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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的獎賞 第三章

結果這個"絕對不會"的事在整整八個星期之後發生了。

修格男爵的病已完全康復,在前一天離開了修道院。院長告訴妮可說,她曾听到羅伊男爵要求他這位朋友留在城堡里,等他把獎賞帶到倫敦去再回來敘舊。

"我相信他所謂的獎賞就是指你,妮可。"院長以同情的口氣說道。

"他只是在唬人。"妮可咕噥著說。

接下來那一整天她都在心里重復著這句話,那天晚上她也一直無法成眠。就在天黑之前,羅伊派了一名信差來到修道院,傳令要妮可小姐把東西都收拾好,準備在第二天早晨離開修道院。

院長不相信這個諾曼人是會唬人的一型,但她沒有把心里的想法說出來。她將妮可的小旅行袋收拾好,拿到前門口,以備男爵萬一真有什麼行動計劃即可上路。

"如果你都準備好,也許到時候什麼事也不會發生。"院長說道。

天剛亮之際,妮可已經穿戴妥當,焦躁地在那里踱著步子。她穿著一件女乃油與藍色相配的衣服,這是她最喜歡的一件衣服,因為是她母親幫忙縫制的。每次只要穿上這身衣服,她的心情就會好起來。雖然這衣服料子太薄,不適合這樣冷的冬天,但是她反正不到外邊去,所以也沒什麼關系。

她沒有跟其它修女一起參加晨禱,她知道自己無法安坐,只會打擾別人。

她的親信女僕艾麗在一個小時後來向她做每個星期的例行報告。這位年紀較長的女僕脾氣又好,對主人也極為忠心,大事小事都記得非常清楚。她比妮可大十五歲,但仍有年輕女孩一樣的習慣,在緊張的時候就會咯咯笑。

艾麗沖進房間里的時候就會咯咯地笑著。"就跟我們所想的一樣,小姐,"艾麗喊道。她匆匆行一個禮,就繼續說下去。"修格男爵已經在城堡里待了下來,同時羅伊男爵正準備來接

你。"

妮可握住艾麗的手,把她拉到窗前。她示意艾麗在長凳上坐下,然後自己也在旁邊坐了下來。

"你能不能查出來他究竟打算怎樣說服我離開這里?"她問道。

艾麗猛搖著頭,辮子上的發絲都散了。"我們都在猜,小姐,可是誰也想不出來會是怎樣的。羅伊男爵把他的親信找去開會,嘉莉負責偷听他們兩個人談話,可是他們都沒有提到這項計劃,小姐。連修格男爵都很想知道羅伊男爵到底打算怎樣把你帶離這里。"

"嘉莉會很小心吧?我不希望她為了我的緣故而惹上麻煩。"

艾麗又咯咯笑了起來。"嘉莉跟其它人一樣,都對你絕對忠心。她會不顧性命確保你的安全的。"

妮可搖著頭。"我並不要她為我而死。你也一樣,艾麗。事實上你來這里已經是非常冒險的事了,不過我真的很盼望知道家里的消息。"

"現在那里叫玫瑰莊了。"艾麗低聲說道。

見到妮可的驚訝神色,她又點了點頭。"他們給我的家取了一個名字?"

"是修格取的,你的羅伊男爵似乎並不介意。在你知道以前,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叫它玫瑰莊了。听起來還不錯,不是嗎,小姐?"

艾麗等不及听女主人的回答又說︰"我必須把真相說出來,小姐。那兩個男爵現在就把那里當成他們自己的家一樣了。"

"他們還更動了哪些地方?"妮可問道。

"他們發現北邊牆內有一個信道可以接到外面,于是把它封了起來。不過到目前為止他們只發現那一處。"

妮可發現自己在扭著雙手,于是強迫自己停止這種情緒緊張的動作。"我的房間呢,艾麗?"她問道。"哪個異教徒佔用了?"

"沒有人,"艾麗答道。"羅伊男爵把門鎖了起來,不讓任何人進去。修格生病的時候分配到你的房間,可是他回到玫瑰莊以後分到另一間比較大的。嘉莉和露絲奉命幫那個諾曼人打掃房間。你要听這些事嗎,小姐?"

"當然要,"妮可說道。"你不可以瞞我。"

"要我們恨羅伊男爵很不容易。"艾麗坦承著,卻又發出頗不適時的咯咯笑聲。

"恨是一種罪惡,我們不能恨那些諾曼人,"妮可說道。"不過我們可以極度討厭他們,艾麗。"

這位女僕點點頭。"可是就連那樣也很難,"她說道。"他把我們都找去,我們讓賀康躲在最後面,怕見到他會使男爵想起他曾經扯謊說你有雙生姊妹的事。結果你知道怎樣嗎,小

姐?羅伊男爵把我們找去是要當面稱贊賀康保護女主人的行為。男爵問他願不願意向他宣誓效忠。他不是命令,而是用問的!"

艾麗說完又發出笑聲。她以手撫胸,深吸一口氣。"賀康宣誓以後,男爵扶他起身。那情形讓我們都大惑不解。我們原以為那個諾曼人會砍掉賀康的頭,沒想到卻是要他效忠。"

"誰知道那些野蠻人到底想要什麼?"妮可說道。

"男爵也從來不曾對人大聲說話。嘉莉說那是因為他年紀比較大,可是他並不像他的朋友修格男爵那麼老。那天美桃打翻了一大杯麥酒在桌上,結果你知道嗎?他居然沒有出手打她,只是換一個地方坐,又繼續跟朋友談話。"

妮可不想再听羅伊的事情了。"修格男爵怎麼樣了?"她問道。

"稱贊了你許多好話,小姐。"艾麗答道。"他告訴羅伊男爵是你照顧他的,說他發燒的時候你日夜守在他身邊,把濕毛巾敷在他額頭上,給他安慰。"

"我沒有給他安慰,"妮可加重語氣說道。"我只是幫菲莉修女的啦。你知道她又老又累的,艾麗。而既然我晚上要照顧杰堤,就順便做一點事,如此而已。"

"修格男爵說你有一副仁慈心腸。不要皺眉頭,小姐,這是真話。修格也說你下棋的反應很快,而且讓他輸得心服口服。"

妮可微笑起來。"修格悶得無聊,"她解釋著。"總是對院長發脾氣,要求下床。我跟他下棋是為了幫助院長,並不是陪那個諾曼人玩。"

"修格男爵每次提到你的時候都帶著笑,但是說起杰堤就大皺眉頭。他說到你弟弟是怎樣對你摔盤子,結果羅伊男爵也皺眉頭了。他生氣的時候可真怕人,不是嗎?"

"我沒有注意,"妮可答道。"那些諾曼人都不明白杰堤所受的折磨。"她低聲說道。"現在,請你告訴我尤里的情形。我那個親愛的佷子怎麼樣了?"

艾麗微笑起來。"他可真難管馴,現在已經會到處亂爬了。前天他又長了一顆新牙。"

"那不是太快了嗎?"妮可問道。

"不會呀,"艾麗答道。"在他這年齡的孩子都是這樣的。你對小孩子沒有經驗,所以你得相信我的話。"

妮可點點頭。"我真希望當初把他也帶來這里。我很為他擔心,艾麗。懊,我知道你和嘉莉會把他照顧得很好,可是我……"

"你的決定是對的,"艾麗打斷她的話。"你當時並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安全逃到修道院,"她提醒著女主人。"而且那時候天氣那麼冷,會把小尤里凍壞的。此外,你要對護送你的諾曼人怎麼說呢?他們以為你是丹妮修女呢,記得嗎?不要皺眉頭了吧,小姐。尤裹在玫瑰莊很安全的。一切都跟我們所預料的一樣,"她點著頭說道。"那些諾曼人根本沒有注意孩子。他們始終相信你說的他只是一個僕人的孩子,嘉莉一直都讓他待在樓上,我想羅伊男爵根本不記得他在那里了。"

"我祈禱他爸爸還活著,"妮可低語著。"我們越得不著消息,我就越相信桑頓已經死了,艾麗。"

"別存這種悲觀的想法,"艾麗說道。她用衣服拭著眼角。"听我說,老天不會那麼殘忍得要奪走尤里的父母二人,你的哥哥一定還活著,你不能放棄希望。"

妮可點點頭。"對,我不能放棄希望。"

艾麗拍拍女主人的手。"羅伊男爵以為你結過婚了,"她說道。"那個傻瓜詹姆也以為你跟洛夫的婚禮已經舉行過,我們都在心里暗笑。那個自以為無所不知的叛徒其實也不是什麼都知道,不是嗎?我希望當羅伊男爵發現真相的時候,會把詹姆四腳朝天地丟出去。"

在馬廄工作的班尼和歐卡來了,要送艾麗回去。等這三個忠僕離開以後,妮可就連忙回到病人房間,去陪在杰堤的身邊。

她弟弟的心情就跟天氣一樣惡劣,後來見他好不容易睡著了,妮可就俯身為他把被子蓋好。他的右手打到了她的側臉,這是意外,因為他已經睡著了,然而這一擊的力道還是強得使妮可跌坐在地板上。

杰堤這一下正打在她的右邊眼楮下。從那里一陣一陣的劇痛看來,她知道等到晚上就會有一個黑眼圈了。

她離開了杰堤,又開始踱著步子,並不時停在窗口前,往外面看出去。到了下午過了一半的時候,她相信羅伊不管有什麼計劃一定已經打消了。

她正想把遮窗口的獸皮拉上時,一陣雷聲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一群人騎馬奔馳的聲音,听起來至少有五十個人。他們在通往修道院的路口停了下來,本來在四周守衛的士兵也加入他們的隊伍中,整個隊伍的數目就變成了七十幾個人。

有一個人離開了隊伍,策馬沿著陡峭的小路走上山來。從那匹馬和騎上的體形判斷,她知道來者就是羅伊。

他還是來接她了。

妮可的身子退開窗口邊,但目光仍然望著他的方向。陽光照在他的盔-上,現在是嚴冬,然而他卻光著雙臂。妮可打了一個寒顫。在她看來,羅伊似乎突然變得刀搶不入了。

她好不容易搖搖頭。他只是一個人而已,她提醒著自己。一個隨時可能凍死的人,這是她的希望。妮可看見他佩著劍,卻沒有看見盾牌。他仍然是全副武裝準備應戰的樣子,或者他是準備要穿行過充滿敵意的地區到倫敦去。

羅伊走到半路的時候停了下來,坐在馬上停了許久,抬頭望著修院。

他在等什麼?他難道真以為她會自己出去?她搖著頭微笑起來。只要她高興,可以讓那個諾曼人在外面坐上一整天。她才不會那麼容易被嚇著呢。

羅伊派了一名信差到修院的鐵門前通報,然後他就等著,直到他相信時間已經足夠把話傳給妮可,讓她知道他已經到了。

院長發現妮可站在窗前。"羅伊男爵請你從窗口望出去,妮可。他說他有一個訊息要告訴你。"

妮可走到窗口好讓羅伊看見她。她雙臂交抱胸前,盡量使自己看起來一副清明而有自信的樣子。她不確定他看得見她臉上的表情,不過她仍然願意一試。她很擔心。不錯,可是那個諾曼人不會知道的。此外,她再度告訴自己,他是在唬人而已。

羅伊看見她在窗口出現以後,就緩緩揭開胸前的毯子,露出他懷中抱著的孩子。

尤裹在睡覺,但冷空氣接觸到他的時候,他還是皺起了眉頭。"馬上就會讓你暖和一點的。"羅伊對他保證著。

他把孩子高高舉起來,等著接下來的反應。

他並沒有等很久。妮可突然由窗口消失,她那憤怒的尖叫聲仍然在房間內回蕩著。

尤里正要鼓足氣哭喊出來的時候,羅伊已經溫柔地用毯子把他里好了。暖意使孩子安靜下來,開始熱切地吮著自己的小拳頭。

尤里發出的滿意聲音使羅伊笑了起來。他揭開毯子一角看看孩子的臉,得到尤里回報的一笑,露出上下各兩顆小小的白牙齒。他的臉蛋上盡是口水,羅伊笨拙地為他擦干淨,然

後又把毯子蓋好。

但是尤里另有主意。他拱起背部,尖聲叫了出來,並且開始不安地踢動著。

羅伊從來沒有對付小孩子的經驗。他的三個妹妹都有孩子,但是他從來沒有跟他們相處過。更過份的是,他甚至連自己有多少個外甥都不知道。他不知道尤里為什麼要鬧,他已經又暖和又安全,這應該已足夠。無論如何,羅伊曾經耐心地等著讓嘉莉把孩子喂飽了才帶他出來的。

他拉開毯子,看著孩子的小臉。"睡覺吧!"他輕聲命令著。尤里又抬臉對羅伊露出笑臉,頭發每一根都是直立的,這副可愛的模樣令羅伊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他認為自己哄孩子已經哄得夠久了,于是又把毯子蓋住孩子的臉。"現在你可以睡覺了。"

尤里又哭了起來。這時羅伊看見了妮可。她已經過鐵門朝這里跑過來,長發在身後隨風飛揚。她匆匆跑來接尤里,連披個斗篷的時間都等不及,也無暇顧及外面的寒風了。

他的計劃生效了。羅伊松了一口氣,不過若是能把這個哭鬧的小孩子打發掉會更好。

妮可飛快地跑下山,喘著氣沖到羅伊的前面。"把孩子給我!"她吸聲說道。

她氣憤得忍不住拍打著他的腿。

"尤里是你的兒子嗎,妮可?"她只遲疑了不到一秒鐘就點點頭。"他是我的兒子。"

他知道她在說謊,但她眼中的俱意使他保持沉默。他現在不想刺激她。她扯謊是因為她害怕。她不可能了解他的,他知道她只是想保護這個孩子。羅伊是她的敵人,他可以想見她一定听了許多關于諾曼人的謠傳。

"尤里很安全,妮可,他不會受到傷害的。"

他作了這個保證以後,就對她伸出手。

她把他的手擋開。"把他給我,馬上給我。"

他倒是十分想把孩子交給她,因為尤里又在哭鬧了。但是他不願意讓妮可佔上風,她沒有資格發號施令,她越早明白這一點越好。如果她一直反抗,他們一路上會很辛苦的。

尤里鬧得十分厲害。羅伊把注意力移到孩子身上,開始哄著他。他輕輕把孩子翻了一個身,貼在他的胸前。然後他又把毯子掀開一點,因為這孩子似乎非要看見外面不可。他再為孩子擦擦臉,才把目光移回妮可身上。

她的怒氣消失了。羅伊對尤里竟然出乎意料之外地溫柔。這個戰士雙手這麼粗大,對孩子卻並不粗魯。尤里也喜歡他,一直抬著頭看著他笑。

尤里只是一個孩子,並不能分辨是非善惡,她告訴自己這個事實。她好不容易把目光移到羅伊身上。他們互視著。尤里發出了滿意的嘰咕聲。

妮可無法與他對視太久。她開始發抖,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他的注視。

"比賽結束了,妮可。我贏了。如果這是一局棋賽,我要說'將軍'了。"他說道。"認輸吧,我對你會很寬宏大量。"

他那開玩笑的口氣比他的吹噓更讓她生氣。她再度抬頭看他,見他正在強忍著笑。

這個男人有點得意忘形了。她又用手拍打他的腿。"如果這是在賽棋,你還沒有將我的軍,只是把我逼到一個角落而已。嗯,這局棋還沒有結束呢。"

他搖著頭。"你是大勢已去,妮可。別再傻傻地頑抗吧,接受這已無法改變的事實。"

他還有膽對她笑,她最討厭他這一點。她怎麼還會認為他竟然頗英俊呢?這個人利用一個小孩子來達到目的,簡直是一個惡魔。他任尤里處于危險之中好利用機會。

但妮可明白,這孩子並沒有任何危險。她還算老實,肯承認這一點。尤里是安全的,安全地被保護在這個諾曼人的懷抱里。

不錯,尤里並沒有危險,可是她有。只要再過幾分鐘,她就會在風里凍成冰塊。

妮可操著手臂,同時拼命跺著腳,她的腳趾頭凍得刺痛。

"把我的兒子給我。"她再度說道,但是口氣已經不像剛才那麼堅定了。

"他是你的兒子嗎?"

她還沒有開口回答,尤里卻咕噥著說出來了︰"媽咪。"由于孩子正在看她,她便抓住這個機會。

"當然是,"她說道。"你听到他叫我媽咪了。"

他夸大地說︰"小姐,在剛才的五分鐘里,這個孩子對著我、我的馬和他自己的拳頭都喊媽咪。你是在故意考驗我的耐性。"他皺著眉頭說。"你是想要站在那里凍死,還是要認輸呢?"

她咬著下嘴唇,許久之後才答道︰"我認輸,不過只是因為你使詭計的緣故。"

這已經讓他很滿意了。他月兌下自己的斗篷給她。"把這穿上。"

"謝謝你。"

她說得很小聲,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听對了。"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謝謝你。"

"為了什麼?"他困惑地問。

她聳聳肩。"為了人家對我的善意。"她解釋著。"粗魯永遠是不必要的,男爵。我們撒克遜人是知禮的民族,不過從你的表情看來,我想你們諾曼人並不明白。這也是你們應該離開英格蘭,回到自己老家的理由之一。我們的文化不同,根本不能融合在一起。"

老天,她在故意激怒他。他嘆一口氣。"撒克遜人都跟你一樣瘋狂嗎?"

她緊緊抓住厚斗篷的邊緣,盯著他說︰"我們並不瘋狂,我們很文明。"

他笑了。"文明的撒克遜人要在身體上涂漆?你不必對我搖頭。我看過撒克遜士兵手臂和臉上的異教徒圖案。就連你們教會的領導人也認為那是極頹廢的象征。"

他的話是有道理,但她不願意承認。她自己也認為某些撒克遜人那種作法有一點荒唐,不過現在要談論這種事情似乎也是很荒唐的。

"你為什麼不能不要管我?讓我一個人清靜一點。"

她的口氣令他吃驚。一分鐘以前她還在和他爭辯禮貌問題,下一分鐘她又用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懇求他了。

"我也很想丟下你不管,可是帶你到倫敦是我的職責,你也有責任要……"

"當某個男人的獎賞?那難道不是我被拖到倫敦的真正原因嗎?"

她又氣得臉紅了。這女人的心情改變之速著實讓他驚訝,同時也很高興。他不喜歡女人哭,比起來一個生氣的女人還比較好一點。

"我可沒打算一路把你拖到倫敦去,不過這個主意倒是不錯。"

他那開玩笑的口氣令她想尖叫。"你在考驗我的耐性。"她咕噥道。

"你也一樣!"他說道,同時對她伸出手,但她又把他推開。

"如果我要去倫敦,我也要走路去,我不要……"

她根本沒有機會把話說完,他已經先下手了。她尚未了解他的意圖,他已由鞍上俯來,一把攬住她的腰部,把她抱起來放到他的腿上。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她連驚呼的時間都沒有。她的臀部落在他堅實的腿上,背部撞到他胸前,然後腰部被他的手臂緊緊箍住。

他把尤里換到另一只手臂抱住,尤里高興地笑了出來,顯然非常喜歡這樣子被人抱來抱去的。

妮可憎恨自己必須這麼靠近俘擄他的人,他的高大讓她無處可躲,由他身上所放射出來的熱度和力量令她感覺到自己脆弱得可怕。

一股新的恐懼感又自妮可心中升起,她的顫抖令她明白自己又輸了這一場。然而令她將恐懼-到一邊的,卻又是這個抓住她的人。他把尤里交給她,然後好整以暇,而且相當小心地(她無法不注意到)為她調整好斗篷。他用厚斗篷把她的肩膀包好,然後又里住她的腿部,甚至把她拉近胸前貼著,使她更暖和一點。他對待她的表現極其溫柔,就跟他對小尤里一樣。

他的氣味也很好聞。她輕輕地嘆一口氣,他絕對不是什麼惡魔。老天,這個事實令她無法呼吸,也逐走了她的恐懼。她發覺盡管自己努力想要討厭他,卻怎麼也辦不到。既而她又發覺自己在微笑。老天幫助她吧,她向來不知道應該怎樣討厭一個人的。

她把這個念頭反復思索了一、兩分鐘,結果想出了一個替代的辦法。她不能夠很他,因為那是一種罪惡。然而,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可以設法使他的生活變得像地獄一樣痛苦。真奇怪,這個念頭竟然令她愉快無比。像這樣的機會實在太多了。

這個諾曼蠻人活該受她折磨。是他堅持要帶她去倫敦的,所以如果她千方百計給他找麻煩,也都是他罪有應得。

妮可把注意力移到孩子身上。她把他緊緊摟在懷里,親吻他的額頭。尤里高興地咯咯笑。她不經意地攏著頭發,想把它撫平,但是那細柔的金發卻很快地又直立了起來。

羅伊看著她。"他的頭發為什麼會那個樣子?"他問道。

他這句話如耳語一般,距離她耳邊如此之近。她強迫自己把目光盯在孩子身上。"會怎樣?"

"直立起來,"他說道。"他看起來好象見到鬼了一樣,頭發都豎了起來。"

她忍不住微笑起來。尤里那樣子傻呼呼的,但是他很可愛。不過她沒有讓這個諾曼人看出她的笑意。"他什麼問題也沒有。"她說道。

他不置可否。

"你該不會打算把尤里一起帶到倫敦去吧,男爵?這路程對他來說未免艱苦了些。"

他不睬她的問題,只是策馬前行,直到鐵門之前才停下來。他敏捷地下了馬。"你在這里等著,"他命令著,同時將手放在她的腿上。"你明白嗎?"

他的手壓得她的腿刺痛,她把他的手推開。她才不要听從他的任何命令,但他抓住她的手指開始捏擠。"我明白,我會待在這里。"她扯著謊,心里暗禱這樣說謊並不算罪惡,因

為這諾曼蠻子是她的敵人,而上帝仍然站在她這一邊。上帝會幫助她逃走的,她心里如此斷定。等這個諾曼人一走進修道院,她就要帶著尤里往北走。

但然後呢?男爵的手下一定會注意到她的離去。

當羅伊又把尤里自她手中抱走時,她完全放棄了這個逃跑的念頭。

"把他還給我。"她命令道。

他搖搖頭。

"你要怎麼樣?"她問道。

"我要你留在那里。"見到她要下馬,他命令著。

他的聲音只不過比耳語大一點,卻含有一股她不得不注意的威嚴。"把兒子還我,我什麼都听你的。"

他假裝沒有听到她的話。妮可等著,他卻徑自走入修道院去了。她在外面足足擔憂了十分鐘以後他才出來。

孩子已經不在他手上了,反而拿著她的行李。他把行李放在鞍後,然後自己上了馬,坐在她身後。

"院長會命人把尤里送回家吧?"

"不會。"

她等著他作進一步說明,可是一直到他再度把她安放在他腿上又里好斗篷,這個無禮的男人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誰會照顧尤里?"

她那焦慮的口氣終于使他的態度軟化了。"在你未來的命運決定之前,尤里會一直待在修道院里。"

"你是怎麼讓院長同意照顧尤里的?"

"我提出一項她無法抗拒的條件。"羅伊答道。

她听出他的玩笑之意。她想轉頭看他的表情,但他按住她不讓她動彈。"什麼條件?"

他帶著她開始朝山下騎去,遲遲才回答她的話。"為了回報她肯照顧尤里,我答應照顧杰堤。"

她大驚。"你怎麼可以提這種條件?杰堤快死了,或者是你已經忘記了?"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他並不是快死了,"他說道。"在你的腦子里某處一定知道我說的是真話。杰堤也許不想活,可是他會活下去的,妮可。"

她正要回答,他卻用手捂住她的嘴。"這兩個月來你們的國家經歷了很多變化。英格蘭現在是我們的,威廉現在是我的國王,也是你的國王。"

妮可的心整個破碎了。他說的是事實,她也無法假裝不懂。她自己也听說過這些變化。這修道院雖然僻處一隅,但那些修女總是能夠隨時得知外界最新動態。妮可非常清楚撒克遜人在哈斯汀之役的慘敗情形。

"你還是沒有權利對院長作這種承諾。杰堤是我的弟弟,我會照顧他。"她說道。

他搖搖頭。

她真想打他。"要是你有一絲絲同情心,就該讓我在這段時間陪在弟弟身邊安慰他。"

"你弟弟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

他听起來是那麼肯定。但奇怪的是他的態度竟然使她產生一線希望,似乎他對杰堤的命運能夠提供答案。她實在為弟弟擔心死了。他會有什麼樣的遭遇呢?他要怎樣才能學會在這無情的世界自立呢?

"那麼你認為他需要什麼?"她問道。

"他需要有人教他怎樣求生存。同情心不能讓他活下去,適當的訓練卻可以。"

"你該不會忘記杰堤只有一只手吧?"

他回答她的時候,口氣里含著笑意。"我沒有忘記。"

"可是你還是相信你能夠訓練他?"

"不錯。"

"為什麼?"

"那是我一直在做的,妮可,"他耐心地解釋著。"我專門訓練人。"

他好象已把杰堤的事結結實實地換到了他身上,這令妮可又驚訝又擔心。她真的能信任這個人嗎?"等你回到諾曼底以後,你所承諾的事又怎麼辦呢?"

"如果我回諾曼底,杰堤會跟我一起走。"

"不行,"她喊道。"我不能讓你把我弟弟帶走。"

他听出她口氣中的恐慌,捏捏她的手臂以示安撫。他當然明白她的苦楚。如果他的消息沒錯,她的哥哥已經戰死,她當然認為她對杰堤有絕對責任。她肩頭的負擔太沉重了,他想著,以她這麼小的年紀來說實在太沉重了。

"訓練結束之後杰堤就會回英格蘭。而且我也有可能留下來,妮可。"

老天,她希望他會留在英格蘭。這只是為了杰堤的緣故,她想。妮可松了一口氣。男爵會言而有信的,她對這一點如今是毫不懷疑了。

"我還是不明白你怎麼會把一個撒克遜士兵的事攪到肩上,因為你……"

他再度捂住她的嘴。"這個話題結束了,"他宣布道。"我已經對你很有耐性了,妮可。我讓你說出你所關切的事,也解釋了我的立場。我們浪費的時間已經夠多了。"

她不同意他這無禮的說法,然而他有權如此。他策馬快跑使他們之間無法再進行對話。

他很有威嚴地走著,然而當他在山腳下要取回盾牌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幫他拿盾牌的那個士兵顯然想表功,就把盾牌-給他。但是那風箏形狀的盾牌太重了,結果就掉落在兩匹馬之間的地上。

妮可差一點要笑出來,但是她見到那個士兵臉上現出恐懼之色。她若再嘲笑他,會使他更覺羞辱。她咬住下嘴唇,垂下目光,等著看羅伊如何處置。

但羅伊一言不發。不過她听見他嘆了一口氣,害她差一點忍不住又笑出來。他一定也料到她覺得很好笑了,因為他捏捏她的腰示意她保持安靜。

那可憐的士兵好不容易恢復了鎮定,下馬去取盾牌。當他把盾牌撿起來的時候,臉色是赤紅的。

不過羅伊仍然沒有責罵他。羅伊只是接過盾牌,然後騎到前頭帶隊去。等他們走出一段距離之後,妮可再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以為他也會笑,因為那確實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然而他沒有,只是把斗篷的帽子拉下來罩住她的頭。

接下來那一整天都沒有什麼可笑的事情。天色黑得無法繼續趕路的時候,他們搭起了營帳。妮可開始發覺羅伊其實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他隨時都使她吃得飽飽的,穿得暖暖的,還把她的帳篷設在離火較近之處。

但隨後他又破壞了她逐漸建立起來的好印象,提醒她他為什麼要帶她去倫敦。他提起即將到來的婚禮,也不斷稱她為國王的獎賞。

那時她開始構思自己的逃亡計劃。她故意裝出很乖又很累的樣子,一方面卻在耐心地伺機而動。

羅伊又把他的斗篷給她加在毯子上,讓她更暖和一點。她對他的體貼表示感謝。

他笑了。

妮可正要走進帳篷去,突然又停下步子,轉邊身來。"羅伊?"

他很訝異她竟然稱呼他的名字。"什麼事?"

"不管我出了什麼事,你都不能違背你對院長的承諾。你必須照顧杰堤,對不對?"

"對,"他答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她滿意了。幾分鐘以後,她假裝睡著了。她腦子里的逃亡計劃早已成形。她打算等他所有

的士兵都睡著以後,她就要偷偷溜出帳篷。她對這一帶非常熟悉。這里是亞烈男爵的領地,就在她自己領地的南邊。不過要走回修道院倒有頗長的一段路,大概得走一整天才走得到。她必須在林子里走,並且盡量避免北邊那條難走的路。她一面打呵欠一面想著。

那溫暖的營火再加上她實在太疲倦了,結果她竟沉沉睡去。

羅伊一直在等著,見她已經睡熟了,他就在她正對面的方向坐了下來。他靠著一棵樹,閉上眼楮。他想,在全營都安靜下來之前她是不會逃走的,那麼他至少能有一、兩個小時略微休息一下……心里也能夠平靜一下。

半夜的時候,妮可突然驚醒過來。她立即看見了羅伊。她對他瞧了許久,直到她確定他是真的睡著了。

他看起來非常安詳也非常滿足。他的頭盔放在身邊的地上,左手搭在上面,右手則離佩劍只有幾英寸。

他確實是一個英俊的男人。他的頭發是黑色的,比一般標準長了點,看起來又黑又卷。

妮可嫌怨地打了一個顫。這麼一個要毀掉她生命的人,她怎麼還能認為他長得不錯呢?他只是把她當成一項財產,一個將要踢給某位武土的小玩意而已。

這種不公平的待遇促使她決心采取行動。她在毯子底下找到了自己的鞋子,穿上去的時候

只覺得腳趾頭刺痛。夜里的風冰冷刺骨,走回修道院那一段漫長的路將是一項恐怖的考驗。想到這里,她幾乎要大聲嘆息出來。

妮可用羅伊的斗篷把自己里得緊緊的,然後悄悄走向空地之後的那片林子。沒有什麼人注意她,不過站在另一準營火的三個人之一朝她這邊瞄了一眼。見他並沒有喊出聲,她想他大概以為她是需要方便一下。

她一轉過身,羅伊就示意手下留在原處。他自己則等了一、兩分鐘,才站起來,伸一伸腿,朝她的方向尾隨而去。

他早就料到她會走這一步。這個女人相當勇敢,竟甘願冒著這麼惡劣的環境逃避他。很傻,他想著,但是也很勇敢。

穿過林里濃密的落葉時,妮可開始用跑的。在半月的微光照射之下,她無法看得很清楚路上的障礙物,走起來著實不是一件易事。她本來是非常小心的,但是後來她好象听見有人在後頭。她一面跑,一面回頭看是不是真有士兵在追她。

她絆到一根腐爛的木頭,于是一頭栽下一處深谷。幸好她腦子還算清楚,知道用手護住頭,並且在落地之前側翻過身子。

她重重落在地上,發出沉沉的撞擊聲,還有一聲詛咒。她的一只鞋子丟了,羅伊的厚斗篷也丟了。她好不容易坐起身,發現自己狼狽不堪,頭發里盡是落葉,渾身都是泥土。

羅伊站在暗處等著,這個莽撞的女人差一點跌斷了脖子。不過從她剛才發出的那句很不淑女的詛咒來看,她似乎無恙,只是有點憤怒而已。她剛才那句詛咒聲音大得足以把修道院里的修女都嚇醒。

她絕對不會是一個很好的棋手。她根本不知道怎麼樣算計自己的每一步行動。她也不會成為一個真正的敵人。他早已有了結論,斷定她生性就不知道怎樣恨人……或者怎麼報復人,她連怎樣算計人都不會。羅伊笑了起來,想到她曾問到保證照顧杰堤的事。那時候他就知道她打算逃走了。她那麼容易就讓人看穿心思,每一個表情都老實得近乎透明。

他覺得胸口發緊。妮可就像一朵脆弱的小花,那麼嬌女敕,那麼難以置信地柔軟,那麼美麗。

他那朵嬌女敕的小花此刻正在咒出他從未听過的難听字眼,每一句都沒有多大的意義。

她就是發脾氣也不會持續很久。她說那些粗話連她自己也覺得很羞愧。她匆匆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然後站起身子。她剛在腳上一使力,腳踝處就發出一陣劇痛。

妮可大聲叫了出來,又跌回地上。她坐在那里足足坐了一分鐘,考慮著應該怎樣辦。羅伊听見她的申吟聲,立即朝她走過去。

妮可終于認輸了,她出聲求救。

她還沒喊完,他就已經站在她旁邊了。她這時已經痛得不及注意他會這麼快就趕到。

他手里拿著她的鞋子。他把鞋子丟在她腿上,單腳在她身邊跪下來。

她以為他在生氣。"如果你現在對我說'將軍'了,我就要尖叫。"

"你已經尖叫過了,"他答道,口氣听起來頗愉快的。"現在真的是'將軍',妮可,棋局已經結束。"

她沒有心情和他爭辯,她垂下目光。"我摔倒了,"她說道。"踝骨大概扭斷了。"

她听起來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看起來也是。頭發被散在跑上,肩膀處的衣服也扯破了,身上盡是枯葉。

羅伊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俯身為她檢查傷勢。他還沒有踫到她,她就發出呼痛的聲音。

"妮可,人通常都要真的痛才喊叫。"他說道。

"我只是預作準備。"她辯道。

他忍住笑。他已經確定她的腳沒有斷了,骨頭附近並沒有腫起來,腳趾扭動的時候也不會疼,這表示只不過是一點瘀傷而已。

"沒有斷。"

她不相信他。她彎子,手不自覺地搭在他的手臂上以求平衡。她檢視著自己的腳究竟如何了,臉龐距離他只有幾英寸。她望著自己的腳,而他卻望著她的臉。

"看起來好象斷了。"她低聲說道。

"沒有斷。"

"你一定要這麼幸災樂禍嗎?我踫到這麼不幸的意外,你應該表示同情。"她說道。

"只要你不企圖逃跑,這不幸的意外也不會發生。"

她打斷他的話。"我只是想找個地方解決自己的貼身問題。"

她扯這個謊的時候抬起頭直視他,卻發覺這是一個錯誤,因為這時她才發現他倆距離如此之近。

他們四目相視良久,誰也沒有說話。妮可幾乎無法呼吸了。

羅伊也無法呼吸。他不知道該怎樣處理自己對她的反應,他想伸手觸模她的沖動實在太強烈了。他忍不住溫柔地把她的頭發由臉前撩開,然後用手指輕觸地的臉蛋。

他的觸模令妮可感到舒服無比。不過這種感覺並沒有持續很久,因為他突然對她吼了起來。她睜大了眼楮,他一只手抓住她下巴,把她的臉側過去對著月光,然後又用另一只手撩開她眼楮前面的頭發。

"你這塊瘀青是怎麼弄來的?"他問道,口氣充滿惡意。

她聳聳肩。

他搖一下她的下巴。"回答我的話。這不可能是剛才踫到的,妮可。這塊瘀青顏色已經很深了。"他皺緊了眉頭。"可是這也不可能是今天下午弄的,不然我一定會注意到。"

"今天下午的時候已經有了,"她告訴他。"只是那時候不明顯而已。你為什麼這麼生氣?是我受的傷,又不是你。"

他不理她的話。"是怎麼弄到的?"

"不干你的事。"

她推開他的手,別過頭來。但是他又抓住她下巴,使她的頭抬了起來。

"我受夠你的頑固了,女人。"

"正如我也受夠了你一大堆的命令。"

她認為這個回答相當狡猾。她不能讓他得寸進尺,不能讓他知道他的對手其實已經嚇壞了。他嚇不倒她。他最好不要背對著她,因為如果她手中有刀,一定會深深地刺到他的背里去。

老天救救她吧,她現在是在對自己扯謊了。她不可能殺他,而且她想他也知道這一點。

她無奈地嘆一口氣,隨後注意到他有一撮頭發垂落在他的額前。她不假思索地伸手為他把頭發撥回原位。

他的反應就仿佛是被她打了一記耳光似的。他猛然退開,看起來一副無法置信的樣子。他這反應搞得她困窘無比,于是移開了目光。

他隔了一會兒才由反應中恢復過來。他啞聲說道︰"你身上的每一部份都是我的事,妮可,我對你要負責任的。快告訴我你是怎麼受傷的。"

"如果我告訴你,你會生氣的。"

"你怎麼知道?"

"我一直在觀察你,"她答道。"知道敵人的想法是很重要的事情,男爵。我一直在仔細觀察你,結論是你生性暴戾。"

她一本正經的口氣令他笑了起來。"你還注意到了什麼?"

"你不喜歡我。"

見他沒有回答,她又繼續說道︰"你認為我是一場災難。"

"不錯。"

她認為他這句話應該是誠實的。"要不是我認為仇恨是一種罪惡,我會非常很你。"

"不會,你不會的,"他答道,同時溫和地微笑著。他的眼神令她的胃發顫。"你也許脾氣不好,可是你卻生性溫柔。妮可,你不知道怎麼恨人。"

她累得無法回嘴。"如果我不回去烤火,我會凍死的,"她說道。"你是要等我向你哀哀求助嗎?"

他搖搖頭。"我在等你告訴我你是怎麼弄到這塊瘀傷的。"他說道。

老天,他可真頑固。由他的表情看,她知道他是志在必得。"是杰堤打到的。"

她應該把事情說得婉轉一點的,羅伊看起來怒不可遏。她不希望他對杰堤有惡感,"你不能怪我弟弟。"

"不能才怪!"

他要站起來,但她抓住他的手臂。"我可以解釋。"

"妮可,你不能顛倒……"

她捂住他的嘴巴。"杰堤那時候已經睡著了,羅伊。我俯身要幫他把被子蓋好,可是他翻身子的時候手不小心打到了我的眼楮,杰堤根本不知道他打到了我。"

他看起來並不相信。

"我說的是真話,"她說道。"撒克遜人是不會姊弟打架的。是不是因為諾曼人常常自相殘殺,你才不相信我的話呢?"

他可不會上鉤。他拿起斗篷為她里好,然後把她抱了起來。她攬住他的脖子,被他抱著回營地去。

她在他頸邊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他真的不知道。

她正悄悄地攻入他的心扉,而他沒有任何武器防御。見鬼了,他的生活早已定型,要改變也太老了。此外,他喜歡規律的日常生活,而且他是非常滿意的。

是嗎?

羅伊想把這個個性完全不同的女人推出他的思潮之外,但這卻很困難,因為她在他懷中是那麼柔軟和貼適。

不過她還是一場災難。在回營地的那段路上,她實在讓他像走了一趟地獄。她又恢復了與他爭辯的心情,而他真想把她嘴巴塞起來,好讓自己清靜幾分鐘。

他們好不容易走到了營地。他抱著她在原來那棵樹邊,毫無驚動她就坐了下去。他輕輕調整一下她在他膝上的位置,把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然後閉上了眼楮。

他的斗篷把她從頭到腳都包了起來,而他的手臂又把她緊緊摟在懷里。他身體發出的熱氣使她既暖和又舒服。

"羅伊?"

"又有什麼事了?"

"我不應該這麼睡的,"她低語著。"畢竟我是一個已婚的女人,而且我……"

"你的丈夫已經死了。"

他那強硬的口氣令她很驚訝。"你不可能知道我那心愛的丈夫是死是活。"

"他死了。"

他是在開玩笑嗎?她原以為是的,但是當她想抬頭看他的臉時,他卻又粗魯地把她的頭壓回去靠在他的肩膀上。"噓,好吧,"她咕噥著。"他死了,不過我還在為他守喪。"

"你為他守喪還穿藍色的衣服?"

她可沒想到這一點。這個人腦筋倒挺快的,她發覺到這一點。不過嘛,話說回來,她也一樣。"我是在心里為他守喪。"她喃喃地說道。

"他死多久了?"

他正輕輕揉著她的肩膀,這種舒服的感覺令她無法抗拒。她很不雅地大聲打了個呵欠才答道︰"兩年。"

"你確定嗎?"

他在笑她,她可以听出他口氣中的笑意。"嗯,我確定,"她辯道。"所以我才不穿黑色衣服了。畢竟已經兩年了。"

看吧,我勝過你了,她心里想著。她閉上眼楮,臉上帶著竊笑。

長長的一分鐘過去了。就在她恍惚地飄入睡鄉之際,他又在輕喚她的名字。

"妮可?"

"嗯?"

"尤里多大了?"

"八個多月了。"

他想她大概困得無法察覺自己謊言中的破綻,連在他懷中的身子都沒有緊張的任何表現。"可是你的丈夫已經死了兩年?"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這次要怎麼自圓其說。

她猛然睜開眼楮。"我丈夫剛走了一年。不錯,剛滿一年整。我記得自己是這麼告訴你的。"

又足足過了五分鐘,他才又開口說話。"你也不善于說謊。"

"我從來不說謊。"

他箍緊了她讓她知道他生氣了。"你現在認輸了嗎?"他問道。"你剛才企圖逃走。"

"你要不要讓我睡覺?"她問著。

"等你承認……"

"不錯,"她打斷他的話。"我是想逃走。好了,你現在高興了吧?"

"你不可以再企圖逃走。"

他不必這麼惡劣的。妮可突然想哭。她必須逃走,只有這樣她才能抗拒他的領主威廉為她安排的可怕命運。

她調整一下自己攬著他頸子的雙臂。她一面想著這件絕對不公平的遭遇,一面不經意地用

手指玩弄著他脖子後面的頭發。

她的動作使他無法集中心神。

"你的威廉決心要把我當成破鞋子一樣送給某個人,是不是?"她問道。

"是的。"

她抬起頭瞪著他,一片枯葉由她的頭發間掉了下來。她的臉上既是青紫的瘀傷,又滿是泥污,他忍不住想笑。妮可看起來好象剛剛輸了一場拔河比賽。

"我不是什麼獎賞。"

他全心同意她的話。"對,你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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