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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亮河上的月光 第四章

陳潔安約了範姜明葳出來小聚。

「最近有空了啊?」範姜明葳埋怨著好久沒見到她了。

「嗯,」陳潔安點著頭。「剛完成範姜明蔚他們給的工作。」她連名帶姓地提到範姜明蔚,好像那個人根本跟範姜明葳沒有關系。

「干嘛一臉頹廢啊?你不是喜歡寫作嗎?高中時代就看你愛涂涂寫寫的,怎麼了,職業倦怠嗎?」

「也許吧。繼續這份工作是因為我喜歡自由支配時間,不必天天到固定的地方上班,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家里讀書寫稿,累了倦了就听听音樂、做點家事,要嘛靠在窗前獨享自我,否則上街閑逛也是一天,大街小巷人來人往的都很相似卻永不重復,走走看看,其中的樂趣,是言語無法形容的。」

「怎麼你在街上看人跟我的感受那麼不一樣?我經常看了半天卻一無所獲,徒勞無功。」

「你是有目的的,而我卻沒有。」陳潔安耐心地解釋著。「我可以從任何一個角度做隨興的觀察,用心聆听生活,從當中獲得的遠比人家告訴我的普遍事實來得真實痛快。」

範姜明葳發覺她有些情緒低落,所以選擇聆听。捏著小湯匙往咖啡杯里輕輕攪動著,匙身踫撞杯壁發出的聲音清脆而精湛,仿佛是從無限深幽的內心,被身邊的鋼琴師輕柔純熟的指法一撩撥,濺跳出來的音符。

「咦?怎麼不說話了?是不是車子良來找過你?」陳潔安認為範姜明葳的苦惱事就這麼一樁。

「沒有啦,你別瞎猜。」

「那是有了新煩惱嘍?」陳潔安心思縝密,立刻就追問︰「跟費家齊有關嗎?」

範姜明葳臉頰上頓時飛上一片彤雲,陳潔安問得這麼直接,令她無法處之泰然。

「被我說中了吧?」

「說中什麼啊?」

「別裝傻,你老實說,是不是跟費家齊有關?」

「無可奉告。」她直覺地不想承認什麼,但對陳潔安又有些抱歉。「該跟你說的時候我自然會說的。」

「不想說我也不勉強。說真的,如果你有新戀情,我舉雙手贊成,你跟誰談戀愛都好過跟車子良,尤其是費家齊。」提起車子良,陳潔安不由得義憤填膺。

「你別再這麼說車子良了,他已經夠可憐了。」

「哼!他是沒有擔當,咎由自取。你同情他我不反對,可是錯把同情當成愛,我就不敢苟同了,知道嗎?」

「好好好,我謹遵教誨可以了吧,不提這個了,你到底在煩什麼?」

陳潔安見問題回到自己頭上,不由長嘆──聲。「我呀?我得了鮮花過敏癥。」

「哦?」

「這個星期我每天收到一打玫瑰,風雨無阻的,害我現在看到玫瑰就直打哆嗦。」

「有人送玫瑰還不好啊?多羅曼蒂克呀。」範姜明葳故作羨慕狀。「知道是誰送的嗎?」

「不知道。」

「那不是更有意思了嗎?」

「有意思你個頭啦,就因為不知道是誰送的才讓我心里發毛,你知道嗎?我有一種被偷窺的感覺。」

「你不要這麼想嘛,單純地看成是有人仰慕你,想要追求你不就沒事了。」

陳潔安給她個白眼。「你這種論調擺明了就是在期待愛情,一旦有人追求你,你就有一種愛的錯覺,渾然不知那只是一種被愛的虛妄罷了。」

「你講得太深奧了,小女子才疏學淺,听不懂啦。」

「听不懂是不是?好,我舉個例子,比如你跟車子良就是你的錯覺。」她瞪著範姜明葳一臉笨樣,又接了下去。「男女之間,只有在相互追求中才能產生真正的愛情。」

範姜明葳故意不理她的話,反而又將矛頭指向她︰「你去找出匿名送花的神秘男子,然後也去追求他,就可以產生真正的愛情了。」

「我花痴啊。」

陳潔安這一句惹得範姜明葳哈哈大笑,這一笑讓心情好了不少。

「月底的同學會你去不去?」陳潔安問道。

「去呀。好久沒看到老同學了,怪想念她們的。你呢,去嗎?」

「去。」——

黃昏,C大長堤。

徐稹和李世瀅再度攜手漫步夕陽余暉里,每次回到台北家中,他們總會到長堤上重溫往日情懷。

「現在走長堤有什麼感覺?」徐稹溫柔地望著妻子。

「我覺得好幸福、好滿足。同樣的地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卻每次帶給我新的震撼。」她深情地說出心中的感覺。「那你呢?」

「跟你一樣,我好珍惜這種感覺。」他更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今生今世,我們注定要這樣攜手同行對不對?」想起坎坷的情路,誰說這得來不易的相依相守不教他的心為之撼動。

「說錯話了。」她輕拍了他的唇。

「說錯什麼了?」他立刻接住唇上她的縴縴素手,他是她永遠的最佳捕手。

「不只今生今世,是生生世世。」

「我是說錯話了,怎麼辦?罰我讓你親一下好了。」他說著就將臉湊到她唇邊。

她飛快地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沒辦法,她早已習慣他的賴皮。

「約費家齊到家里來嗎?」走了一大段長堤,他忽然想到這件事。

「好呀,已經好久不見了,不知道他現在好不好?」她立刻附議。

「這麼關心他啊?」他故意拈著酸。

她不打算跟他抬杠,要不然不知道他待會兒又要罰誰了;其實,不管罰她還是罰他自己,罰來罰去他都不吃虧。

「你看什麼時候請他來比較好?」

「什麼時候都好,反正我們休假,有的是時間,看他什麼時候有空吧。」

「好,那等一下回到家里,你給他打電話。」

「我?你為什麼不自己打?」

「給你機會展現你的器量還不好啊?」她取笑他剛才酸溜溜的態度。

他听出來了。「好哇,你取笑我,看我怎麼罰你。」

她早跑了,不過跑不遠的,他很快就會追上她——

木柵徐家

「嗨,費家齊,好久不見了。」李世瀅等在客廳里,見徐稹迎進了費家齊,立刻上前熱情問候。

「嗨,世瀅,這次回來多久?」

「一個星期,過兩天就回北京。」

「好嗎?你們。」

「好,你呢?坐嘛。」

「我很好。」費家齊坐下了。

「好可惜喲,我跟世瀅沒趕上你的畫展。」徐稹在費家齊對面也坐了下來。

「下次吧。」

李世瀅端了一壺咖啡從廚房走出來,給每個人倒了一杯。

「還到處去旅行嗎?」

「最近都待在台北。」

「什麼時候去北京找我們?」

「過一陣子看看吧。很早就想去了,一直挪不出時間。」

「怎麼,最近很忙嗎?」

「其實也還好。」費家齊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什麼時候生寶寶啊?」他問徐稹。

「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好不好?我跟世瀅都忙得要命,沒時間生孩子。」徐稹立刻抱怨。「我還不想趕快做爸爸嗎?」然後他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這趟休假回來,工作壓力暫時解除,說不定可以做人成功。」

李世瀅白了丈夫一眼,換來兩個男人會心一笑。「你們兩個先聊一會兒,我到廚房去忙我的。」

「費家齊,有好消息了嗎?交了女朋友可要第一個讓我跟世瀅知道。」徐稹關切著。

「你才哪壺不開提哪壺呢!」費家齊笑得颯爽。

「是嗎?你別眼光愈來愈高才好。」徐稹糗他,壓低了聲音,促狹道︰「你不是對我老婆還念念不忘吧?」

費家齊不但不辯白,還附和道︰「可能是喔,可惜世瀅沒有個分身,要不然我也不會到現在還孤家寡人一個,年過三十還找不到個人來愛我。」

「你欠揍喔。」徐稹還笑著,然後才嚴肅地問他︰「真的連個影兒都沒有嗎?」

「有是有了,不過還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就是了。」他終于說了實話。

「有就好,你趕快搞定,然後帶她到北京來見我們。」

費家齊連連點頭,腦海里浮現了範姜明葳的倩影。

「你們還要在北京待多久?」

「還有一年。」

「一年之後回台北還是去美國?」

「我跟世瀅還在考慮當中。」

「真希望你們能留在台灣,」費家齊很認真地說。「這樣我們才可以常聚在一塊。」

「那倒是,」徐稹也同意他的看法。「到底是在這塊土地上長大的,要割舍也沒那麼容易。」

「徐稹,」李世瀅在廚房里喊著。「你進來幫一下忙好嗎?」

「來了。」徐稹立刻站了起來,對費家齊抱歉道︰「你坐一下,我進去看看。」說完,一溜煙進了廚房報到。

費家齊走到矮櫃邊端詳上頭放置的一張徐稹和李世瀅的合照,回頭望望兩人穿梭在廚房和飯廳之間的甜蜜恩愛畫面。他真的體會到什麼叫無怨無悔了,一切是這般完美,他心中的確是了無遺憾了。如果這不是幸福,什麼才是幸福呢?屬于他的幸福應該也不遠了吧?

「開飯了,費家齊。」徐稹吆喝著。

「喔,知道了。」他是客人,什麼忙也沒幫上,樂得吃現成的。

「世瀅,你的手藝不錯嘛。」望著一桌菜,費家齊贊嘆著。「在北京都自己下廚嗎?」

「在那里哪有空自己做飯,都是阿姨做的。」她邊擺著碗筷邊答。

「阿姨?」費家齊滿月復狐疑,什麼阿姨?

「北京人管家里的佣人叫阿姨。」徐稹解釋給他听,然後不忘向他討人情︰「今天是因為你大駕光臨,她才親自下廚的。」

「真的?那我不多吃一點就太辜負你了。」

「對,不管好不好吃,都得吃完。」

三人邊吃邊聊,氣氛好不熱絡。

「唉──」費家齊忽然沒來由地嘆了氣。

「怎麼了?」徐氏夫婦異口同聲地問道。

「我是該趕快追個女朋友,然後趕快把她娶回家當老婆。」他看著兩人,正經地說︰「兩個人吃飯比一個人吃飯有意思多了。」

「就是啊,你早該想通了。」李世瀅說著不由又想起文倩。

「怎麼了?」徐稹柔聲一問,他發現她若有所思。

「沒什麼。」她回過神來。「我想到文倩墳前去一趟。」

「明天我陪你去。」徐稹拍了下她的肩。

「嗯。」

「上個月我去看過文倩了。」費家齊看著他們夫妻倆,平靜地陳述。

「你真有心,文倩地下有知一定很安慰的。」——

各式各樣的人在超市里往來穿梭著。範姜明葳和費家齊推著購物車也在其間選購日常用品和食物。

她望著那些笑臉迎人,分送食品給客人試吃的工讀生,對他們被人拒絕了還是笑眯眯的敬業精神感到很佩服。

「你在看什麼?」

「看那些工讀生。」

「看中哪一個?」他以為她是基于職業本能又在人群中找尋目標。

範姜明葳听了先是一愣,但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你以為我的職業病又犯了嗎?」

「不是嗎?」

她搖頭。「他們讓我想起從前當工讀生的日子。」

「哦?」

「我跟潔安學生時代打工賣過錄音帶。」

「好玩嗎?」

「好玩。錄音帶沒賣掉幾套,玩倒是玩了不少。」她說著自己的糗事。「賣了一個暑假的錄音帶,結果只領到兩千塊錢。」

「滿慘的。」

「就是啊,我跟潔安光是看電影吃飯就不只花了兩千塊。」

結了帳,提著大包小包回到他家。

「你家好特別哪。」她一進門便發現偌大的屋子里沒有太多的家具,四面牆中有兩面是齊天花板的書架,上頭滿是書籍,一扇落地窗幾乎佔了整整的另一面牆,剩下的一面有一排流理台,也就是廚房了。橡木地板上只有一張四方的原木矮桌,圍著幾個坐墊,別無長物。

費家齊把買回來的日用品往地板上一擱,生鮮食品一古腦兒地全放進冰箱里。

「一目了然是嗎?」他看著她好奇地在屋里東張西望。「跟我一樣簡單。」

「你覺得自己簡單嗎?」

「難道你覺得我很復雜?」

她聳聳肩。「我覺得要了解你,恐怕不太容易。」

「別把我說得像什麼稀有動物似的。」他沒深究她的話。「有興趣參觀一下每個房間嗎?」

「正有此意。」

他先帶她到臥室門口,打開門讓她掃瞄一眼便立刻又開上。

「看一眼就好了,很亂。」

她微微一笑,沒有表示意見,然後隨他進了另一個房間。

「這間是我的視廳室,可以看幻燈片、錄影帶、听音樂、看電視。」

又是幾個坐墊加上一張矮桌,靠牆滿櫃子的有聲書籍。

「你的精神食糧很豐富嘛,就算在這個房間里待上──天應該也不會無聊。」

「誰說的。」

「你也有無聊的時候嗎?」

他但笑不語,突然牽起她的手進了另一個房間。

「我畫畫的地方。」他的聲音明顯地比剛才興奮許多。

「這本來是主臥室的,對不對?」

「對,比較寬敞,所以用來當畫室。」

「嗯。」她看著牆角疊放的、桌上堆積的,還有畫架上未完成的,滿室的畫,不禁瞪大雙眼,她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好奇地想上前去欣賞那些畫。「可以看看嗎?你的畫。」

「當然可以。」

置身在──堆畫中令她雀躍不已,她先翻著桌上那──疊水彩畫。每──幅畫都有一個名字,窗、矜持,童話世界、出外人、熱帶風情、爭食、大地脈動、月夜商場……她看得怔忡出神,他則是靜靜地注視著她的眼神。

「這些畫是你生活經驗和情思的累積。」望著那些沉穩而著力的畫面,她緩緩傾吐了心中深深的感動。

「這些畫能不能使你更了解我一些?」他眼中有熱切的期待。

「我看見了你的執著和智慧,你以西方藝術的技巧表現出東方精神文明的神秘,以心象的圖騰表達生命中的憂愁和喜悅。」她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那些畫。

他的心中突然涌現一股莫名的感動與狂喜,她懂得他!

「能不能給我一些評語?」

「我哪有資格給你評語?」她側頭看他,有些難為情的。「剛才我說的都是我自己的感覺啦,不──定是對的,你不要在意。」

「我在意。」他篤定地對她說︰「我在意你對我的評價。」

她在他眼里看到和畫中表現出的相同執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才對他說︰「我喜歡你的畫,如同我喜歡你。」

他激動地擁住她,為她心動情狂,久久不能自己。她柔順地靠在他懷里,任他緊緊擁抱著。

「好可惜喲。」她仰起臉輕嘆道。

「可惜什麼?」他輕輕放開她。

「你怎麼不約潔安來,她好喜歡你的畫,要是她欣賞了你這些畫,一定會開心個好幾天。」

他突然有些惱。

「你怎麼了?」她發現他沉下臉,不安地問。

「我生氣了。」

「為什麼?」

他沒回答,逕自到牆角從那一疊畫中翻出一幅來放在桌上,一雙眼盯著她看,仿佛要她上前看個明白。

她迎向他邀請的目光,緩緩走近那幅畫。似曾相識的海,似曾相識的沙灘,洶涌奔騰的大海正掀起巨浪朝岸邊打來。

「我畫出你要的感覺了嗎?」費家齊看著她,她看著海。

倏地,她記起和他到海邊的那一天,她告訴他她喜歡海,還說他一定畫得出那海邊的景致……難道這幅畫是他為她畫的?

她心中有惶恐,有感動。望著畫中無邊的大海,仿佛又听見了浪濤澎湃,而她的心海此刻也是一陣驚濤駭浪。

「喜歡嗎?」他摟住她的腰際,在她身邊輕柔地問。

久久不能言語的她,輕輕點著頭。

「送給你。」

她抬眸凝睇著他,長長的睫毛眨著淚光。

「為什麼?」

「為什麼送畫給你?」

她點點頭。「還有,你剛才為什麼生氣?」

他扳過她的身子,讓她面對自己。

「送畫給你是因為我在乎你,生氣是因為我只在乎你。」

「為什麼?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生氣。」她垂首低語,他真情的告白听得她柔腸百轉。

他輕托起她的臉龐俯視著,那楚楚動人的容顏,因為掛滿了晶瑩的淚滴顯得更惹人憐愛。她對他的影響已超乎他的想像了。和她相遇的眸中確曾是喜悅,從此她便游居他內心的巷弄,經常來訪不愛言語的他。

原以為曾經狂放如噴泉的自己已繁盈褪盡成深井,而此刻,他的心里卻為她涌現一柱情泉,原來井未枯干。

他以情泉滋潤她的唇,不斷涌出的輕憐蜜愛幾乎要將她淹沒,教她窒息。

「為什麼生氣?」她在那溫柔得令人無力抗拒的吻里追問著。

「因為剛才你提到陳潔安。」他不斷吮啜她柔軟的唇瓣。

「你不喜歡她?」

「不是。」他加重了唇上的力度,好似要懲罰她一般。一陣恣意的狂吻之後,他輕咬住她的唇。「我喜歡你,不同的喜歡,懂嗎?」

她呼吸到他愛的氣息,于是主動迎上他的吻,熱切地回應著,和他一起吸吮著愛情的芬芳,享受著騰升雲端的奇妙感覺,陶醉在兩情相悅的歡愉中……——

費家齊和範姜明葳開始了較頻繁的約會。除了去一些他們曾去過的地方舊地重游之外,有時候只是手牽著手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盡情享受著兩人獨處的時光。

將車子開往玫瑰中國城的路上,費家齊的心中不斷有個感覺涌上來。有她同行的感覺真好,雖然只是送她回家,即使她已經睡得不省人事。那種無法形容的滿足感卻教他愈來愈眷戀,他的心已被她填得滿滿的。

「明葳,醒醒。」他輕拍著她的臉頰。

被他又拍又喊的,她這才驚醒。

「對不起,我睡著了。」看看四周,她才發現已經到家了。「到我家坐坐嗎?」

「夜深了,改天吧。」

「嗯,晚安。」

「晚安。」他輕輕吻了她,目送她進了家門,他才離去。

她回到家里,洗了個澡,對著鏡子里的人影打量著,她想仔細看看自己在經過這些日子之後有什麼改變。

什麼時間開始,費家齊成了她最常想起的人,而不是車子良?打開水龍頭,她掬起一捧水往臉上沖著,然後又就著濕淋淋的鏡子,朝自己無聲地問著。

有費家齊相伴的日子是美好的,她的心常因他而雀躍不已,那是戀愛的感覺嗎?她看到鏡子里的臉孔染上一抹緋紅。

霍地,她離開浴室,回房里躺在床上發呆。她認真地找尋心里是否還有一絲對車子良的情感。她原以為自己會為車子良守候,可是現在……她不再有把握了,甚至早在愛上費家齊之前,她就已經對自己和那一段情沒有了信心。愛上費家齊?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已深深地愛上他了。

她的目光停在書櫃里那只玻璃瓶上,注視良久之後,她忽然想好好看看那只瓶子。從床上一躍而起,她將它從書櫃中取出來。瓶子里裝著她的心情──車子良決定和王妗娣結婚時,她的心情。沒有哭泣,沒有悲傷,甚至沒有一點想要挽回的,有的只是些許遺憾和落寞。

她突然無端地為王妗娣和車子良感到心痛。王妗娣像朵逐漸枯萎的鮮花般,一點一滴地失去生命力,那哀楚的面容又浮現在她眼前,王妗娣才是整出戲里最具悲劇色彩的角色吧。

她一失神,玻璃瓶自她手中滑落,隨著清脆的聲音成了一地的碎片。她從沉思中驚醒,望著碎落一地的心情,這才想起該用吸塵器將它清理干淨——

範姜明蔚終于又約了陳潔安,理由是慰勞她完成了那本名人回憶錄和賀喜她寫的回憶錄獲得不錯的回響。

「辛苦你了。」

「沒什麼啦,心上一塊大石頭總算可以放下來了。」

她愉悅的神情讓範姜明蔚有著很好的心情。

「你跟一般的作家不太一樣。」

「哪里不一樣?」她對他的話有點感興趣了。

「你看起來一點也不世故、深沉。」

「那我看起來是怎麼樣的呢?」她听不出他是不是在贊美她,于是追問道。

範姜明蔚一本正經地瞅著她,一副要深究她的樣子,結論是︰「你有點神經兮兮的。」

「你怎麼會這麼認為?是不是明葳跟你說了我什麼?」

「她啊?她才不會告訴我你的事咧。」他夸張地搖搖頭。「有時候我甚至懷疑她到底是不是我妹妹,哪有妹妹不幫哥哥的。」

「幫你什麼?」

「幫我追你呀。」他絲毫不隱藏自己的感情。

她雖然早猜到他會這麼說,不過如雷貫耳的一句還是令她難掩羞澀,尷尬一笑。

「我送的花你都怎麼處置?」他終于有勇氣承認自己的壯舉。

「原來花是你送的。」她其實也猜過送花人可能是他。她還沒有幼稚到以為會有什麼陌生男子慕名而來。「你是不是常送花給女孩子?」

「誰告訴你的?我沒那麼二百五,你是第一個。」

「我听明葳說過你很有女人緣,常有不同的女孩子打電話找你。」

「她們找我跟我送花給你有什麼關系嗎?」他面有慍色。

「你怎麼不送花給她們呢?」

「我又不喜歡她們,干嘛送花?」言下之意,他只喜歡她。「你不要考驗我的耐心好不好?你到底怎麼處置那些花?」

「你認為我會怎麼處理?是一把丟進垃圾桶,還是插在花瓶里?」她眨著慧黠的眼眸,給他出了道題。

「依我推測──以上皆非。」

「哦?」

「你會把整束玫瑰倒掛起來,然後等它們變成干燥花。」

她望著那張俊逸的臉,忽覺有些危險,她有種被人看穿心思的感覺。

見她不語,他急切地問︰「我說對了嗎?」

「你為什麼這麼想?」她未置可否。

「我覺得你是個很實際的女孩,不會暴殄天物的。干燥花持久耐看,插起來就可以放一邊涼快去,心情好的時候可以多看兩眼,心情不好的時候它也不礙眼對不對?」他說得好像自己就是那些干燥花似的。

「你知道嗎?我突然覺得你其實一點也不俗氣。」

「哦?多謝夸獎。」他謝得心不甘情不願的,還在心里罵她,原來他在她心里一直是俗氣的。

「不過,送玫瑰的行徑就俗不可耐了。」

「那簡單,以後我不送了,」話一出口,又覺不妥,立刻解釋︰「不過,我可沒說不追你了喲。」

「你很自負。」

「不,我很自卑。送花給你其實只是一種發泄罷了,也就是說,送出去就好,你想怎麼看待那些花,我也莫可奈何。」

「你的感覺怎麼跟我寫作的心情一樣?我也是在發泄。不過,盡情發泄出來的東西通常沒有什麼可保留的價值。」

「好比眼淚跟狗屎嗎?」他對她的話感到很難過,苦笑著。「請原諒我的措辭,我只是突然發現那些玫瑰花已經變成了狗屎。」

她臉上泛起一抹動人的笑容。「你還真的很自卑,我是說通常沒有保留的價值,不過你送的花除外。」

「真的?」他雙眼一亮。

「真的,我把它們制成干燥花放在藤籃子里了,很好看的。」

「謝謝你欣賞我的自卑。」

「自卑是一個真誠的男人最動人的品質,從某個角度來看是很令人欣賞的。」

「那你是欣賞我嘍?」他已經滿面春風了。

「開始欣賞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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