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墳場 第二章
夏禹把罐子排成一排擺在桌上,一邊檢查編號、名字還有容量,確認沒有弄錯之後放進要送到其它單位的盒子里。席恩就坐在一旁看著他怎麼做,因為夏禹說自己遲早都會離開,所以要求席恩一定得把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學起來。
來到這里有兩天的時間了,席恩已經能很完美地將這些罐子裝進箱子里,塞滿碎紙,最後用一種非常黏的膠帶封起來。
工作並不有趣,非常單調,做了幾次之後就沒有任何的新鮮事。唯一能讓席恩提起興趣的就是挖出來的罐子。
因為每個人的個性不同而有不同的罐子,據夏禹說,整個快樂墳場里沒有兩個一模一樣的罐子。有些罐子就像不同顏色的可樂罐一樣單調,可是也有一些非常的特別。比如說他曾經有挖出一個錐型的深黑色罐子,表面曲線優美得就像是藝術品,還有一個嘴唇形狀上面長滿了青苔,讓他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詭異。
但是,再怎麼有趣的罐子,再看了好幾百個、好幾千個罐子之後也覺得沒什麼特別了。從夏禹的表情,席恩可以看得出他仍然對這些罐子感到有趣。
這讓席恩覺得不可思議。
這個工作無聊到任何人做超過一年會發瘋,席恩甚至可以想像狂自己一年後看到瓶罐就抓狂的情景。就這一點來說,他很佩服夏禹竟然可以很平常的做這麼長的一段時間。
席恩想著想著,忍不住就開口問,「你不覺得無聊嗎?」
「這個工作嗎?」夏禹沒有停下手邊的工作。
席恩點了點頭。
「是不太有趣。但我想一直待在快樂墳場,直到那個人……」似乎是在一瞬之間發現自己挖了一個洞跳的夏禹閉口不再講下去,卻已經引起席恩的好奇心。
「哪個人?」
「……那不關你的事。」
一定又是韓濯。
席恩在心里扮了個鬼臉。夏禹雖然說過以前的搭檔都說他喜怒無常、情緒不穩,其實只是夏禹不擅常隱藏情緒罷了。從他這一個月的觀察下來,夏禹其實是個很單純的人,總是把喜歡和厭惡的表情寫在臉上,不像一般人總會戴上面具,偽裝出沒什麼表情的樣子。
雖然說夏禹總是把情緒表現在臉上,但不代表他就容易生氣。事實上,大部份的時間里夏禹總是掛著笑容、對很多事情都很有興趣。能讓他變臉的只有「韓濯」這個名字。
這席恩更加好奇韓濯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不過,既然知道「韓濯」是不能在夏禹面前說起的名字,席恩就盡量避免提到這韓濯,免得夏禹生起氣來好幾個小時不說話,那就更無聊了。
看夏禹的表情越來越難看,席恩連忙換了一個話題,「那件事情怎麼了?」
「哪件事情?」夏禹露出迷惑的表情。
「我第一天來的時候不是有一個小女孩的快樂失蹤了?」席恩指了指仍放在櫃子里的罐子,到現在他們還沒能處理掉它。
「我已經向閻羅王報告了,還沒有回音。」夏禹聳聳肩,拿起桌上的罐子繼續包裝。
「說到閻羅王我很好奇,我好像不只看到一個閻羅王?」席恩記得他在那個像醫院的地方時有見過好幾個掛著閻羅王名牌的人。難道閻羅王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組織嗎?
「當然不只一個,閻羅王要做的事情非常多,只由一個人擔任閻羅王當然不夠。」
「你說擔任,難道閻羅王是一種職位還是一種工作嗎?」
「答對了。我記得現在是白軼那個討人厭的傢伙在當閻羅王,要被白軼使喚還真是有點倒楣。」夏禹看到席恩露出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後又補上一句,「等你累積了經驗之後,也會輪到你當閻羅王。」
「我?」席恩無法想像自己也有成為閻羅王的一天,「可是我沒有閻羅王的臉啊。」
「閻羅王應該要有什麼臉啊?」夏禹錯愕地看著席恩,他從來沒听說閻羅王還必需長成某一個樣子。
「比如說留胡子啦,眼楮睜得很大,旁邊跟著牛頭馬面……」
「胡子是不必啦,不過倒是真的有牛頭馬面喔。」
「你是在開玩笑吧?」席恩差一點把手中的罐子摔到地上,換來夏禹譴責的一眼。
「不,我是很認真的。」看到席恩完全不相信的眼神,夏禹很認真的說,「你不要一臉不相信的表情,真的有牛頭馬面這種職位。」
「……該不會真的有牛頭、馬頭吧?」
「怎麼可能啊。」夏禹差點笑出聲,「他們是閻羅王的助手,牛頭馬面只不過是職位名稱而已。」
「這樣還有點道理……」如果閻羅王是職位,牛頭馬面也是職業的話……席恩忽然想到一個很荒謬的想法,「那表示有一天我也可能去當牛頭馬面嗎?」
「對。」夏禹點頭肯定他的猜想。
「真不敢相信。」席恩一邊搖頭一邊想像自己變成牛頭馬面的情景,「爸媽要是看到我頭上長角一定會嚇一大跳。」
「他們看不到你,不過,你倒是可以回去看他們。」
「咦?」席恩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感到驚訝了,卻在听到夏禹說還是可以回去看家人的時候嚇了一大跳,「你之前不是說除了『天使』之外,已經死的人不能干涉活著的人嗎?」
「我是說不可以,不是說不行。其實靈魂的力量比你想像的還強,又不會死,如果任由每一個靈魂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會造成很多麻煩。」夏禹看了他一眼,露出了像孩子氣的笑容,「不過,你現在的狀況什麼也做不到。」
「因為我的力量太弱了嗎?」
「沒有練習的話是做不到的。」夏禹點了點頭。
「喔。」席恩有點失望。
「這樣也不錯,剛死的人總是希望自己能替活著的人做些事,有力量的話反而會惹出一堆麻煩。」
這點席恩也同意。如果他回去看到父母還有小玫的話,一定很想做什麼讓他們知道他還「活著」,雖然沒有辦法說活的好還是不好,可是還是想把他還活著的訊息告訴他們。
「你回去看過家人嗎?」
「有啊,不過現在已經沒有特別的感覺了。」
「不會想替他們做什麼嗎?」
「不需要吧。」夏禹露出了些微不耐煩的表情,「也許因為和家人不親吧,我回去看他們的時候他們看不到我,只有我看著他們。沒有我之後,他們依然過著很幸福的生活,也許比有我的時候更幸福。」
「會覺得難過吧?」
「一開始大概是吧,不過現在不覺得怎麼樣了。」夏禹聳了聳肩。
「但是……」席恩還想說什麼,但還是閉上了嘴。
仔細想想,這種事也許是因人而異。有幸福的家庭,就有不幸福的家庭,也許夏禹的親人不會為夏禹的死感到難過吧。但他覺得小玫一定會為他哭,爸媽一定會覺得難過,他很想替他們做點事。
就在他想到替親人做點事的時候,夏禹忽然抬起頭來瞪視他,讓他嚇了一大跳。
「我什麼都沒說。」席恩連忙搖頭。
「我不是在看你。」
「咦?」席恩愣了一下,想起他背後正好是門口,連忙回頭。
一回頭,就看見了當初將他分配的快樂墳場來工作的男子站在門口,臉上是燦爛到有點惡心的笑容,對他們揮了揮手,「嗨。」
「這是白軼。」夏禹不怎麼愉快地介紹。
席恩才想著要打招呼,夏禹就把罐子重重地放在桌上之後站了起來,「我真的很討厭看到你。」
「別著樣嘛,阿禹。」白軼揮到一半的手慢慢伸到頭上去,露出一臉不好意思的樣子。
「不要叫我阿禹。」夏禹拉著白軼就想將他推出門,「你一叫我阿禹肯定沒有好事。」
「拜托,再幫我一次。」白軼彎下腰,雙手合十舉到頭上,就差沒有跪在地上了。
夏禹看著白軼,實在很想拒絕他。可是,明知道幫助白軼只會讓白軼每一次遇上麻煩時再來找他,他還是沒辦法狠下心。夏禹嘆了一口氣說,「你又惹了什麼麻煩了嗎?」
「你會幫我嗎?」白軼抬起頭來,眼中滿是感激的光芒。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不會被你騙了。」夏禹敲了一下白軼的頭。
「不要那麼用力打我的頭。」白軼連忙抱著頭躲到一邊。雖然靈體不會痛,可是太用力會對靈體造成傷害,要是骨折那可就有一、兩天不能動彈了。
「這是最後一次,下一次不管你是惹了什麼麻煩我都不會幫你。」
「我保證不會有下一次。」白軼連忙舉手發誓。夏禹和席恩的心中卻同時浮現同一個念頭──永遠會有下一次。
「咦,你是……」白軼似乎到現在才發現席恩。雖然是他把席恩分到快樂墳場來工作,但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似乎已經完全忘了有席恩這一號人物。
「席恩。」
「席恩……啊,你是前幾天剛死的人對不對?」白軼很高興指著他說道,「我把你分到哪個工作?」
「這里。」席恩有從位子上跳起來把這個人痛打一頓的沖動。
「他是個白痴,別管他。」夏禹無奈地說道,用下巴對白軼比了比,要他坐到席恩旁邊的位子,同時不忘提醒,「白軼,你最好離桌子遠一點。」
「我保證這次不會……」
「席恩,把所有的罐子收起來。」夏禹壓根兒不相信這個惹禍精,「說吧,你這次又惹了什麼麻煩。」
白軼坐下之後,似乎對桌面上的瓶罐很有興趣,一直忍不住想伸手去踫,讓席恩不得不把罐子全都收進箱子里,雖然和白軼沒有任何交情,但他的第六感告訴他,白軼這個人是做什麼事都會出意外的那種人。
夏禹又狠狠地敲了一下白軼的頭,「趕快說完趕快滾。」
「好啦,好啦。」白軼露出了受到委屈的表情,「就是啊,我不小心讓一個人走了。」
「走了?」夏禹看著他。
「對,走了。」白軼點點頭。那種表情就像他不小心丟了一個錢包,來警察局報案是同樣的表情。
「走去哪里?」夏禹的『看』逐漸變成了『瞪』。
「走去活人的地方。」白軼微笑著回答,可是笑容有點心虛,「大家都是大人了,我以為他會自己回來嘛。你說對不對,席恩?」
「嗯,大概是……」因為這句話沒什麼錯,席恩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不要替他說話。」替白軼說話的結果就是換來夏禹的白眼。席恩無辜地閉上嘴,明白夏禹正在氣頭上,如果惹到他,說不定會被扁的鼻青臉腫。
「剛醒來的人?」見到席恩乖乖地閉上嘴,夏禹把目光轉回白軼的身上,繼續質問。
「對,名字叫程浩。」
「幾天了?」
「七天吧。」白軼想了一想,不太確定的說。
「他離開幾天了?」
「六……天。」看到夏禹越來越凶狠的目光,白軼低下了頭,「你知道我們不能強迫靈魂一定要留在死人世界嘛。」
「既然如此,那就讓他走了又有什麼關系。」夏禹在心里想著,白軼肯定隱瞞了他什麼事。
「雖然現在還沒有听到什麼消息,可是也不能放任死人在哪里不管。雖然他是個溫和的人,我想是不會發生什麼事。你不要瞪我,我知道規定、規定,不能夠影響活著的人。」
夏禹听完之後,表情終于變得比較和緩一點,「你為什麼不派幾個人去把他帶回來?一定要來找我?」
「因為一般的人打不過他。」白軼搖了搖頭,「那傢伙和韓……」
「什麼?」夏禹的表情變得比剛才更加險惡。
「沒有,那傢伙跟韓濯沒有任何關系。」白軼連忙解釋,可是不解釋還好,越解釋反而讓人覺得更糟。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席恩听到韓濯兩個字的時候就在心中默數著數字,一、二、就在他要數到三的時候,夏禹猛然站了起來,目光凶狠地看著白軼。
「韓濯?」
「我只是說他跟韓濯一樣,活著的時候就是靈能力者,所以醒過來之後不需要學習就能夠運用力量。」白軼幾乎要縮成一團了,「和韓濯沒有關系。」
「是嗎?」夏禹又恢復成平常的樣子,面無表情的坐回位子上,「就算他是靈能力者,頂多也只能見到活人見不到的東西罷了,剛醒過來,應該不會有什麼強大殺傷力,你有一大群牛頭馬面可以指派,為什麼要來找我?」
原來是牛頭馬面是做這種事啊。席恩听到這里才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他會讀心術。」
「讀心術?難怪不能讓他待在活人世界……」夏禹愣了一下,接著嘆了一口氣,「你怎麼會讓那麼麻煩的傢伙從醫院走掉啊?」
「對不起。」白軼雙手合十,「他是在我的辦公室里走掉的。」
「原來是在你的辦公室里……」夏禹有一種想揍人的沖動,「我就覺得奇怪,去活人世界的門就在你的辦公室里,他倒底是用什麼辦法離開?原來是你這個白痴!」
「好啦,反正我們去把他帶回來就可以吧。」眼看夏禹就要抓起白軼的衣領揍人,席恩連忙在一旁打圓場。
「你說『我們』?」夏禹和白軼回過頭來,異口同聲地說道。
「對,我們。」席恩點了點頭,「既然我們是搭檔,不是應該做什麼都一起去嗎?」
「你現在什麼都不會,哪能幫上什麼忙?」夏禹立刻拒絕。
「這樣听起來好像不錯。」相反的,白軼似乎覺得這個主意很好。
「你說什麼啊?」夏禹轉頭看向白軼,臉上滿是錯愕的表情,「光是你的問題已經夠麻煩了,為什麼我還要帶著個傢伙去?」
「也該讓席恩回去見家人。」
「活人根本看不見我們。你也知道他回去會看到……」想到席恩在場,夏禹忽然閉嘴不再講下去。
「看到什麼?」席恩就坐在旁邊,怎麼可能會裝作沒听到的樣子。這與『韓濯』無關,是他自己的事,他應該有權利知道吧。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就是你的家人現在過得怎麼樣啊。」白軼連忙說道,「既然你還沒開始學怎麼使用力量的話,還是不要去好了。」
席恩的目光在白軼和夏禹的臉上徘徊。夏禹沒有什麼表情,白軼看起來越來越心虛,讓他覺得這兩人一定有什麼事隱瞞他,「……為什麼態度轉變這麼快?」
「這個嘛,是因為……」白軼不擅說謊,一下子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安撫他,「你先不要急,總會有機會回去看你的家人。」
「也好,你就跟我去吧。」
「阿禹?」白軼嚇了一大跳,席恩也吃驚地看著他。
「長痛不如短痛,現在讓你去看說不定是好事。」
「等等,那我剛才說的話算什麼啊?」覺得自己的意見完全被忽視的白軼不可置信地看著夏禹,「不要憑一時沖動決定事情啦。」
「我本來就是憑一時沖動做事情,沒有沖動什麼事情都做不了。」夏禹轉頭看向白軼,「既然要我幫你的話,這件事就由我決定。」
「要是發生什麼事的話,我可不管喔。」白軼一邊低聲地說,一邊從椅子上站起來。卻不小在站起來的時候一腳踢倒裝罐子的箱子。一大箱的罐子在地上亂滾,有些一個還向門口滾了過去,「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
「你要是故意要惹麻煩那還得了啊。」夏禹瞪了他一眼,和席恩從位子上跳起來揀拾地上的罐子。在白軼悄悄地從門口溜走時,夏禹無奈地低語,「每次我在收拾麻煩。」
夏禹和席恩來到白軼辦公室時,白軼已經拿著鑰匙在等他們了。
「你真的確定要帶他去嗎?」白軼不厭其煩地又問了一次,結果遭到了夏禹和席恩的白眼。白軼露出了無辜的表情,「我閉嘴就是了。」
他拿著鑰匙走向房間里的另一扇門,將其中的一支交給夏禹,順便把程浩的照片也給了他,「三天夠用了吧?」
「你可是叫我追一個會讀心術的傢伙,有這麼容易嗎?」
「請你幫忙可是違規的事啊,如果超過三天,我可能還得派人去找你。」白軼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
「好啦,好啦。」夏禹拍了拍他的肩,用鑰匙打開了門。
門里發出刺眼的光,讓人看不見里面有什麼。席恩跟在夏禹身後走進去,一進入門內的空間就不覺得光線刺眼了,但還是什麼也看不到。席恩完全不知道該往那個方向去,只能緊緊跟著夏禹以免迷路。
「我可不可以問一個和『那個人』沒有關系的問題?」席恩一邊觀察著夏禹的臉色,一邊問。只見夏禹皺了下眉,但還是點頭同意,他連忙問,「白軼那種人為什麼能夠成為閻羅王?」
「……這真是個好問題。」夏禹同意似地點了點頭,「那個人一向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原本沒事也會被他鬧成有事,小事變成大事。」
「可是他還是能當閻羅王?」席恩突然發覺自己當閻羅王的景像不再變得不可思議,反倒有種沒當上還比較可恥的感覺。
說不定當上還比較糟糕呢。
「因為沒有人想做那個工作,剛好輪到他做。」夏禹嘆了口氣,「其實以他的能力根本不適合當閻羅王……不,也許正因為他什麼力量都沒有才會被選上吧。」
「說到力量,你說過每個人只要練習就可以活用靈魂的力量,倒底靈魂有什麼力量?」席恩想起他這幾個晚上試著打坐冥想,但除了把自己弄得很累之外,好像沒有任何效果。
「這要看個人的資質,也要看你想要什麼力量。」夏禹一邊走一邊解釋,「比如說我要去找的人……」
「是『我們』要去找。」
「好吧,我們要去找的人會讀心術,這是因為那個人想要知道其它人的想法,又有那個才能,所以才能學會。」
「讀心術很困難嗎?」
「應該算是很困難吧。听說會的人很不多,雖然現在我也會。」夏禹聳了聳肩,回頭就看到席恩一臉擔心的臉,「擔心沒有才能?」
「有一點。」席恩點了點頭。
「放心好了,很少有人像白軼那個白一樣什麼都不會。」
「可是你會幫他吧?」
「因為我曾經是他的搭檔,沒把他教會我有點愧疚所以才幫他,不過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就算他哭到死我都不幫忙。」
才怪。
席恩在心里補了這一句。雖然夏禹說得信誓旦旦,但席恩還是覺得下一次白軼來求夏禹的時候,他還是會說這是最後一次,然後幫他忙。
「既然你在快樂墳場工作,就算是我的搭檔,我有義務要教你怎麼使用靈力。你可以開始想一想自己想學什麼,如果我會的話就教你。」
「我?嗯……」席恩認真地開始思考自己想要學什麼樣的招數,「穿牆怎麼樣?」
「靈魂不會被牆擋住。」
「咦,意思是我現在就會穿牆了嗎?」
「你已經死了啊。」
「也對,那……可以變出食物?」
「……靈體不需要吃東西。」夏禹忽然很想狠狠地揍席恩一頓,他現在可沒有搞笑的心情,何況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你真的有在想嗎?」
「我實在想不出來有什麼能力是我想要的。」席恩搖了搖頭,「其實我到現在還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感覺和以前沒什麼不同,反倒像是一場很荒謬的夢。」
「等到你死久了,就會覺得活著反而像是一場很荒謬的夢了。」
夏禹的話剛說完,光芒忽然變得不再刺眼,眼前出現了一道門。夏禹拿出鑰匙,再一次打開門,兩個人走了出去。
兩個人就這樣踏進了地球上的某個城市,而且還是從某個櫥窗的位置走了出來。如果有人能用肉眼看見的話,一定會很驚訝的發現他們不但穿過了玻璃,還從緊緊相擁的情侶中間穿過。
可惜,沒有一個人看得見他們。
「這里是?」席恩一臉茫然地看著周圍,他好像從未見過這個城市。
「這里就是XX市。」
「咦?」席恩吃了一驚,這里不就是他住的地方嗎?
灰暗的天空落下了一道閃光,雨滴從天而降,席恩不自覺地伸手擋在頭上。但雨滴穿過他的手,穿過他的身體,落在地上。
「你伸手想擋什麼啊?」
「……擋雨啊。」席恩放下手,還是覺得頭上有種濕濕的感覺。看到雨滴從腳底透到地面,讓他莫名地有種失落的感覺,「我總覺得雨落在我的頭上。」
「靈體並沒有感覺。」夏禹說道,「不過,剛死沒多久的人總覺得自己還可以感受的到活著的時候才有的感覺。」
「有點像是幻肢吧?」剛好是下班時間的緣故,他們才愣了幾秒鐘,就有無以數計的各色雨傘向他們涌來。雖然會穿透過去,席恩還是覺得有種被淹沒的感覺。
「對,不過穿過活人的身體會有想吐的感覺,我們不能一直待在這里。」夏禹對他比了一個往左走的手勢。
席恩連忙跟在他的後面。明明是自己住了一輩子的城市,現在卻覺得陌生。
「發現自己不認得家了?」夏禹在他的前頭發出輕笑聲。
「你該不會是用讀心術偷看我在想什麼吧。」席恩這才發現他落後了夏禹一大段路,連忙追了上去,「還有,你講話這麼大聲不怕被人听到嗎?」
「活人听不見我們的聲音也看不見我們,不用擔心。」夏禹加快了腳步,「我話先說在前頭,雖然我可以知道別人在想什麼,但我剛才並沒有讀你的心。」
「咦,你明明……」
「只是感覺到背後有一股悲傷的氣氛而已。」夏禹一邊走一邊說道,「如果沒有必要的話,我才不會去讀別人心里的話。」
席恩停下了腳步,看著夏禹往前走。
怎麼說呢?忽然發覺夏禹其實是一個很溫柔的人,雖然嘴巴很壞,一提到韓濯這兩個字就會變臉,可是他還是會替白軼收拾麻煩,注意到一些可能會傷到人的小地方。
「你怎麼停下來了?」夏禹發現席恩沒有跟上來,也停下了腳步。
「沒事。」席恩笑著追了上去,「我在想我們要怎麼找到程浩?」
「運氣好的話,遇到看到我們會嚇一跳的人就是了。」
「不會吧?」那豈不是要整座城市跑來跑去嗎?而且,這種找法哪遇得到人啊。席恩忍不住在心中發出哀號,「三天絕對找不到。」
「通常運氣是不會那麼好。」夏禹點頭同意。
「那……」
「我們要去找一個可以幫我們的『活人』。」夏禹伸手指了指前方。席恩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只看到一個穿著洗到褪色牛仔褲和舊襯衫,坐在公園旁邊彈吉他的青年。
「嗨。」嘴上叼著香煙的青年轉過頭來對他們打招呼,「好久不見了,來找我聊天?」
「怎麼可能,當然是有事才會來找你。」夏禹和青年握手。其實並沒有真的握到手,只是一人一鬼各伸手做出握手的樣子罷了。
「這小子是你新的搭檔?」青年用下巴指了指席恩。
「新來的,他叫席恩。」夏禹點了點頭。
「叫我阿十就可以了。」青年對席恩笑了笑,「很不幸認識你。」
席恩愣了一下,接著就笑了出來。這個叫阿十的青年說的沒錯,因為席恩已經死了所以才能和阿十認識,那當然是很不幸了。
「說不定下一次就是他來找你幫忙了。」
「他還女敕得很咧。」阿十咧嘴笑道,香煙差一點從他的嘴上掉了下來,「我知道你時間不夠,東西拿出來吧。」
夏禹從口袋中掏出白軼給他的照片,交給阿十,「就是這個人。」
「叫什麼名字?」
「程浩。」
「喔,長得還不錯嘛。」阿十將照片拿近到眼前,眯著眼楮瞧,「你要小心,這小子滿月復怨恨喔。」
「你怎麼知道?」
「從他死的樣子猜的。」阿十說,「他死得可慘了,被丟進垃圾坑活埋。」
「白軼說他活著的時候就是靈能力者,恐怕會惹出麻煩。」
「目前應該還沒什麼麻煩,如果發生什麼事不可能沒傳到我這里。」阿十將照片拿得太靠近,使得照片被香煙燒出了一個洞,「要找他嗎?」
「當然。」
夏禹的話剛說完,香煙就掉到了地上。阿十看著地上的煙,喃喃自語地說道,「喔,這可真糟糕。」
「怎麼糟糕法?」
「他在人最雜的舊市區,黑市也在附近。」阿十看到夏禹露出一臉『那又怎麼樣』的表情,接著又說,「你可能還不知道,最近黑市有一些不好的傳聞。」
據說在倫敦的猶太人什麼東西都可以當作商品交易,死人世界里也有類似的市場,販賣的東西更加令人眼花繚亂,舉凡人可以想得到的東西都可以在黑市里買的到,像是上至靈魂也可以喝醉的酒、補充靈力的飲料,下至讓靈魂拉肚子的藥通通都可以在這里找得到。
「什麼樣的傳聞?」
「據說,有人在賣活人的記憶。雖然我還沒有听到有人賣快樂記憶,不過好像有在賣恐怖記憶,听說價錢還不低。」
「這件事我會向閻羅王報告。」
「還有……」阿十的話才說到一半,注意力就被地上的香煙轉移了過去,只見香煙在原地打轉滾了一圈之後,往右手的方向滑了過去。青年先是愣了一會,接著抬起頭來對夏禹說,「啊,你的麻煩來了喔。」
「往哪里?」
「電影街的方向。」
夏禹對阿十點了點頭之後,就往電影街的方向飛奔而去──真的是飛奔,因為夏禹的腳根本沒有著地。
席恩連忙跟在他的身邊,一邊跑一邊說道,「香煙是用來佔卜吧?如果情況允許的話,能不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阿十有一種找人的能力,是用他抽過的香煙,通常香煙轉一圈是壞事,但是不知道是什麼壞事。」
兩個人在人行道飛奔,和來往的行人相撞然後穿透過去。席恩覺得自己好像在演電影,因為被他撞到的行人不但沒有一點表情變化,甚至沒有停下腳步,簡直就像是搞笑電影里被主角揍也不能還手的臨時演員。
「你難道不能施展天眼通之類的招式嗎?」
「這個距離太遠。」夏禹搖了搖頭。
「真的能透視?」
「當然是真的,還有,不要站在那里不動。」夏禹沒好氣的回答,拉了正在等紅綠燈的席恩一把。兩個人在車陣中穿梭,「等一會找到他的時候,你盡量離我遠一點。你還不會使用靈力,如果受傷就麻煩了……」
這時候的席恩已經沒有在听夏禹說什麼了。
穿過馬路之後就是電影街廣場,廣場上有一個每三十分鐘會表演一次水舞的噴水池。席恩還活著的時候,常會和朋友相約去看電影,集合的地點就是那個噴水池。現在剛好是水舞最高潮的時候,水噴到三公尺左右的高度。
席恩順著直覺的指引往右方看去,目光正好穿過水霧落在噴水池另一邊的幾個人身上。背對著他的一對情侶讓有種莫名的熟悉。
「怎麼了?」
「沒事,可能是我看錯了吧。」席恩搖了搖頭,他以前也還來這個電影街,會看見幾個認識的朋友也不奇怪。
「那就快跟上來吧。」
夏禹和席恩左轉跑進電影街的人群之中,剛好是暑假人最多的時候,整條電影街上人擠人,幾乎可以說是沒有空隙。
雖然可以穿透過去,但穿過人體的那一瞬間總有種心的感覺,用席恩的話來說就像是被無形鐵錘狠狠地敲了一記,雖然外表沒有傷痕,卻會感到暈眩想吐。
跑在他前面的夏禹用身手矯健地在人群中穿梭,即使只有半個人的寬度,他仍能巧妙地側身穿過卻不減跑步的速度。席恩苦命的想著,這也許是剛死不久和已經死了太久之間的經驗差吧。
「咦?」夏禹忽然在一棟大樓之前停下了腳步,一點也沒有疲憊的樣子,還在跑得氣喘噓噓的席恩一頭撞上他之前側身避過。
「呼,呼,累死了,怎麼停下來啦?」席恩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以前在學校跑馬拉松也沒有這麼累啊。
夏禹抬頭看著樓上,仔細地听著,但一旁的席恩喘氣聲太大,讓他沒辦法听見建築里的聲音。他皺了著眉頭對席恩吼道,「你又不需要呼吸,不要一直喘。」
「誰叫你要跑那麼快……對喔,我不需要呼吸。」席恩一想起自己其實不需要呼吸時,忽然之間就不覺得喘了,「真不好意思,不過你為什麼在這里停下來啊?」
「有股凝重的氣氛。」夏禹看了倒在地上的席恩,「算了,講了你也听不懂。」
「誰說我听不懂了?」席恩連忙反駁,「一定是你感覺到這里會發生什麼壞事,比如說有人被殺啦,或是恐怖啦。我也感覺得出來這里面有一股不尋常的怒氣,可是這整條街上都是各種情緒,很難分辨的出來。」
「不錯嘛。」夏禹似乎有點吃驚,「其實你沒有我想像的那麼沒天份。」
「這是什麼意思啊?該不會你擔心我是下一個白軼?」
「……也不至于那麼糟啦。」夏禹露出難得的心虛表情,「你應該也有讀心術方面的天份,也許可以教你。」
在席恩還想說什麼時,一聲慘叫從大樓里傳了出來,這一次不只是夏禹听到,連席恩、還有街上的行人也都听見了。
「那是?」席恩看向夏禹的方向,卻沒有看見夏禹。他再抬起頭,就看見了正踏著大樓突出的部份往上跳的夏禹。
怎麼在大庭廣眾之下做這麼嚇人的事啊?差一點就要發出尖叫,卻在尖叫前的一秒鐘想起根本沒有人看得到他們,只好硬生生地把叫聲吞回肚子里。接著,在眾目睽睽——其實沒有一個人看得到他─之下,笨拙地學著夏禹往十二樓的方向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