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約 第一章-02
「殿下,」他說。「容我提醒您,安喬治並非茱莉小姐的監護人。他沒有替她做主結婚的資格。」
「那是形式。齊雷克有法子避開律法,你是……」
杜比彎腰深深一鞠躬。「龐杜比,殿下。龐杜比為您效力。」
這又是哪一招把戲?龐杜比充當她的維護者?荒謬反常。不過她倒不如利用它一番。「龐先生說得有理,」她轉向齊雷克,深深施禮。「不過,仍舊幸會了,爵爺。」
他沒有放開她的手,反而將她拉起來。「我有名的祖先娶得蘇雅麗時,當時的吟游詩人們說,齊家再也不會娶進更美的女人了。」他眼中透出惡作劇。他翻過她的手掌。「看來——」他大膽地吻她的手心。「吟游詩人並不知道會出現像你這般的美人兒。」
女性的驚嘆聲有如一張毯子覆蓋全室。茱莉的手癢得教人難耐。她開始猜測齊雷克是否重听。
「我說,雷克爵爺,」畢梧氣得結舌。「礦泉室內不準有放蕩的挑逗行為。」
齊雷克茫然地看看巴斯之王說︰「對了,安喬治向你致意。」
茱莉的心沉入腳底。難道畢梧在這出鬧劇中也扮演了一角?
「安喬治怎能逼她結婚?」杜比尖聲說,有如智障者一般瞪著齊雷克。
齊雷克厭惡地瞥了杜比一眼,喚侍者添加香檳。酒杯添滿後,他放下她的手,高舉酒杯,凝望著茱莉的眸子說︰「我要舉杯敬賀。」
怨忿涌至,她知道自己將是他虛假敬賀的對象。
他微笑了,表情莫名其妙地愉快。「巴斯城的女士先生們,敬——」
「威爾斯親王!」她插口道。
有人喊︰「親王萬歲!」人群響起一片歡呼。
她頓時松了一口氣,直到齊雷克與她踫杯。「你若不是十分聰明,」他小聲說。「就是十分魯莽無禮。」
「她本來就是個魯莽無禮的女孩。」余夫人嘲訕道。
「閉上你的嘴,夫人。」畢梧命令道。
茱莉信心涌升。「我只是急于結束這出鬧劇,雷克爵爺。」
「嗯,」他不相信地冷冷瞪著她。「那麼,我猜想你希望跟我獨處了。很好。」轉向親王,他並足敬禮說︰「殿下,請允許我送我的未婚妻回家。」
她咬牙嘶聲道︰「你的猜想十分荒謬,我完全未作此想。」
「當然,當然,雷克。」王子模索著他的鼻煙盒扣。「反正藍畢梧十一點整就會命令結束。這是他的另一條城規,你知道。」他拍拍畢梧的背,香檳灑在畢梧的外套上。「我說,老畢梧,表現一點風度,用你的馬車送他們回去。今晚外面好冷啊!」
畢梧拉長了臉,煩惱地皺著眉。他看看雷克又看看茱莉。她父親的不義本是意料中事,但想到藍畢梧——她的朋友兼護衛者——居然會背叛她,茱莉心神大亂。
「我不能拒絕。」畢梧說,他的目光透著懊惱。
茱莉模模他的手。「我了解。」
「替我們向洛克堡的公爵未亡人致意,」王子說。「今晚我們原以為會見到文娜。」
「我會立刻轉達,殿下,」茱莉說。「外婆近來不太出門,您的關心向來對她的健康情況有神奇的助力。」
向王子鞠躬道別後,齊雷克領著茱莉穿過盛裝而好奇的人群。長舌的費夫人從長柄眼鏡後打量他們,邱小姐則用一張餐巾寫「筆記」。到了明天,閑話將傳遍巴斯城的每一間溫泉浴室、咖啡屋和雜貨店。管它的明天,管它的閑話!
只要有時間靜思,她自己也會設計出一套謀策。借著嫻熟的技巧,她會很快將婚約撕成碎片,愉快地祝福齊雷克一路順風。
她感到可以悲天憫人了,于是當他替她被上披風時,她對他優雅地一笑。「你忘了取你的披風。」
她偽裝出來的甜美刺激了雷克。「我撐得住。」他回答,怒火令他全身發熱。他一手堅決地按著她的腰,扶她走出大門。
一陣刺骨呼嘯的寒風迎面而至,但雷克毫不在意;他欣然迎接酷寒的侵蝕。他身旁那莊重的女人似乎渾然未覺他狂怒的情緒。她果然是安喬治的女兒。在那對豐滿的酥胸下,藏著一顆跟她父親一樣冷酷而狡黠的心。她可以盡情作裝無辜,扮演叛逆者的女兒,但改變不了結果。他們會結婚。雷克將犧牲他的單身貴族身份——只要能避免那會毀去他一生的羞恥,結婚只是一項小小的代價。
如今他已見過巴斯城郵政的局長小姐,其余的工作將易如反掌。
然而與他對坐在狹小的馬車中,暈黃的燈籠映照著她嫣紅的臉頰,安茱莉看起來並不可怕或敗德。他听說過她倔強自傲,她的親身父親曾警告說她暴躁易怒。這是計謀,雷克心想,是父女共謀的殘忍把戲。
但是為什麼安喬治竟會忘了提她的美麗或聰慧?她那雙迷人的雙眸後有一副反應敏捷的頭腦,他打算毫不留情地探個究竟。在那襲蓬松絲衫下有一具美妙的胴體,他打算盡情享受。那頂款式時髦的假發非但未減損她清純的肌膚之美,反而強化了她的五官。一撮撮飄逸的白色髦發,烘托出她赤褐色眉毛的誘人弧弓,和她睫毛濃密、眼角微翹的雙眸。他喜歡假發的神秘感,喜歡猜測女人的真正發色。不過對于她卻不必費事去猜。
安茱莉的頭發是紅色,他可以用他的皇家海軍軍職來打賭。但紅到什麼程度?是像他前任情婦艾黛的深蜜色?或是像他現任情婦凱若的火紅?若如此,他希望茱莉的脾氣跟她的發色相配,因為他期待與安喬治狡詐的女兒熱辣辣地正面攤牌。
想到他的敵人,雷克感到一股新的憤怒和厭惡涌至。他雙拳緊握,身子在絨面座椅上煩躁挪動。他的膝蓋拂過她的,畢梧的馬車容不下他倆較一般人修長的四肢。
她猛烈地扭過頭來。「對不起。」她喃喃道,重新調整她厚重的織錦裙,目光避開他的。
她好似有些難為情,抑或是他的想象?哼,他暗罵,他何必在乎她的心情如何?她是這個婚姻陷阱的核心分子,而既然他沒有退路,不如善用現況。他要從她身上得到子嗣,把她安頓在他的鄉間領地上,然後回到海上,讓她為她的計謀付出代價。他不必喜歡她。
略覺滿意了,他清清喉嚨。「在我們討論婚期之前,茱莉小姐,你有什麼話要問嗎?當然,你會立即辭去郵政局長之職的。」
她茫然地看看他,令他以為她沒听到。終于,她說︰「看來,你和家父未曾顧及我的感覺便達成了協議。這樣的計謀以前也發生過,不過我必須承認頗好奇。我一直想,你們怎會形成這樣的協議?」
他無意坦誠回答。
「我猜想你曾赴法國,是在那兒落入家父的陷阱。」
她真是伶牙俐齒。他以對剛出道的水手的口吻說︰「目前為止,你的牌打得太好了。別破壞了它,但請你不要侮辱我的智能。」
大出他意料地,她竟然哈哈大笑起來。不是那種矯揉作做的咯咯巧笑,在他面前的這個女人似乎真的覺得好笑。「你露出底牌了,雷克爵爺。我就知道你會。」
他呆了。他哪做錯了?他說了什麼泄出底細?
「若非受制于家父,你怎麼可能想要娶一個你認為既侮辱了你又愚昧不堪的女人?」
雷克嘆了一口氣,她只是概括而言。他一面提醒自己要謹慎措辭,一面說︰「心急的新郎可以原諒新娘的許多缺點。」
她正視他的眼楮。「我跟這次荒唐的婚約毫無關系。」
她的坦誠令他印象深刻。「你指望區區一句話就能改變一切?」他說。
「我希望會,因為你無法強迫我。」
「我能。」
「他把你勾得牢牢的,」她說,口氣透著一絲悲哀。「你一定很難堪。」
難堪?老天!他當著英格蘭王儲的面極盡羞辱她,她為什麼還同情他?
「哦,不必再作無謂的口舌之爭了。」她甩甩頭。
「好極了,」她終于肯辦正事了。「我們必須談妥一切安排。」
「也許,」她毫不掩飾厭惡地說。「等我比較了解你之後。」
「放心,」他十分得意地表示。「那一夜很快就來臨。」
「你休想得到我。」
他瞪著她豐滿的雙唇。「我會得到你每一英寸的甘美。」
她眼中閃動著抗逆。在自尊亟需填充之下他決定她的頭發一定是火紅的。
靠回椅背上,他聆听著車輪滾動,風聲呼號。巴斯城或許以「文明世界的樂園」著稱,但這惡名昭彰的城市對他毫無誘惑力。他喜歡的是腳踏甲板,風吹著背脊。莊重地坐在他對面的女人,只配滿足出海太久的水手的肉欲。他會讓她得到他恣狂的。
「你的航程愉快嗎?」
她的聲音驚醒了他。他絕沒料到,更不想要客套寒暄。他說︰「冬天的英吉利海峽能有多愉快,我就多愉快。」
「那麼,也許,」她尊嚴地微昂起下巴。「你該等到春天再來的。」
「哦,可是令尊一天也不肯延宕。」
她下唇垂落,給她的面龐帶來一抹柔弱的氣質。「那,他會來嗎?」她小聲問。
雷克不由自主地軟化了。小姑娘想要她的父親,他們真是絕配。「他並未確切說明。」
她點點頭,明顯地吞咽了一下。「我也沒敢奢望他會說。他是否說服你辭去職務,雷克爵爺?」
她的眼中真有淚水嗎?「我不打算辭職。」
「好極了,」她吐氣道。「我也不打算。」
疑惑鑽入雷克腦中。如果外表可以信賴,那麼茱莉並未參與這項計謀。即使如此,並無差別。「但那是免不了的,你知道。」
她仿佛不懂他的語意問︰「你的船仍在英格蘭?」
「是的,我們停泊在布里斯托。」
「我們?」
她狡猾的詢問淹沒了他方纔興趣的同情。「馬嘉生和我的僕人與我同行。」
「家父的做法和信差均未改變。你在巴斯城找到住處了嗎?」
雷克聳聳肩。「我想我會住在克利夫蘭公爵府邸。我想馬嘉生會住你那兒。」
她怒目一瞪說︰「休想!」
「令尊必然已安排好他的——」
「沒有,」她迸聲道,挺直背脊。「你的消息太不靈通了。」那絲柔弱的氣質再度顯露。「我已十四年未與家父見面。」
雷克不知該與她爭辯或是同情她。但是為了某個他不敢深思的理由,他選擇了後者。「你當時才只有——」
「十歲。」她縴巧的鼻翼微張。「我並不為年紀感到羞慚。不過,我討厭那生下我的無賴,和他派到巴斯城的那些可惡的爪牙。」
雷克暗罵自己居然對她感到同情。「罵我並不會改變你的命運。」
「原諒我,顯然你自認別無選擇。」
「你,」他十分得意地說。「也一樣。」
「雷克爵爺,」她躊躇地說,縴指不經意地把玩著她貂皮襯里的披風盤扣。「雖然一般而言,‘財務’一向是……嘔……準新娘所無法控制,而且往往也超乎女性的理解範疇,但對我而言卻並非如此。」
她過度文雅的措辭令他感到好笑,同時又對她的意圖感到好奇,他挑眉說︰「你的‘財務’很富有?」
「並不十分富有,」她傾身向前說︰「我相信你認為這樣做是正當的,你的動機也毫無疑問是高尚的,我也不會對你的人格或用心做偏頗的臆測,不過……」她停下來,藍陣子探索著他的碧眼,大概在尋找她可以利用的弱點。但願她不會發現它,他心想。
「不過——」他探問。
她抿起唇。「不過我肯定,只要我們肯試,必然能達成令雙方滿意的協議……嘔……擺月兌家父的期望。」
「你又為什麼要故意違背他的……期望?」
只有他的母親曾如此仔細審視他。而安茱莉就跟恩德利公爵夫人一樣,不帶任何溫情或寬容,怒火重燃。自從安喬治得悉他不可告人的秘密以來,雷克常常像此刻一般感到困陷在自己的無能所造成的致命利齒中。
她別過臉去。「我要自己選擇丈夫。」
「那,你會選擇我。」
她又扭回臉來。他再度被她直視的目光弄得心神不寧。「顧及你的社會地位和方纔那些觀眾,我原本希望不要刺傷你的感情。別再跟我耍蠻橫,雷克爵爺。正如我對威爾斯親王所言,目前我不想結婚。」
一旦她成為他的,他可不只要跟她要蠻橫呢。「哦,可是我一定會娶你。事實上,我會不擇手段讓你入洞房。」
她倒抽一口氣。「那是不可能的。」
難道她有別的男人?這念頭令他情緒惡劣。他習慣了過度放縱的生活和急切示好的女人,想到可能娶一個不貞的新娘,他難堪極了。但,他另無選擇。「我想你是否處女並不重要。」
「你這可惡的家伙!我——」她用縴指模模胸口。「我若跟你結婚,損失跟你一樣慘重,為了挽救你們齊家的尊嚴,我的耐性已繃到極限。但現在看來,你並不比家父好到哪里去。」
絕對是紅發。想到這里,他熱血澎湃。他打量她的頸項、她的嘴,尋找她的情夫留下的印痕。她氣得雙頰脹紅。「這話也許沒錯,」他開口了,悠哉地享受她的狂怒。「不過,我會堅持你斷絕目前的關系。」
「你這粗鄙的小人!」
她的怒火解救了他破損的自尊。「我好象在眨眼之間由爪牙進步成粗鄙小人啦。做好心理準備,局長小姐,」他咬牙迸聲道。「你會成為這粗鄙小人的公爵夫人。」
「休想!」她扭過臉,瞪著窗外。
「休想?」他沉思著,仿佛這是一項重要的軍事決定。「不,我想也許一個月。一個月就可以看出一切——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她的目光回到他身上。「我該給你一個耳光。」
「我不會,」他緩緩低語。「作此建議。」
「你會作何建議?」她挑舋道,揚起唇角作出甜甜一笑。「建議我因家父逮到你跟有夫之婦上床而毀掉我的一生?」
雷克一動也不動了,暗自禱告她不致想通他最畏怕的事。
「啊,從你憤慨的反應來看,你的罪行與心靈無關。」她的濃眉緊蹙。「難道是你怠忽職守,造成英格蘭任法國宰割?還是你賭光了你的家族財富?」
雷克恍然大悟,她並不知道他那可怕的真相。「是何原因又有什麼差別?我來的目的不是為了錢,我是為你而來。」
馬車顛震了一下,然後停住。羊皮卷滾下座椅。驚愕和如釋重負的他並沒有動。
她一把拿起羊皮卷。馬車門打開,腳夫放下一只箱子讓她踩著。她莊重地一旋身,翩然下車。
雷克跟著下車,趕上她的腳步。打從與她見面,他第二度覺察到她不尋常的高度。而且他的觀察首次令他開心。拿掉假發和高跟鞋,她的鼻子將與他的下巴齊高,她的酥胸會恰巧貼著他的胸膛,她縴細的高腰將使她的臀——
他摒開雜念,他的計劃容不下肉欲。他會在幾星期之內跟她結婚,數月之內讓她懷孕。一旦她給他生下一個子嗣,他就任她自生自滅。
她停在門前,面向他。
「無論你做了什麼,無論你自認能有什麼方法,齊雷克,听清楚,」她用羊皮卷拍他的胸膛。「光憑措辭華麗的宣言和家父的奇想,無法逼我結婚。」她的尊嚴和意志力雙雙令他心驚,雷克握住她的手。「我會娶你為妻的,茱莉。」
「不,不會的。我很遺憾你白來了一趟巴斯城,換了別的情況,我們也許會成為朋友。請放開我的手。」
他放松他的手。「我們將不只是朋友。」
「不,不會的。」她打開大門,跨入門內。她扭頭說︰「你無法強迫我,家父也無法逼我結婚。他以前試過了。」
雷克身後的馬匹哼聲吐氣,藍畢梧華麗的馬車車輪軋過碎石路。局促不安使他屏住氣息。「以前試過?」
她的藍眼楮柔和下來。「你並不是第一個,雷克爵爺。家父曾經派遣其它男人前來巴斯城娶我,而且是許多位。」
凜冽的風在裝飾著巨宅正面的廊柱間穿梭嘯吟。她是否也是當著一群觀眾之前面對那些男人?這個標致的美人兒經常忍受她父親的羞辱?
她必然覺察到他憐憫的思緒。她豐滿的雙唇抿緊了,縴長的玉手緊抓木幾。
「他替你訂過多少次親?」
她直視他的自大令他趾高氣昂的母親都會羨慕,但在她尊貴的態度下,他瞥見了一個易受傷害的年輕女人。
「六次。」她的聲音微顫,但姿態未變。
敬意涌升。
「別洋洋得意,雷克爵爺。」
「為什麼不,茱莉?」雷克微笑了。「七是我的幸運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