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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薔薇 第六章

淳于薇看他一眼,雙眸中泄漏出她的緊張,慕容軒對她鼓勵地一笑,示意她進去。

深呼吸一口氣後,淳于薇掀開帳門,大步踏人。

里頭的人背對著入口,在一只鋼爐前不知在做些什麼,听見有人進來的聲音,吃驚地回頭。

淚水再也忍不住地涌上淳于薇的眼眶,眼前的糾髯大漢,不是她日夜牽掛的爹,還會是誰?

「她是誰?」室韋族酋長並未認出易容後的愛女,懷疑地問淳于薇身後的慕容軒。

慕容軒但笑不語,輕推淳于薇的粉背,催促她上前。

淳于薇微微顫抖地踏出一步、兩步,然後整個人撲進室韋族酋長的懷中。

「爹,是薇兒啊!」她抱著室韋族酋長,深怕這只是一場夢。

「薇兒?」室韋族酋長虎軀一震,認出女兒的聲音。

他雙手扶住她的肩膀,把她向外推開少許,仔細地打量愛女。「薇兒,真的是你?你怎麼弄成這副模樣?」

淳于薇哽咽不成聲,慕容軒索性代答。「為了讓她順利混進來,所以我在她臉上動了些手腳。」室韋族酋長的目光在他們兩人之間徘徊。

「你們……唉!你怎麼可以讓她涉險?」

這些年,他已明白當年的事並非慕容軒所策劃,也知道若非慕容軒的力保,他現在早已命喪黃泉。所以,他對慕容軒並無太大的敵意。

可是,他了解女兒的脾氣,若是讓她知道慕容軒的身分,她恐怕會恨他一輩子。

「我會用生命保護她的安全。」慕容軒說道。

淳于薇聞言,回頭用一種復雜的神情看他。

「我自己會想辦法把爹救走,不需要你幫忙!」她移開目光,月兌下臉上的面具,說道。

照這樣看來,薇兒大概已經知道慕容軒的身分了。室韋族酋長在心中暗嘆。

或許這也不是件壞事,中原王室的六皇子,是不可能和室韋族酋長之女聯姻的,如此一來,長痛不如短痛。

「薇薇,我並無意看輕你的能耐,但你爹是父王嚴加看守的人,若沒有我的幫助,你不可能將他救走。」慕容軒指出。

淳于薇知道他說的是事實,閉口不語。

「薇薇,你是如何找上這兒的?」室韋族酋長看著女兒,問道。

「我……我也是誤打誤增地踫上慕容軒,是他帶我到這里的。」淳于薇避重就輕地說,她不願讓父親知道她成了京城炙手可熱的舞伎。

室韋族酋長望向慕容軒。

「確實如此,在我尋找她三年之後,怎麼也沒想到會在京城遇到她。」慕容軒明白淳于薇的心情,點頭道。

「爹,這幾年你一定吃苦了。」淳于薇心疼地看著父親,兩鬢已較三年前多了些許銀霜。

「還好,多虧有六殿下的照拂,為父生活起居都有人伺候。」室韋族酋長拍拍女兒的手臂。「倒是你,似乎有些……不一樣。」

他也說不上到底有什麼不一樣,只是覺得女兒成熟許多。

「薇薇帶領室韋族于民重新建立家園,當然會有一種領袖的氣質。」慕容軒為淳于薇解圍道,言語之中盡是驕傲。

「真的?」室韋族酋長一方面心疼女兒,一方面卻深感欣慰。

淳于扶點點頭。

「酋長,我安排薇薇以後每天負責替你送飯,但是我們現在不宜久留,以免啟人疑竇。」慕容軒說道。

「對!對!你們快離開吧!」室韋族酋長同意道。

淳于薇不甘願地往帳門走去,依依不舍地回頭看著父親。

「薇兒,快去!爹明天等你送飯來。」室韋酋長擔心女兒的安全,催促道。

淳于薇再望了父親一眼,才隨慕南軒離去。

***

那一夜,淳于薇輾轉難眠。

她不斷回想起,當她看見那些仿室韋族的營帳時,心中所出現的震撼。

因為我想你……慕容軒是這麼說的。

從他們再度相遇以來,他黑眸中的深情與溫柔不斷折磨著她,一點一滴地瓦解她好不容易堆積起來的恨意。

她沒有冤枉他,不是嗎?

那天她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難道會假?

但是,他又為何要擺出一副深情歉疚模樣?

淳于薇煩躁地翻了個身,忽地,听見外頭傳來輕微的聲響。

那是鞋子踏地的聲音,或許是因為夜深人靜的關系,顯得特別明顯。

有了上次被迷昏的經驗,淳于薇輕巧地溜下床,順手拿起茶幾上的燭台,飛快地拉開門。

沒想到正好迎上慕容軒愕然的表情。

「你還沒睡?」慕容軒看了她手中緊握的燭台一眼,唇邊浮起一抹笑。「你準備拿燭台敲我?」

「你深夜鬼鬼祟祟地在我的房門前做什麼?」淳于薇見到是他,先是松了一口氣,然後心中又升起異樣的感覺。

「這是我家,我隨處走走不行嗎?」慕容軒笑道。

其實他純粹只是想離她近一點。

明月高掛在天空,寧靜的深夜中,只有他倆輕微的呼吸聲。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他們兩人。

淳于薇望進慕容軒深幽的黑眸,心跳不自覺地加快。

「你上回的承諾還算數嗎?」沉默半晌,淳于薇幽幽開口。

「你仍舊恨我入骨?」慕容軒不答反問。

「這與我們之間的約定無關。」淳于薇別開眼眸。

「怎麼會無關?你真的可以跟一個你所恨的男人交歡?」慕容軒凝視她,筆直的身軀僵硬著。

「只要你能給我孩子,有何不可?」她輕聳香肩,那股淡淡的哀愁又回到眉宇之間。

「依你這麼說,任何能讓你懷孕的男人都可以喚?」他的黑眸驀地爆出烈焰,忍不住伸手搖晃她縴弱的身子。「憑你薔薇姑娘的名號,要什麼男人沒有,為何又偏偏挑上我?」

「那是你欠我的,記得嗎?」她靜靜凝陽他,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好……好……你想要孩子,我便達成你的願望,即使在孕育他的過程中,只有恨,沒有愛。」緊抿著唇,他像須著般地縮回手,旋風般地轉身沒入黑暗。

只有恨?軒……我真的對你只有恨?

淳于薇孤單地位立在門邊,任淚水開始模糊她的視線。

慕容軒發狂似地在黑夜中疾奔,似乎想耗盡所有的力氣,以阻擋胸口泛濫的痛苦。

最後,他在一處雅致的人工湖畔停下腳步,胸口因方才的奔跑而劇烈地起伏。

該死!

慕容軒拾起一塊小石子,用力地丟入湖中,猛烈的力道激起一陣水花。

這座小湖距離他的別宮不過半里,由他親自設計,以往每當心煩時,他都會跑到這里沉澱思緒。

最近這幾天,他更是經常來這里報到。

「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慕容軒忽然朝遠方的天際大吼。「告訴我啊!求求你……」到最後,轉為痛楚的低語。

淳于薇充滿怨憤的神情出現在他的腦海。

她不原諒他,但他卻極度地渴望她。

這也是為什麼他會答應她要求的原因。可是,真正要實行時,他卻怎麼也無法壓抑心中的苦澀。

他和她之間,應該是兩情相悅的溫柔纏綿,而非毫無感情的「制造小孩」。

所以,他只能選擇落荒而逃。

拾起一把石子,他泄憤似地,往湖里又是一陣亂扔。

老天!你到底要懲罰我到什麼時候?他無言地問。

慕容軒跌坐在湖畔的綠茵之上,雙眼茫然地盯著漆黑的湖面,孤寂的身影令人不忍。

許久之後,他才緩緩地站起,心中有了決定。

他已經想到把室韋族酋長救出去的法子了,就當這是他這輩子,替薇薇做的最後一件事吧!

***

之後,慕容軒像是刻意躲避淳于薇一般,成天不見人影。

淳于薇每天中午,都會戴上慕容軒為她制作的面具,替她爹送飯。她無法在那兒久留,只能趁外頭沒人時,做一些短暫的交談。

這一日,當淳于薇掀簾人帳,她爹對她說道︰「薇兒,你和六殿下之間,到底是怎麼樣?」這個問題已經憋在他心中許久了,終于還是忍不住。

淳于薇將飯菜從食籃里拿出來,裝作漫不經心地道︰「沒有怎麼樣,他是個叛徙,而我現在得靠他才能接近你,如此而已。」

「你有沒有想過,若他真的是叛徒,現在又為何會幫你?若不是他,爹現在早就只剩一堆白骨。」

當初他被擄來時,太子曾經試圖用刑逼他說出不死藥的藥力。後來還是慕容軒設法將他弄到這里,並且幫他想了一個緩兵之計,告訴中原皇帝不死藥需煉制多時,且須定期服用才有效。

所以,他才能安然無恙地在這里待上三年。

「或許是他還有些良心吧!」淳于薇輕嗤道,壓抑著心口圖騰的情緒。已經數天不見他,他是做什麼去了?

「薇兒,你瞧瞧這里,布置得跟咱們族里一模一樣。我相信,這不僅是為了讓我這應該是階下囚的人感覺賓至如歸。據我所知,六殿下親自監工,建造完成之後,便離開此處天涯海角地找你。」室韋族酋長走到女兒面前,目視著她說。

「爹為何要替他說好話?如果不是他,我們現在應該仍在大草原上,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淳于薇激動地回道。

「爹沒有替他說好話.只是旁觀者清。」室韋族酋長愛憐地拍拍愛女的臉頰。「因為你曾經愛過他,或許現在仍愛著他,所以才會被他的行為傷害得如此之深。可是,薇兒,千萬別讓你的恨意蒙蔽你的心。」

「爹,我沒有……」淳于薇嘴硬地否認,明亮的眼眸中露出茫然與傷痛。

她拎起空食籃,倉皇地奔出營帳。

室韋族酋長看著女兒離去,無奈地搖頭。

***

淳于薇心煩意亂地推開自己的房門,才跨進門,便冷不防地讓人一把抓住。

下一刻,她就被鎖在一堵寬厚的胸膛內。

淳于薇直覺地想尖叫,但她的尖叫聲卻被兩片濕熱霸道的唇給堵住。溫熱的氣息吹拂過她的臉頰,她立時認出他是誰。

她垂下濃密的睫羽,雙臂環住這個她唯一所愛的男人。

慕容軒感覺到她的軟化,于是放輕他的吻,雙唇移到她晶潤如玉的耳珠。

「我來履行我的承諾。」他在她耳邊吹氣。「在這段時間中,你可否暫時忘記對我的恨?」

淳于薇的嬌軀竄過一陣輕額,點點頭,某種燥熱自體內散開。

她深深地凝視他一眼,撕下臉上的面具。

「抱我上榻。」她雙頰緋紅,輕聲說道。

慕容軒拴上門閂,輕易地將她打橫抱起,大步往床榻走去。

「你確定嗎?」將她放于床上時,他問道。

兩人同時記起,他們第一次時,慕容軒也是這麼問她。

「我確定,非常確定。」淳于薇勾下他的頸項,給予他同樣的回答。

兩人身上的衣物,被一件件地丟下床榻,壓抑許久的熱情瞬間爆發開來。

他們絕望地貪戀彼此的身體,身軀相結,似乎想把彼此燃燒殆盡。

此刻,一切的愛恨糾葛都被拋至腦後。因為,他們兩人都明白,這或許是最後一次,他們能將對方擁入懷中。

***

旭日自東方漸漸升起,夜晚的涼意尚未蒸帶,形成專屬于清晨的清新氣息。

鳥兒在枝頭上吱吱喳喳,夜里凝聚的露珠抵不住朝陽,蒸散了去,陽光穿越竹葉的縫隙,照出一圈一圈的光暈。

房內,慕容軒側躺著,用手臂撐起上半身,仔細凝視熟睡中的淳于薇。

睡夢中的她帶著淺淺的笑,僅極他初識她時的模樣。

溫柔的黑眸深情地描繪她的輪廓,將她每一寸仔細地烙在心上。

「薇薇,我多希望你知道,我願意為你付出一切。」他的手指撩起一絡她的秀發,輕喃道。

淳于薇一動也不動,睡得正香甜。

慕容軒微微一笑,昨天他一直到三更天才讓她休息,她的確是累壞了。

俯身在她光滑的領頭上輕輕一吻,慕容軒起身,安靜地穿好衣服。

然後,自床邊的小幾上拿起一只錦盒,放在他睡的枕上。里頭擺的,正是他當初送她的玉佩。

心如刀割的感覺,沖散了昨夜的歡愛纏綿。

「薇薇,」他的手背輕輕滑過淳于薇的揚頓,惹起她一陣夢吃。「請你不要忘記,我愛你。」

言罷,他轉身離開房間。

***

一直到日上三竿,淳于薇才緩緩睜開眼楮,昨天的纏綿令她感到身體微微酸疼。

回想起昨夜,淳于薇雙頰忍不住像火燒一樣炙熱。

她出身尋找慕容軒,才發現身旁早已空無一人,某種被孤單拋下的感覺襲上她的心頭。

隨即,她苦澀的笑笑。

她該清楚的,和他之間的約定,只是要他還她一個孩子,並不包括陪她起床,不是嗎?

但是,她無法理解在經過昨夜之後,他如何能只把它當成是個不得不履行的承諾?

淳于薇瞄見放置在她枕邊的錦盒。

她拿起錦盒,緩緩將其打開。

赫然發現里頭躺著的,是那塊玉佩,玉佩下則是一張小箋。

她伸手欲取,中途又怯懦地停下,指尖遲疑地與它相距半寸。當終于觸到它時,她閉上眼楮,雙手緊緊將它握在胸口,如同它是失而復得的珍寶。

這三年來,它一直貼在她的心口,當她把玉佩還給他時,頓時感到心口是如此地空蕩。

她將玉佩戴回自己的頸上,伸手展開信箋。

映人眼簾的是慕容軒龍飛鳳舞的字跡。紙上沒有署名,只寫了一首詩……

美人在時花滿堂,美人去後余空床,

床中紛被卷不疲,至今三載聞余香。

香亦土不滅,人亦競不來,

相思黃葉盡,白鷺濕青苔。

紙張自她的指尖飄落至地面,淚水汪地模糊了視線,大顆大顆的眼淚開始成串地落下,令她泣不成聲。

軒,你給我的深情摯愛,是真心的嗎?

她執意地恨他三年,如今,卻再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她不知道該如何抑制這種無止無盡的矛盾痛苦,就算撇開那些死去的室韋族子民不談,他和她的身分,已經注定他們無法結合。

她擦干眼淚,起身著裝。

軒,這次我要听你親口告訴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

才踏出房門,淳于薇便瞧見在廊上晃來蕩去的薩克羅。

「公主,你可出來了!」薩克羅見到她,忙迎上前去,顯然已經等候多時。

淳于薇俏臉微紅,卻裝作無事地問︰「找我有事?」

「是啊!那個慕容軒一大早找上我,跟我說明在子時要我們守在東門外的一間破廟,他會把酋長送出來。」薩克羅說道。

這幾天無論他怎麼問,公主就是不肯說出她和慕容軒的關系,結果反倒是慕容軒今天自己來找他說明一切,包括他與公主的一段情。

當他瞠目結舌地听完後,若非忌憚他武藝高強,他真想把他痛揍一頓。

然而,縱使是瞎子也看得出來,他對公主的確是一片真心。

「他人呢?」淳于渡問道。

「他說要去做一些救人的準備,咱們只管明晚準備逃命就是。」薩克羅說道。

「是嗎……」淳于薇心神不寧地應遵,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妥。

算了!看看天色,也將近中午了,還是先幫爹送飯,順便告知他這個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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