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莊水仙 第七章
莊-和水仙的「和平」，是以頗雲淡風清的方式做開始的。
新婚的翌日，水仙就再一次以她的女性縴敏與勇敢性情，重新思考了一次她婚姻的後果，並暗暗衡慮自己在這場婚姻中究竟該扮演何種角色？
雖說前人有「出門看天色，進門看顏色」這種俗句，但水仙自認是個思想還算新-的時代女性，她並不認為她該把這段不知能維持多久的婚姻，任意曝置在莊-冷硬的「顏色」下，任其渲染或敗壞。
無可否認，走入這個婚姻她走得好心不甘情不願。在突兀敲定和莊-的婚姻，到步入教堂的這一個禮拜，她渾噩的游走在焦灼與惡夢之間。她覺得她對不起莊琛，對不起他的好與他的痛，可是她感覺無能為力，因為她欠莊-的確實比欠莊琛的還多。
而今，躍入恍如一夢的婚姻中既已成事實，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它結束之前好好的經營它。
一如她選擇成為護士的信念──責任與今天是屬于自己，結局與未來則是屬于上帝。
听來或許有些宿命，但人只能夢想結局、無能操縱結局卻是不爭的事實。何-她也難得夢想未來。身為家中的長女，再加上母親的早亡，她不得不養成較務實的性格，活到二十五歲的她，在生活中一直-行的──除了致力實-當前，就是努力把握現在。
但十年前的車禍事件卻是她這種個性唯一月兌-的外一章，也是她唯一逃避過現實的一次。而對莊-難以為情的-疚，令她不得不在婚姻的第二天醒來，便開始認真思索並期望自己在這場可能為期短暫的婚姻里──-開偏執且為莊-找回一些什麼──藉以彌補他因她而-失的過往。
例如︰一些他的-意快樂，甚或者他的一雙腿。
心願好像膨大了些。想要替他找回這些並不容易，她得找到很多的勇氣，他則得仰賴很多力氣，那還保不定會成功。但最最重要的，是先找回他的自信，而他的自信，正巧遺落在他的雙腿上。
嚴格說來這正是一種不良的骨牌效應，想要終上它並非易事，又加上他對她早已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他認為她不是個有任何美德的女人），水仙不認為自己能博得他太多的信任。
然而實際的天性造就了不-的個性，水仙總覺冥冥之中她已獲得了一股助力，而那股助力恰巧就是新婚那晚莊-自願訂下的和平條款──在盡可能的-圍-，兩人必須同意並配合彼此合情合理且不嚴苛的要求。
多麼美妙的條件啊！水仙聰慧的想到它並-定善加利用。
婚禮的第二天，她開始-出她在霧莊所能做或所該做的事。
首先，她覺得莊-需要一些接近人群的機會及有益身心的活動，她認為人是群居的動物，遺世獨居的生活對平常人而言絕對是有-健康。
基于這點認定，婚禮的第二天，她就帶點-驚、斗膽的要求同他在霧莊周沿走走，她的藉口是她想熟悉霧莊，並客氣的請他當-導。
莊-最初的態度相當排斥，他冷嘲熱諷道-「要一個殘廢當-導，倒不如教-飛上天去。」
他的創意話夠嗆人的，不過水仙為達目的，還是捺下性子回嘴道-「我不知道-以後會不會飛？但希望你不要把事情復雜化，我只不過在實-我們之間的『和平』。」
她的話也教他愣了愣，然後他哈哈干笑，言不由衷的說-「這是你能找到的唯一藉口？但算你聰明！這也是我唯一能接受的藉口。『和平』，多麼美好的字眼，好吧！我會陪你去『享受』和平。」
水仙沒想到他還真能一眼看穿她的想法，不過這次冒險的結果是令人心-神怡的。
霧莊-立在中台灣最多霧的一角，外-有一片平台-的草地，那里長滿了菊科的蒲公英和昭和草，草地之外則是一片頗濃密的相思林及一些住家，由霧莊的外圍，很難-得霧莊的全貌，因為它被一堵約一人高的討人厭高牆圍住了，那讓它看來有點像座小型的私人城堡，護守著它主人的隱私。
難怪水仙每次望著霧莊時，總能感覺它隨著節氣衍生的多變風貌。晴天時，它看來就相當深沉；罩霧時，又有股難以言喻的古怪；落雨時，感覺更見詭——美。完全像它的主人，多變又不可捉模。
另外一件有趣的事是──水仙發覺了這里的人們對霧莊主人有股難以言喻的好奇，那些小孩總會在傍晚時流連于霧莊周圍探頭探腦，尤其當她推著霧莊那神情冷淡到近乎峻漠的男主人出現時，他們（約六、七個小孩）總是驚呼一聲作-獸散。
水仙曾就這件事嘲弄莊-道-「看來你還蠻受歡迎的嘛！」
他深沉的凝視她半晌，表情莫測高深的答道-「是敬畏，人們總敬畏他們心目中的魔神。」
那時，她聰明的沒有追問，何以他會變成他們心中的魔神（其實光看霧莊就足以令人產生猜測及恐懼），但她愚蠢的-定，她絕對要努力的糾正並改寫-人們對他的印象。而接下來的許多日子，她不止努力去扭轉它，而且還成績可觀。
她起先以笑臉攻勢面對她的小-人，微笑，再微笑，等他們逐漸接受她的笑容時，她撒出另一種甜蜜的-──每天的太妃糖或巧克力──讓他們像一只只逐漸適應由人們手中取食的小-子，他們開始對她回以熱情的微笑，熟-的喧-，不過-近兩-的時間，小孩子們已不忌諱莊-那冷淡臉孔，很能處之泰然的在他們身邊-來-去，追逐嬉戲。
有一次，莊-忍不住嘲弄著-「不愧是小兒-的護士，才幾天工夫就把這片草地一變而成兒童樂園，我是不是該擔心哪天你要把霧莊變成托兒所？」
水仙只是哂然的笑笑，知道要他做到如此的「和平」已誠屬不易，她才不會笨的再以俐-去破壞它。
當然，這只不過是水仙認定的和平的「一小部分」，而他的充分合作，令水仙的膽子變大了。婚後的第一個星期假日大清早，她趁每個人都還在夢周公時，就擅作主張的潛進他的書房，去整理那些連淑姨都不敢動的東西。
水仙的立意是好的。誰都知道一個整潔安寧的讀書環境能增加讀書效率。但最重要的，她希望登門造-他書房的人至少有一張椅子可以坐，而不必站到腳-或者坐到他的大腿上。（這只是一點小回想，溯源到她第一次站在他書房，並一不小心被他拉坐在他大腿上親吻的那晚。）
她清理了約三個小時，整座書房已現出-然一新的模樣。把書歸位後，空間變-敞了，揮掉灰塵後，牆上那幾幅出于莊-自己手筆的書法，看來更雄渾磅-了。她背著門替他加了一把極舒適的、可坐可-的長沙發，並把他擺置在-櫃里的-克斯風擦的光可-人，還在略有霉味的室-灑上她最珍愛的水仙花味香精，屋-所有燈具及百葉窗，在她擦洗過後，變得明亮而真實。除了不知道該拿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實驗-器怎麼辦之外，她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滿意極了。
可是，書房的主人似乎不太欣賞她這個免費女佣為他書房所做的一切努力。那天他醒來，脾氣已顯得有些暴躁，在發現書房里的一切時，他幾乎大吼了起來。
「搞什麼鬼？誰允許你亂動我的書房？」這是他那早給她的精-開場白，這一吼幾乎吼醒了沉睡中的霧莊。
水仙被他惡劣的態度搞得有些情怯，但淑姨在飛奔而來之後所展現由訝異轉為激賞的表情，令她大受鼓舞，由淑姨那種想要撫掌稱快的微笑模樣，水仙更肯定自己的做法不只正確且獲得支持。
于是她理所當然，慢條斯理的答-「是『和平』允許我這麼做的，難道你不想要和平了嗎？」她又反問。
這次他依舊愣了愣，茫然的四顧他的書房數秒，莫可奈何的喃喃低咒-「該死的要脅！該死的和平！」
淑姨則咯咯笑著，拍拍水仙的肩背說道-「多麼不凡的成就啊！你把寂寞昏暗的狼穴變成了明亮的詩人-殿。」
又一次大獲全勝！
水仙在沾沾自喜這些改變之余，仍不忘計畫她最難得逞的一個想法──她渴望鼓動莊-再去做一次完整的腿部圓欏Ｋ幾乎可以預感他的雙腿並未真的完蛋，有幾次她曾看見他穿晨-坐在輪椅上的樣子，晨-下露出的那雙腿是那般的修長完整。
這是令人驚訝的情。按正常來說，一個腿部缺乏運動-近十年的人，他的肌肉會快速的萎縮，根本不可能健-的像正常人，除非，他持續且-心的做復健。
問題是──有哪個人會在明知復原無望時仍持續不-的做復健？可能這個人毅力過人？不死心？有病？或另有隱情？
反正水仙是-意要探勘出莊-腿部的功能究竟還剩多少？她認為改善一步是一步，而如此的努力若有成果，她相信自己近十年的罪疚會得到相當的-解。
想歸想，水仙也知道想實-這件事並沒有那麼容易。要莊-上醫院，先-後奏絕對行不通，她總不能用捆的把他捆去。可是以莊-的多變，先奏後-可能更不利目的。
思慮良久，她-定去跟他-理。
婚姻的第十二天，她在千思萬想了千萬回之後，鼓足勇氣兼硬起頭皮去敲他那-然一新書房的門。
門打開的-那，他只睨了她一眼，就毫不留情的諷刺-「多禮小姐，你不覺得敲門對你我而言很多此一舉嗎？尤其是在你把我的書房變成廉價香水工-之後。」
如此的開端似乎很不祥。什麼叫廉價香水工-？
水仙是過了須臾才想通，原來他在-伐她以香水令他的書房「滿室生香」了！真是不識好人心，水仙咕噥。
「它們才不廉價！」水仙太過認真的抗辯。「它們可是我生命中最昂貴的奢侈品。」
「它們？」
「水仙花味的香水，它們貴得離。」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我真該對你的慷慨感激涕零羅？」他用一種根本不像感激涕零的草率語氣說道。
「算了，那只是舉手之-，幫你去去霉味。不過如果你真想表示感激，涕零倒也不必了，你只須看在和平的份上，答應我另一項建言。」逮住機會，她半點都不遲疑的加以利用。
「又是和平！」莊-滿臉嫌惡的瞪著書架低喃，彷-不懂她為什麼能想出那麼多「和平」之舉？「你究竟想建言什麼？」他很不耐的問。
「我想建議你上醫院去再仔細的做一次檢查。」
「檢查什麼？」
「你的腿！」
「幸好你不是指我的精神病！」他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的揶揄-「你知道，最近我已被你無謂的和平搞得神經兮兮了！」
水仙懂了，原來他在抱怨「和平」來得太頻繁了，不過她可沒蠢得不懂擅加利用機會。「這意思是只要看的不是精神病，你就同意上醫院？」
莊-微笑，笑得很詭異。「我記得我們都同意戰爭與和平的條件是對等的。而和平既已成立，我也的確充分配合了你所謂的和平，所以現在，我也想分和平的一杯羹，索取某些──和平的好處。」他把輪椅往前移了一步。
「何謂和平的好處？」她反射性的後退一步，很自然的-避他緊迫向她的壓力。
「例如──先前我建議的和平之吻！」他漫不經心的撫著輪椅扶手，表情既沉著又-昧。
「你的意思是──只要一個吻，你就同意上醫院檢查？」水仙開始考慮「犧牲」了，畢竟一個吻不算什麼，更何-，她若老實，就得承認根本不討厭他的吻。
「那還得看這個吻值不值得！」他的表情愈來愈好整以暇。
「怎樣怎樣的吻，才夠得上你所謂的『值得』？」這樣的好奇，讓水仙一出口就咬住自己的唇。
因為她的疑問，他的眼神變深邃了。「主動──積極且柔軟。」他以令人心跳加速的眼神凝視她好半晌才柔聲回答。
水仙差點跳了起來；他怎麼能要求她積極、主動？他是不是又想藉此達到-伐她「放蕩」的目的？重重的困惑讓水仙心情紊亂極了。「看醫生是為了你的腿著想，你不該勒索我！我不會允許你這麼做。」她抗議。
但他卻拿她日前的語氣來反-她一軍。「是和平允許我這麼做的，難道你不想要和平了嗎？」
「我真打了自己一巴掌，對不對？」她瞪著他低喃︰「為什麼想做這種要求？你並不真喜歡我的吻，不是嗎？」
「喜不喜歡得由我自己-定，不是嗎？」他挪開停在她唇上那充滿的注視，頗粗魯的答。
「可是，我想你會後悔的。」她潤了潤唇，眉宇之間已有幾分軟化與認命。
「為一個吻後悔？」他嘎然而笑，之後不耐的說︰「想要和平就快點付諸行動，不然時限一過，一切條件都得從頭。」
他可真是迫不及待啊！但水仙懷疑莊-迫不及待的動機何在？
她先是控訴般的看著他，接著勉強自己-巍巍的靠近他的輪椅站定在他面前。她咬著柔軟的唇，吸氣-膽，閉上眼楮，噘起嘴唇，俯身向他，然後….
似乎是焦距沒有對準，她稍稍去撞到他的頰，而她的唇則正好落在他那略帶-碴的唇角。他面無表情，彷-對她的努力與閃失視若無睹。
而他無動于衷的樣子真的激惱水仙了。先前他的吻可是熱熾如火的，如今他卻變成道地的「冷霜子」了。他令水仙產生了想榨出他回應的念頭。水仙回憶著前兩次他吻她的情形，她放松噘起的嘴唇，捧起他方正的下巴，壓下嘴唇。
這樣的主動果真效果驚人！在她的誘哄下，他堅實光滑且剛強的嘴唇輪廓分開了，她讓他一-自己舌頭戲弄的滋味。
莊-愉-的嘆息，心跳開始在胸腔撞擊，興奮的感覺也同時升起。他一手攫著她的腰肢、一手壓著她的頭部，把她揪上他的膝-令她跨坐在他的亢奮間。撲鼻-的水仙花香和緊帖著他指節的柔細發絲都令他迷醉。他饑餓太久的感官幾乎受不住了-許久以來，他已認命的要過獨善其身的無欲生活，但這女人喚醒了他古老的，削弱了他怨憎的-心。
品-她那柔美如水仙花蕾心般柔軟的唇瓣，便像被下了一道神奇的符咒，在唇觸的最後短暫片刻，莊-像個和他契合多年的情人，在她唇-做最狂野的沖刺，在她的身體做最親密的磨擦。
莊-和水仙的雙眼在沖刺和磨擦的盡頭同時張開，錯愕且迷惘。不懂兩人為什麼會如此愛戀彼此唇-及軀體的芬芳？
水仙感覺自己正「放蕩」的坐在他腿上，並抵著某種不太熟悉的炙熱時，已是「積極主動」的吻結束好幾秒之後的事了。而「放蕩」這兩個字眼像針刺般的，讓她由他膝上連撞帶跌的跳起來。盡管如此，她依舊能感覺到他溫暖的鼻息以及他那令人暈眩的心跳，還有他眼里的迷。
但很快的，他眼里的迷-煙霧便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她再熟稔不過，那帶有掠-與-伐意味的眼光。
「多麼美妙的『和平』，親愛的水仙，接下來還有什麼比這更刺激有趣的和平運動嗎？」他問。
很奇怪，再親密的稱呼由他口中說出來都成帶刺的嘲弄。
水仙窘困的-開頭。「-荒謬了，這只不過是個增進情-的友情之吻！」
「那怎樣的吻才算愛情之吻？」莊-的神情又變冷峻了。「要一邊在床上打滾才算數嗎？真是可喜可-，我大概娶了個數不清自己曾和多少男人在床上打過滾的女人了。而殘廢配蕩婦，實在是難能可貴的『天作之合』！」
他怎能如此？就在剛剛經歷一個吻之後，馬上就回過頭來鄙視她。他怎能？而她又為什麼該一直忍受他突兀且無止境的惡劣情緒？或許她最該做的是送他一巴掌，打掉他的偏執與剛愎自用。
而水仙也真的讓自已的沖動化為行動了。她一巴掌揮向莊-，在他的頰上出現五指印及他的眼神變得更為冷酷時，她用足以和他抗衡的平板冰冷說道-「這一巴掌只是要向你證明──你我都是人，我們都會痛。」
說完，她麻木的轉身，不再在乎他有什麼想法，也不再看他表情的扭開書房門把走了出去。她告訴自己根本不用在乎他冷厲的言語，不用在乎他苛吝的表情，不用在乎他的怨恨以及他難以平復的心，更不必在乎什麼鬼和平。
可是，她落淚的心，無語的在反-著她的不在乎！
而被-在門-的莊-，神情雖然依舊僵硬，但他深邃漂亮的眼楮流露出了疲憊與哀傷，或許，他正後悔著破壞了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和平。
翌日，和平被破壞之後的戰爭持續著。
一整天，水仙關在她的房里，連用餐時間都以身體不適推拖著，不肯踏出房門一步。
晚餐時，淑姨以譏諷的語氣睨著莊-說道︰「她昨晚大概遭狼吻了，所以現在正在療傷。」
莊-只是表情更加冷淡的撥動著他眼前的食物，但他一口都沒送進嘴巴。
看來他並非真的無動于衷。淑姨把一個茶杯重重的放在他的桌邊，瞪瞪他，寓意深長的-責︰「你是知道的，水仙花如果沒有水的供養，會枯萎得很快，而你，是個連施-一杯水都吝-的人。」
淑姨端著托盤進廚房前，還嘀嘀咕咕著︰「真搞不懂，人家說龍生龍、鳳生鳳，為什麼你卻和你熱忱的父母有著截然不同的冷漠性情？」
淑姨消失了，莊-也停止撥弄餐盤。
為什麼？他蹙眉思索著淑姨的問題。為什麼
因為生命中有太多看似簡單容易，其實卻復雜紛沓的事！因為，他的乖張跋扈早已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無力改變。
但是──真的無力改變嗎？他能否認自己偶爾也會思念一早起來看見陽光與笑臉的好心情嗎？他能否認他十分想念站立在土地上的感覺嗎？
不，他不能否認。他更不能否認的是，自己多想回復車禍前的自己──對人生與人們永遠抱持「信心」與「信任」態度的自己。
可是他真的能嗎？能再信任任何女人嗎？尤其是有他鄙視的欺騙、放縱性格的黎水仙，他該信任她想助他一臂之力，讓他的腿找到復原生機的誠意嗎？
或許應該！再賭一次又何妨？反正他能輸的都輸得差不多了。而且這可能是他人生唯一一線生機，也是僅剩的一次機會，一次讓他去重拾陽光與信任-人的機會。至少，他不能不給自己一次機會。
何-──假使他賭-了呢？
那便意味著一個-新的生命及一份-新的生活，雖則，失去的憾恨難以彌補，但至少仍有來者可追。
想到這里，他突然感覺有股莫名的振奮力量在牽引著他，使他有些迫不及待。
多少年沒有感受這樣的元氣與活力了？他思索，但很快的放棄答案，因為他眼前最需要做的事不是回頭看而是向前看，他必須找黎水仙求和，並索求她曾經應允的協助。
于是那晚，他請求淑姨幫他投了一張便-進她的門-，上面寫著︰
我曾經狠狼的痛過，所以我比你更熟悉疼痛的滋味，但如果我真能由你那里獲得救-，那麼我願意以更疼痛的方式來痊愈！
又，請原-我昨天的無禮！
莊-
水仙收到莊-的和平便-了！她思索沒多久，就-定原-他的「無禮」，一切只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莊-與她之間的和平比戰爭還不易獲得，他的道歉更是難能可貴。
于是當婚姻忽忽邁入第十四天時，水仙推著莊-出現在她因結婚而遞出辭呈的這家大醫院中。
她不敢接近小兒科，且-幸神經外科和復健科與它相距的夠遠，她並非排斥遇上以前的老同事，只是怕撞見莊琛。很奇怪，她一進醫院，就彷-看見莊琛痛苦煎熬的臉龐在她眼前晃動，或者，今天來到醫院受復檢這種磨難的不只莊-，還有她自己，差-只在莊-接受的是腿部復檢，而她接受的卻是過往記憶的復檢。
莊-的腿部檢驗，最初是很順利的在進行著。
幾個在醫學界頗具權威的醫生為莊-會怨後，每個人都錯愕于莊-在不良于行的十年之間，竟然能讓腿部的肌肉保持的如此完整正常，更教所有人震驚的是──他的腿根本是有知覺的，而那意味著──他的腿有再行走的可能。
獲知這個-息時，水仙和莊-正一同被請進復健室听取最初的檢驗報告，當時水仙唯一的表情是──傻眼。難怪，第一次在莊-書房的那夜，他連摔跌在她身上都顯得十分痛苦，原來他的腿還有痛覺。
在座幾個醫師里，唯一沒有太吃驚表情的只有復健科的洪立夫醫師，他以半調侃半莫可奈何的語氣說道︰「莊-是個很有個性的病人。其實，早在幾年前他就發覺他的腿部有刺痛現象，我想那是他持續不-的在家里自己做復健練習的成績，可是基于某種私人原因，他不接受我要他上醫院來做更精密、更完善治療的建議。」
洪醫師的話有些含糊。大概基于職業道德，洪立夫並沒有補充何謂「私人原因」。而水仙也不好意思當著眾醫生和莊-的面滿足她的好奇，于是她暗自-定要私下找個時間再來拜-洪醫師。
後來，所有的醫師-續走出復健室，僅余洪立夫和他們夫妻留在原地做復健-詢。
一開始，兩個男人的話題與復健無關，是一種關于什麼「營養免疫學」的研究問題，過了約三分鐘，洪立夫才坐直身軀，面容一整的-話-一轉。
這次莊-復檢的所有精采部分也由這一刻開始。
洪立夫表情平淡卻正經的說-「剛剛在座的幾位醫生都曾給兩位復健的重點與資-，而現在有件更重要的事，我必須向兩位補充一下，那就是你們夫妻兩的性生活。」
猶如一記猛棍，水仙和莊-同時面面相。
「性？」莊-皺起眉，好像很迷惑自己听到的究竟是什麼？
「不要懷疑，也請據實回答。」洪立夫拿起紙筆，開始以做醫生的公式化問道︰「請問，你們行房了嗎？」
「沒──我以為他」水仙很快的跳起來回答，擺明著在澄清，但她的回答很吞吐。
「你以為他不能？」洪醫師很直接的說出她難以啟-的話。
「是是的。」
洪醫師沒有任何表情的點頭，面向莊-又問︰「莊-，在腿傷的這十年當中，你曾嗎？」
？洪醫師的問話方式讓水仙臉紅了起來。實在說，一個護士理應對這種問題見怪不怪，可是事關切身時又另當-論。
不過她害臊的樣子卻觸怒了莊-，他多疑的以為她又在賣弄純真。「當然，洪醫師，我總共吻過我的妻子三次，我發誓我每次都「性」致勃勃，可是你不認為你問我純真的妻子這種問題太直接了嗎？她無邪到不懂什麼叫亢奮呢。」他的語氣諷刺到無以復加。
「是嗎？好的，我會小心選擇問題，我們剛談到哪兒？對了，你能，那很好，意味著你能！」洪醫師的問題根本絲亳沒有「小心選擇」的-象。
「也得有愛才能做。」莊-咕噥在嘴里。
而洪醫師听若未-的繼續說︰「根據研究報導，較活躍的性生活其實有助復健，當然剛開始要慢慢來，你必須循序漸進的——于你睽違已久的失樂園中。」
睽違已久的失樂園？醫生對病人說「睽違已久的失樂園」這樣的話？
水仙不自覺的瞪大眼楮，神情顯得坐立不安。她知道莊-和洪醫師相識多年，自然開得起這種玩笑，只不過她不習慣自己成為這玩笑中的主角。
她很尷尬。莊-突然察覺水仙的這點情緒並非偽-，他不以為這是個性經驗豐富的女人在醫生談性時該有的情緒反應，但他也突然明白自己喜歡她這樣。
「性行為時要注意姿勢。」洪立夫以他醫師的專業觀點繼續語不驚人死不休。「莊-，我務必要警告你，在剛開始的——下，你可能比較難完全，而一旦，你又可能覺得很難持續，不過不要讓這點妨-你，還有，剛開始時你們最好-取面對面的姿勢，不要太激烈，如果你覺得你在上面太累，就躺下來讓你的妻子在上面，坐在椅子上效果也很不錯，有些夫婦剛開始覺得最好，或者。最重要的不要太勉強，慢慢來不要太快。」
！！
活月兌月兌一幅春-圖在眼前浮現。水仙滿臉通紅，她手足無措的把頭轉開，緊咬著下唇瞪著釘在白板上的幾張X光片。
莊-覺得全身發熱，但他假-無聊的瞪著洪立夫嗡動不停的嘴巴，並暗暗-幸他膝上的毯子遮掩了他「勃勃」的「性」致。
洪立夫終于中斷他精-的演說，大概他後知後覺的察覺了他的喋喋不休對他的朋友們造成什麼不良影響了，還有，另一個由復健室門邊發出的聲音，也干擾了洪立夫的談話。
「沒想到我無所不能的大哥也有這麼一天，連這種事都要人教？而我美麗的大嫂是你的禁-？抑或是你的保母？」
不難想像這幾句充滿諷刺性的話語出自誰的口中！莊琛！沒錯，正是他，他交抱雙臂倚在門邊。他看來已徑完全恢復常態，只是外表有些微的改變。不過十來天沒看見他，他已開始蓄起-子，下巴上那濃黑的-碴，讓他看起來有-的-桑以及軟明顯的成熟。
莊-表情淡淡的打量著自己的弟弟，對他的話不予置評卻對他的人置評道-「你似乎恢復的很好、很快，可喜可。」
「當然，聰明人會記取教訓，但不會沉湎于教訓，何-我沒有失意的理由，因為我已經找到了另一個更好、更教人愉快的伴-了！」
哦！這麼快！水仙和莊-同時一愣，且默默的互睨了彼此一眼。這一眼，各具滋味。
「恭喜了，可不可以請教對方是誰？」在水仙不開口的情形下，莊-只好表示關心的問。
莊琛走進復健室，讓人看不出是高興或生氧的答︰「可以啊！她叫-婷婷，是台灣某茶業王國的公主，我的大嫂認識她！」-
婷婷？天啊！真是有點難以想像。水仙當然認識她，在妹妹玫瑰的「落霞-」里，大家都是志趣相投的座上客，她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好朋友，可是她和莊琛並不熟，見面頂多打打招呼，搭腔兩句，沒想到
唉！沒想到的事情可多著呢，她自己不也連作夢都沒想到會放棄莊琛而改嫁莊。或許這樣最好，莊琛終于如他哥哥所願的找到了一個符合理想的女孩──-婷婷，不只是茶業王國的公主，她還是他們這票朋友公認最蕙質蔚心的女孩，接下來，就要看莊琛懂不懂把握了。
「恭喜了！你找到一個十分優秀的女孩。」水仙先是平靜的朝莊琛道-，而在看見莊琛欲言又止的神情時，她迅速的把眼光調向莊-，靜靜的指出-「-婷婷絕對是你所能期望最好的弟媳婦人選。」
這句話含意著什麼？她解月兌之日的到來？莊-深思的凝視水仙略顯哀愁的容顏，心里卻暗自猜疑她究竟有多想擺月兌他？又想多早擺月兌他？
「弟媳婦？事情的進展可能這麼快嗎？畢竟那是個需要婚禮過程才能成立的名詞。」莊-懷疑的道。
水仙的-避態度加上大哥的質疑，令莊琛不覺就冒起火來。「沒什麼可訝異的，這世上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畢竟你和水仙認識才一個禮拜就能上禮堂，那我和-婷婷認識了許多年，我們上床就更不足為奇了！」
話一沖動的出口，莊琛就後悔了，那就像那晚他因酒精的沖動而和-婷婷上床之後的懊悔是一樣的，或許他真的還不夠成熟，總是容易因沖動而-成錯誤。這和他大哥的沉穩與——成了極大的反比，難怪他的大哥總是把他看成一個孩子，連水仙也時常說他有些行為簡直像孩童。
「上床──呃！那很好，有空帶她回霧莊吃頓飯，淑姨會很高興。」似乎是「上床」兩個字讓莊-有點吃蛄恕?br/>
「好讓你有機會也把她按在地板上嗎？」莊琛語氣極惡劣的問。
這句話讓呆立一旁聆听兩兄弟對話的水仙與洪立夫同時倒抽了一口氣。
「不，你不該這麼說你大哥，他絕不會對婷婷做那種事。」水仙忠誠的聲援莊-，但那語調相當乏力，因為連她也不知道莊-會不會為了嚇跑-婷婷又來一次？不過諷刺的是，這次他可沒辦法再以自己的婚姻去博取他弟弟的自由了，因為至少目前他和她已被婚姻的合同鎖死在一起了。
而莊琛，為了她替他哥哥的辯解，怒焰更是高-了起來。「他就對你那麼做過，難道你忘了嗎？」莊琛疾聲痛陳。
水仙怎麼能忘？不過難忘不是基于厭惡，而是基于基于什麼？「我說過，他沒有勉強我，他──吸引我。」
哦！原來難忘是基于「吸引」！
話一月兌口，水仙自己先怔忡了一下，注意到莊-眼中一閃而過的不信任與冷淡時，她心情不覺一黯。
但就算莊-認定水仙的話是一種-飾過的忠誠，他還是配合著水仙幽自己一默。「是的，我和你大嫂互相吸引，乍見的-那，便猶如天雷勾動地火般的在地板上滾了一圈，所以你必須相信，我唯一有興趣把她按在地板上的女人只有黎水仙──你的大嫂。」
強調稱謂就像在強調所有權，水仙嚴瞪了莊-不夠由衷的臉龐一眼，突然覺得倦意-漫，這是教人疲憊的一天，除了莊-腿部復檢工作的繁瑣，還有莊家兩兄弟相見時的份外眼紅，都讓處于其間的水仙感覺-心-力。
而洪立夫這次竟先知先覺的看出了這對兄弟的劍拔弩張，對水仙造成什麼不良影響了，他好心的建議讓「病」人先回家休息。
水仙如獲大赦的邊推起莊-的輪椅，邊閃躲莊琛刺探意味濃厚的眼神。臨出醫院時，水仙苦笑著揣想洪立夫口中的「病」人究竟是指誰？
至于莊琛，他是以恨意與妒意充斥的眼神在目送他的兄嫂，他不懂他為什麼永遠無法在哥哥面前翻身或-上風？哥哥只是一個殘廢，一個缺了兩條腿的殘廢，水仙又怎會-他去就他？難道，人情義理真的重于男女情愛嗎？-
到人情義理，他就不覺又想起了和-婷婷在一起的那夜。
激情過後，-婷婷頗明理的對已有些酒醒的他淡然的說︰「我們都是成年人了，這種事誰也不必對誰負責！」
對一個剛失去童-的女人而言，她的話冷淡得教人疑懼，但她抖著手抽煙的樣子，讓莊琛看出她並不像她所-的那般豁達與不在乎。
他臨走出她留宿的旅館時，心中不免有些-疚，而她也似乎洞悉了他的-疚，她由皮包-抽出一張名片，很平靜的拿給他，淡淡的問︰「還是朋友吧？」
或許是他看錯了，但她眼中像是有種希冀的光，而不論原因為何，莊琛點頭同意了她的問句。
「那麼，這張名片沒有-的意思，它只是偶爾當你想起我這個朋友時，便于問候的工具。」-婷婷說的更淡然。
她說這段話時，莊琛懷疑自己曾在她眼中看見淚光，那令他有片刻的動容，但人終究是自私的動物，他並沒有為一夜負責的預期心理與良心，因為他所愛的不是-婷婷而是黎水仙，而他對他的所愛仍懷抱希望。
是的，當他看著水仙那委屈求全的樣子，他就巴不得自己是生在古代的-客，能仗一把刀或一支劍來拯救水仙，並和自己的哥哥-理。他看的出來水仙對他仍是有情的，也明白只要她堅持不要那-婚姻，大哥並沒有權力太為難她，現在最困難的事是，該如何讓她走出她為自己設定的報恩樊籠？
他煩躁的-手插入外套口袋，目送大哥和「大嫂」貌合神離的離開，他的無力感愈來愈濃重。
他渴望想出一個辦法卻毫無辦法，只能皺起眉頭挖空心思，直到他由外套口袋中模出一張名片，且腦海中靈光一閃而過某個念頭時──他才放松緊蹙的眉頭走出復健室。
剩下一直安靜的觀察著他的洪立夫目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