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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瑯曲 第三章

毫端運秀臨霜寫,口齒噙香對月吟。

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

夕陽斜抹,空氣中仍殘余淡淡和煦味道。

玉有生以來,頭一次允許自己叛逆,不顧竹兒的反對,她拋下所謂女兒家該有的矜持,獨自一個人來萬福寺找明覺師父。

可是,她卻撲了個空。

寺里的沙彌告訴她,早在三天前,明覺師父就突然離開萬福寺。

玉離開佛寺,一個人漫無目的地閑逛。

她不得不開始埋怨上天,對她一次又一次地離棄。

等回過神來,她人已站在鎮郊的湖邊。

明明心里、腦子里,全告訴自己該回去了;可雙腿卻不知怎地,不听使喚地定住不動。

「唉!罷了。」就再縱容自己一次吧!

玉側首環視四周,喟嘆著這靈秀幽絕的美景,竟無人發覺,亦無人駐足欣賞。

既然都放任自己了,她也不急著回去,選了塊還算干淨的石頭,面對著碧澄的湖水坐了下來。

映人眼簾的是寧靜無波的綠湖,可她的心里卻翻攪個不停,思想不透……

真是可笑啊!她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答應爹,代玉琦出嫁?

是呵!她終于想起來了,是因為爹哭著哀求她。

玉苦澀地扯動嘴角。

一直高高在上、對她不屑一顧、老是抬著下巴離她遠遠的爹,竟然涕淚縱橫地懇求自己!

「小姐,你怎會這麼傻呀!那是個賊窩,你嫁的是個盜匪頭子呀。」

竹兒好似是這樣罵自個兒的。

也只有竹兒會疼惜她,為她哭泣。

她哪會不知道自己答應了什麼荒唐事,甚至于她根本是心知肚明。

爹、大娘和姑母是在對她演戲。

可是……

「兒,不是爹對你狠心,實在是琦兒哭得死去活來,還嚷著要去投井。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你姑母和我們早有共識,要把齊訊和玉琦撮合在一起,兩家就等著玉琦滿十八歲,怎知……」

玉彬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訴,看在玉澄澈的瞳里,就像個差勁的戲子。

玉的冷淡和默然,讓玉彬的戲愈演愈心虛。

玉展芳眼見苦肉計行不通,連忙又向玉彬使了個眼色。

「兒,爹知道這麼做太委屈你,也知道是爹對不起你,可我真的沒別的法子了,那個寨主撂下狠話,三天後如果新娘子不上花轎,他就血洗芙蓉鎮!」

是了,就是他的那句「血洗芙蓉」,才讓她軟了心腸,答應了他。

她可以對玉柏之外的玉家人鐵石心腸,甚至對他們的生死不屑一顧,可是她卻無法坐視芙蓉鎮被毀。

這或許是上天對她的報應吧!

她依稀記得,當她得知玉家被殘風寨威脅時,剎那間躥過心頭的快意。雖然只有一瞬間,但仍逃不過老天爺的法眼,所以才懲罰她代嫁吧!

欺霜的嬌顏並沒有怨忽,或者該說,她老早就認命了。

玉艱澀地一笑,起身正想回家,一不留神竟絆到凸出的石塊,整個人失去重心,眼看就要跌落湖里……

還來不及有什麼反應,一只健碩的手臂自她身後探出,輕而易舉地將她撈回岸邊。

「啊!」玉驚惺地低呼一聲,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被摟進一個屬于男人的胸膛。

她微擰起眉,凝脂般的面龐染上淡淡的嫣紅,輕咬住柔艷的櫻唇。「請你放下我好嗎?」無論她怎麼使勁,都沒法子掙月兌他。

玉整個人就像是掛在他身上似的,微露出裙角的蓮足,沒什麼作用地騰空亂踢。

這男人!看似好心地解救她免于落水,事實上根本是在對她輕薄……

「掙扎什麼?你既然連死都不怕了,還會在乎可笑的名節嗎?」

她耳畔傳來沉厚的男性嗓音,語帶嘲弄。

「我沒有要尋死。」這男人竟然以為她要投水?

「是嗎?」

男子一陣低笑,溫熱的胸膛更貼緊她的背。

「沒錯,你快放開我,讓我下來。」玉輕斥道。

玉覺得心口莫名地揪緊,心跳有如擂鼓。

這男人的體溫像是會熨燙人一般,令她無端地燥熱難受。

更讓她厭惡至極的,是自己竟然被他狂佞的語調、惱人的氣息所蠱惑,震動了她平靜無波的心。

要是不巧讓人撞見這情景,怕是不只要說她生來克父,而且還是個天生的浪蕩女,勾人的狐狸精了。

男子啞聲低笑,但仍依她的要求放開手。

玉雙腳一著地,便想回身看清這可惡的男人,順便賞他一巴掌作為報答。

不意一轉過身子,竟迎上一雙深邃且透著冷沉的炯炯黑眸;而讓玉怔愣住的,是男人臉上的面具。

那古銅色的面具,幾乎遮去他大半的臉龐,僅露出漆黑的銳眸,和看得出不常笑的薄唇,及線條剛毅的下巴。

玉緩緩收回錯愕的視線,將原本想怒斥他的話,一古腦兒全咽了下去。

只有顏面有殘缺的人,才會戴上面具吧!

醫者仁心,玉當下決定原諒他剛才的無禮。

「怎麼?被我這可怕的面具嚇著了?」

男人將手臂交叉在胸前,態度慵懶,語氣依舊帶著嘲諷。

「不,不是。」她搖頭。

男人的嘴角向上微勾,像是在笑,但眼底卻是悠地冰冷,一點笑意也沒有。

玉無聲輕嘆,看出他明顯的不信。

她與這男人不過是萍水相逢,他信或不信她的話,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不允許自己再逗留,玉快步地離去。

男人看著那抹縴柔的身影漸行漸遠,冷絕的眼眸里閃過一絲異樣的情愫,連他自己也未發覺……

曲殘郎解下面具,月兌去黑色披風,漠然的眼並未漏看門外一閃而過的身影。

「殘風寨何時多了個喜好偷覷的人?」他冷冷地說。

門外的黑影倏然一僵,低聲地咒罵。

「還不快滾進來!

褚溯方知道再躲也沒意思,滿心不甘地走進屋里,「你這男人真是無趣,沒事把耳朵、眼楮練得那麼尖干嗎?」

將手中的扇子隨意地往桌上一扔,他為自己倒了杯水喝。

曲殘郎兩眼一眯,冷冷地凝視著他。他當然知道褚溯方為何而來。

「明日,你上玉家要人。」

褚溯方聞言,拾起被他棄置的羽扇,展開輕輕扇搖。

「嘖嘖嘖,好好的萬兩黃金不要,竟無端地討了個人回來吃飯,你總得給兄弟我一個交代吧!」他笑臉盈盈地問。

「明知故問!」曲殘郎的口氣有些不耐煩。

褚溯方、馮飛和他,全拜在江不韋的門下,之所以找上玉家的前因後果,褚溯方怎麼可能不知道?

褚溯方咧嘴一笑,吊兒郎當地合起扇子,對于曲殘郎的怒氣一點也不害怕。

「哎呀,小弟我不過是好心地提醒你……」

「不必!」曲殘郎回他一記冷笑。

褚溯方作勢打了個寒顫,但戲謔的笑容清楚表現出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玉從玉府偏門進入,剛踏進樺煙別館,正要進屋里去。

「玉表妹。」

一名長相斯文、身穿靛藍色錦緞長袍的男子,從柱子後走出來喚住玉。

「齊訊表哥。」玉認出了他。

玉彬來求她代嫁那天,他也同這會兒一樣,一副忸怩不安、欲言又止的神情,站在咄咄逼人的姑母身旁,煞是諷刺的對比。

「表妹……我……」

齊訊囁嚅支吾了許久,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

「表哥,你喚住我有事嗎?」

玉一雙清亮水眸直視他,淡然而有禮。

「我……我在這兒等你很久了。」

「外頭起風了,表哥,有話進屋里說吧!」玉揚起上抹溫柔的微笑。

沒等齊訊回應,她旋即拎起裙擺進屋。

齊訊遲疑了一會兒,才皺著眉頭跟了進去。

「玉柏?」才踏進屋子,玉便看到玉柏一臉怒氣地坐著,「你怎麼了?」

玉柏刷地站起身,氣沖沖地奔至玉面前。

「你瘋了!為什麼要答應?那兒是賊窟,進去了就出不來的,你懂不懂?為什麼要拿自己的一輩子開玩笑!」他一臉鐵青地吼道。

玉秀眉輕蹙,明明想開口解釋,可滿肚子的話卻硬在喉頭,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怒火一下子全發完,玉柏往後退了幾步,整個人癱倚在軟榻上。

「我以為……」他眉宇間淨是落寞,「我一直以為我夠大了,大到足以保護你……」

玉柏笑了,笑中夾雜幾分苦澀。

「玉柏,別這樣。」

「我能怎樣,你反正都要去當賊夫人了。」

「玉柏!」玉擰眉低喝。

手絹幾乎在手中給絞破,她被胸臆間的一口悶氣給壓得喘不過氣來。

「對!」她紅著眼眶,「我就要去享福了,是我喜歡作踐自己……」

「姐!」玉柏漲紅了臉。

早在說出那樣傷人的話時,他就後悔了,「對不起……」

他打小就和玉姐姐最要好,和玉琦二姐雖說天天見面,卻始終無法親近;對他而言,玉姐姐是除了娘之外,他最想保護的人了。

玉輕喟一聲︰「不怪你,連我自己也不太明白,算我欠你個答案,等找到答案時,第一個告訴你。」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打趣。」玉柏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生氣。

「逃吧!」在一旁沉默許久的齊訊突然出聲。他走近玉,「我在外邊等了那麼久,就是想勸你逃走的。

玉柏在听見他的提議,眼楮為之一亮,可隨即在玉搖頭後又黯淡下來。

「為了自己而使芙蓉鎮遭難,這事我做不來。」

「可是,兒姐姐……」

「別說了。」玉的眸光縹緲而淒楚,「命不由人,或許那兒真是我的歸處……」

重岩復嶺,深溪洞壑,峰巒雲霧,如入虛無縹緲間,這即是玉對殘風寨的第一印象。

經過險峻的山道,穿過峰巒峭壁,由一個直徑約三尺的山洞進入。

出洞後才驚覺為幽深澗谷,頓時豁然開朗,令人眼楮一亮。

「嫂子,那就是殘風寨了,你以後的家。褚溯方指著前方。

玉順著他的手看去,燦亮清冷的眸子看不出是喜或悲。

是家嗎?或是另一個牢籠呢?

不過比起豪華奢侈的玉家,她倒覺得這兒好多了。

一早,褚溯方便獨自一人來接她。

說是迎親,卻連頂轎子也沒有。

她清楚地看到她爹眼中如釋重負的神態、玉柏難舍和心疼的神情,和從未謀面的妹妹鄙夷的態度……

挺直背脊,玉告誡自己要走得瀟灑。

隨身的小包袱里,除兩件換洗衣裙之外,就只有她當成寶貝的醫書而已,連苦苦哀求要與她同行的竹兒,她也沒答應讓她跟著。

未來的路會怎麼走,她自己都沒個譜,又怎能讓竹兒跟著吃苦?

玉回過神,「我可不可以先見見寨主?」

褚溯方爾雅一笑,「大哥有要事在身,我看……嫂子還是先入屋里等吧!」

玉一身皎白羅裙,搭上淺色窄褙子,束起來的腰際系上長長的飄帶,黑緞般的秀發披瀉在背後。

倚著花窗望出去,疏星皎月。

她足足在房里等了一天,除了替她送晚膳的丫環外,什麼人也沒見著。

「真有興致,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賞月。」

一道低啞醇厚的男性嗓音自她身後響起,玉頓時僵住。

這聲音……似曾相識。

她驀地回過身,正如她所猜想,是那雙充滿邪意狂傲的瞳眸。

「是你?」玉訝異地輕呼,「你……是曲殘郎?殘風寨的寨主?」

面具下的唇一抿,勾著一抹諷笑,「失望嗎?還是你以為出現的會是個三頭六臂的人?」

玉睜著迷蒙的大眼不語,一顆心怦然作響,像是要跳出胸口似的。

「怎麼?突然成了啞巴?」

「我只是不知該說什麼。」玉淡淡地道,並暗暗地祈求曲殘郎沒有看出她的無措。

「也對,洞房花燭夜,是毋庸多言……」他揚起唇角,只手解下黑色披風。

「你這是做什麼?」

玉愣愣地盯著他月兌衣,一時之間無法理解。

「那你說說,我想做什麼?」曲殘郎倏地停下手上的動作,幽黑的眼眸邪肆地眯起。

「呀!你……」玉倒抽一口氣,惶恐地往後退了幾步,瑩白的臉霎時赧紅,「等等。」

「還等什麼?」他的眼中閃過厲光。

玉顫了顫。

不知為何,曲殘郎的笑意看在她眼里,竟有些猙獰、可怕,像是在算計著什麼……

她強自鎮定,「我……我想要知道,你為什要娶我?」

玉琦是很美,可是以她听來的傳聞來判斷,曲殘郎是不可能用萬兩黃金去換玉琦的;更何況從他適才見著她,壓根兒也不感到驚訝的表情看來,曲殘郎根本沒見過玉琦。

「娶你?」他輕蔑地看著她,笑意不減,只是多了分狂傲。

突然,他斂起笑容,眼眸頓時布上一層冰霜似的冷寒。

「你可有見到八人大轎?我們倆可有拜過天地?你,不過是我用一萬兩的黃金交換來的小妾。」

譏笑的語氣讓玉霎時慘白了臉。

她回過頭,下意識地轉身就往門口奔去。

「想上哪兒去?」

曲殘郎不費力地探手一攬,輕輕松松地便將她撈了回來。

一陣天旋地轉,玉還來不及反應,身子就被他龐大的身軀給重重地壓在床上。

「唔……」玉困難地喘了口氣,胸腔里的氣息像是被突然榨干般,全身疼痛不已。

「想逃嗎?」

曲殘郎修長的手指肆意地輕滑過她光滑的臉頰,「你以為殘風寨是什麼地方?怎能你說來就來,說要走便走的?」

「不……」玉的唇因恐懼而顫抖著,試圖問躲他灼熱的踫觸。

曲殘郎的眼眸躥起邪惡之火,他毫不溫柔地扣住她左右擺動的臉,蓄意地將全身的重量加諸于身下柔弱的身子,俯身吞噬她蒼白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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