听。「而且我事後回想,那時候厲柔的身法忽然慢了下來,難道你們都沒有注意到嗎?」
陸雲軒怔住了,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總不能告訴她他們一直提防厲柔暗器偷襲,所以沒留意這些。
「是嗎?也許她累了,否則又何必這樣跟自己過不去?」
「她不是跟自己過不去,而是想借著這個機會讓你們跟我過不去。」連婉心淚光盈盈,委屈地道︰「表哥,我爹說得有理,這小妖女的確工于心計、城府刁惡,這樣的人不可不防,你們可別上了她的當。」
她垂著珠淚下山了。
陸雲軒站在原地,出了會兒神,想想早上的情形,再思索婉心剛才所說的話。
「莊主,」齊孟元見他一個人站著發呆,過來打聲招呼。「您在想什麼?擔心柔兒嗎?」
「齊叔,您覺不覺得柔兒受傷有點蹊蹺?」最好再向其它人確定一下,比較妥當。「您有沒有瞧出什麼問題?」
「莊主是指柔兒閃躲不及的事?」齊孟元遲疑了一下。「我覺得柔兒應該可以避過那一劍,不知為什麼身法卻慢了下來?坦白說,她受傷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您覺得她避得太慢了?婉心臨走之前也這麼告訴我。都怪我一心留意柔兒的手,根本沒注意到其它細節,我以為她……」他猛然省悟。厲柔早料到這一點,還故意說些氣話來嚇他。就像上次她騙潘叔的道理一樣,婉心說得沒錯,厲柔是故意傷在她的劍下,不禁氣道︰「這個丫頭!」
齊孟元跟著嘆氣。「柔兒也真是的!開這種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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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陸雲軒來厲柔房里探視,未進房就听見她和菱兒正在說笑。可見心情很好,完全不像被人打敗受傷的樣子。
「大哥!」厲柔見他臉色沉郁,又微帶著酒意。「大哥怎麼了?是不是喝多了?菱兒,快去煎碗醒酒湯來。」
「不用了。」他不耐煩地揮揮手。「菱兒,-先出去,我有話要跟柔兒說。」
菱兒看了厲柔一眼。「是!」反手帶上房門。
「-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問。
「我做了什麼?」
陸雲軒冷冰冰地端詳她。「你故意避不開那一劍,嫁禍給婉心。」
原來是為了這檔子事!厲柔冷笑一聲。「大哥怎能指責我是故意的呢?難道比武輸了也不行嗎?」
「-敢說-不是故意的?」他喝道。
「大哥不是在一旁看著我們嗎?當時為什麼沒有發覺?又為什麼沒有來得及攔下她的劍?」
「我……」陸雲軒讓她問住了。
「你只留心我會不會發暗器,對不對?你只關心她,就怕我傷了她,對不對?你認為我一定會傷害她,對不對?」
陸雲軒見她完全沒有後悔的意思,反而還強辭奪理,愈發氣憤了。
「別把過錯推到我的身上!-老是用引君入甕的法子,叫我們走到-預算設計好的情境里,自以為聰明,把我們都當成傻瓜,-夠卑鄙了!」
「我卑鄙?」厲柔不敢相信大哥竟然會用這麼難听的詞語罵她。「你怎麼不說自己偏心?」
偏心?
陸雲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對厲柔一番苦心,不知道為她操心多少次,她居然不能體會?一顆心全給了她,她還說自己偏心?
「好!既然-認為我偏心,又自負聰明,我也不敢管-了,以後-的事我都不再過問,-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他臉色鐵青地推開她。
厲柔心中一凜,當場愣住了。
陸雲軒轉身就走,厲柔忽然拉住他。「慢著,你說……你說不理我是什麼意思?」
要不是因為陸雲軒已有八分醉意,他會發現厲柔的聲音有些發抖,他會發現她的眼神中滿是驚懼。如果像往常,他一定會趕緊抱住她哄她一番,然後就沒事了。然而,今天他醉了……
「-這麼聰明,還會不明白嗎?何必問我呢!」他冷冷抽回手,踉踉蹌蹌走了出去。
「你不要我了嗎?」厲柔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心口宛如被人重重擊了一拳。
只听陸雲軒已「砰」地一聲帶上房門。
「小姐,」菱兒在外頭看見怒氣沖沖離去的莊主,趕緊奔進來。「小姐。」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是急得掉眼淚。
好一會兒厲柔才慢慢回過神來,看清了眼前的人。
「菱兒,-為什麼哭了?」她虛弱地問道。「-有沒有听到?-听到大哥說的話了嗎?」
菱兒趕忙拭去臉上的淚痕,扶她到床上躺下。
「莊主喝醉了,說的全是醉話,小姐別放在心上。好好睡一覺,明兒個就沒事了。」
「不是的……」她木然地搖頭。「不是說酒後吐真言嗎?」
「別胡思亂想了,那些醉話怎麼能當真呢!」她軟語安慰厲柔。「今晚菱兒在這兒陪著您,好不好?」
「不用了!」厲柔疲倦地閉上眼。「我想睡了。」
菱兒不放心,堅持留下來看著她睡著,直到她的氣息漸漸平穩,睡沉了,這才吹熄了燈,退出房去。
厲柔昏昏沉沉的,隱約看見連修竹父女走進來,對她指指點點,恥笑她死皮賴地留在這里不走,後來陸雲軒等人也陸續走進來,質問她為什麼還不離開楓林山莊。所有的人全對她冷嘲熱諷。厲柔從夢中驚醒,發了一身冷汗,忍不住掩面悄聲哭了起來。
起身推開窗戶,窗外新月如鉤,夜晚清涼似水,颯颯的秋風寒透了肌骨。她呆立半晌,揮不去的夢中情景,一顆心漸漸冷了下去。
再不走,真要等到人家開口趕她嗎?她咬一咬牙,換好衣裳悄悄出了門。臨走之時,將陸雲軒給她的金鎖片從頸上除下,仍舊放回錦囊里,擱在桌上。
「這麼晚了,柔兒姑娘還要去哪兒?」莊里的守衛問道。
「屋里悶得很,我想出來走走!」厲柔朝他微微一笑。「今晚的月色很美,不是嗎?」
她信步往後出走去。眾人平日見慣了厲柔到後出散步,所以雖然此刻已經很晚了,倒也不以為意,任她自個兒在水潭附近逗留漫步。
=====
第二天一早,菱兒進房準備服侍厲柔起床,卻沒看見人影,心里立刻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她倉皇地跑去找二當家,將莊主昨晚和厲柔吵架,今早不見她人的事情告訴了齊孟元。
齊孟元急忙吩咐弟兄手下四處去找。菱兒已經急得哭了起來。
「菱兒,-先別哭哇!趕緊想想她可能會躲到哪兒去?」
潘霸也道︰「是啊!也許她只是賭氣躲了起來不見人,-想想平時她常到哪兒去?」
菱兒忙止住淚水,仔細推想了片刻。「她常去後山水潭那里。」
「昨晚晨星院的守衛是誰?趕快找來問問看,後山水潭附近約守衛也一並找來問問,看看他們有沒有見到柔兒。」潘霸迭聲交代下去,轉頭又間齊孟元︰「老齊,咱們要不要先把這件事跟莊主說一下?」
「此事非同小可,如果找到了柔兒便罷,若是一時找不到……」齊孟元覺得不太妥當,點點頭道︰「咱們還是先去朝陽樓一趟吧!」
陸雲軒方才起身,腦袋彷佛欲裂成兩半,可見昨晚真是喝多了。他正要喚人,卻听齊孟元在門外道︰「莊主,屬下有急事要報。」
急事?他一愣,隨手披上一件外衣。「快進來。」
齊、潘兩人神色凝重地推開門,菱兒也跟著進來,雙眼淚汪汪的。他心下更疑,忙問︰「發生了什麼事?菱兒,-哭什麼?」
「柔兒姑娘不見了……」菱兒哽咽道。「我一早起來就沒看見她。」
陸雲軒大驚。「怎麼不見了?-四處找過了嗎?」他發現她手中握著一個錦囊,問道︰「這是什麼?」
菱兒道︰「這是柔兒姑娘的金鎖片!平時我瞧她向來戴在身上,今早卻發現它放在桌上。」
陸雲軒拿出來一看,果然是他送給她的金鎖片,心里一片茫然。
「她怎麼沒戴著呢?」他喃喃地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喝多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菱兒便把昨天晚上她在門外听到的話全說了出來。
「莊主走了之後……我進去看她,她整個人都嚇呆了,一直問我莊主是不是不要她了……我安慰她,又說要陪她,可是她不肯……」
陸雲軒怔怔不語。柔兒,難道-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我怎麼可能不要-?怎麼可能?
齊孟元安慰道︰「莊主不用太擔心,屬下已派人到處去找了,反正她出不了醉楓山……」
他忽然意念一動,也提醒了其它人。
她出得去!
眾人面面相覷。
卜鈺正好進來回報︰「我問過守衛,他們說昨兒個夜里看見過她,她只說想四處走走。後山水潭附近的人也說曾經看見她坐在大石頭上,但沒多久就不見了。他們還以為她回來了。」
又是後山水潭!上次她也是從那里不見人影的。陸雲軒帶了人往後出趕去。水潭附近火紅的落楓飄了滿地,濕寒蕭索。
陸雲軒沉吟半晌,心中有了幾分計較,驀然躍入水中,過了一會兒,又游了上來。
「水潭底下另有出口。」果然不出他所料。
潘霸震驚道︰「莫非柔兒是從這里溜出去的?可是天氣這麼冷,她從這里游出去,豈不是凍死……」他連忙住了口。
菱兒又急得哭了起來。齊孟元瞪了潘霸一眼,然而大家都知道他說的是實情。
陸雲軒定了定神。「吩咐弟兄們循著後山去找,說不定她會倒在路旁。潘叔,盡快通知山下分院留心打探她的下落,切記千萬不可以吵嚷出來,讓消息走漏了,知道嗎?」他隨後回房換了衣服,心中又是悔恨又是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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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兒的身子本來就不甚健壯,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里泅水而去,能否禁得住?
厲柔潛出水面時整個人幾乎都要凍僵了,幸好,在山洞里找了夏天時藏在那里的衣服,她趕忙換上,又服了一顆護心丹,才覺得好過些。
她一心想早點回到紫煙谷,所以也不管自己的身體尚未從上回的風寒中恢復,再加上昨晚夜泳更受到霜露侵襲,早已病重得難以支持,仍然掙扎著走到鎮上。
一路上為了避開楓林山莊的人,她故意挑了些小路、小巷走,如此卻不免又多繞了點路。
午時將近,厲柔頭暈目眩,腿軟得幾乎站不穩腳步,發出了一身冷汗,連忙走進最近的一家小客棧里歇息。
「姑娘,您要來點什麼?」店家見這位年輕姑娘獨自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容貌極美,但臉色卻是慘白,似乎染上重病,而且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里人人穿的不是棉襖就是斗篷,她卻只穿了單薄的夏衫。「姑娘,您生病了嗎?要不要請個大夫瞧瞧?還是找您的家人來?」
所有的客人均不約而同地朝她望去。
厲柔撫著胸喘了半天。
「請先給我一杯熱茶。」她從腕上褪下一只玉鐲,交給店家,虛弱地吩咐道︰「麻煩您……替我買匹馬來……我得趕快回家去。」
她盼望自己還能撐到紫煙谷。一時之間,覺得心跳越來越急促,胸口的護心真氣漸次耗損殆盡。
「您怎麼還能騎馬趕路呢?」那店家倒還有良心。「我還是先幫您找個大夫來看看吧!再不然找個人替您回家去報個口信可好?」
她搖搖頭。
「拜托您趕緊替我買匹馬來,快點。」此刻她歸心似箭,只想盡快回到自己生長的地方。
店家只得依言照辦,到後面馬房里拉出一匹馬來。
「眼前也不容易尋到馬兒,這是我們店里自用的馬匹,腳程倒還不錯,姑娘您瞧怎樣?」
厲柔也不甚在意,喝了點熱茶,覺得胸口暖和點,再吞了顆丸藥,輕聲道︰「多謝了。」
才出了店門正要上馬,冷不防有人點住她的穴道,身子登時軟癱下來。那人順手將她摟抱在懷里,臉上淡淡布著幾道鞭痕,正是幾個月前被她打傷的玉君。
「妹妹,我終于找到-了!」玉君故作焦急的樣子。「自從-離家以來,家人都急得不得了,好不容易讓我找到了-,快跟我回去吧!」他回頭賞了店家幾兩銀子。「我的妹子素來任性,一個不高興便離家出走,這會兒又生了病,我得趕緊帶她回去才行,多謝您老的照顧。」
厲柔大驚失色。
這回倘若被他擄了去,他不知道會怎生凌辱她以報當日的挨鞭之恨。然而她的穴道被人制住,又不能開口向店家求助,心里一急,氣血忽然狂亂起來,終究還是暈了過去。
為何她的歸鄉之路一開始便這般崎嶇?
合該她這輩子注定了有家歸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