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的獎賞 第十章
她決心變乖,畢竟其它的方式她全都試過了。嘮叨抱怨沒有用,大吼大叫也沒有用,妮可幾乎要絕望了。她心想,假使去討羅伊歡心,他可能禮尚往來。或許到時他便肯听從她的命令了。
他早該把杰堤和小尤里接回家了。他們返回玫瑰莊已整整兩星期,她原本指望羅伊盡早接回她的親人,但不久他便明擺出無意听從她的吩咐。他無所不用極其地逃避責任,也無所不用極其地全力避著她。老天,這十四天以來,她只見到她的丈夫六、七次而已。
起初那幾天遭他忽視她並不介意。她心知他在惱她不肯為受傷當天的行為提出說明。不過他仍舊同意等到她自願開口的時候,起碼這是她在表明自己立場之後,而且他也頷首之後所得到的結論。
此時妮可回想起來,發現自己正是在表明立場之後才開始備受羅伊的冷落。
他倆之間的情況應該改善,她希望做個稱職的妻子。上天明鑒,她痛恨他對自己不聞不問。他完全未盡為夫之道,至少依她對婚姻關系極其有限的觀察看來是如此。
他也並未與她同房。據嘉莉說,他住進北邊原為妮可父母所有的臥房。那房里的大床是特為父親魁梧的身材訂作的。壁爐也很大,因為它需溫暖足有妮可房間三倍大的地方。
她了解羅伊選上那個房間的理由,但仍認為他不與她同睡很不應該。畢竟他倆是夫妻,理當同榻而眠。這事實令人心痛。他本可邀她同床……可是他沒有。
妮可不願意事情再這樣下去。她的日子很難過,她決心暫把自尊心-到一邊,就算上刀山下油鍋,她也要把這種荒唐的婚姻關系扭轉過來。
她將由找出他避不見面的原因開始。她八成不會喜歡他的答案,而且她明知有時他的話有如利刀般刺得令人痛不欲生,不過她還是打定主意去問個清楚。
她以香皂沐浴,又為了晚餐時分而悉心妝扮。嘉莉在一旁幫忙。這名貼心的女僕在眼見妮可兩手的繃帶拆除後所露出的疤痕,曾經痛哭失聲。
當時妮可很尷尬。她的手和手腕上的丑陋疤痕尤其醒目。她自認並非膚淺、愛慕虛榮的女人,但這些觸目驚心的傷疤的確令她無法釋懷,羅伊可能也同她一般感到惡心。
她決心穿上最漂亮的一襲禮服來轉移他的注意力。禮服是極淡的藍色,頗為悅目,至少她希望是如此。禮服剪裁合身,但不致太過緊窄。
說不定金色那件會是更高明的選擇。妮可一直不能放心,等嘉莉回到房間,她便征求僕女的意見。「你想我丈夫會比較喜歡藍色那件抑或金色那件?」
「我喜歡藍色那件,小姐,但我不知道你丈夫會喜歡哪件。」
「我也不知道。」妮可承認。「仔細想想,我根本不知道他喜歡些什麼。」
女主人懊惱的口氣令嘉莉莞爾。她拎起發刷,妮可則在凳上就座。女僕將她的頭發梳得都發出了聲音。嘉莉兩度開始動手編辮子,她的女主人卻兩度改變心意。嘉莉從未見過妮可如此三心兩意,而且如此注重妝扮。
「什麼事讓你這麼心煩啊,小姐?」
「我不是心煩,我只是希望今晚顯得漂亮動人。」
嘉莉微笑。「你希望讓某個特別的人覺得你漂亮嗎?」
「我丈夫,」妮可答道。「今晚我一定要吸引他的注意。」
「這就難怪了。」
妮可慶幸侍女看不見自己的臉,她自覺臉上發紅。「我有個好計劃。」
嘉莉咯咯而笑。「你總是有好計劃。」
侍女話中贊賞的意味令妮可展顏。「目前這種緊要關頭,必須步步搶得先機。」
「現在已經不是緊要關頭了。」嘉莉說。「你丈夫重建了此地的秩序,小姐。」
妮可搖頭。嘉莉有權利樂觀,她不知道桑頓還活著。妮可不曾向任何人吐露這個秘密,甚至每一思及長兄,她胸口便抽緊。
「有些人認為戰爭已經結束。」她地低語。「而對其他人而言,戰爭不過才剛剛開始。」
「你怎麼這樣說呢,小姐?」嘉莉問。「你現在說的是自己的婚事對不對?你和丈夫可不是處于交戰狀態。假如你問我的看法,你只不過有點倔強而已。」
妮可不予置評。嘉莉再開口時,心思已轉至別處。「跟我說說你那個計劃吧,小姐。」
「今晚晚餐的時候,我會表現得非常討人喜歡,」妮可答。「無論羅伊說什麼難听的話,我都絕不會生氣,我希望他注意到我有多麼乖巧和善體人意之後,也以同樣的方式回報我。到時他或許就肯講講理,替我把家人接回來。」
嘉莉掩不住失望。妮可伸手取編織腰帶時,瞥見侍女不悅的神色。「你覺得我的計劃不好?」
「糗,好是好,」她表示贊同。「只不過我有點失望。我原先希望你是為了另一種原因才打扮的。」
妮可將腰帶調整在臀部,隨後將她的小切肉刀插進一個小環里。
「我的計劃還不只這樣。」妮可說,「我的婚姻生活十分不愉快,羅伊很難相處。你一定也注意到他如何冷落我。每回我想向他提杰堤和尤里的事,他掉頭就走。我哀求到一半,卻突然發覺自己在對著他的背影說話。」
「哀求,」嘉莉哼了一聲。「你的丈夫都是在你開始支使他做這做那的時候才走開的。這是我注意到的情況。恕我直言,這幾個星期以來,你都不像你自己了,常把人家呼來喝去。」
妮可心知嘉莉講的是實話,她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我丈夫淨惹我生氣。」她坦承。「不過,我保證以後不會再大呼小叫了,現在我明白那樣太不像淑女。」
侍女微笑。「你不會再大呼小叫是因為你明白那對你丈夫不起作用。」
妮可點頭。「這也是原因。」她說。「別再皺眉了,嘉莉。我已決定要動手解決羅伊和我之間的歧見。」
「贊美上帝,」侍女說道。「你終于想通了。你們分房睡是不對的。你是不是指你將改正這種可恥的情況?」
妮可瞪視爐床。天啊,她尷尬極了。討論如此隱私的問題對她是一件難事。「我要去勾引他。」
嘉莉猛笑著,妮可對她皺眉。「這是個嚴肅的話題。」她大聲說。
她靜待侍女恢復自制,隨後說道︰「羅伊和我將有個嶄新的開始。婚姻是神聖的誓約,為他生兒育女是我的責任。」
嘉莉尚不及贊同,妮可便急急說下去。「如何達成這目的並不重要。如今羅伊和我已是夫妻,我們必須接受這個事實,努力和諧地一同生活。我這也是為尤里著想,他該有個幸福的家。」
「你用不著說服我,小姐。我贊成這個計劃。只不過我要指出一個問題。你丈夫是不是以為尤里是你的孩子?」
「對。」
嘉莉逸出一聲嘆息。「等他與你同床,他就會知道你說謊,小姐。你最好在他自己發現真相之前先告訴他。」
妮可搖頭。「我有充份理由必須說謊。」她說。「為了保護尤里。諾曼人只要相信他是我的骨肉,就會放過他。」
「可是情況不同了。」嘉莉爭辯。「現在你總不可能相信你的男爵會加害小尤里吧?」
侍女似乎義憤填膺,妮可這才恍悟嘉莉也是羅伊的忠僕了。這令她欣慰,雖則她不了解為什麼。「我認識羅伊之後,就知道他不會傷害尤里。不過他仍可能利用他迫使桑頓合作,我擔心的是這件事。」
「你在說什麼傻話?」嘉莉問道,「你我都知道桑頓已經死了。」侍女停頓下來迅速在胸前畫個十字架。「上帝保佑他靈魂安息。」
「萬一他沒死呢?」妮可問。
「你的男爵仍然不可能利用那嬰兒來對付他,我有絕對的信心。」
妮可逸出一聲嘆息。這時她話題稍轉。「我知道以欺騙為基礎的婚姻注定失敗,我已答應羅伊絕不再對他說謊。」
「那麼你是要告訴他……」
「我要先灌醉他。」妮可揚言。「再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他。」
「你瘋了嗎,小姐?」
妮可大笑,嘉莉瞠目結舌的表情太有趣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妮可說。「艾麗跟我說,男人酒喝多了之後,就不太記得別人同他說過些什麼。我會向羅伊招認,尤里的事是我騙他,還要再說一件讓我寢食難安的秘密。如果羅伊醉得神智不清,那麼明早他只會記得我說的一些零星片段。」
嘉莉認為這是她僅見最愚不可及的計劃。「你最好再想另一個法子,好在這計劃行不通時派上用場。」她提出忠告。
「艾麗是傻瓜,給你出這種餿主意。喝醉的人通常只想睡覺,但萬一他存心亂來,就顧不得體貼了,尤其在他又以為你有經驗的時候。」
妮可搖頭。「羅伊絕不會傷害我的。」
「他可能並不想,可是……」
嘉莉在女主人走出房間時不再試圖解釋。她尾隨妮可走下信道。「小姐,這回你的計劃太差勁了。你要听我的,因為我有不少經驗。上帝怨我,而你卻一點經驗也沒有。我見過男爵趁你不注意時看著你的樣子。他有強烈的欲念,除非你先向他解釋……」
她倆來到大廳門口。妮可親熱地摟了嘉莉一下。「不會有事的,」她低語。「別擔心成這樣,嘉莉。」
「親愛的上帝,-開你的自尊吧,小姐,坦承你的謊言。」
「這事與自尊無關。」妮可反駁。
嘉莉搖頭。「不,小姐,你的計劃同自尊大有關系。」
當她的女主人再次搖頭,嘉莉只得放棄。她走到暗處扭絞著雙手,全心希望扼在指間的是艾麗的頸子。
妮可擠出笑容,緩緩朝丈夫走去。
今晚他看來非常英俊。他全身著黑,但在她眼中這冷酷的顏色令他顯得不可抗拒。他伴著修格立在爐前,兩人談得很投入。妮可很高興看見修格尚未啟程前往倫敦。他曾告訴她很快便將召集人馬上路。他會思念他的,同他相處很開心,而且他的棋也下得好。當然了,他還不是她的對手,她每回都能在短時間內擊敗他,不過他卻是唯一能逼使她專心對棄的棋手。上星期有天晚上她如此告訴他,修格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她認為他的反應未免奇怪,不過,她怕他難過所以沒說出來。
羅伊不常到大廳來,所以不曾同任何人較量過棋藝,反正妮可也無意與丈夫下棋。她自知無法集中精神。或者再過一、兩年吧,等她習慣了他的親近和俊美外貌,才能夠將心思放在棋盤上。到那時她會同他對棄,並且擊敗他。這念頭令她展露笑容。
修格注意到她站在那里。一時間他滿臉愕然,隨即點頭欠身並揚聲向她致意。
羅伊只用眼楮望著他的妻子,然後示意她過去。
她雖然服從了這個倔傲的命令,他的魯莽仍讓她恨得牙癢癢的。她在兩名男子一尺開外處立足,正行屈膝禮的時候,忽然察覺羅伊看得見自己兩手上的疤。她起身將雙手藏在背後。
修格對她說她的樣子有多麼可愛,羅伊卻什麼也沒說。不過妮可絕不會讓他破壞自己的心情。她站在原處,決心保持耐性和溫柔,直至他們談話結束。
「請繼續聊。」她說。「我無意打擾。」
修格轉向羅伊說道︰「你要先拆牆還是拆城堡?」
妮可低喃一聲。「你想把我家給拆了?」
「沒有。」
她明顯地放松下來。這時羅伊說明︰「我打算用木石來加強我‘家’的防御。」
「為什麼?」
「因為我想要這樣。」
她盡全力展露微笑。「謝謝你的解釋。」
「不謝。」
他目光一閃,她立刻注意到了。她不明白他何以感到有趣。「我不是在盤問你,羅伊,」她說。她垂下頭露出溫順的樣子。「我只是對你的計劃很有興趣。而且,你如何處置這個地方不用我費心。」
她抬頭及時捕捉到他的笑容。這時她放心了。原來表現得溫柔可人比她事先預料容易得多。
她這回玩的又是什麼把戲?羅伊納悶。他從未見她如此順從。過去這兩周是試煉……而且是如假包換的試煉。有些時候他覺得仿佛置身颶風的中心。這段時間完全不得安寧,不過他誠實得足以承認他覺得她處心竭慮一再想站上風的企圖十分有趣。
如今她在表演逆來順受,八成差點要了她的命。羅伊保持笑容說道︰「那麼假如我拆了這城堡重建,你也不介意呷?」
既然他剛剛才宣布打算以石材增強木造建築,她便放心地信口開河。「是啊,我一點也不介意。」
「我完全迷糊了,」修格插嘴。「我還以為你一直就是打算重建的。」
「是啊,」羅伊說。「不過後來我覺得那麼做可能會讓內人很不高興。她是在這里長大的,修格,我以為拆掉她的家會引起她激烈的反應。現在既然這樣,我就……」
「我的確會有激烈的反應。」她月兌口而出。
「可是你剛剛說……」
她忘記要听話和溫順了。「你休想把我的家拆掉,羅伊。」
他揚起一道眉毛。
她逸出一聲嘆息。她不是有意對丈夫吼叫的。「我希望你能讓它保持原狀。」
「你又說謊了,你說……」
「我是想好好跟你相處,」她插嘴。「上天明鑒,這簡直不可能。我們現在能不能先吃飯,暫時不提這件事?」
修格由衷贊成。他急忙人席,大叫要嘉莉上菜。
妮可轉身隨修格走去。羅伊抓住她的手臂,強迫她立定不動。「你必須隨時都說實話。」他命令道。
她回頭抬眼看他。「我正在努力,」她說。「我想討你歡心。」
這表白令他愕然。「為什麼?」
「等我討好了你,」她答。「說不定你也會來討好我。」
他咧嘴而笑。「那我要如何討好你呢?」他問。他慢慢將她拉近。
「如果你把杰堤和尤里接回家,那我就開心了。」她說。
「沒問題。」他答。他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只要你向我說明我們被撒克遜人攻擊那天你為何會有那樣的行為。」
「你仍然希望我為了干預你的事道歉。」
他頷首。
她跟起腳親吻他,那是毫無所求的溫柔接觸。「我今晚就會給你解釋,羅伊。我想等你听過之後,就不會要我道歉了。我沒有做錯什麼事,我確信听完後你也會同意。你甚至可能反而得向我道歉。道歉你總會吧?」
她抬頭對他笑得好甜,看來該死的純真。很難相信這就是與他同住兩周的潑婦。
「妮可……」
「怎麼了,羅伊?」
「你簡直可以逼得男人大口喝酒。」
親愛的上帝,但願如此。他這句侮辱令她雀躍,她幾乎放聲笑了出來。
她對他微笑時,臉頰重又現出酒渦。她的魅力益發難以抗拒。羅伊本來打定主意,在她明白「提出要求只是徒勞」之前不再理她。對,她必須了解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這個賭注太高了,所以羅伊無法撒手。他渴望能得到妮可全然的效忠和真誠。他指天為誓,他要獲得這兩者才踫她。天可憐見的,這樁婚姻中只有他在受罪。羅伊很快便認清了這個事實。妮可過于純真,完全無法體會自己加諸于他的折磨。她對自己是如何誘人根本毫無所覺。這個女人是這麼的具有女性美。當她笑望著他時,他一心只想踫觸她。她尚不明白他倆在床第間所能給予對方的愉悅和滿足,但以目前他們的進展速度來看,不等她發現她就會先變成老太婆了。
或許他也該改變戰略。他將手伸向她時,這想法猛地躍上他心頭。他手指穿過她發間,以防她逃月兌,同時他緩緩俯向她的嘴。他意欲淺嘗即止,然而妻子卻欣然癱倒在他身上,他無法制止自己加深這個吻。
妮可雙臂圍上他腰際緊抱著,他喉間逸出一聲低吟。這個吻變得火熱、饑渴。
該叫停了。此時此地不適合這種縱情的行為。羅伊輕柔地抽身後退,她卻隨之而至。這反應令他如此歡喜,他不禁再度吻她。
當他最後強迫自己結束兩人的愛嬉時,妮可周身發顫。她軟綿地癱向他。他將她抱緊,等兩人恢復平靜,便抬起她下巴注視她的眼眸,他低聲傾訴顯而易見的事實。「我想要你,妮可。」
他低語中的嚴厲並未嚇著她。不,他的告白反而令她感覺溫暖。「我很高興你想要我,羅伊。我也想要你。夫妻之間難道不應該這樣嗎?」
他以手背拂過她的面頰。「是的,應該是這樣,雖然事實上很稀少。」
妮可不知如何接腔。她忍不住凝視他,他亦不願停止注視她,他們便如此四目相交過了近乎永恆之久。嘉莉的笑聲傳來擊碎這個魔網,羅伊首先行動。他抓住妮可的手,將她領向餐桌。
當她看見修格男爵將嘉莉抵在遠方牆邊時,惱怒地搖頭。那魁梧的諾曼人正起勁地輕咬她的耳朵,而嘉莉則全心全意地享受他的關照,直到她察覺女主人在冷眼旁觀。侍女匆匆掙月兌修格的懷抱,一溜煙躲進備餐室。修格不勝惋惜地大聲嘆氣。「正在有搞頭的時候。」他喃喃叨念著就座。
羅伊坐在桌首,妮可在他右手邊,修格則與她面對面。
艾麗等在備餐室門口,等女主人的訊號。僕人已在桌上放好三只銀杯。妮可一示意,艾麗便手捧酒瓶奔過來,往銀杯中添滿黑麥酒,羅伊的酒杯更溢滿到杯口。他並未加以責備,心想她只不過急于討好他。
妮可當下舉杯提議敬酒。她的手一直背向羅伊,避免他注意到疤痕。她同樣也喝了一大口酒,因為不想讓丈夫起疑。
一巡酒之後她並未就此作罷。她敬了一巡又一巡,除了馬廄總管之外,全英格蘭的人她都敬到了。其實她也不想有漏網之魚的,只是這時大盤大盤的鶴鶴和雉雞端了上來,繼之而上的是厚厚的烘焙黑面包以及大塊干酪。肉里特別多放了鹽好讓羅伊干渴。不過妮可卻忘了加鹽的事。喝下肚里的麥酒令她腦筋渾飩。她吃了不少,每一口皆佐以更大口的麥酒送下肚。
沒多久羅伊即察覺妮可有所圖謀。他每飲一口酒,艾麗便過來將酒杯添滿。他疑心兩個女人是串通好的。她倆秘而不宣地一再相視一眼。
他的妻子想把他灌醉,不過計劃已被他識破。每回他的酒杯斟滿,他便將一半倒進妮可的杯中。她不能拒絕他的好意,一會兒之後她頭腦昏沉到根本也注意不到了。不出一小時,妮可的眼皮便垂了下來,保持坐姿也極度困難。她將手肘支在桌上撐著腦袋。
「相信這是我有生以來最難下咽的一頓晚餐。」修格宣稱。
「鹽比肉還多,羅伊。」
「是啊!」羅伊贊同。
修格起身。「今晚我累了,我要上床了。嘉莉甜心這會兒跑到哪里去了?」
「她躲在備餐室里。」妮可不假思索地說道。隨後她為這頓晚餐表示歉意並向修格道晚安。她不知道自己已口齒不清,模樣狼狽。她的頭發前墜,擋住半邊臉。她忙著不讓腦袋從手上滑下來。
羅伊很惱她。他等修格離開大廳,即示意艾麗退下,再將注意力轉向妻子。他正打算要她對自己的行為提出解釋時,她人一晃,險些跌下凳子。羅伊在她落地前把她接住,然後再將她拉到腿上坐著。
房間繞著妮可旋轉。她伸手去圈他的頸項,旋即又改變心意。她笨拙地想把兩只手藏在衣服褶子里。
「你在做什麼?」她將禮服扯個不停時,他問。
「把我的手藏起來不讓你看。」
「為什麼?」
「我不想讓你看到疤痕,丑死了。」她宣稱。她臉頰貼著他肩頭。「你的味道好好聞,羅伊,就像戶外的原野。」
羅伊不理會這句贊美,伸手繞過她去握她的手。他強迫她攤開拳頭,然後端詳那些疤。他心想,她的肌膚想必仍會痛,因為掌心邊紅通通的。
他未曾立刻說出自己的想法,她便低語︰「很難看,對不對?」
「不對。」
她後仰,想看看他是在調侃她,還是在說實話。
看見她那副醉眼朦朧的樣子,羅伊幾乎笑了出來。她左眼上方垂著一縷發絲,看來已半人夢鄉。
「你得說實話,」她揚言。「好丑。」
「不,不丑。」
「也不漂亮。」
「不漂亮。」
「那究意怎麼樣?」
他的笑容充滿了柔情。「只是疤痕而已,妮可。」
她滿意了,他吻開她緊皺的眉心。
她開心地笑起來。「我不再完美了,」她歡天喜地的口氣讓他又想大笑。「你覺得如何?」她沒讓他有時間回答又說︰「千萬別動,羅伊,你一動房間就開始旋轉。」
因為他壓根沒動,所以他不知該如何替她解決這個問題。他仍舊注視著她的手,留意到她兩只手指有厚繭。
「你這些繭是怎麼來的?」他問。
她轉頭去看左手,頭頂撞到他下巴。「哪有什麼繭?」她問。
她低頭去看自己的手,差點跌了個倒栽蔥。顯然她沒想到可以把手抬起來看。
他按捺著火氣。「是你另一只手上的繭,妮可。」
他舉起她的右手。她皺眉盯著自己的手指猛瞧,然後笑了。「喔,那些繭啊!當然是被圈圈勒出來的咯,不然會從哪里來?」
她的說明無濟于事。「什麼圈圈?」
「我手指頭插進去的那兩個圈圈嘛。」
他閉上眼楮祈禱要有耐性。「哪里的圈圈,妮可?」他再次詢問。
「我彈弓上的。」
「你的什麼?」
她蟋縮在他胸前,不懂他為何緊張起來。這時她憶起如何曾以一顆石子打昏了他。既然已決定要對他完全坦白,她猜想這一段也得照實說出來。
「我曾經用彈弓射你,不過這件事我早就承認了。我一點也不覺得遺憾。假若我有心,早就要了你的命。」
她停下來大聲打個呵欠,旋即又補充︰「是桑頓教我打彈弓的,你知道嗎?」
他忙于整理她的話,而無暇回答。他記得她的確告訴過他,可是他不信。現在他信了。
「天啊,我好困。」她低語。
羅伊嘆了口氣。他決定先把彈弓這件事放在一邊不談,在妻子醉昏過去之前先探出重要的答案。看她這副樣子恐怕馬上要睡著了。
「你想把我灌醉對不對?」他問。
「喔,是呀!」
「為什麼?」
「好讓我能勾引你。」
他心想她不可能說得更明白了。「你以為要勾引我還得把我灌醉?」
她點頭,她的頭頂又撞到他的下巴。她揉揉痛處。「你醉了,是不是?你少說也喝了十二杯麥酒。我算過了。」
她起碼多了八杯,除非她是誤算成自己喝了多少。「你有沒有喝醉過,妮可?」
她驚喘一聲險些自他腿上跌下。「老天爺啊,沒有。那不是淑女的行為,羅伊,只有隨便的女孩子才會喝酒。而且,我根本不喜歡麥酒的味道。」
「你差點騙過我了。」他慢吞吞地說道。
她笑了。「是啊,我是騙過了你,」她附和。「我把你灌醉了,你居然都不知道。我夠聰明吧?」
「你還沒告訴我是為什麼?」他提醒她。
「我覺得你非常英俊,羅伊,不過這你已經知道……」
這解釋毫無道理。但他並不生氣。不,他是驚呆了。「你覺得我英俊?」
「當然啦,」她回答。「我訂下這個計劃,你看,你果然中計了。」
「什麼計劃?」
「等你醉了,我要向你坦承我的謊言。那時你將醉得發不了脾氣,然後我再勾引你。你看有多簡單,我的丈夫。」
「我看不出來,」他答道。「告訴我為什麼簡單。
「明天早上你就不記得我說過什麼了。」
這女人傻得像頭驢。「萬一我居然記得呢?」
她蹩眉考慮許久方才回答。「那時候你已經跟我上過床了,而且只會記得一半。這是艾麗說的。」
「看在上帝的分上,妮可……」
她捶他的肩頭。「這可是很高明的計劃,羅伊。」
他兩眼望天,這是白痴才會想出來的計劃。「為什麼要費這麼大的力氣呢,夫人?」他問。「你不能解釋一下嗎?」
「你為什麼一定要把事情弄得那麼復雜?」她問。「這是我的計劃,又不是你的。我們得按我的意思來。你東問西問把我都給搞胡涂了。」
她激動得不得了。她眼中盈滿淚水,一副忍不住要大哭一場的樣子。
他試著安撫她。「好,好,」他說。「我們就按你的意思來。先從你的謊話開始,好不好?然後再進行我的勾引。」
「是我的勾引,不是你的勾引。」
他不同她爭。「我假設你撒的謊不只一個,對吧?」
「對。」
「你想先說哪一個?」
「大的那個。」
她沒繼續說下去,他督促她。「我正在洗耳恭听呢,妮可。」
「我不是尤里的媽媽。」
她緊張地期待他的反應。羅伊沒開口。她退開些看他是否在皺著眉頭。沒有。她放心了。「我甚至沒結過婚。」
「我明白了。」
她搖頭。「不,你不明白。」她低語。「你以為我有經驗,但事實正好相反。」
他仍無反應。她不知道他有什麼想法,或許他沒听懂。「羅伊,這件事讓你不高興,我很遺憾。可是我真的還是……」
她說不出那個字眼,他放她一馬。「你還是處女。」
「對。」
「你相信這件事會讓我很生氣?」
「你不必對著我笑,羅伊。我必須在勾引你之前先告訴你。你一定會……」她話說了一半,皺眉抬頭看他。「你會注意到的,對吧?」
「對,我會注意到。」
「現在你可明白了吧?」她問。她又朝後仰了些,要不是羅伊摟著她的腰,她會就這麼仰躺下去。
「明天你就不會記得我們說過這些話了。你不會知道小尤里是我哥哥的孩子。讓你知道,孩子就不安全,尤其等你發現桑頓還活著的時候。」
她又開始淚汪汪了,羅伊將她拉近。「妮可,我知道現在要你集中精神有點困難,不過我希望你試著去了解我將要說的話。」
「好。」
「你怕我,對不對?」
「也許有一點。」
「我根本不要你有一點怕我,」他低語。他捏她一下以強調這句話,隨即繼續︰「你知道嗎?你的脾氣可比我烈多了。」
她把這句話玩味良久,然後點頭。「謝謝你,丈夫。」
他忍住火氣。「這不是贊美,只是觀察的結果。」
「我承認自己有時候會提高嗓門說話。」她低語。
「你在轉移話題,妮可。我想談談你對我這種毫無理由的恐懼。」
「才不是毫無理由呢!」她喃喃說道。「而且我也不是很怕。只不過我是個謹慎的人,如此而已。」
「謹慎是好事,夫人,但是你沒有必要提防我。無論你如何刺激我,我是絕不會傷害你的。」
「可是你不理我讓我很傷心。」
「這又不同。」
她嘆了口氣。「我看不出哪里不同。」
「告訴我,我們遭到攻擊那天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插手了。」
「我知道你插手了,我要知道為什麼。」
「我不該告訴你的,」她低語。「不過我想要告訴你。我不知如何是好,你一定會很氣桑頓。請你不要很我哥哥,他不明白他想殺的人是你。我是說,他大概想打敗你,但他無從知道你是我丈夫。」
「妮可,請你把話說清楚好不好?」他指示道。「桑頓還活著,你是不是要告訴我這個。」
「糗,天啊,你怎麼猜到的?」
「你哥哥參加顛覆威廉的反抗軍。」
他的精明令她稱奇。「你怎麼猜到的?」她問他。
他沒敢提醒她是她自己說出來的。「而且桑頓是尤里的父親,對吧?」
「是的,」她叫了出來。「不過明天早上你就不會記得尤里是誰的骨肉了,羅伊。答應我。」
他突然對她火冒三丈。「你當真以為因為他的父親與我為敵,我就會對孩子下毒手?」
她偎向他的肩頭。「不,你不會傷害他,但你可能利用他來捉住桑頓。來襲的軍隊就是由我哥哥率領的,羅伊。我看見他了。」
「該死的,妮可,我絕不會使用那種手段來利用尤里。你怎會以為……」
他突然領悟到自己當初就是使用這種手段才逼妮可走出修道院,便不再辯駁了。她假設他會再次利用尤里是很合理的事。
他的怒火消失了,他心中滿滿是她透露的訊息。「妮可,你是在肩膀中箭之前還是之後看見你哥哥的?」
她以雙臂環住他頸項,手指開始撫弄他的發絲。他拉開她的手,制止她擾人心神的動作。「回答我。」他命令道。
她逸出一聲嘆息。「射中我的就是桑頓。」她說道。「但他瞄準的目標是你。」
他的笑容非常溫柔。「所以你才尖叫,是不是?」
「我替你擔心,」她說。她親吻他的下巴,隨即往後靠著他。「你不能怨我哥哥,他不知道我在場。他愛我,羅伊,他絕不會故意傷害我。」
現在一切豁然開朗。桑頓箭一離弦,便立刻明白自己做出了什麼事。妮可那耀眼的淡金色長發,撒克遜戰士一定看得見。羅伊憶起當時山洞中曾傳來與自己的怒吼相互呼應的咆哮。是了,桑頓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這也正是他下令撤退的原因。
上帝保佑妮可。自從遇上他之後可真夠她受了。他親吻她的頭頂,隨即擁著她起身。
「你懷疑桑頓對我的愛嗎?」她問。
「不,我不懷疑他的愛,」他回答。「我倒是懷疑他的眼力。」他喃喃補充︰「滅殺的!他應該……」
「桑頓的視力極佳,明察秋毫,」她宣稱。不過我比他更好。你知道我能夠用彈弓擊中任何目標嗎?」
她伸手觸模他額際猙獰的小疤痕。「這正是我瞄準的地方-丈夫。」
他忍不住留意到她的口氣有多愉快。「你不後悔傷了自己的丈夫?」他問,顯然感覺很有趣。
「當時你還不是我丈夫,」她答道。「有時我也用箭。」她又吻了吻他的下巴,繼而低語︰「我一向都很難。威廉派來奪取我家的第一個武士就曾經帶著我的箭回去。」
羅伊剛開始抱她上樓,聞言他駐足低頭看她。她看來極為得意。「射中葛力的人就是你?」
反正等明早他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她覺得吹噓一下也無妨。「射中他下面一點點,是大腿。那只不過是皮肉之傷,羅伊,用意是阻止他奪走我的家。」
他搖頭。「我還以為你說過,負責防守的是你哥哥的副將。你是否要告訴我,連這也是一派胡言?」
「不,有時候的確是由約翰負責。」
「可是你會插手?」
「一點點而已。」她往後倚著他的肩。「你的味道真好聞,羅伊。」
顯然她忘記自己說過這句話了。他繼續登上樓梯,經過長長的走道,過她的房門而不入,徑自走向他自己的房間。
他的侍從,一個名叫崔佛的黑發小男孩,在房內等著伺候他的領主。羅伊猛一側頭遣走了他,隨即關上房門。
爐火正旺。這房間正如他懷中的女人一般溫暖宜人。羅伊走到床邊,抱著妮可坐下。
他以為她睡著了,直到她說︰「你有沒有注意到今晚我的表現有多甜?」
她的聲音是睡意朦朧的低語。「我注意到了。」他說。
「媽媽總是說甜的東西比酸的容易招蟲。」
這句話把他給弄迷糊了。「老天爺,你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什麼事?」
「招蟲。」
「我又不要招蟲,」她喃喃說道。「我要招惹的是你。」天啊,她真巴不得她丈夫別翻來覆去折騰她了。她抓著他的肩膀穩住身軀。她頭暈目眩,強忍住一陣陣的反胃。
「妮可,」他說。「你這個計劃……」
「什麼計劃?」
他宣告放棄。他繼續拖著她,直到確定她已經睡著為止。這時他著手進行替她寬衣的任務。
他沒法一直生她的氣。她的各種花招層出不窮,如今他終于了解她的動機。她只是不惜一切要保護她的家人,讓家人守在一起。是的,她只是想要生存。
他知道讓她學會全然信任他得花時間,然後他們才可能安定下來平靜度日。他希望讓她快樂,然而他不知如何達成這個目標,除非桑頓的事先解決。老天,他說不定非得殺了那個混帳東西。可是這種事自然絕不可能贏得妮可的心。
羅伊感到進退維谷。不過,妮可也一樣。她正不顧一切努力地不讓她哥哥傷害他,同時也不讓他傷害她哥哥。
他認定在計劃成形之前,要考慮的事還很多。這時妮可身上只剩一件內衣,他正待拉起床單覆住她,卻又改變了主意。他緩緩將手伸向系住她內衣的絲帶。當他觸及她赤果的肌膚時,雙手打顫。
天啊,她的嬌軀玲瓏有致。她的胸脯豐滿,腰卻細得不可思議,柔和的臀部曲線在他看來再美妙不過了。
他除去自身的衣物,隨即在妻子身邊躺下。只要她不踫他,他或者能夠承受與她同榻而眠的折磨。
羅伊花了很久的時間才睡著,妮可的心事一一掠過他的心頭。
然後他的心思回到她如此鄭重其事說出來的一句話,他知道她是實話實說。
她想勾引他。
一個男人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