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曖昧 第五章

正如莎寶夫人預測的,次日登門造訪的人絡繹不絕。他們有的在歌劇院見過了她們姊妹,有的則是聞風而來;其中也包括了嘉蓓和可蕾母系家族的表親。最後抵達的則是列斯堂兄的妻子,還有她的兩個女兒詩詩和詩黛。大女兒詩黛已在去年嫁給了韓德偉先生,貝夫人驕傲地炫耀他每年有八千鎊的津貼。

盡管兩家長久以來相處不睦,嘉蓓和可蕾依舊禮貌地和來客寒暄。嘉蓓驕傲地注意到可蕾的美麗將兩位堂佷女比了下去,今年將進社交界的詩詩更是相形見絀。

「坦白說,我從不曾看過你打扮得如此光鮮亮麗,嘉蓓。」貝夫人語氣略酸地道,挑剔的目光打量著嘉蓓簡單高雅的藍色縐紗禮服。莎寶姑媽的女僕昨天來為她梳理了新發型,令嘉蓓自覺得幾乎是美麗的。

「謝謝你,」嘉蓓道。「我听說詩詩今年也要進社交界。」

「的確,就和可蕾一樣。你的妹妹非常美麗,可惜她不像詩詩一樣是金發——你知道的,現在黑發比較不討好。還有,她的母系家族不夠體面,不像我們的詩詩,但我想她還是足以在社交界造成轟動。」

「我也衷心希望如此,」嘉蓓輕描淡寫地回答,听出了她堂嫂語氣中的嫉妒。

「我相信詩詩也會在社交界大放異采。」她禮貌地道——盡管詩詩的臉略微圓胖了些,臉上布滿雀斑,金發的色澤暗淡,比起可蕾的金發遠遠不如。

「噢,我想也是,」貝夫人得意地道,再度打量著貝家兩姊妹。「我比較喜歡讓我的女孩們打扮得淡雅,特別是初次進入社交界的詩詩。」

嘉蓓很清楚她的堂嫂是在暗諷可蕾。她高腰設計的橘色禮服就像夏日的陽光般明亮可喜;相形之下,詩詩淡粉色彩的禮服就顯得蒼白無力。

嘉蓓禮貌地恭維了詩詩一番,終於貝夫人改變了話題。「噢,我想我該恭喜你們的境遇有了極大的轉變——比起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時。威克漢肯讓你們來倫敦,甚至資助可蕾進入社交界,真是太好了。他的槍傷沒事了吧?我們都很震驚听到他意外射傷了自己,而且深感關心。畢竟,列斯是威克漢的繼承人爵爺真該要多?加小心。」貝夫人頓了一下。「他應該康復了許多吧?」

「他確實康復許多了,謝謝你的關心。」嘉蓓回答,著實不願去多想那個假冒伯爵的惡棍。

「你應該慶幸他一點也不像已故的伯爵——噢,因為我們是親人,我才這麼說,但你們的父親真是小器得一毛不拔。幸好威克漢不像他的父親。就我所知,他即將為可蕾開舞會,並且由莎寶夫人擔任女主人?」

「的確。」嘉蓓微笑,終於明白了貝夫人這趟拜訪的真正來意。她想確定她和兩個女兒會獲得舞會的邀請。「如果一切依莎寶姑媽的意思,那肯定是極盛大的舞會。當然,我們一定會寄邀請卡過去給你們。」

「噢,我從不曾有過片刻懷疑。我們不是親人嗎?如果我們沒有被邀請,那會顯得很奇怪的。」貝夫人發出了高八度的輕笑,自以為幽默得很。「噢!我們還有其他地方要拜訪。詩詩、詩黛,和你們的堂姑親吻道別吧!,」

貝家母女離開後,可蕾翻眼向天。「親親你們的堂姑,」可蕾模仿貝夫人甜膩的語氣,令嘉蓓失笑。「當我們住在霍桑莊園時,她對待我們就像麻瘋病患一樣。她以為我們的記性有那麼差嗎?」

嘉蓓笑道︰「至少現在她們似乎真心想和我們交朋友。和她們起齟齬沒有好處,不管她們過去有多少不是,她們終究是我們的親人。試著對她們禮貌一些,面帶笑容。」

「那或許會害我咬到舌頭。」可蕾扮個鬼臉,離開會客室,上樓加入伊莎。

嘉蓓微笑看著可蕾上樓。有時候可蕾真是孩子氣得很!

稍後她也得回房換衣服。今早莎寶姑媽派人送信來,要她和可蕾晚上一起去看音樂劇。想到必須和姑媽共度漫長的夜晚,就令她覺得疲累,特別說她昨晚幾乎是一夜無眠。

那都得怪威克漢。每當她閉上眼楮,就會在心里看見他的臉龐。無論她怎樣試圖入睡,她的身軀卻疼痛地清醒著,悸動著渴望更多。

你有著誘人親吻的唇。噢,他也是!

她絕不能再容許昨夜的事件重演,嘉蓓嚴厲地告訴自己,那意味著她必須和威克漢保持距離。

嘉蓓站在會客廳的爐火邊,漫不經意地翻閱著這幾日訪客所留下的名片,突然听到史維洪亮的聲音響起。

「特維恩公爵來訪,嘉蓓小姐。」

听到這個她原以為——不,希望這輩子永遠不會再听到的名字,嘉蓓的心直往下沈。她驚慌地抬起頭,就要吩咐史維告訴來客她不在,但特維恩已跟在史維後面,朝她大步走來。

房間似乎瘋狂地旋轉起來。她瞪視著那名折磨了她的噩夢多年的灰發、瘦削男人,害怕自已就要當場昏倒了。

「嘉蓓,」特維恩微一點頭,舉步向她。「你已經長大成人了,現在我該稱你嘉蓓小姐了?」

公爵輕輕揮手,史維行禮退下,快得讓嘉蓓來不及喊住他。噢,如果史維知情,他絕對不會留下她和公爵獨處……但史維只知道公爵是她父親生前那票討人厭的朋友之一。嘉蓓力持鎮靜,面對這名她痛恨、恐懼了十餘年的男人。

「我寧可你什麼都不要稱呼我,公爵閣下。」她的語氣冷若冰,竭力維持著驕傲。她體內的小女孩渴望跑去躲起來,但由那名女孩長成的女性,則拒絕在這個男人面前示弱。「坦白說,我很驚訝你竟然還膽敢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格格輕笑,走近她一步。她冷漠地注視著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驚懼的小女孩。她發現到他事實上頗為瘦小,比她高不了幾寸。曾經金色的頭發已經變灰、稀薄,臉上也增添了許多皺紋。他的眼神依舊銳利冷硬,鷹鉤鼻傲視著人,手上也依舊握著根銀柄手杖。

她懷疑他是故意帶的。

「你重重傷了我的心,嘉蓓,真的。我們不是好朋友嗎?當我昨晚在歌劇院看到你和可蕾後,我就很想要重新恢復我們愉悅的關系。」

盡管她竭力維持著自信的外表,她的膝蓋開始顫抖。她挪動了一子,感覺受傷的那一腳似乎再也無法支撐自己。她的呼吸變得困難,緊握的掌心汗濕。但今非昔比了,她堅定地提醒自己。她的父親已經去世,特維恩對她已沒有控制權。

「我不想要和你有任何的關系。請你離開吧,別再來訪了。」

他笑了。她記得那樣的笑——輕扯薄唇,了無笑意,令他的臉上彷佛戴上死神的面具。他望著她的眼神明白流露著掠奪之意,彷佛相準了獵物的隼鷹。

「女人十八變,你真的是變漂亮了。還有可蕾——她可是稀世珍寶。任何收藏家都會很驕傲擁有她。」

嘉蓓再也無法克制了。回憶泉涌上來,冰冷的恐懼竄過她的背脊,她後退一步,他的眼里精光閃動。

一心專注在眼前的男人,她沒有听到走道上有腳步聲接近,直至那名高大、寬肩的男子出現在門口,銳利的眸光打量著室內的這一幕。

「威克漢。」嘉蓓眼里的感激之意流露無遺,朝他伸出了手。他迅速由她望向了她的客人,特維恩也在打量著他。

「為我介紹吧!」威克漢大步越過特維恩,彷佛他不存在似的。

他來到嘉蓓身邊,挽著她的手。他的指尖覆住她冰冷的手指,堅實的手臂提供了她安慰。有一晌,他低頭注視著她,眉頭微皺。嘉蓓仰望著那對藍眸,突然覺得無比的安全,威克漢的存在帶給了她力量。他或許是個惡棍、罪犯以及沒有良心的公子,但她知道他會保護她不被特維恩傷害。

她挺起肩膀,直視著特維恩。

「我想沒有這個必要。」特維恩走向前,伸出手給威克漢。他眼里的掠奪光芒不見了,現在的他看起來就像個衣冠楚楚的貴族紳士,毫無威脅的氣息。相較起威克漢高大有力的身形,渾身散發出來的精力,他彷佛縮水了許多。「我是特維恩公爵,你父親的老朋友。」

威克漢和他握了手,但始終挽著嘉蓓的手,了無笑意地注視著他們的訪客。「恐怕說我和父親的舊識並不熟。」

特維恩微微一笑。「我想也是,但你父親和我是多年的好友了可以說是知心之交。」

嘉蓓挽著他的手一緊。威克漢低頭望著她,眉頭擰起。

「公爵閣下正要離開。」她的聲音比往常高而尖,但直視著公爵的眼神毫不退縮。他已經無法再傷害她,而她也打算讓他明白這一點。

「的確,」他再度微笑。「再見了,嘉蓓。很榮幸認識你,威克漢。」

話畢,他轉身優雅地離去。

腳步聲遠去後,嘉蓓放開了威克漢的手臂,跌坐在沙發里。她的腳虛軟得根本無法支撐自己。

不管理智怎麼說,她似乎就是無法驅走那根深柢固的恐懼。

威克漢來到她身邊,雙臂抱胸,深思地俯望著她。嘉蓓抬起頭,注意到他換上了亞麻襯衫、筆挺帥氣的藍色織錦外套和米色長褲,不再穿著養病時的睡衣。

「你怎麼會下樓來?」她問。

「想要告訴我為什麼那個男人會嚇得你魂不附體嗎?」他問,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嘉蓓深呼吸了幾下,讓自己平靜下來。特維恩離開後,她覺得好多了,並對自己先前的反應過度感到羞愧。畢竟,她的父親已經去世,她只需要對特維恩下逐客令就好。

「你憑什麼認為他把我嚇壞了?」

威克漢輕笑。「首先,當我走進房間時,你首度顯得真心高興見到我——自我們認識以來。」

嘉蓓直視著他。「自我們認識以來,我首度高興見到你。」她坦承。

他的唇角噙起個譏誚的笑意。「再繼續恭維下去,我可能會昏了頭。」

嘉蓓笑了,突然覺得已經完全恢復了。特維恩屬於丑陋的過去,無法再加害她。她沒有理由被嚇得像是當年無助的小女孩。

「你為什麼會這麼湊巧出現?」她以較輕松的語氣問。

「史維派我來拯救你。我下樓時,他就站在走道上,緊張地絞著雙手。當他看到我時,他幾乎是懇求我去會客室找你。我自然是照做了,即使只是為了找出原因。」

她綻開個由衷感激的笑容。「謝謝你。」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父親的好朋友,會把你嚇得魂不附體嗎?」

但在嘉蓓能夠回答前,史維已出現在門口。「馬車已經準備好了,爵爺。」

「謝謝你,史維,」威克漢望向嘉蓓。「要人將嘉蓓小姐外出的東西也準備好。」

「是的,爵爺。」史維行禮離去,嘉蓓驚訝地望著威克漢。

「由你的氣色看來,你比我更需要新鮮空氣,女孩。我會載你去海德公園兜風,你可以展示你的新裝,朝認識的人揮手招呼;我則向城里的人證明我仍然活在人世。」

嘉蓓笑了,由著他拉她站起來,但她搖了搖頭。

「等等,你應該還不能起床,更別說駕馬車。記得,你的槍傷仍未完全復原。」

「也因此我才要駕車,而不是騎馬。我尚未完全復原,但我已經好多了。相信我,離開屋子會對我有幫助。如果我繼續被關在屋子里,我一定會發瘋。」

「你們外出的東西都準備好了,爵爺、嘉蓓小姐。」史維再次出現。

數分鐘後,嘉蓓系好了帽帶、短斗篷,戴上手套,走到明亮的春日午後陽光下。天空晴朗無雲,空氣清新宜人,她深吸了口氣,突然間真的很高興能到戶外走走。她含笑步下階梯。

一輛豪華簇新的馬車停在人行道旁,由兩匹一模一樣的灰色駿馬拉著。吉姆站在馬旁,溫柔地對著它們耳語。瞧見嘉蓓時,他驚訝地睜大了眼楮,隨即眯起眼楮望向威克漢。

「嗨,吉姆。」嘉蓓裝作漫不經意地道,在吉姆譴責的目光下感到一絲罪惡感。她知道他的不滿是源自於攙扶著她手肘的男人。

「嘉蓓小姐。」吉姆的眉頭皺著更深,看著威克漢協助她上馬車,跟著上車坐在她的旁邊。

「離開馬匹。」他對吉姆道,拿起韁繩。

吉姆皺著眉頭照做了。威克漢輕揮韁繩,灰馬緩步前行,吉姆也想要跟上車。

「我們不需要你。」威克漢回頭喊道。

馬車離開後,吉姆仍雙臂抱胸,站在街上,不悅地注視著他們離開。

「你的小廝很不贊成我。」威克漢微笑道。

他的馬車駕駛得極好,嘉蓓贊許地想著,看著他在繁忙的交通中穿梭自如。灰馬的精神昂揚,需要穩健的手控制它們。

嘉蓓笑了。「你對此感到驚訝?我也同樣不贊成你。告訴我,你究竟怎麼誘哄他那麼寵愛你的馬匹?瞧他剛才的眼神,我不過是和你同乘馬車,他卻表現得彷佛我犯下了通敵的滔天大罪。」

威克漢望向她,聳了聳肩。「我能夠說什麼?他對馬匹的喜愛遠勝過對我的憎惡。奈特告訴我自從它們由泰爾馬廄來到這里後,他一直在照顧它們,就像母親溺愛雙胞胎一樣。」

「可想而知,你最近才買下它們,就像這輛馬車。」她破起眉頭,想起了他是個徹底的惡棍。「似乎你花起別人的錢來還滿闊綽的。」

他的好心情並沒有改變。「你也是,女孩。噢,我很清楚你的花費,相信我,錢律師隨時通知我。你花掉的錢不屬於你,就像它不屬於我一樣。」

他說的事實令她無法反駁,只能抿著唇,轉過頭去。她怎麼會忘了錢律師一定會對他報告她們的花費?畢竟,律師認定他是真正的伯爵。

馬車轆轤駛過廣場,海德公園就在眼前了。和風拂面而來,拂起了縷縷發絲。

她不經意地拂開。

「不過,花的錢是值得的,」他微笑望著她。「這頂帽子把你襯托得分外迷人。」

她又驚又羞地望著他,沒有料到這樣的恭維。

「你在對我甜言蜜語?」她正色道。「毫無疑問地,你一定圖謀不軌。」

他的笑容逸去了。「我想和你談個交易。」他開口。

嘉蓓隨即睜大了眼楮,花容失色。

「噢,別又來了。」她不由自已地道,搖了搖頭。想起了昨晚臥室中的出軌,她再次窘迫得紅了耳根,低下頭。她一直無法忘懷它,直至特維恩突然到訪,而他在她眼里一變成為朋友和保護者的角色。但現在,她再次憶起了她怎樣坐在他的膝上、親吻他;憶起了他口中的雪茄和白蘭地的氣味,以及她怎樣放蕩地回應他,彷佛妓女一樣,甚至允許他吸吮她的雙峰……

「如果你的臉再紅下去,你的頭發就要著火了。」他懶洋洋的話語促使她抬起頭,望向他。

「我——你……」生平首次,她的舌頭打結,說不出話來。她迎上他的視線,感覺懊惱到了腳趾。

「別傻了,嘉蓓,」他的語音輕笑。「你沒有必要羞愧臉紅。我們所做的事並沒有什麼好尷尬的,總結說來,那只是一個吻而已。」

但她似乎就是無法克制自己。無論她怎樣抗拒,她的腦海里一再浮現他黑色的頭顱埋在她胸前的情景。」股燥熱襲遍身軀,令她渾身彷佛被火焚燒。她以手覆著雙頰,閉上眼楮。

「我們能夠不要談它嗎?」她扭曲著聲音問。

他格格輕笑。她睜開眼楮,怒瞪著他。

「我無意讓女士困窘。但你該知道,親吻是很正常的事,它也是種樂趣。」

「樂趣!」嘉蓓無法置信地驚呼。

他邪氣的眸光打量著她。「看來我需要加強我的技巧。來吧,嘉蓓。承認你喜歡吻我,你喜歡我吻你的……」

「如果你再說半個字,我立刻跳下馬車。我說到做到。」嘉蓓抓著座椅扶手,對他射過去厲刃般的眸光。

「好吧,我不說了。」他突然讓步,嘉蓓發現他們已經抵達了公園入口。她猜測他想要給她時間平靜下來,以免遇上熟人時困窘。嘉蓓別開視線不看他,希望迎面的和風能夠盡快冷卻她燥熱的臉頰。

「現在你就只是迷人的玫瑰色了。」他注意到。

嘉蓓瞪著他。「別再逗我了。」

他大笑。

公園里有不少騎馬和駕車兜風的人。威克漢一路上對熟人摘帽示意,嘉蓓則不斷揮手,但他們沒有停下來。最後他們來到了交通量較少的小徑上,他再次將注意力轉向她。

「你一直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麼害怕特維恩。」

她以為他已經忘了這個話題;她早該料到的。好一晌,她無法決定是否該告訴他。回憶太過丑陋了。

「他是個很糟糕的人,」她最後道。「在我們小時候,他經常來找我們的父親,後來比較少了,直至父親去世。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父親的葬禮上。在那之後,我就不讓他再接近霍桑莊園。在僕人的協助下,我一直能夠避開他——直至今天。」

「但那仍沒有解釋他究竟做了什麼,讓你怕成這樣。」他放松了韁繩,讓馬匹緩步前行。

「他是少數我會稱之為徹底邪惡的人類。」單單是談論他,就令她背脊發寒。

她搖搖頭,表示不想再多說。她將矛頭指向威克漢,改變了話題。「既然我們要談論過去,現在輪到你了。你可以由說出你的真名開始。」

「但如果我告訴了你,你可能會說溜了口,毀了一切。」他咧開個無賴的笑容。「我想稱我威克漢就好了。個人來說,我還滿喜歡當個伯爵的生活。」

「特別說你是個十足的惡棍。」嘉蓓嘲弄地低喃。

他笑著望向她。「你這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噢,別發火。我還滿佩服你的,我認識的女性里,很少有人膽敢像你一樣向命運挑戰。」

嘉蓓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瞥見了一位白發蒼蒼的女士自交錯而過的馬車上,拚命朝他們揮手。

「噢,不!是莎寶姑媽在朝我們揮手!我們一定得停下馬車。」

威克漢照做了。嘉蓓為他介紹莎寶姑媽和她的朋友梅夫人,而他也徹底發揮了他的魅力。當然,莎寶姑媽著實數落了他一番,責備他回倫敦後一直不曾來拜訪她,但終究被威克漢涎著笑臉推搪掉了。「噢,你也可以主動來看我呀,姑媽!」最後話題轉到了即將來臨的舞會,他們討論了好一番,直至最後威克漢藉口他們的馬車擋住了交通,才得以月兌身。

在那之後,他們又停下來好幾次。秦夫人和她的同伴狄夫人喊住了他們,好奇想要听到威克漢親自述說槍傷事件的經過。威克漢以幽默、自我調侃的方式說了整個經過,令兩名听眾听得笑聲不斷。秦夫人也說了她的某位叔叔類似的遭遇。臨別時,秦夫人不斷囑咐他們一定要出席亞爾曼克的舞會。

「他們真是出色的一對兄妹,」馬車分開後,嘉蓓听到秦夫人對狄夫人道。「還有她那個妹妹——真是顆頂級的鑽石。既然他們是莎寶夫人的佷子和佷女,一定沒問題的……」

「可蕾會樂壞的。」嘉蓓靠回椅背,微笑道。

「你呢?你對即將加入婚姻市場,一點都不感到興奮嗎?」威克漢好奇地問。

嘉蓓笑了。他說得對,出來透透氣正是她所需要的,和特維恩的不愉快重逢已被拋到了腦後,威克漢也愈來愈像是她的盟友,不再是敵人。

「莎寶姑媽說過,我唯一的希望是嫁給擁有孩子的鰥夫。」她淡然道。「我可以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指的是,年紀很大的鰥夫,並且有許多孩子。既然如此,你可以了解我為什麼不對進入婚姻市場一事感到興奮吧?事實上,我早知道自己不再年輕,我只是去陪伴可蕾吧了。」

「說得好像你很老似的,」他嘲弄地道。「你知道,我還比你年長了八歲。」

她挑挑眉望著他。「什麼?你已經三十三歲了?這下我對你知道的又多了一些︰三十三歲的軍人,而且認識我的哥哥。如果你再泄漏更多訊息,我或許就可以猜出你的名字了。」

威克漢正要回答,兩名女騎士由小徑騎了出來,揮手招呼他們。威克漢停下馬車。當嘉蓓認出了穿著低胸綠色騎馬裝的是衛爾子爵夫人時,笑容頓時消失。她僵硬地和衛爾子爵夫人的同伴漢德威子爵夫人寒暄。由眼角的餘光,瞧見威克漢執起他情婦的手,送至唇邊親吻,而且停留得遠超過禮貌上所允許的時間。他握著衛爾子爵夫人的手,放低音量交談。嘉蓓听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然而兩人間交換的親昵是無庸置疑的。就算他在公開場合里親吻衛爾子爵夫人的唇,嘉蓓厭惡地想著,也不可能更加大肆張揚兩人的關系了。

她想起了他曾極力主張親吻是種樂趣,感覺欲嘔。

她活該被提醒這個男人是個經驗豐富的公子,嘉蓓想著。雙方道了再見,馬車繼續前行,離開了公園。曾經,她差點沈淪於他的魅力和英俊的臉龐,但這一切已經結束了。她絕不會再被他迷惑了。

「你變得好安靜。」他在數分鐘後道,輕松地駕馭馬車,穿梭在街上忙碌的交通里。

「是嗎?我似乎有些頭痛。」她強擠出個笑容。

他精明地打量著她。「你的頭痛來得相當突然。」

她聳聳肩。「頭痛就是這樣。」

「或許是我太自負了,但你的頭痛似乎是在遇到衛爾子爵夫人,和她的同伴後才發作的。」

嘉蓓困窘不已,但她迅速恢復過來,高傲地瞪著他。「你確實太過自負了,才會做出如此可笑的結論。」

他咧開笑容,彷佛她的話正好證明了他的疑慮。「承認吧,嘉蓓,你是在嫉妒!」

「你瘋了。」

「琳達只是朋友。」

嘉蓓對他的漫天大謊嗤之以鼻。「說是妓女還比較可信一些。」

「噢,嘉蓓,你不該說這種話的。那會駭著我的,親愛的。」他揶揄地道。

「你至少該有些羞恥心,別在我的面前和你的情婦眉來眼去。我了解你或許不熟悉上流社會的禮節,但紳士絕不會當著他妹妹的面,對他的情婦上下其手。名義上,我仍是你的妹妹。」

「我沒有對琳達上下其手。」他溫和地道。

嘉蓓的笑聲有些尖銳。「隨你怎麼稱呼,但我希望你不要在公共場合做這種事。在可蕾安全出嫁之前,我必須確保貝家不會沾染上丑聞。」

「你知道嗎,嘉蓓?有時候你真是個潑辣的小悍婦。」他望著她的眼神盛滿了笑意。

明白到他將她名正言順的怒氣當做笑料,她發火了。馬車剛好停在伯爵宅邸前,她的灰眸里烈焰熊熊。

「你則是我所見過最傲慢、自大的!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很樂意彈個指頭擺月兌掉你!」

她氣得只想跳下馬車,拂袖而去。不幸的是,因為她的傷腿,她被迫等到他過來攙扶她。她氣憤地等待他系好馬匹,下車繞到她這邊的車門,然而他不是握住她的手,而是抱著她的腰下地,令嘉蓓更加氣憤了。

「不,你不會,」他柔聲道,對她咧開個笑容。「你太過喜歡我了。」

他放開她。嘉蓓抿起唇,眸中閃著怒焰,卻礙於有僕人在場,無法對他發作。

她背對著他,高傲地轉過頭,走進屋內。

最糟的是,吉姆已在屋里等著她。僕役一關上大門,他就急著要開口。

嘉蓓用眼神阻止了他。「什麼都別說。」她警告道,月兌下手套,大步登上樓梯,不理吉姆一臉的悶悶不樂。

當晚,相鄰的房門響起敲門聲時,她絲毫沒有預料到。她剛剛上床就寢,只能假定他一直等到女僕離去後才過來。她皺起眉頭,瞪著房門,在心里發誓她絕不會為他開門。

但她根本不必。她睜大眼楮,無法置信地听著門鎖被轉動,繼之房門被推開來,那名登徒子大剌剌地登堂入室,望著躺在床上的她。

「你怎麼膽敢不徵求我的允許,就這樣闖進我的房里?」嘉蓓怒道,坐了起來,仔細確定被單遮到了她的胸部以上。她的灰眸里閃著怒火,下顎緊繃。她穿著白色亞麻睡縷,頸口綴著蕾絲,長發綁成辮子。

威克漢對她綻開個揶揄的笑容。他披著織錦色睡袍,結實有力的長腿露出在睡袍下,顯得分外高大英俊。如果在數天前,她還會感到深受威脅,現在她只覺得氣惱,並會很樂意摑他一巴掌。

「我只是想你或許會需要你的書。」他舉高「梅麗」,朝她走近。

嘉蓓臉紅了,想起了她為什麼將書留在他的房里。

「把書還給我,還有鑰匙。以後再也不要不請自來,闖入我的房間。」

「你傷了我的心,嘉蓓。我以為你會很感激我前來還書。」

他在嘲笑她,禽獸!嘉蓓怒瞪著他,在他走近床邊時,猛然奪回書,動作毫不淑女。

「好了,你已經履行你的來意,現在你可以留下鑰匙走人。」

「你的長發綁成辮子,看起來就像十五歲一樣,和伊莎同齡。」他的藍眸里閃動著揶揄的亮光。

「滾出我的房間。」

「不然你會尖叫?」

可惡透頂的男人!他很清楚她不會。

「不然我會要瑪莉往後都睡在我的房里。」她尊嚴地道。

他挑了挑眉。「我特地來還書,你連聲謝謝都沒有嗎?」

「沒有!」

「那麼我只能自己索取了。」

在她能夠明白他的意圖之前,他已經俯身捧起她的頭,在她的唇上印下個灼熱的吻。

嘉蓓驚喘出聲,他的舌頭順勢入侵。她被迷惑了一會兒,然後想起了衛爾子爵夫人。噢,她絕不會任他利用!她的脾氣爆發了,硬是扯開唇,送上一記右拳,正中他的下顎。

「噢!」他痛呼後退,以手掩著下顎,卻不見沮喪,依舊嬉皮笑臉。

「你真是嗜好暴力,嘉蓓。」他譴責道。

「滾離開我的房間。」她跪坐起來,對他揮舞拳頭,根本不管被單了。

他笑著後退。「控制住你的脾氣。」

她的眉頭緊皺,想起了手上的書,拿起來就朝他丟過去。他睜大了眼楮,及時閃過。書本砸中了他身後的牆壁。

他嘖嘖出聲。「想想,我一直被教導淑女總是輕聲細語、溫柔體貼。」

她氣瘋了,望向床邊幾,抓起黃銅燭剪朝他丟去,跟著又是一把發梳飛過去。

他迭步後退,以手護頭,仍然笑個不停。

嘉蓓乾脆跳下了床,抓起個水晶鐘,意圖追過去,但他已經撤退到了穿衣室里。

「祝你有個美夢,我嗜血的小跳蚤。」他喊道。

嘉蓓氣得咬牙切齒,只想追進穿衣室里,痛揍那名惡棍一頓。下一刻,她听到兩人相鄰的房門被關上、上鎖。

那個懦夫!不敢面對她,竟將她鎖在外面!

嘉蓓氣沖沖地搬了張高背椅,牢牢卡死在門把下方,才又回到床上繼續睡覺。

接下來兩個星期在旋風般的忙碌中過去。社交季全面展開,貝家三姊妹都被卷入了那股熱潮里。她們連日赴宴、參加舞會、去戲院看戲,或到公園駕車兜風。可蕾和伊莎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朋友圈,主要是年齡和性情相近的未婚女性。嘉蓓也交了朋友,然而她似乎到處都格格不入。她的年齡太大得無法融入未婚女性的圈子,但已婚女士談的又都是丈夫和孩子,讓她插不上話。不過,她倒是有了一名熱誠的追求者——一名帶著孩子的鰥夫。嘉蓓談不上喜歡他,但也很高興自己仍富有女性魅力。

當然,所有人追求的目標還是可蕾。會客廳里每天擠滿了渴望一睹美人芳容的年輕紳士,宅邸堆滿了仰慕者送來的花束。舞會已訂在五月十五日舉行,準備工作正如火如荼地展開,亞爾曼克的邀請函也送來了。

就在可蕾進入社交季的準備已一切就緒時,他們卻發現了一項嚴重的疏失︰可蕾不會跳華爾滋。瑪姬跟著可蕾的母親離開倫敦已十餘年了,不曉得這項全新的舞步。莎寶姑媽立刻請了名專業的教舞老師,前來伯爵家。

在亞爾曼克舞會的前天下午,貝家三姊妹聚集在舞廳里。由於嘉蓓的腳不方便,葛先生要伊莎扮演男性的角色,和可蕾一起練習跳舞。嘉蓓站在門邊,欣賞可蕾翩翩起舞的美姿——除了偶爾被伊莎踩到腳時。陶醉在華爾滋醉人的音樂里,她不自覺地跟著搖擺輕晃,自己甚至沒有察覺,直至威克漢醇厚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怎麼了,嘉蓓?沒有舞伴?」

她驚訝地轉過頭。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舞廳,並且就站在她的身後。過去兩個星期來,她只曾在走道或大廳和他擦身而過。通常在社交聚會結束後,她們回到家都已經三更半夜了,但她甚至不確定他是否曾經返家。她從不曾听到隔房發出聲音,盡管她痛恨承認,她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聆听隔房的動靜。她甚至已放棄在門把下方塞著椅子。顯而易見的,他已無意再闖入她的閨房。

或許是因為他已經在衛爾子爵夫人的床上玩得樂不思蜀了,她煩躁地想著。

他對她展開笑容,彷佛讀出了她的思緒。瞧見那對藍眸里熟悉的笑意,她不由自已地挺直著背,怒瞪著他。

惡棍!她以眼神指控。

他的黑發修剪過了,服貼地往後梳,髭須也刮過,露出光潔的下巴和性感的薄唇。綠色織錦外套、白色亞麻櫬衫、光可鑒人的黑色長靴襯托出他強健、完美的體魄,看起來就像是貴冑出身、貨真價實的伯爵。

「我會很樂意貢獻自己的有用之軀,擔任你的舞伴,親愛的妹妹。」他的藍眸含笑。

「謝謝,」她冷聲道,別開視線。「但我從來不跳舞。」

「胡說。」他將她攬入懷中,不由她分說。嘉蓓腳下一個踉蹌,倒在他的胸膛上。她怒瞪著他,但他只是綻開個邪氣的笑容。

「我的腳跛了。」她氣憤地道,深覺羞辱不已。她推著他的胸膛,卻無法撼動他分毫。

「我不會讓你跌倒。」他承諾,一臂環住她的縴腰,另一手握住她抗拒的小手,隨著音樂移動,一面低聲數著舞步,方便她跟上。如果她不想將場面弄得難看,只好跟著他移動。但她氣得雙頰紅彤彤,緊抿著唇,灰眸冒火,一面還得留意別跛腳得太過明顯。

就算殺了她,她也絕不在他面前露出笨拙樣!

「你看起來像是想要摑我一巴掌的猴子,」他揶揄地道。「記得,我們有觀眾在,微笑。」

的確,無論是正在跳舞的可蕾和伊莎、彈著鋼琴的瑪姬,或在一旁指導舞步的葛老師全都望向了他們。嘉蓓提醒自己,威克漢名義上是她的哥哥,她理應要喜歡他。她強擠出笑容,卻用目光謀殺他。

「這才是乖女孩。」他贊許地微笑,不理她殺人的目光,帶著她不斷轉圈。她緊攀著他的肩膀,靠著他結實的臂膀,裙鋸飄揚,跟上他的舞步。她發現只要將重心放在足後跟,就可以應付得來。她知道自己永遠也及不上可蕾的優雅,但至少也不會跌倒。

「你一向這樣強勢逼迫每個人嗎?」她咬牙切齒地道,但臉上依舊掛著笑容。

他的眼里光芒閃動。「只有在我覺得有必要順遂我的心意時。」

她深吸了口氣。「傲慢!」

「這叫精明。」他微笑道。

「我很驚訝你直至現在還沒有被做掉,我實在很想再試一次。」

「噢,你忘了微笑。」

他再次帶著她轉了個圈。嘉蓓在壁上的鏡子里瞥見了他們的身影,眨了眨眼,驚訝於他們看起來竟然如此賞心悅目。威克漢黝黑、高大,而她雖然遠及不上他的健美,在他的懷中也顯得苗條、細致、嬌弱。一身翠綠色的禮服和時髦的發型令她自覺得是美麗的——生平來第一次。

不只如此,她正在跳舞——的確,它並不容易——但她正在跳舞,而且她原以為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她的步伐略有遲疑,但正如威克漢承諾的,他不會讓她跌倒。她的自信愈增。

「哪,你確實跳舞了,」他道,樂曲終了,兩人輕盈地停下舞步。「而且跳得很漂亮。」

可蕾和伊莎走向他們,興奮地拍著手,瑪姬也是。葛先生跟著她們一起拍手、微笑,但他顯然不明白其中的意義重大。可蕾、伊莎和瑪姬知道嘉蓓從來不跳舞,她們也都明白原因,不曾有過質疑。現在她們親眼目睹了她在威克漢的懷中翩翩起舞,含羞帶笑,衷心為她感到高興。

「謝謝你。」她對威克漢道,主要也是說給其他人听。

「畢竟,「哥哥」是做什麼用的?」他放開她,藍眸底卻閃過促狹的光亮。

嘉蓓的秀眉微蹙,但伊莎已搶著開口。

「既然你在這里,你正好可以當可蕾的舞伴,」她滿懷希望地道。「我已經厭倦老是被她踩到腳了。」

「我沒有踩到你的腳。」可蕾氣憤地回答,瞪著伊莎。她挽著威克漢的手臂,對他綻開迷人的笑靨。看著他們,嘉蓓心里竄過一陣嫉妒的刺痛。可蕾是如此美麗哪個男人能夠不愛上她?她和威克漢站在一起,彷佛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奪走了人們的呼吸。

嘉蓓沮喪地明白到,這是她生平首次嫉妒可蕾。

「我希望你能夠當我的舞伴,」可蕾對威克漢撒嬌道。「葛先生無法陪我跳,因為他必須看著我的舞步,莎莎又老是踩到我的腳。此外,被迫和妹妹跳舞實在很不光彩。」

「和哥哥跳舞也沒有太大的長進,」威克漢毫不同情地回答。「恐怕說我必須失陪了,我有個約會不容錯過。」

嘉蓓不知道她一直屏著氣息,等待威克漢的回答,直至他離開後,才長吐出了口氣。

晚上她們去參加秦夫人的聚會,跳完舞回到家已經兩點了。嘉蓓沒有和可蕾一樣下場跳舞,滿足於和其他女士一起閑聊,或是和她熱誠的追求者詹先生同坐。一如以往,可蕾的周遭圍了一群仰慕著,爭相為她端檸檬水,也惹來了其他不受青睞的女孩和母親們不悅的眼神。

馬車停在伯爵宅邸前,可蕾累得直打呵欠,立刻上樓就寢。嘉蓓注意到玄關還剩下一座燭台,顯示威克漢出去後尚未回來。女僕瑪莉服侍她就寢,她卻清醒不寐地躺著,無法入睡。

然後她才明白到,她是在傾听威克漢的腳步聲,但她遲遲沒有听到——直至她終於累極睡著了。

隔日下午,她倒是親自見到了他。她和伊莎、瑪姬出去逛街回來後,史維告訴她,伯爵在書房,等著和她談話。

嘉蓓訝異地挑眉。過去威克漢從不曾如此慎重其事地要求和她說話,這令她感到好奇,也有著一絲憂慮。

他的書房門關著。她敲了門,被邀請入內。威克漢坐在書桌後面,抽著雪茄。

他似乎剛剛在看一些文件,抬頭瞧見她,他站了起來,眉頭緊皺。這一點也不像他,嘉蓓頓時心生警覺。

「出了什麼事?」她銳聲問。

他揮手示意她關上房門。她照做了,心髒怦怦直跳。

「坐下來。」他道,依舊臉色凝重。

「你的身分被揭穿了。」她驚喘出聲,站在原地,說出心中最害怕的恐懼。

他咧開嘴笑了。「你是指我們被揭穿了?」他搖搖頭。「就我所知,不。你能夠坐下來嗎?你這樣站著,我很難說話。」

「究竟是怎麼回事?」嘉蓓松了口氣,終究在桌前坐下來。但威克漢沒有回到桌後坐下,反倒坐在桌角,抽著雪茄,深思地打量著她。

「你不介意我抽菸吧?」他禮貌地問。

「不,我不介意……只要你能夠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吐出口煙圈。「今天有人向你求婚。」

「什麼?」

「詹納森先生,一位很不錯的紳士。他表達了相當的誠意,承諾會好好照顧你。」

「你在開我的玩笑。」

「一點也不,」他再次抽著雪茄。「他甚至讓我看過了他的財務狀況——不錯得很。我想我該恭喜你逮到了金龜婿。」

「但我不想要嫁給他。他已經五十歲了,而且有七個孩子。你沒有接受吧?」

好一晌,他只是看著她,沒有開口。「我沒有。」他最後才說道。

「謝天謝地。」

突然間,嘉蓓省悟到自己應該要高興詹先生的求婚。盡管年齡和孩子眾多的雙重缺點,他是個和善的紳士,任何人都會說嫁給他總比沒有丈夫好。莎寶姑媽就會拍雙手贊成。如果是在她們來到倫敦之前,嘉蓓知道自己」定會答應,即使只是為了擁有家庭和孩子。究竟是什麼令她改變了主意?

威克漢再次輕吐出煙圈。嘉蓓睜大了眼楮,瞪視著他。

當她的眼里只有他時,她要如何忍受和一名禿頭、肥胖、個性和善的鰥夫共度一生?

「你為什麼那樣看著我?」他的語氣里微有怒意,皺眉望著她。

「我——應該要接受詹先生的求婚,」嘉蓓麻木地道。「這會解決我們的問題——我和可蕾、伊莎的。我應該在有機會時抓住它,而不是依賴可蕾結婚的可能性。如果我嫁給了詹先生,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我們姊妹的生活都會有所保障。」

好一晌,他們只是注視著彼此。

「我沒有代你拒絕,我說你必須自己決定。」他冷硬地道。

她的心像鉛塊一般沈重。她真的沒有選擇,她現在的人生可以說是建築在沙地上,隨時會崩潰。真正的威克漢伯爵已死的消息遲早會傳來,這名深思地望著她的男人會逃匿無蹤,留下她和兩個妹妹一無所有。

為了自己和兩個妹妹,她別無選擇。

「我必須要接受。」她的聲音沙嘎,望著眼前她日益依賴的男人,驀地明白到,她和他的關系就像流過指縫的沙子般不真實——連他這個人都是假的。

「你可以有更好的對象。」

「不,」她坦然道,面對真相。「我無法。就算還可能有其他人向我求婚,我也不敢冒險。」

「你應該相信我會安排讓你和其他人獲得最好的照顧。」

嘉蓓笑了,笑聲尖銳,微微歇斯底里。「你!我甚至不知道你的真實身分!你不是威克漢,終有一天,你的偽裝會被揭穿,被丟入監獄,問吊——或是像輕煙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桌上的這份文件就是要改正你父親的遺囑對你們的不公平,給予你和你的妹妹生活的保障,無論你們結婚與否。我已經要錢律師擬好文件,現在我只需要簽名。」

希望在嘉蓓胸中萌芽。終生的保障——無論她們結婚與否。她將不必再擔心自己和兩個妹妹的未來,也不必嫁給詹先生……

「它就和你本人一樣不真實,」真相殘忍地擊中了她。「你忘了你根本不是威克漢?你的簽名會是偽造的。如果真相被揭穿了,我們的津貼將會被奪走,我們三姊妹不會比現在好上許多。老天!邁克為什麼要死?」

「壓低你的音量!」

腳步聲自走道上傳來,繼之以急促的敲門聲。嘉蓓嚇了一大跳,驚慌地轉過頭。威克漢皺起眉頭,繞回桌後坐下,吩咐門外的人進來。

伊莎直沖進來,抓住嘉蓓的手。「噢,嘉蓓!我們剛剛到家,就看到街上有人在吹笛子,還有耍猴戲的!你一定要來看看!還有你,邁克。」

嘉蓓深吸了口氣,由著自己被拉起來。反正也沒有什麼話好說了。看著伊莎無憂無慮的模樣,她的心中一痛。伊莎和可蕾的未來就系於她的手中。如果她嫁給了詹先生,她們的未來都會獲得保障。她不該愚蠢地夢想著不可能的事。

「嘉蓓。」他突然出聲喊住她。

她在門前停步,轉頭望著他,心頭的疼痛更為加劇。他手夾著雪茄,目光和她相遇。站著的他是如此高大,氣勢攝人,很難相信他甚至比影子還不真實。「相信我。」

他也曾經說過這句話︰在他向她索求一個吻,交換他遠離可蕾時。

回想那之後所發生的事,她的脈搏加促,雙唇顫抖。好一晌,她滿懷渴望地望著他。他確實遵守了承諾,不再接近可蕾……

但這次的賭注是她和可蕾、伊莎的未來。她真的不能冒險。

「我不能。」她道,轉身背對他,跟著伊莎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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