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你 第五章
「叔叔、嬸嬸！」顏瑟去超市一趟，回來見顏煥良夫妻站在門外，忙打開門。「快，進來坐，你們要來怎麼也不先打個電話過來？我去買東西了，你們有沒有等很久？」
顏煥良忙道︰「沒有、沒有，我們也才剛到。」
她嬸子把手上的水果籃交給顏瑟，陪笑道︰「我們帶了些水果給你。」
顏瑟一怔，心想嬸子一向最小氣不過，怎麼今日來還帶了禮物。「干麼那麼客氣呢？」
「這沒什麼，只是一些水果而已。你看你搬家，我這個做叔叔的都沒有送你件像樣東西，真是的。」顏煥良干笑道。「你在這里住得還好吧？要是住不慣，還是回家來住吧！」
「是呀、是呀！」她嬸子接口道。
顏瑟一面倒茶，微笑道︰「叔叔，我在這里很好，您別操心了。」她又問︰「家里還好嗎？阿葳和強強都好吧？」
「呃，兩個孩子都好啦……」顏煥良吞吞吐吐起來，又看著老婆，像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只是、只是最近景氣不好……」
她嬸子瞪了他一眼，然後拉著顏瑟的手，愁眉苦臉地說道︰「瑟瑟呀，這些話說起來也是丟人，可是我們跟你到底不同，你十幾歲就開始住我們家了，我們也沒把你當外人，是不是？所以有事也只好找你商量。」
「什麼事？」
「還不是你叔叔他愛簽六合彩，愛听人家報明牌，現在欠了人家一點錢，最近景氣差又接不到什麼工地，所以一時還不出來……」
顏瑟已猜到幾分。「欠了人家多少錢？」
她嬸子忙陪著笑臉。「也不很多啦，就……就一百多萬。」
「一百多萬！」顏瑟睜大眼。「怎麼欠下這麼多？」
顏煥良支吾道︰「我……哎呀，還不是那個阿水仔報的明牌，他還教我一招用包牌的啦，說一定會中……」
「叔叔，你也太糊涂了。」顏瑟知道她叔嬸一直都愛簽賭，但沒想到居然會欠下這麼大筆數目，她氣道︰「阿葳和強強都還在念書，你怎麼能這樣賭？一輸就輸掉一百多萬！」
「是啦，我們也知道錯了，以後一定都不簽了。」她嬸子低聲下氣道。「只是，現在……現在真的有麻煩，錢是跟地下錢莊借的，前兩天……人家還找了三、四個流氓來家里討債。」
顏瑟听了愣住。「地下錢莊？你們跟地下錢莊借錢？我听柏樹說那些都是黑道的人開的。」
顏煥良慌得不住搓著手。「是呀、是呀！」
她嬸子拉著她哀求道︰「瑟瑟，這次你一定要幫幫我們，那些人好凶的，話還沒說兩句，就先亮家伙了，我嚇得都叫阿葳和強強先到同學家去住幾天，不敢讓他們回家了……」
顏瑟知道現在說什麼都太遲，唯一的辦法就是欠債還錢而已，但她哪有這麼多錢？「可是我現在手頭上也沒有這麼多錢呀……」
「你和柏樹離婚，難道他一毛都沒給你？」她嬸子不信，忙問︰「他們家這麼有錢，贍養費總會給吧？」
顏瑟為難。她記得柏樹是有撥一筆款子到她名下，每個月還有利息會自動轉到她的戶頭，現在她就靠那些利息過生活。但是那筆款子，她原是不想動的，所以也沒留心到底是多少。
她嬸子見她沒有否認，想是有希望了，故意說道︰「瑟瑟，人命關天呀，你就當是先借給我們好了，將來我們一定會還給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顏瑟低聲道。「我手頭上真的沒有現金，柏樹撥給我的財產我都沒動，也沒仔細看過內容，都還放在律師那里。」
「什麼？」顏煥良夫妻齊聲道。「柏樹給你多少，你連看都沒看就答應離婚了？」
「離婚是我提的。」
「什麼？」顏煥良夫妻又齊聲尖叫起來，忍不住抱怨。「哎呀，你怎麼那麼糊涂，那你快去問問那個律師，搞清楚到底有多少，然後全部拿回來呀！-丫頭，柏家給你錢你為什麼不要呢？你好歹也待在柏樹身邊三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錢不拿白不拿，難道白白便宜他？」
顏瑟听到這些話，當下變了臉色，氣道︰「叔叔，我又不是賣過去的，有什麼便不便宜的？」
她嬸子本來也想數落顏瑟一頓的，但一想她現在可是他們唯一的希望，又忙陪笑道︰「是是是，是你叔叔不會說話，不過他也是為你好嘛，你想想，一個人在外食衣住行哪樣不花錢，身邊沒一點錢怎麼過日子？是不是？」又動之以情，說道︰「嬸嬸知道你這個孩子重情重義，是最不看重金錢的，我們也就是因為了解你，這才厚著老臉跟你開口，你總不會見死不救吧？」
顏瑟嘆了一口氣，再怎麼說都是至親，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說不，只得道︰「我去想辦法就是。」
***
那天傍晚柏樹過來工作坊，顏瑟在樓上畫畫，听見喇叭聲，從陽台上看下來，見他在底下招手。
她喊︰「我馬上下來。」
顏瑟還帶了兩杯果汁下來。「我正好在打果菜汁，健康的唷！給你喝一杯。」然後拿另一杯給小紀。「來，你也喝一杯。」
小紀忙道︰「謝謝、謝謝！」
「今天怎麼沒待在工作室？」柏樹笑。「我按了工作室的門鈴，莉芬說你今天偷懶，都躲在樓上沒下來。」
「我哪有偷懶，我是在家里大掃除，擦擦抹抹的，又把床單、被套拆下來洗，剛才才拖完地。」
柏樹從小也是養尊處優的，所以直覺這些事都是在佣人做，他從沒想像顏瑟要自己動手。「啊，那很辛苦。」他拉著她的手，有點心疼。
顏瑟一笑。「也沒那麼嚴重啦！」
「對了，下午我听範律師說，你想托他把信托基金給解約掉？」柏樹一邊喝著果汁，一邊問。「有什麼事要動用到現金嗎？」
「啊，他跟你說了呀？」她不好意思地低了頭。
「是因為我當初替你存這筆信托基金時，受益人是你，但設定是要我們兩個人的簽名才能解約，所以範律師一定得知會我的，這點你沒注意嗎？」
她搖搖頭。「喔，是這樣嗎？」顏瑟完全沒有財務概念，只要提款卡還可以提到錢，她是絕不會去注意那些來龍去脈的。
現在信托的利息每月又都準時撥到她的戶頭，她只知道不缺錢用，但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錢。
「是要投資芝紅的工作室嗎？」
她搖搖頭。「是我叔叔和嬸嬸他們……」
難得柏樹一向是溫和不急躁的人，一听是顏煥良夫婦要錢，臉就沉了下來。「瑟瑟。」
顏瑟像是被抓到做錯事的小孩，不敢抬頭。她知道柏樹一直不喜歡她叔嬸。
半晌，柏樹嘆了一口氣。「他們跟你調多少？」
她低聲道︰「一百二十萬。」
柏樹實在不忍心責備她。想了想，然後握住她的手，溫言道︰「這樣好了，別動信托基金，你若解約，這大半年的利息還要被扣下來，太劃不來，不如賣掉一些債券好了。現在有幾家的行情下錯，正好拋掉，回頭我叫會計師算一下，這樣好嗎？」
顏瑟還——地間︰「我有債券嗎？」
柏樹忍住笑，看著她搖頭嘆息，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顏瑟只好又低了頭。「喔……那就听你的好了。」
「你別怪我干涉你用錢，這筆錢本來就是你的，我是為你設想……」
「我知道我知道。」顏瑟忙道。「是我太天真了，本來還跟你說不要拿你這筆錢的，結果又跟你開口……」
「你別這麼說。」柏樹解釋道︰「我是不放心你，才會在贍養費上做這樣的安排。如果你不喜歡用錢時要先跟我說，可以全部都解約拿出來放在身邊。」
「不。」顏瑟忙道。「柏樹，我知道你是好意的，我知道。」
「那你為什麼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我不是不高興，而是覺得好丟臉……」顏瑟囁嚅道。「我想你心中一定在笑話我。」
柏樹不解。「笑你什麼？」
她低聲道︰「笑話我不懂事，還想出來混，連信托基金也不明白。」
原來如此。柏樹呵呵一笑。「我知道你的確在這方面沒有什麼概念，不過也沒人是生下來就會的，總是要學的，我怎麼會笑你呢？」
「你就很好，你很懂的。」
「那是我天生銅臭味重。」他自嘲。
顏瑟跺腳。「你又諷刺我。」
「沒有，沒有。」柏林笑道。「你知道老爸把公司交給我管的頭兩年，我賠了多少？」
「賠？」她以為柏樹一出手都是穩賺不賠的。「我不知道你有賠錢過？」
柏樹看著她。「那時我起碼丟了上億到海里。」
顏瑟搗著嘴。「上億？不可能吧！那爸爸怎麼說？」
「他說︰好小子，我原來準備三、四億讓你賠的，結果你只玩掉我一億，不錯不錯！」他還模仿父親的聲調。
顏瑟噗哧一笑。
「你如果不反對，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處理好嗎？」柏樹問。
「呃？你處理？」她沒想到柏樹還願意把這種人家避之唯恐不及的事往自己身上攬？
「錢我會交給他們，不過有些話還是要說清楚才好。」柏樹耐著性子道。「他們倆到底是你的長輩，有些話你不好開口，所以由我這個外人來說可能比較妥當些，而且我還會安排範律師在場虛張一下聲勢。我想總要給他們一些警惕才好，總不能老是執迷不悟吧！」
柏樹處處都為她設想到了。顏瑟頭垂得更低。
「怎麼了？從剛才開始就老低著頭。」
「我慚愧呀！」
柏樹哈哈笑了起來。
她低聲道︰「對不起，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小事一樁而已。」柏樹一笑。「而且我不過動張嘴罷了，事情還不是別人去辦，你別想太多。」
***
秘書敲門進來，向柏樹報告。「總經理，顏先生、顏太太到了。」
「請他們進來。」
「是。」
顏煥良夫妻兩人進了柏樹的辦公室，本想先攀攀關系，像以往那樣直接喊他的名字，但是柏樹已先微笑招呼。「顏先生、顏太太請坐。」
他並沒有稱他們為叔叔嬸嬸，意思是他們現在已經不算是姻親了。
他又指指坐在一旁的範律師。「這位是範律師。」
顏煥良夫妻倆只得欠身陪笑。「柏總、範律師。」
柏樹微笑道︰「我待會兒要飛台南一趟，範律師也很忙，我想我就直接說好了。」他頓了頓。「顏先生要跟顏瑟調些現金，這原本跟我是沒有關系的。只是她如果現在忽然要拿出這一筆錢來的話，就必須動到信托基金的部分。」
「信托基金？」顏煥良不解。
「我和顏瑟離婚時，所支付的贍養費就是以信托基金的方式登記到她的名下。這些基金由專業的投資經理人在管理，然後每個月把利息匯入顏瑟的銀行戶頭里，支付她的生活所需。」
範律師在顏煥良面前攤開一張合約。「這就是顏瑟當初把贍養費委托信托基金管理的契約書。」他解釋道。「意思就是顏瑟現在每個月都有這些利息收入，生活是不成問題，但手頭上並沒有太多現金。」
顏煥良夫妻倆略顯不安，彼此交換一個眼神，怎麼會是這樣？
柏樹一哂。「可能是顏瑟對這些投資不清楚，所以一開始也沒有跟兩位說清楚。當然啦，如果當事人硬要解約也不是不行，但中途解約對顏瑟而言會損失許多，我想你們也不願見她太吃虧吧？」
「這、這是當然……」顏煥良開始掏出手帕來擦汗。
「不過，既然瑟瑟已經答應了要借你們這筆款子，總不能出爾反爾，我們也只好再來想其他的辦法。」柏樹拿出一張支票，放在顏煥良面前。「這是一百二十萬，算是顏瑟跟我借的，現在我替她轉交給你。」
顏煥良听了前面，原本以為沒指望了，沒想到後來一個轉彎，又復活了。他樂得連拿支票的手都有點發抖。「謝謝你，柏總。謝謝！」
「顏先生。」一旁的範律師冷冷道。「我勸你第一件事就是趕緊把欠地下錢莊的錢給還了，那些高利貸背起來是會要人命的。你不趁現在還，下個月想還都還不起了。你最好小心點！」
沒想到他們調查得一清二楚。顏煥良夫妻當場面紅耳赤。「是是是……」
範律師又道︰「那些放高利貸的和簽六合彩的賭站都是一伙的，而且都是在黑道上混的家伙，手上不是刀就是槍的，你年紀也下小了，不會傻到讓他們追著跑吧？」
「是是是。」顏煥良忙道。「我一定馬上就去還掉。」
柏樹見範律師恐嚇得差下多了，再出來打圓場。「我知道現在景氣差些，工地不好接。」
「是呀，是呀！」顏太太忙訴苦。「現在真是太下景氣了，工地又少，都只能接接零工，家里的工人都快養不活了。」
柏樹拿出一張名片。「我目前沒有案子在北部。這張是玉成建設劉副總的名片，他們最近接了個政府的工程，起碼要蓋個三、四年，我已經跟他打過招呼了，你可以去找他。」
顏煥良戰戰兢兢地雙手接過那張有大作用的小名片。「謝謝，謝謝！」
「這沒什麼。但你得保證回去要盯著手下工人好好干活，好歹都是我推薦的人，可別砸了我的招牌才好。」
「一定，一定。我們一定會好奸做的。」顏煥良忙不迭地打包票。
範律師插嘴。「還有管好你自己，別再簽賭了。」
「是是是。」他唯唯諾諾地應道。
顏煥良夫妻前腳才離開，範律師的臉立刻沉了下來，不屑道︰「真是不知死活，簽賭可以簽到欠人家一百萬，這些人的算盤真不知道是怎麼打的？想中獎想瘋了吧！」
「希望他真的改了就好。」
「是啊，不然你有這種親戚也是麻煩……貪得無厭的。當初你跟顏瑟結婚時，不是已經賺了一票大聘、小聘，還不夠，現在又來了。」
柏樹只得說道︰「他們總是對顏瑟有恩，瑟瑟爸媽出車禍死了，還不是靠他們照顧她長大。」
範律師嗤之以鼻。「我早跟你說過，他們是看到保險金還不少的分上才接顏瑟過去住的。」
「無論如何，他們總是瑟瑟唯一的親人。」
「對對對，他們是瑟瑟的親戚……」範律師支著下顎，又忽然說道︰「咦，不對、不對，可是他們現在又不算是你的親戚，你也不算是花錢消災，嚴格來說，你根本可以不用-這渾水的，所以我倒要請問你，你這算盤是怎麼打的？」他故意看著柏樹，顯然話中有話。
柏樹怎麼會听不出他的諷刺，便睨了他一眼。「我根本就不會打算盤，行了吧！」
範律師又開始抱不平。「嘻，我說最笨的就是你了。替顏瑟出這莫名其妙的一百萬就算了，好歹你也賺她個人情嘛！干麼又跟她說這是替她做部分解約賣債券的錢？她的財產是整筆托管的，哪還有什麼部分解約的？這種傻話也只能哄住顏瑟，真是！」他忍不住罵道。「搞了半天，顏瑟根本不知道這錢是你替她出的，你真是做白工！」
「我就是不想讓她覺得她欠我人情。」
「是是是，你錢多志氣大。」範律師打趣道。「我那四歲的女兒，她最近一直說要跟坐隔壁同學的祥祥結婚，我決定回去好好教育她，不要這麼小就決定，一定睜大眼楮看清楚，找個像你一樣有錢、有志氣的人嫁才是幸福。」
柏樹沒好氣地回他。「範大律師，你不是很忙嗎？再不然回去抱小孩呀！別在這里嚼舌根了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