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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俏佳人 第六章

五天後,婕兒仍準備要被一個小女孩的尖叫自熟睡中吵醒。不過目前為止什麼事也沒有。相反的,她卻因那股寂靜而難以入眠︰她這輩子已習慣在睡著時,四周還有城里的各種吵鬧雜音。

抵達此地的隔天早上,她自臥室窗口看見一個鐵定不超過六歲的小女孩,跟一個婕兒猜是女乃媽的女人一起散步。那孩子看來嬌小而骨架完美,直瀉而下的金發戴了一頂天鵝絨帽子。她穿著深紫紅色的天鵝絨外套,看起來像個時髦淑女的小翻版。

不過那孩子最讓婕兒印象深刻的是她一點也不像小孩子。她不像一般小女孩到戶外應有的樣子,不笑、不跑,也不會大叫。她僅是靜靜地走著,手握在女乃媽手中,雙眼直視前方,最後兩人走到樹叢後看不見了。婕兒看著她們好一會兒,然後聳聳肩。伯爵的女兒不干她的事。伯爵也一樣。

自從來到這里,她就沒見過他。當她在第一天早上膽怯地詢問他的去處時,面無表情的詹森說他「出門了」。而他一直是「出門了」或是「正在忙」,直到她不再詢問。有一次她曾瞥見他騎馬出去,仿佛身後有惡魔在追他,此外就不曾再見過他。而他對她的情況毫無興趣,既讓她生氣,也奇怪地傷了她。

他留下指示,要為她置裝,因此一個女裁縫師在第一天早上來到莊園里。她把婕兒撥來弄去,直到婕兒好想放聲尖叫。

不過她的第一件新裝當天就送來了。婕兒雖不願承認,但她很興奮。她這輩子從未擁有特別為她做的衣服。婕兒相信那些衣服都會很漂亮︰任何東西都比那令人發癢的黑毛料洋裝好。她雖已穿上一些合宜的內衣——她拒絕穿讓她覺得無法呼吸的緊身褡——不過那衣服仍然很刺人。只是她現在知道要在獨處時才能抓癢。

除了裁縫師外,婕兒沒見過任何外來的人。她以探索這屋子及莊園打發時間,並盡可能別礙著別人。莊園里有一隊僕人︰女僕就有分成負責儲藏室、洗衣間、客廳,還有樓上等等的分別,還有各類男僕及其副手,園丁和副手、再加上可娜的女乃媽萊絲,伯爵的侍從,還有詹森夫婦。這些人每次看到她都會行禮,這讓婕兒非常不自在。她一點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是該回個禮,或是微笑,或是道聲謝,還是干脆不理他們?困惑的她選擇不去理會,卻又猜想是否因為如此,那些僕人們才都不跟她說話。或者是他們不準跟她交談?當個貴族比她想的復雜多了。連吃飯都是種考驗。她曾嘗試在偌大的餐廳吃過一頓飯,獨自坐在可容納五十個人的大餐桌邊。她發誓再也不再重復這種經驗。有兩個男僕伺候她用餐,詹森則在旁監督他們。食物足夠喂飽至少十個人,桌上則擺滿發亮的水晶餐具、銀器及瓷器,大多數不知做何用途。

自那次之後,她都在房里用餐,看來當個有錢人並不如她所想的那麼好玩。她孤單而不安,愈來愈覺得猶如出水的魚。她這輩子第一次這麼閑,她決定不要再過這種輕松卻非常無聊的日子。

因此到了第五天,梅妮敲她的房門宣稱她的新衣已送來時,婕兒張開雙臂迎接這個改變。由于訂單很大——並不是每天都有人要桑小姐縫制從里到外的一切衣物——這位女裁縫再度親自送衣服過來。

「你來了,施夫人。希望你喜歡這些衣服。」桑小姐將東西交給梅妮,並準備離開。很興奮自己的女主人終于有真正的衣服的梅妮,正著手打開各個盒子,並把東西拿出來放在床上。白色亞麻長內衣、白色絲質內褲、白色薄棉睡衣、白色絲襪或棉褲、襪帶、緊身褡,還有一件件的黑色衣服。梅妮沈下臉,婕兒卻瞪大雙眼。

「可是,小姐,怎麼都是黑色的!」婕兒小聲地向桑小姐抗議。

那女裁縫揚起雙眉,眼楮有些教訓地打量婕兒。「當然是黑色的呀,親愛的夫人。是爵爺吩咐的。他說你丈夫才剛去世不久。」

「哦,是的,我丈夫。」婕兒含糊道。她幾乎忘了自己結過婚,更別提還是個寡婦了。她曾看過胖胖的商店老板娘們在丈夫死後穿著黑衣到處走動,不過她們都老了,結婚很久了。可是「她」不能余生都穿著黑衣服呀!想到伯爵替她訂購的衣服數量,他顯然是要她那樣做。

「在這里等一下,好嗎?我得跟某人談一下。」婕兒眼帶決心地定出房間去找伯爵。要地為一個幾乎不認識的丈夫服喪半個世紀,那真是太荒謬了。「我能幫你忙嗎,婕雅小姐?」某一個男僕——或是副手,她永遠搞不清楚——在她走進大廳時從樓梯下的陰影走出來。「我在找爵爺。」她直視著他宣布道,仿佛要看他敢不敢擋路。

「我相信爵爺正在書房里,婕雅小姐。」

「書房在哪里?」

「在北廂的一樓。可是,婕雅小姐,爵爺明確指示不要打擾他。」

「哼,我才不管。」婕兒低喃著朝北廂走去。她先前對屋子里的探索很有效,讓她很快在迷宮似的通道里找到路,走向那位于一樓、一直都關著的一扇門。她先停下來深吸口氣,然後伸手敲那扇門。「什麼人?」伯爵語帶惱怒地問。

「是我,婕兒——呃,婕雅,爵爺。」婕兒回答。在停了一下子後,她听見他叫她走開。她的脾氣上來了。他雖是有權有勢的伯爵,也下能把她當物品似的揮之即去。戰火在她眼中發光,她轉動門把開門進去。他癱在火前的一張大椅上,一只穿著靴子的腳擱在腳凳上,另一只則放在地毯上。他一手拿著裝了酒的桿子,臂彎里則抱著一瓶酒。桌上的金質煙灰缸里放著一支長雪茄,還有緩緩的煙霧升起。腳凳上有一本已翻開、卻蓋著的書。他只穿襯衫,沒有外套也沒有領巾,下半身穿著鹿皮長褲,而非她以為的馬褲。火光明亮地照在他閃亮的發上,但他的臉卻藏在陰影中。婕兒只看得見他緩緩將她從頭看到腳時眼中的光芒。「你知道嗎,我幾乎忘記你了?如果你能走開,我或許就成功了。」他的聲音有些含糊,雖無敵意,也無歡迎之意。婕兒揚起下巴,走了幾步進入書房。「請進吧。」他諷刺地道。

她不理這句話,直走到他擱腳的凳子旁。他動也不動地坐著,眯起充滿血絲的眼楮抬頭看她。「你一直躲在這里暍酒!」發現他喝醉了令她很驚訝,因此才說得那麼大聲。「這天殺的關你什麼事?」他咆哮道。他故意拿起酒杯一口喝干,並立刻又倒了一杯。他的口氣比他的話更令她生氣。

「就算你想醉死也不關我的事。」她誠心說道,而他先看她一眼,才看向酒杯。「該死的對極了。」他喃喃說著又暍了一大口。

看著他,婕兒覺得他一點也不像她在倫敦見到的那個伯爵。這個人也很俊美,一種乖戾雜亂的美,不同于她認為應是他天性的那種精致的美。他的頭發蓬亂,雙頰冒出胡渣,白襯衫則有些縐。這一切的一切讓婕兒覺得她較喜歡這個人——如果外表代表一切。在這情況下的他較不那麼惱人︰至少她沒看到那個總是大叫大罵她的男人。「你要什麼東西嗎?」他再次看向她。發現他在這種情況的驚訝,讓她差點忘了她的目的。「那些你幫我訂制的新衣服都是黑色的!」她的不滿更加激烈地浮現。「那又怎麼樣?」從他的語調可以听出,他對打擾他的隱私的原因已失去興趣了。婕兒怒瞪著他。「如果你在訂購衣服之前先來問我,我就會告訴你我討厭黑色。我要叫桑小姐拿回去重作,要有各種顏色的。」他否決地搖搖頭。「不可能。若是你忘了,我提醒你,你是個寡婦。你正在服喪。」「如果提姆是你的表弟,那你也在服喪,可是你就沒有穿黑衣服。」婕兒大吼道。「我做的事,和我為你選擇的是兩回事。」他抬眼看著她。「一個年輕寡婦的合理服喪期是一年。在這期間你要回絕所有活動,以悼念你的丈夫,而且還要穿黑色喪服。我說得夠清楚了嗎?」婕兒抿起雙唇瞪著他,他也直視她的眼楮,其中的神情像冷水般澆熄了她的怒火。她仍瞪著他,而他則以冰冷的藍眼打量著她。最後婕兒不甘願地點點頭。「是的,爵爺。」他對著酒杯敦促她說。

「是的,爵爺。」婕兒重復一次,雙手握拳轉身離開。她很想跟他說「去他的爵爺」,不過她不敢。「等一下。」他的話令她轉身看向他。「我真的差點忘了你的存在。」他的口氣仿佛這些話對他更重要。他看向她,眼神變得銳利。「不過既然你提醒了我,我真的該糾正你那惡劣的口音,還有你的儀態。我會命詹森盡快給你找個家庭教師,絕不能拖過這一周。之後你就可以開始學習如何像個文明人般說話及行事了。」婕兒氣死了。她的口音雖沒有他的好听,可是至少她不會開口閉口都侮辱他。「你真是我所見過最粗魯的人。」她咬牙切齒地說,並再度轉身離開。這次他以彈手指命她停步。深覺受辱——她又不是狗——婕兒轉身對他怒目相向。「爵爺。」他輕聲糾正道。婕兒咬了咬牙。

「爵爺。」她嘶聲重復,並第三度轉身想走,這次卻被壁爐上方的畫像吸引住了。那是一幅美麗的蠟筆畫,畫中是一位有著柔軟秀發的苗條年輕女子坐在椅子里,白裙垂落在她四周,她的膝旁有一個大約三歲的小女孩,有著金色的鬈發及藍色的眼楮。那孩子好美,而那女子只能算是漂亮。但那女子看著孩子時,祥和的臉上滿是愛意,讓婕兒深受感動。「我女兒可娜,以及我妻子伊莉。」伯爵隨著她看向那幅畫,並毫無感情地說道。「這幅畫大約在她死前一年完成的。」「我已經听說你妻子去世了。」看過這幅畫後,她真替他感到難過。「我為你的損失感到遺憾。」伯爵以嘶啞的聲音笑了。「僕人們又在嚼舌了,對不對?」他再暍一大口酒。「他們可曾告訴你是我殺了她的?」

婕兒僵住了,只能瞪著他。接著她再次看向那幅畫。那位甜美的婦人……他突然站起來把杯子丟開,讓它撞到壁爐並摔個粉碎。婕兒跳了起來,因他突來的暴力而緊張。他怒視著她。

「出去。」他咆哮著。當婕兒在原地動彈不得地看著他時,他的雙眼像來自最底層的地獄之火般瞪著她。

「立刻滾出我的視線!」他雙手握拳地朝她逼近一步,雙眼看來更加暴怒。咒語解除,婕兒轉身飛奔離去。

到了隔天早上,婕兒再也忍不住了。她必須知道伯爵的話是不是真的。他真的殺了他的妻子嗎?也許她是因為難產而死,而他自覺有責任?光是推測也沒有用,顯然僕人們知道。她已漸漸了解家里的大小事情僕人都會知道。她無法解釋地覺得跟拿他錢的人談論伯爵很不妥,可是她不由自主。她必須搞清楚。

「梅妮。」當這女孩端著熱巧克力及面包來服侍她用早餐時,婕兒遲疑地喚她。(她很容易就習慣了這種不必動手,就有豐盛的三餐或更多餐可以吃的豪華生活。)「什麼事,婕雅小姐?」梅妮將托盤放在窗邊的圓桌上。穿著白絲睡袍的婕兒坐進桌邊的椅子里準備進餐。梅妮將餐巾鋪在她腿上,並為她倒了一杯熱巧克力,而婕兒則拿起一個熟騰騰的面包卷涂上女乃油,並滿足地咬一口。

「我前幾天听到一件讓我想不通的事。」婕兒滿口食物,流利地謊稱道。她抬頭看向毫無動靜地等著听女主人繼續說完的梅妮,婕兒不耐地搖搖頭。「噢,你坐下,好下好?這真該死的荒謬透了。」

梅妮雙眼睜得大大的。「噢,不行,小姐,我不能坐下!那樣下合禮儀!」婕兒嘆口氣。僕人對合不合宜的事都看得很嚴格。譬如說,梅妮認為淑女該在晚上就寢前洗澡——全果地泡在溫水里的那種澡。經過大約一周的抗爭後,婕兒只好投降。她甚至已習慣在穿月兌衣服時,有這女孩沉默地來來去去。而且她也知道梅妮認為侍女應該要實際地幫她的女主人穿月兌衣物。婕兒尚未放棄這一項,不過在梅妮沉默的堅持下,她猜這大概只是時間問題。

「那至少吃一點吧。」婕兒挫折地低喃,不過也被婉拒了。

「謝謝你這麼好心,小姐,可是如果被詹太太發現我和你一起用餐,我會被開除的。」婕兒終于放棄,並回到先前的話題。「你知道伯爵的妻子是怎麼死的嗎?」梅妮再次睜大雙眼,同時緊張地左右張望,仿佛害怕有人在偷听。

「她——她摔死的。」她耳語地回答。

婕兒遲疑地咬一口面包,懷疑地瞄著她的侍女。「我知道不只是這樣,趕快告訴我。」梅妮舌忝舌忝嘴。「伯爵夫人有一天早上出去散步。通常她會帶可娜小姐一起去,不過那天很冷。那大約是兩年前的早春,像現在這時節。可娜小姐有點鼻塞,所以她被留在家里。洛琳小姐也在這里——她是夫人的表親。那真的很有趣,因為洛琳小姐是先嫁過來的,如果艾德少爺沒死,那她就是默楠伯爵夫人了。可是少爺死了,她就變成寡婦了。總而言之,洛琳小姐通常會在可娜小姐待在家時陪夫人散步,不過那天來找爵爺要錢的老夫人卻派她到村里辦點事。因此夫人自己出去散步,就一去下回了。她死了。」梅妮停了下來。

「她怎麼死的?」婕兒不耐地催問,早已忘了還拿在手里的面包。

「在崖邊有間老修道院,其實是處廢墟,不過夫人喜歡到那里去。她死的那天,據說她爬上鐘塔去。不知怎地,她……摔了下去。」梅妮再次停下,表情驚恐。她的懼意讓婕兒知道事情不只是如此。「告訴我一切,梅妮。如果她是摔死的,那為什麼爵——為什麼大家都說是爵爺害死她的?」梅泥看起來十分悲慘。「噢,小姐,我真的不可以提起這件事。我們被下令不得談論它。」

「誰下的命令?」「是詹太太,她說她不要這屋子里出現與主人有關的閑話。」

「什麼閑話,梅妮?」婕兒惱怒地質問。

「有人說——說是爵爺把夫人推下去的。」

婕兒瞪著梅妮好一會兒。「為什麼會有這種傳聞?她掉下去時,他在旁邊嗎?」梅妮搖搖頭。「沒有,小姐。至少在夫人出門時沒有。不過他們結婚前常在那里約會,夫人的家就在鄰區。而爵爺……他和夫人之間有些問題。」「那也不表示他會殺她。」婕兒氣憤地想到伯爵的痛苦竟根源于如此薄弱的推論。「是沒錯啦。」梅妮的話匣子打開了。「不過還有其他原因。醫生說夫人掉落的地點,不像是摔下去時會在的地方。差太遠了,好像是被推下去的。而且她是仰躺,而不是面朝下地躺在地上。而且有一個佃戶的小孩說他看到某個人——他認為是伯爵,因為他看到那人的金發——在那天和夫人一起走進修道院。大家都知道他們之間有問題。他們看彼此的眼光會讓你發抖,好像他們很恨對方似的。我曾听到夫人對爵爺說他不是個好父親,而爵爺則說他們是半斤八兩,因為她也不是個好妻子。他們冷戰了好久,爵爺則跑去倫敦。他差不多在夫人死前一周才回來,而他們一定大吵了一架,因為夫人甚至不願與爵爺同處一室。我們都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猜只有爵爺自己知道。而我則祝任何跟他有關系的人好運。」梅妮強調地搖搖頭。婕兒瞪著她,听得太入迷而忘了吃東西。伯爵真的殺了他的妻子?當然不是!就像許多人一樣,她也讓想像力編出一個假相。她所听見的對伯爵不利的證據都太薄弱了。「爵爺曾被控謀殺嗎?」婕兒畏縮地想著高貴的伯爵被帶去審判的情景。

梅妮搖搖頭。「他們說證據不足。首先,那個說有看到爵爺跟夫人一起進去的男孩只有八歲,調查官說沒有任何法官會依一個小男孩的證詞而判刑。而且他說一個男人和妻子之間有問題,並不表示他就會謀殺她。此外還有那個修士。」梅妮刻意停了下來。「什麼修士?」婕兒追問道。

「問題就在這里。根本沒有什麼修士,我是說那不是真正的修士。人們說那是班修士的鬼魂。他是三百多年前住在那修道院里的修士之一。當第一任伯爵受伊莉莎白女王冊封時,這片土地原屬于修道院。伯爵要求他們離開,班修士拒絕了,因而被伯爵吊死。這屋子就建在當時吊死他的地點上。從那時起,只要某個家人臨終,修士的鬼魂就會現身,大家都說他是來帶仇敵下地獄的。這件事三百年來從不間斷。艾德少爺打獵出意外前,就有一些人看見鬼修士,老爵爺去世前也有人看過。夫人死時,也有人看到他。就在這屋里呢,婕雅小姐。」梅妮雙眼大睜地停下來,顯然被自己的故事嚇到了。

「那個鬼修士跟爵爺有沒有殺死他的妻子又有什麼關系?」

梅妮在說故事時已傾身向前,兩手放在小桌上,現在又直起身。「那個調查官說他不相信有什麼鬼魂。他說有這麼多人看過,那是因為有人在扮鬼。而直到有人能證明是誰穿著白袍在廢墟和這屋子里扮鬼——每次那個鬼出現時,伯爵都有不在場證明,不過夫人死的那天,他說他獨自去騎馬——他都不會指控任何人謀殺。他說夫人的死只能算是一件不幸的意外。夫人的父親很生氣,他從那以後就不再跟爵爺話了。很多人說,就是他散布爵爺殺死夫人的謠言。可是唐老爺去年死後,謠言就消失了。不過當然大家都還記得很清楚。」婕兒咬了口面包,邊皺眉邊消化听到的一切。有鬼的那部分讓她發冷,不過她再怎麼發揮想像力,也想不出伯爵穿著白色修士袍在附近亂逛的樣子。這念頭滑稽的令她覺得好多了。他當然不會做這種事,也不可能把他的妻子推下鐘樓。連想都覺得很蠢。「要我幫你著裝嗎,小姐?」

在婕兒思考的當兒,梅妮已經拿出她今天的衣服。梅妮語帶期盼,但婕兒卻毫不猶豫地搖頭拒絕。

「我自己來,謝謝你。」梅妮失望地準備離去,卻又被婕兒叫住。

「修道院在哪里,梅妮?」

「你不是想去那里吧,婕雅小姐!那……」「我只是想去看看,就說是去欣賞古跡吧!」梅妮懷疑地看她一眼,不過仍指出方向。婕兒謝過她後便要她出去,然後自行著裝,不到半小時便朝崖邊出發而去了。

樹叢仍掛滿露珠,每當她的裙子掃過,便發出甜美的味道。多年來被人踩平的步道旁,開著叢叢綻放的杜鵑,有紅有白,還有粉紅色。西邊的地面是一片松林,東側則傾斜成可以俯視海邊的懸崖。

婕兒沿著崖邊的路走,贊嘆著海風的新鮮氣息及浪濤拍岸的美景,海鳥及燕鷗在湛藍的晴空中飛翔,以叫聲與浪濤聲和音。對一個從未曾離開倫敦的女孩而言,這麼廣闊的空間及自然之美真令人目眩神迷。

走了約二十分鐘後,她便看到了那間修道院。兩層樓的石造建築因年代久遠而變黑,還爬滿藤蔓及青苔。顯然自修道院建立至今,海岸線已大幅內移,因為它正位于崖邊,最邊的牆已坍塌進海了。在那附近只有那三層樓高的鐘樓,顯然是因為靠在一個岩塊上才沒倒。婕兒看著那曾掛了鐘的拱形開口,也就是伊莉摔死的地方,體內下禁竄過一陣冷顫。婕兒輕顫地四下走動,並踩過自內牆坍落的石堆。這地方給人一種陰冷的感覺。在修院後的崖邊有座小小的墓園。只剩下少許的墓埤,不過婕兒認為一定有很多都毀損了。鐘樓的陰影籠罩著墓園,婕兒再次發顫。這地方讓她既不舒服又著迷。婕兒只打算看看這廢墟,可是當她看到一扇小拱門,她忍不住走了進去。她爬過長滿青苔的石堆,站在門口張望著。這里必定是禮拜堂。仍存留著的拱窗有的面海,有的則在內側,其中一扇的頂端還留有紅色玻璃。陽光穿過玻璃,帶來一抹紅光照向內牆的壁貪,那里應該曾有著基督或聖母的雕像。

想到死了好幾百年的修士跪在這里祈禱,真是怪可怕的,不過更可怕的是想到伊莉也曾多次來這里,在少女時來此探險,稍長後來與柏森約會,最後並死在此地。這想法令她發寒,婕兒正準備回到溫暖的陽光下,卻听到有人在哭泣。她僵住了,更加用心地听。那聲音低得幾不可聞,不過仍很清晰︰有人——或是東西——正傷心地哭泣。

婕兒覺得頸背寒毛直豎。聲音自上方傳來,有一刻她以為是伊莉的冤魂在她摔死的鐘樓哭泣。可是她立刻撇開這個念頭,必定是有人在上面,而且正在哭。

她不由自主地上前,經過壁龕旁的小門,並發覺自己已進入了鐘樓。石階向上盤旋而去,婕兒遲疑著,直覺催她回到陽光里,但那哭泣聲卻拉扯著她。那聲音顯然是自鐘原本的地方傳來的,而且听來令人心碎。無論是誰在那上面,必定是傷心透了。

婕兒不由自主。她必須知道那究竟是伊莉的鬼魂,或是某個活著且悲傷萬分的人。那聲音絕對是女性的聲音。她往上走,小心地避免在破損而滿是青苔的石階上滑倒,緊張得神經打結。一道溫暖的光芒自上方流瀉而下。婕兒瞪大眼楮,看著那亮光自原本是門,如今只是個洞的地方照進來,害怕地猜想這是下是某種鬼魂的現身,雖然心髒都快跳到喉嚨里了,她仍了解到那只是陽光自洞口照進來的光線。現在那哭泣聲較為清晰大聲了。婕兒再度感受到其中深切的悲傷。接著她好奇地自那開口探出頭去,看到陽光照在一個低垂的小頭顱上。

是可娜。她蜷縮在地板上,雙腿靠在胸前,頭則埋在腿上。紫紅色的外套像毛毯般圍住她,小小的身軀因啜泣而震動。婕兒的心扭絞起來。看到這小女孩在媽媽死掉的地方哭泣真令她心痛。她靜靜地爬出那個開口,走近那仍在哭泣的孩子。「可娜。」她柔聲輕喚,伸出手輕撫小女孩亮麗的頭發。小女孩猛然抬起頭,張大的眼楮里滿是淚水,在陽光下眩目地眨眼瞪著婕兒。那小臉上有著片刻的狂喜,婕兒立刻明白在那片刻里,可娜以為跪在身邊的是她母親。接著她在陽光下眯起眼,嘴巴緊緊閉起。她跳了起來,憤怒地大叫一聲。婕兒試著捉住她,想安慰她,但是她用力地推開婕兒,害她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可娜,等一下!」

太遲了。婕兒還沒來得及站起身,小女孩就已自門口消失。婕兒听得到她倉皇跑走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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