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思起 第一章
他匆匆地沖人機場，不留神間撞到了幾個人，又匆匆地一路賠著不是，直到看到出口處高高的牌子和面前等待接機的人群，才放慢了腳步，微微地松了口氣。停下來看看表，還有時間，于是他離開人群，站到角落邊點燃一根香煙，隨著吐出的霧氣，視線也跟著緩緩上移，落在正前方那巨大的廣告牌上。
廣告牌上是某一款洗發水的廣告，那安靜漂亮的女明星本是清新爽麗的味道，此刻卻讓他看著有點心煩，「真不知道這些人在搞什麼。」他淡淡地牽了下嘴角，似乎因為想到了什麼覺得好笑，忽然鈴音響起，然後是甜美的聲音。
要等的飛機到了。他熄了煙，順手丟進身側的廢物箱，融入人流。
「且吟，這里。」他興奮地揮著手，迎向一個剛走出出口，推著行李，綁著馬尾，穿著T恤牛仔褲的女孩。
那女孩也看見了他，漾開一個漂亮的笑容，一聲「大哥」話音未落，人已放開行李跳入他的懷中，雙手攬住他的脖頸來了一個大擁抱。然後，她抬起頭來擺出左看右看的樣子，巧笑道︰「耶！老哥，你一點都沒變呀，還是那麼帥。」
「那是，哪能讓我的寶貝妹妹沒面子呀。」孫爾行也細細地端詳，「不過，小丫頭可是長大了。」邊說邊攬過女孩的肩頭，一手拉住行李車，兩人向外走去。
「這不是還沒讓你認不出來嘛。」兩人嬉笑著，並沒有許久不見的生疏，反讓孫爾行的臉上多了和一身西裝革履不相稱的調皮表情。
「你見過爸爸媽媽了吧？」爾行低頭問且吟，這個幾年前還只及自己肩頭的小丫頭如今真的長大了，讓人心里真的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爸爸媽媽看見一定更覺得得意吧？
孫且吟，老實不客氣地伸手搭上爾行的肩，點頭道︰「見過了，不過他們只在倫敦待了一夜，說什麼去英國好多次了，急急忙忙地趕著去荷蘭看郁金香花田，至于我這個女兒，見見就行，不見也沒關系。」
「你想，你在英國讀這幾年書，他們年年都過去，可不是去好多次了？難得現在他們決定放下別的事情，環游世界，當然顧不上你呀。」父母的愛情故事想起來就讓人覺得羨慕不已啊。
說話間，已經走到了門口，爾行把手中的行李車交給且吟，「我去把車開過來。」
家鄉的天空總是有讓人親切的味道，即使已經不記得有多久不曾踏上這塊土地，但經年的隔離改變不了的是血濃于水的那份情愛。
且吟做了個深呼吸，空氣並不怎麼清新，但讓人覺得舒服。陽光很明媚，自己上次走的時候，好像也是這樣的好天氣。她抬起頭，看周圍的草色、花木，目光被花叢中巨大的廣告牌吸引住了。
這廣告牌有三分眼熟，想一想，剛才在機場接人的大廳里好像也有。這類廣告牌滿街都是，水平差距不大，做得也並不是特別有創意。不過這做模特的女人確實漂亮，飄逸的黑發，半側的臉孔，親切的笑容，「就算演藝圈美女如雲，這個女人也算是出類拔萃吧？」且吟自語地笑笑，沒注意一輛黑色的奔馳已經在她身邊停下。
「且吟，看什麼呢？」爾行走下來，把行李裝上車，示意且吟上車。
「哦，我在看那個廣告牌呢，這個女星很漂亮。」
「那個呀，是我們電視台現在的大紅人。」爾行邊發動車子邊說道。
「咦？是SN的人呀？」且吟側頭看了看爾行，「那你怎麼好像不太喜歡她的樣子？」
「沒有，本來我是一直都很喜歡她的。戲拍得不錯，工作也努力。但是近來她的緋聞實在太多了，對形象全都是負面影響。今年的壓軸大戲本來是想要她做女主角的，但現在估計李監制要考慮一下了。」
「不至于吧，緋聞也不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說不定還可以起到宣傳的作用。至于讓你這個大老板這麼不舒服嗎？」這麼漂亮的女人，沒有緋聞才奇怪呢。且吟不以為然。
爾行邊開車，邊示意且吟從車後座拿過一堆凌亂的報紙，「緋聞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我們台里這半個月來至少被爆出十幾樁緋聞，我這個做老板的可就睡不著了。而且沒有一件是好事，不是婚外戀，就是三角戀，新聞沒炒起來，形象卻大打折扣了。」
且吟漫不經心地翻著手中的報紙，好像是多了一點，不過那些藝人的名字她並不熟悉，只是草草地翻過。在看見剛才那張漂亮面孔的圖片時，她停了下來，「SN當家花旦楊欣若被記者目睹和一圈中人夜游，態度親密……也不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嘛，男未婚女未嫁，你看，還有人說看起來非常般配……咦？這個男的也是SN的……」她突然停住了話語。
爾行並沒有注意到，「是呀，一線小生陳思尋，俊男美女能不配嗎？兩個人剛合作了一部片子，現在又有很多人建議我拿他們配對演下一部戲了。」
且吟的手指似有若無地拂過報紙上那張被放得很大但還是很模糊的偷拍照片，在某一個輪廓上輕輕一勾，並不怎麼注意到爾行說的話，只是用一絲試探的口吻問道︰「銀幕情侶，至于讓你這麼生氣嗎？」
「楊欣若一直是走清純路線的，雖然以前也緋聞不斷，不過從來沒有什麼切實的根據被媒體拿出來，所以對形象的影響不算大。這次可好，本來也沒什麼，偏偏是和陳思尋。這家伙太容易和女星傳緋聞了，有時候干脆一下子就是幾個，而且不容易長久，這次趕在這個時候，很容易被人說是電視台拿他們做宣傳。」
「緋聞女王對撼花心帥哥？這標題是不怎麼動听。」且吟淺淺地笑著，放下手中的報紙，「對電視台來說，為了維護藝人的形象，背這種黑鍋也是值得的。」
「所以我說你比我更適合做這一行，怎麼樣？你現在也畢業了，來SN接我的班吧？」爾行轉頭看且吟，注意到她不怎麼賞臉的表情，才意識到，「嘿，我都忘了你這剛回來，我竟和你說這些電視台沒勁的八卦事情。快到家了，江嫂從半個月前就開始研究今天做什麼給你吃，連帶著我也有口福了。」
「喂，你天天都吃得到的，羨慕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吧。你不知道，這六年來我最懷念的就是江嫂的手藝了。」且吟拍了拍爾行的椅背，示意他好好開車。
「誰叫你要跑到英國那麼遠的地方去讀書。」爾行將車轉了一個彎，「快到家了。」？？？
推開門，且吟在牆上熟悉的位置找到按鍵，打開了燈。一百平米的屋子里還是老樣子，空空蕩蕩，只在屋中心擺了一張巨大的辦公桌。且吟走進去，把自己陷入桌前那張又大又舒服的黑色轉椅里，然後環視四周。
除了身後被厚厚的玫瑰紅色窗簾遮住的落地窗，剩下的三面牆都是滿滿的書架，只留下了一扇門的空間。她順手拉開右手邊的抽屜，那本熟悉的玫瑰紅色封面的剪報夾依然在老地方出現。
且吟把厚厚的夾子取出，輕輕翻開，第一頁是一幀瓖了金邊的結婚照片，然後是一篇長長的報道。
「當紅巨星黎冰將息影嫁入豪門。25歲的SN影視紅星黎冰繼上月與SN電視台現任總裁孫正文先生戀情公開後，昨日兩人更召開記者會，宣布將在年內完婚。同時，黎冰表示在完成現在手頭的工作後，將不再接拍任何影視劇。
「黎冰20歲出道，接拍SN戲劇《紫衣羅裙》一炮走紅，之後演出了一系列電視劇，都有很好的收視成績，更連續兩年獲得年度最佳女星的獎項。今年她再次憑《高飛》一劇入圍，極有可能成為惟一一位蟬聯三冠的女藝人……
「孫正文先生現年35歲，于十年前接任SN電視台總裁……」
且吟順手翻看，基本上都是婚後夫妻出席公眾場合的恩愛照片和報道。一看就是幸福得不得了的樣子。
「我就知道你在這里。」
且吟抬起頭，爾行已經站在她面前，倚著桌子也在看她攤在桌面上的冊子。
「你打完電話了？」
「是呀，我叫江嫂一會送糖水上來。猜想你就在這里。」爾行笑得很得意，爸爸的書房從小就是兩兄妹都喜歡的地方，「你也喜歡看這個。」
「你說這個？」且吟指指面前的冊子，「這大概是爸爸一生最引以為榮的事情了，居然學小孩子追星一樣把報道剪貼成冊。」
「追星？他這叫自戀。」爾行做了個莫可奈何的手勢，「不過，他娶到這樣的好老婆，是值得這麼驕傲一下。」
「怎麼，你對現在的女人評價這麼低？」且吟靠向椅背，看向老哥。
「不是女人，是明星。」爾行倒也不客氣，「現在到哪里去找像媽媽這樣德藝雙馨的藝人。沒有緋聞，當紅退出，在家里相夫教子，而且……」
又是那一套抱怨，看來老爹急急退休帶著媽媽環游世界，把事業全都丟給哥哥這件事情，已經讓老哥忍無可忍了。且吟忙截住爾行的話，「時代不同了嘛，你也要理解人家。」
「對呀，且吟，你回來了。我把SN交給你吧。」爾行突然像發現了寶貝一樣。
「交給我？虧你想得出來。你怎麼能把責任推給我？」且吟心里自有一番打算，當然不會理他。
「其實想想你真的蠻合適的。出國前你就拿過SN劇本甄選大賽第一名，何況你在英國念的又是戲劇。你知道，酒店那邊就夠我忙的，娛樂圈實在也不怎麼適合我。怎麼樣，考慮看看？」越想越覺得合適，爾行笑得挺奸詐。
「家族的事業你沒興趣，和朋友開的酒店倒是不怕麻煩。老爸是不會管你，你小心爺爺從地下跳出來追殺你。」
「你考慮考慮嘛，不著急回答。」看且吟站起來走到書架邊似乎要找什麼，爾行也跟了過去，「我知道，你剛畢業，想找誰敘敘舊啊，放放大假呀什麼的，你哥我沒有這麼不人道。」
且吟打開書架，上上下下在找什麼，「這都是這幾年的娛樂報紙？我拿到房間里去看了。」
「這有什麼好看的，你看那邊都是台里這幾年的劇集，你有興趣倒不如看看那個，熟悉一下環境。」爾行指了指另一面的書架，滿滿一牆，「還放在老地方，新的片子在下面。」
且吟翻了翻目錄，抽出幾大摞報紙。爾行還不怎麼死心地在一旁繼續建議︰「你真的要考慮考慮嗎……」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听，江嫂在叫我們去喝糖水了，走了走了。」抱起報紙丟給爾行拿著，且吟推著他出去。
「這麼遠，你怎麼可能听得到？」？？？
爾行把外衣交給管家江嫂，左右看看，「且吟出去了？」
「小姐在房間里看碟，連午飯都是在屋里吃的。我上去叫她下來吃飯。」
爾行笑笑，「算了，等菜擺上來再叫她吧。」
「不用叫了，我看完了。」且吟一跳一跳地走下樓梯，在餐桌前坐下，「哥。」
「你這家伙，前幾天要你先休息一下，整天跑得不見蹤影。這會兒在家，還是看不見人。」爾行拍拍她的肩，也在餐桌邊坐下，「怎麼樣，哪部片子比較好看？」
「老哥，我考慮好了。我想到SN去工作。」
爾行喜形于色，「這麼快就考慮好了？你真是拯救我于水深……」
「我是要去SN工作，可是不是去替你當總經理。」且吟漫不經心地截住了爾行的話。
爾行的表情在瞬間垮了下來，讓人完全想象不到他在商場上是赫赫有名的金童殺手，怎麼看都不像是深沉的商人，「那你想干什麼？」
「听說前兩個月有個名監制跳槽，怎麼樣，換我上吧？」
「開玩笑的吧？」雖然且吟的表情看起來並不怎麼像玩笑。
且吟的笑臉收斂起來，她鄭重其事地保證道︰「我說真的。」
「為什麼？」爾行似乎嗅到了一絲不怎麼對勁的味道。
「這才叫學有所長，物盡其用呀。我本來就是學戲劇的，對做編導又很有興趣。我做監制的話，自己做策劃選演員，還可以寫劇本，很好啊。」
爾行若有所思地點頭，腦中飛快地思考，似乎可以接受，于是咳嗽了兩聲，發表感言︰「雖然我很失望，不過如果這是你的興趣，我可以答應。」多麼偉大的兄妹情懷，連他自己都覺得感動。
「還有……」且吟微微地停頓了一下。
「還有還有？你改變主意了？」爾行又抱起一絲幻想，「兼做總經理？」
「少來，SN旗下那麼多機構，電視台、雜志報刊、影城，听說你還打算成立廣告公司，你真的覺得我行嗎？」
「掛個名也好啊，哪怕我給你打工。我怕了媒體這東西了。」爾行不勝淒楚的面孔在且吟面前搖來晃去，讓她很想笑。誰會相信有商界後起之秀之稱的孫爾行居然還有這一面。
「我想說得就是這件事。你不許和人家說我是你妹妹。」
「為什麼？」爾行似乎又嗅到了一絲更不怎麼對勁的味道。
「我想沒有這頭餃比較容易听到實話，才知道自己到底行不行。」
「你不說是我妹妹，我怎麼讓你做空降部隊？」
「你忘了，我拿過SN劇本甄選大賽第一名。」且吟早就想好了，雖然不是太可以服眾，但基本上這個理由也夠了。
「董事會有人認得你的。」來不及深思，直覺且吟的提議不怎麼對勁，爾行下意識地反應。
「這就要你幫忙和那些叔叔伯伯疏通一下，裝作不認識我就可以了。」且吟喝了口茶，不等爾行開口反駁，又丟出了另一顆炸彈，「還有，我打算搬出去住。」
這一次被炸到的人不止是老哥，江嫂也以哀怨的口氣開口︰「小姐，那你就不能天天吃江嫂做的飯了。」
「我會常常回家的，只是……」三言兩語哄得江嫂笑逐顏開，且吟回頭對付一向疼她的老哥，「怎麼樣呀？考慮一下嘛。我只是不想被發現而已。」
爾行沉吟半晌，且吟要做的事情，很少不堅持到底，比如當年瞞著父母匿名參賽，比如堅持要到英國去念戲劇，「爸媽會同意嗎？」
換來且吟諂媚的表情，「老哥，這就看你的了。」
「你吃定我了。」爾行瞪且吟一眼，看她並不怎麼害怕，也只有無可奈何地笑笑，「搬出去可以，記得每周末都要回家吃飯。」
「耶，大哥萬歲。」隱隱有一絲內疚，且吟決定視而不見。
「可是你還是姓孫啊，雖然這姓蠻普遍的，不過我們兩個人的名字放在一起很容易聯想。」爾行又指出了一個破綻。因為了解妹妹想要證明自己的心情，所以才輕易地被說服。只是他並不知道，且吟在證明自己的理由之下，有著更重要的想要完成的夢想。
「你忘了我匿名參賽的時候，改姓不改名？」
他微微沉思，回憶，「那是——」
「君且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