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逃過的日子 第七章
江南,姑蘇城外。
城郊一無名谷。
晨曦。
晨霧縈繞著一排險峻的山巒。
溫柔的陽光,翠綠的遠山,平靜的湖面。
一道古老而堅固的小木橋從寂寞的小河面上橫跨而過。橋上朝露未干,橋那邊竹籬掩映處,有茅屋兩間,雞啼之聲,隔籬傳來,屋頂炊煙,隨風裊娜。
"呀"地一聲,柴扉推開,一個人影從茅屋中慢慢地走了出來。
光頭、濃眉、豹眼、虯髯。雖是一身土布衣裳,卻有如天神般不怒而威。
破禪,
是破禪!
他居然仍在江南?
他不是要與夏侯沉煙一起遠走他鄉嗎?
不但沒有離開江南,而且居然還住在慕容府的勢力範圍之內?
現在,破禪是滿面紅光精神煥發,整個人完全陶醉在幸福的時光之中。
他的確是應該高興的。
因為,他已經是如願了!
"阿禪,吃早餐了。"
屋中,傳來了一個溫柔甜美而幸福的聲音。
"好的,馬上來。"破禪眼中盡是笑意地應聲道,又轉身走進了屋中。
這雖是一間小茅屋,室內卻是布置得十分干淨整潔,插在牆角那個雕得玲瓏小巧的小木缸中的幾枝芬芳四射的桃花便給這間小茅屋之中又增添了幾許濃濃的春意。
擦得一塵不染的小木桌上正擺著幾盤熱氣騰騰色味俱佳誘人欲滴的翠綠的青菜。桌旁坐著一個身著粗土布衣裳的女子。
此刻,她雖然是一身粗土布衣裳坐在這間簡陋的茅屋之中,其神態卻是猶如一個身披羅紗正在瓊樓玉宇中宴客的仙女般高貴,風姿迷人而使人心醉。
她,正是夏侯沉煙!
她正笑意盈盈地看著進來的破禪。
她的樣子就猶如一個新婚的小婦人般快樂而幸福。
與破禪在一起的這十幾天來,她的確是過得好快樂、好開心。
在這里,她完全沒有半點兒的壓力,完全可以做一個真正的"自我",而不需要看周圍的環境而行事,而且,現在還有一個寬闊結實而溫暖的胸膛可以讓她依靠、供她撒嬌。
一直以來,夏侯沉煙所向往就正是這種依山傍水、平靜寧恬與世無爭的自由自在的田園生活,現在,她已經是如願了。
所以,夏侯沉煙幸福極了。
與破禪在一起的這些日子里,她不再是以往那個身份高貴、高高在上難以親近的"慕容少夫人"了。而是一個猶如新婚不久、平凡而普通、忙碌而快樂的小婦人。
現在,她就正在為了"油鹽米醬"而精打細算地設計著。
"阿禪,院子里的那捆干柴曬得差不多了,你吃過後就將它挑到城內去賣,換一點米吧。家里的米都吃光了,然後再買幾只鴨子回來。這里的一條小河剛好可以養鴨子,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有一群可愛的小鴨子。"
夏侯沉煙一臉陶醉之色地對未來充滿了歡悅的憧憬。
"好的,我這就進城去,順便打听一下'他們'有什麼消息動靜。"破禪點點頭道。
現在他的確很需要了解一下慕容府到底有什麼動靜。
"希望他們不會發現我們在這里,我真的希望我們能夠這樣永遠地過一輩子。"
夏侯沉煙臉色一暗,憂傷地嘆道。
雖然她與破禪在一起過得很開心、很滿足,但是她的內心深處畢竟有著一個"心魔"。
那就是"慕容府"。
特別是"慕容老太君"。
因為她知道,老太君她們是不會就這麼輕易地放過自己的。
只是,他們到底會在什麼時候找上門來呢?
不知道!
夏侯沉煙只祈望這可怕的一天永遠不要到來!
她只想這樣平凡地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難道這樣也不可以麼?
難道她真的沒有權力來決定自己的命運麼?
難道她這一輩子的命運真的永遠被掌握在別人的手中麼?
不會的!
決對不會!
夏侯沉煙已經下定了決心,不管未來如何,屬于自己的東西她就一定要爭取到!
"你放心吧!絕對沒有任何人可以拆散我們的!"
破禪注意到了夏侯沉煙臉上那股憂傷的表情,知道她的心魔,立刻握住她那因做家務而逐漸變得有些粗糙的雙手,對著她溫柔而堅定地道。
絕對沒有人可以拆散我們的!
難道我們真心相愛也有錯?也有罪麼?為什麼世俗人的思想就是這麼地固執這麼地可怕?為什麼硬要拆散人家一對恩愛的情侶呢?難道和尚就不能夠有情?難道和尚就不能夠有欲?和尚也是人!和尚也有七情六欲的!你們只知道和尚該守戒律,可是你們又有誰能夠去了解去體會和尚的寂寞、苦悶與無奈呢?誰願意一生下來就去當和尚呀?難道我連爭取一點屬于自己的幸福的權力都沒有嗎?
我不信!我要反抗!我要爭取!
沉煙,我發誓︰我會讓你永遠幸福的!如果有誰想來拆散我們,一定得從我的尸體上踏過才行!
此刻,破禪心內有著一團熊熊的怒火在燃燒、在吶喊著。
其實,破禪他們並沒有走遠。現在他們所居住的地方距離姑蘇城內的慕容府只不過是十幾里的路而以。
本來,一開始破禪與夏侯沉煙是計劃要隱姓埋名遠走他鄉的,但後來又改變了主意在姑蘇城外的這座山谷中蓋了兩間茅屋住了下來。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江湖中到處都有慕容家的眼線。他們如果遠走他鄉在途中倒難免被發覺,所以他們兩人干脆就咬牙一賭。
慕容家的人一定以為夏侯沉煙會跟破禪遠走高飛隱姓埋名到僻遠的地方去,肯定想不到他們兩人居然有膽子會留在這里,並且在城外的一個山谷中安了家。
果然,現在距離夏侯沉煙出事的那一天到現在,已經有十多天了,卻是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阿禪,進城時要小心一點,那畢竟是他們的勢力範圍。"夏侯沉煙對著破禪關切地道。
不知道怎麼地,今天早上才一起床,眼皮就老是跳個不停,似乎預感將要有什麼事情發生似的。
如果不是晚上沒米的話,她一定不會讓破禪進城去的。
"放心吧,我一切會小心的。"
破禪邊說著邊拿起了掛在牆上的一頂大斗笠往頭上戴。他的光頭太耀眼太引入注意了,所以必須遮住——
不但遮住了他的光頭,也遮住了他的臉孔。
姑蘇城內。
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常。
據說,這是全姑蘇城最大最繁華最熱鬧的一條大街。
破禪戴著大斗笠穿著土布衣裳挑著那擔準備來換米的干柴走在熱鬧而喧嘩的人群之中,心中感到非常的溫暖。
看著身邊這些早出晚歸、為了一日三餐而忙碌著的平凡的人們,破禪是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會成為他們其中的一份子。
今天,破禪才發現他們竟是如此的可愛如此地令人感到溫暖。
他們或許真的是平庸,但他們無疑是幸福的。
在勞累了一天之後回到家中,就會有一桌熱氣騰騰香味四散的飯菜及一盆剛好溫到暖處的洗腳水在等著他們。
他們根本就不用擔心有誰會來拆散他們那美滿幸福的家庭。
或許,平凡也是一種"福"吧!
此刻,破禪竟然發現自己有點羨慕他們,多麼地想能夠與他們一樣過著這種平凡而幸福的日子。
或許,是在充滿了血腥與詭詐的江湖中混得太久了,或許是在少林寺中過得太枯燥太無聊了,或許是這幾天與夏侯沉煙在一起時感到了"家"的溫暖與幸福了吧。
破禪覺得,自己居然第一次有了"家"的概念。
擠過了熱鬧的人群,破禪在街邊的一塊較為空隙的地方站住,將肩上的柴擔放到了腳下。
看著自己身邊那些高聲吆喝叫賣,為了討價還價爭得面紅耳赤的小販,破禪感到有點緊張有點兒害羞有點兒窘。
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會有做小販大聲叫賣的一天,這是以前就算打死他也不會想到的事情。
破禪實在不是做生意的這塊料。他的那擔干柴放于腳下,人卻是戴著大斗笠像根木頭似地站在那里。
他實在是叫不出口,也不知道該怎麼叫。
他只有眼睜睜地看著各式各樣的人們從他的面前走過。
幸好,沒多久人群中鑽出了一個身穿黑色衣服、滿臉皺紋充滿了風霜之色的老太婆。她搖晃著那干瘦的軀體巍
顛顛地走到了破禪面前。
"賣柴的,你這一擔柴要賣多少錢呀?"
老太婆似乎看不清楚破禪他那藏于大斗笠之下的臉孔,邊嘶啞著聲音邊將那張布滿了皺紋、如同風干了的桔子皮般的老臉湊近了破禪。
多少錢?
破禪一愣。
他是準備將柴來換米的,可是根本就沒有想到這擔柴到底會值多少錢。
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此刻卻是將破禪這個縱橫江湖的大漢給難住了。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看來,要做生意,也並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破禪很快就轉過腦袋來,干笑著道︰"老婆婆,您老人家就隨便給個價錢好了。"
"我出個價錢?"
老太婆似是一愣,好像是第一次踫到了這麼一個做生意的人,但她很快地就滿臉笑容笑眯眯地對著破禪道︰
"賣柴的,我看你這個人也挺老實的。這樣吧,你幫我把柴挑到我家去,我給你三十個銅板,怎麼樣?"
"好,好,那您老人家就在前面帶路。"破禪二話沒說,立刻將地上的柴挑起興奮地道。
沒想到第一次做生意居然會如此的順利。
有人買柴就可以,如果真的要他站在這里守著,那真的是要把他給憋死了。
每個繁華的地方都有它偏冷陰暗的一面,在這條全姑蘇城最繁華的大街的盡頭處,所接下去的就是一些陰暗破落的舊房子,到處是一片淒涼孤寂之色。與前端的高樓的繁華剛好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老太婆的年紀雖然已經不小了,可是腳程卻不慢。很快地,她就領著破禪穿越過了擁擠的人群喧鬧的大街來到了街的末端。
"老婆婆,您老人家就住在這里面?"看著前面一片蕭寂之色,破禪心中不禁起了一陣莫名的心動。
似乎,有什麼地方感到不大對勁,卻又是感覺不出來。
老太婆領著破禪一拐彎,來到了一條僻靜而陰暗的小胡同。此時雖然是白天,但陰暗而潮濕的小胡同卻是有著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這時,胡同中並沒有人,有的只是破禪與老太婆一前一後,一深一淺的腳步聲。
"賣柴的,前面就是我的家了。"老太婆伸出了那如同雞爪般干枯的手指,指了指胡同末端的一個破舊的小柴門,對著破禪笑嘻嘻地道。
她的話音剛落,"吱"地一聲柴門被推開,兩個梳著沖天辮、身著青綠色衣裳的小孩歡笑著跑了出來,朝著他們這邊歡叫著直奔而來。
"婆婆,婆婆。"
一見到這兩個小孩子,老太婆那張本來滿是皺紋的臉上卻是充滿了歡愉之色,每道皺紋都隨著她的笑意而飛舞著,那雙混濁無神的眼楮更是眯成了兩個彎彎的月牙兒,露出了兩道耀眼的光芒。
"他們是我的乖孫子。"老太婆眯著眼楮對著破禪笑嘻嘻地道。
"婆婆,婆婆,您可回來了,這次您給我買了什麼東西回來?有沒有冰糖葫蘆?"
個子較高一點的小孩氣喘吁吁地跑到了老太婆的面前,一張白淨的小臉因興奮而漲得通紅,眼中滿是期待之色。
多麼可愛、多麼天真的一個小孩!
"有,有,婆婆當然會給小天帶來最愛吃的'冰糖葫蘆'了,來,乖,讓婆婆抱一抱。"
老太婆笑眯眯地蹲了下去,抱住這個被叫做"小天"的小孩。將他緊緊地摟在懷中笑嘻嘻地道。
看著眼前這個天真無邪的小孩,破禪心中不禁升起了一絲暖意。將來,我也會有這麼一個可愛的孩子的……
正在陶醉間,那個個子比較小的小孩已經是跑到了他面前,扁著小嘴紅著眼眶抱住破禪的大腿氣呼呼地道︰
"叔叔,你看,婆婆就是偏心,婆婆就只疼哥哥,不喜歡小弟。"
"小弟,你就是愛耍脾氣。婆婆哪里不疼你呀?婆婆最疼小弟了。你猜猜,婆婆這次帶了什麼好東西來給小弟來,過來,讓婆婆抱抱,不要纏住叔叔,讓叔叔幫我們把柴挑到家里去。"
老太婆仍是滿臉笑意地將手伸進了懷中,一個勁兒地似乎要掏出什麼東西來,對著抱住破禪大腿、一臉委屈之意的小孩笑嘻嘻地哄道。
"是啊,小弟,你快過去看看你婆婆給你買了什麼好……"
破禪正想準備哄這個小孩過去之時,突然覺得被他抱住的大腿上傳來了一陣刺骨的劇疼。
"破禪,你死定了。"
抱住破禪大腿的這個小孩突然仰起了他那天真無邪的臉孔,對著破禪露出了一個"天真而純潔"的笑容,笑眯眯地道。
這個"小孩"此刻的樣子就猶如一個饞嘴的小鬼頭正在向大人要糖吃般地"可愛"。
破禪?!
破禪心里一震。
他們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們早就知道自己是誰了?難怪剛才一踏進這條胡同就覺得有點不大對勁,原來他們早就布置好了陷井在等著自己跳進去。
這時,那個蹲在一旁一個勁兒地往懷中掏東西的老太婆發出了一聲有如夜梟般的尖笑聲,枯瘦的軀體內發出了一陣有如爆竹般的清脆的響聲。本來插懷中的右手上突然多了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直刺向破禪。
破禪沒想到在這里居然會遇上急變,想躲避,右大腿卻又已是被擒住動彈不得了。
"嗤"地一聲,匕首已經是沒柄地插入了破禪的左肩。
又是一聲天真無邪的清脆的童聲笑起。
那個剛才正在老太婆懷中撒嬌的"小孩"在他那清脆的笑聲中,整個人如同一只餓狼般帶著一股尖銳淒厲的勁風直撲向破禪。
姑蘇城外,山谷下。小河邊,茅屋前,院子里。
夏侯沉煙在縫補衣服。
破禪的衣服。
這是一件他們向鄉下的農夫所購買的衣服,已經是洗得發白了,破禪在山上砍柴時不小心將袖口給撕破了。
一針又一線。
夏侯沉煙縫補得非常地細心,非常地溫柔,嘴邊更是不覺地掛上了一絲微微的笑意。
現在,她就如同是一位賢淑的妻子正在給自己所深愛的丈夫縫補衣服般充滿了溫馨之意。
針線在夏侯沉煙那雙靈巧的手掌的穿引之下,飛快地上下穿梭縫過。
看著自己這雙上下穿梭著的玉手,夏侯沉煙似有點兒痴痴地了。
手,依然是那麼地白淨,但是比起以前來卻是粗糙了許多。
以前,這是一雙保養得很好、不曾操勞過半點家務的玉手,可是今天卻要淘米做飯洗衣裳縫補衣服。
昔日高高在上的貴夫人在今天卻是成了個平凡而普通的農家婦。
在這幾天里,夏侯沉煙都快忘記自己原來的身份了。
江南望族"慕容府"大少女乃女乃的身份。
這一切都過得似有點兒不可思議了,夏侯沉煙做夢也
想不到自己居然會有親手縫補衣服的一天。
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是,她並不後悔。
也是一直到了今天,她才漸漸地體會到了為人妻的那種"家庭"的溫馨與幸福。
沒有一個人不為丈夫穿著自己親手所縫做的衣服而感到驕傲的。
現在夏侯沉煙就有這麼一種感覺。
針線在巧手下快樂地穿梭著,歡愉地飛舞著,夏侯沉煙的心情也隨著手中的針線而跳躍著、滾動著、歡歌著。
也就在這時,遠處驟然傳來了一陣有如戰鼓急鳴,又好似奔雷般的馬蹄聲自遠處傳來。
遠在天邊。
瞬間,一匹紅色的駿馬立刻從天邊而來。
馬俊,人更俊。
紅馬紫衫玉面佩劍的一騎士從崎嶇的山道上朝著小茅屋這邊急馳而來。
這下,夏侯沉煙看得清楚來者了。
臉色大變。
急變。
慘變。
她認得這馬上的騎士。她知道他是誰。
只是夏侯沉煙怎麼也想不到他為什麼會找到這里來。
她想閃避,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馬上的騎士已經是開口了。
"大嫂,大嫂,我可找到你了。"
聲音嘹亮而激動,充滿著欣喜之意。
夏侯沉煙心里一震,一驚。
一不留神,右手上的小針已是穿過衣服深深地刺進了左手的食指。
一陣細細的刺疼自手指尖上傳來,夏侯沉煙急忙將手指伸出來一看。
一顆鮮艷的近乎妖艷的血珠立刻從潔白的青蔥玉指上
浮現。
血!
血從破禪左肩上噴出。
老太婆將刺在破禪左肩上的匕首用力一扭一拔,整個
人如同蝙蝠般地滑出好遠。
鮮血,立刻從破禪的肩上噴出。
劇疼使得破禪怒吼一聲︰"王八蛋。"
聲落,掌出。
巨靈三掌朝著他腿下那個擒住他大腿、面貌"天真無邪"形似小孩的侏儒頭上直拍而下。
掌未到,這個小侏儒已是怪叫一聲,五指順著破禪的大腿直抓而下,隨身往地上一翻,滾出了老遠。
"唰"地一聲,破禪的褲腳立刻被撕裂,腿上立刻出現了五道鮮血淋淋的血痕。
這時,被老太婆稱為"小天"的那個小侏儒已是撲到,左手兩指如劍直插向破禪的雙眼。
好毒的一招。
如果破禪的雙眼被他踫到的話,這輩子就再也別想見天日了。
破禪急避,一偏腦袋閃過。
但是,就在破禪避過"插眼"的這一招時,小侏儒的一拳已是打到。
" "地一聲。
他右手的這一拳已是重重地打在了破禪的胸口之上。
好響,好重。
破禪只覺得雙眼一蒙,喉頭一熱,整個五髒六腑都上下翻騰了起來。
侏儒的個子雖小,但這一拳的力量卻是不小,是為將一頭健壯的公牛打成了牛枯。
幸好破禪並不是公牛,所以也就沒有被打成牛枯。
破禪只覺得胸口一陣巨疼,咬緊牙齒挺住立刻出手還擊。
任何人都休想在他身上白打一拳。
這個小侏儒在一拳擊破禪之後,心中大喜,正在心想"破禪也不過如此"之時,卻發現破禪已是一拳打到。
他心內一驚。
破禪的一拳已是朝著他的臉門直擊而來。
拳未到,拳風已是先將他的衣服吹得"獵獵"作響。
好重的一拳!
小侏儒正在一驚一遲疑之間,破禪那雷霆般的一拳已是打到。
小侏儒只听見鼻梁上傳來了一陣骨骼爆裂的響聲,一陣來自骨髓深處的刺疼從他的心底下升起。腦袋一陣發暈,眼前一片血紅。
好紅!
好艷的一片紅!
他的雙眼已經是被自己鼻孔中所噴出來的鮮血給蒙住了。
接著,他又感覺到一陣巨大的狂風向他直卷過來。然後,他就听到了自己胸口響起了一陣刺耳、有如爆竹般的聲音。
好痛苦的一種感覺。
小侏儒只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給一雙無形的大手給扭曲、揉碎了,一陣陣刺骨地、難以忍受的刺痛從他的腳底下升起。
他甚至可以感覺出,自己的胸骨在破禪這一拳之下至少斷了五根。
他的內心深處升起了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一種對死亡的恐懼口
他忍不住悲嚎著。
他是個職業的殺手,是個殺人者,死在他手中的江湖人物不計其數,對于令人死亡、對于血腥、對于別人的痛苦,他一向都充滿了很大的興趣。
每次聞到血腥的味道,都會令他感到一種莫名的興奮與刺激。
或許,就是因為他是個天生的侏儒,所以他的內心世界始終是處于一種扭曲、變態的狀態之中。
他的內心深處始終都是極度的敏感與自卑的。
每一個正常的人——正常的男人所能享受到的"樂趣"他都沒有。
因為他身體上的"某一部位"永遠都像嬰兒那樣。
所以,他才特別喜歡殺人。
像破禪這類高大的人在他的眼中全都是些"四肢發達"的"垃圾"
他只有通過來殺這些"垃圾"證明自己並非是一個
"弱者"而是一個超人一等的"強人"。
可是,現在他面對著眼前的這堆"垃圾"卻是有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不管自己表面上是裝得如何地凶殘,其實內心深處始終都是自卑。
但是,時間已不容許他多想了。
破禪的第二拳剛從他的胸前收起,第三拳已是接著擊勢。
暴發連珠有如雷般的三拳,一拳比一拳猛烈,一拳比一拳沉重。
暴烈灼人如怒火的拳風,冰冷刺骨似寒冰的拳勁,兩股合一呼嘯著狂掣著直卷向小侏儒。
下額傳來一陣骨骼碎裂的聲音。
眼前的那片妖艷的血紅已經是逐漸地變成了一片黑色。
一片慘淡的黑色。
一種死亡般的黑色。
然後,小侏儒就重重地摔了下去,什麼也不知道了。
破禪的三拳,只不過是瞬間的事。
死亡,也不過是瞬間一剎那。
"兒子!"
"大哥!"
臉色慘白遠退在一旁的老太婆與另外的一小侏儒見狀,血紅著雙眼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兩聲淒厲怨恨惡毒的悲呼聲。
"鬼母雙童子,母子三殺手。鬼母,是誰指使你來殺我的?"
破禪那如寒電般的眼神從老太婆那張布滿了皺紋、如同風干了的桔子皮般的老臉與"小孩"那"天真無邪"的臉龐上掃過,冷冷地道。
"鬼母雙童子,母子三殺手"。是以殺人為業,早在二十年前就成名于江湖的職業殺手。
母親是一個枯瘦的老太婆,兒子是對畸型地、長不大永遠有如小孩般的侏儒。
早在十幾年前的時候,有人見到"雙童子"的就以為他們只不過是兩個五六歲的孩童,可在十幾年後今天,他們還是像十幾年前一樣的大小。
所以,江湖上有很多英雄好漢在見到了一個枯瘦的老太婆與兩個梳著沖天辮、長得"天真可愛"的小孩童之後,就往往都是"無緣無故"地"失蹤"了。
城外。
寂寞的小河邊。
那個紅紫衫玉面佩劍的騎士一到小河邊就朝著正在縫補衣服的夏侯沉煙大聲叫嚷,掩不住滿臉興奮之色,勒住了馬一縱身而下,穿過了古老小木橋,一下子就來到了院子里,站在了夏侯沉煙的面前。
"大嫂,我可找到你了。"他微喘著氣道。
他長的並不難看,可是一張因酒色過度而顯得格外慘白的臉上總是不時閃過一絲奇異之色,眼光亦是飄浮不定,心不在焉的樣子。
"令平,怎麼會是你呢?"
夏侯沉煙一手拿著針線,一手拿著衣服,十分尷尬地對著眼前這個人驚恐地道。
她所擔心的事情終于到來了。
慕容府的人終于找上門來了。
來人並不是慕容滄海,而是慕容滄海的表哥,"花花劍客"曾令平。
他是慕容老太君娘家哥哥僅存的惟一一個孫子,平時無事總是大拍老太君的馬屁,所以甚得老太君的喜愛。
此人長年寄居于慕容府中,好食懶做,老是仗著自己老太君的親外甥,打著"慕容府"的招牌到處惹事生非,拈花惹草,整天穿梭沉迷于青樓之中,所以一向夏侯沉煙對他並沒有什麼好印象,平日里對他總是冷冷淡淡地愛理不理。
"大嫂,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好不容易把你給找到,你怎麼會住到這麼一個僻遠無人的地方來呢?"
曾令平將一張因酒色過度而顯得格外青慘的臉湊到了夏侯沉煙面前,嘻皮笑臉地道。
"令平,你怎麼會找到這里來呢?"夏侯沉煙臉色一變,心里一驚。不覺地倒退了兩步,冷著臉道。
她實在是想不出曾令平究竟是怎麼追尋到這里來的,如果沒有人告訴他,曾令平是絕對沒有能力找得到的。
"喲喲喲,你看你這身打扮像什麼?簡直就是辱沒了慕容家的聲譽!放著好好的富貴生活不去享受,卻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給人家縫補衣服,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如果你要找個男人,也要找個像樣一點的,大把的貴公子你都不要,偏偏跟了個野和尚,你這叫死去的大表哥的臉往哪里擱,你叫老太君怎麼對得起慕容家的列祖列宗?"
曾令平答非所問,並不理會夏侯沉煙的問題,眼中露出了一種奇異之色,臉上似笑非笑,語氣陰陽怪調咄咄逼人地冷刺著道。
"放肆,曾令平。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你竟敢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
夏侯沉煙氣得臉色慘白,又羞又恨地大聲叱道。
她怎麼也想不到曾令平這個平時在她面前畢恭畢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家伙今天居然敢用這種態度跟她說話,而且是說得如此地尖刻刻薄傷人。
她雖然是"背叛"了慕容府,但卻也不是可以任人羞辱的,所以她強忍受內心的羞辱,義憤填膺滿腔怒火地狠狠怒視著曾令平。
"好,好,好,大嫂,別發那麼大的火氣,要是氣壞了身子,那小弟可就罪過了。其實我說的都是實情嘛,我只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唉,這年頭,說實話的人就是遭人恨,好,你不喜歡听那就算了,免得氣壞了身子。"
曾令平被夏侯沉煙這麼一怒叱,倒是一驚一愣,似料不到她會發這麼大的脾氣,在夏侯沉煙兩道怒火的噴視下,他極不自然地干笑了幾聲,又是一副大無所謂的樣子嘻皮笑臉地道。
現在,他的表情就如同是貓看老鼠般充滿著戲謔之意。
當貓抓到了老鼠的時候,是不會一口就把它給吃了的,而是往往先將它戲弄個夠,然後才慢慢地將它給弄死。
抓老鼠並不一定就是為了肚子餓。
"你到這里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情?"夏侯沉煙寒著臉狠狠地盯了曾令平一眼道。
看到曾令平這個只懂得"吃喝嫖樂"的小人一副小人得志洋洋得意興災樂禍的樣子,她已經隱隱猜到是什麼事情了。
果然,不出夏侯沉煙所料。
"也沒有什麼大事情。只不過是有人想見見大嫂,看看大嫂最近過得怎麼樣而已。"
曾令平眯起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楮從夏侯沉煙的臉上飄過,落在了她那因生氣而上下起伏著的豐滿的胸脯,笑嘻嘻地道。
"是不是老太君?"
夏侯沉煙心里一震,臉色慘變。
她所害怕的人終于找到她了。
她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該來的,終于來了。
"大嫂果然不愧為老太君最疼愛的媳婦,深知老太君對大嫂的'關心'、'愛護'。"
曾令平似乎沒有看到夏侯沉煙那慌亂驚恐的神情,仍是嘻皮笑臉地道。
此刻,他的表情是詭異的,就如同一只剛偷吃了兩只又肥又女敕的小母雞的老狐狸。
千年老狐狸。
夏侯沉煙心內一驚;頭腦一陣混亂。
混亂的是她所害怕的老太君終于找上門來了,驚的卻是曾令平。
現在曾令平的表情是詭異得令人感到害怕的,在他那笑嘻嘻的眼光的注視下,夏侯沉煙卻是感到非常的不自在,有著一種赤果著的感覺。
"大嫂,太君她老人家可是很'想念'你,為了你,她老人家已經是好幾天吃不下東西了。她可是很想見到大嫂你。"曾令平笑眯眯地道。
"如果我不去呢?"夏侯沉煙極力使自己鎮定下來,故意裝出了一副冷冰冰無所謂的樣子淡淡地道。
"如果大嫂不回去,太君她老人家一定會很不高興的。
她老人家吩咐過我,'無論如何可是要把大嫂你給請回府去'。"
曾令平意味深長地注視著夏侯沉煙那張艷若桃花的臉蛋道。
夏侯沉煙看著眼前這個拿著雞毛當令箭,一副小人嘴臉的曾令平,心中又恨又亂,卻又是無可奈何。
曾令平雖然不是慕容府的人,卻是老太君的親信,其受寵程度並不亞于慕容滄海。
如果是平時,他敢用這種態度對待夏侯沉煙的話,說什麼也得挨她幾巴掌,可現在今非昔比,情形不同了。
看樣子,一定是老太君派他來捉自己回去的。現在自己的身份已經不比以前,而且這里又是荒無人煙,只有他們兩人。這個小人可是什麼卑鄙的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一想到這里,夏侯沉煙的內心不禁一陣慌亂,眼中閃過了一絲驚恐之色。
"破禪,你要快一點來呀!"
曾令平仍是一副嘻皮笑臉無所謂的樣子,一雙色迷迷的眼楮老是不停地在夏侯沉煙身上打滾。
他的樣子很得意、詭異、奇異、怪異。
他的表情怪異得讓人家猜模不到他在想什麼。
仿佛,夏侯沉煙此刻就像是赤果著身子站在他面前一般。
夏侯沉煙一咬牙齒,決定豁出去了。
反正,遲早都是要被老太君找到的,一輩子老是躲避他們也不是辦法,與其整天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不如干脆
回去做個了斷。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為了和破禪以後的日子,她無論如何都要勇敢地去面對這件事情。
何況,回去見老太君總要比在這僻靜無人影的地方面對著這個一臉詭異之色的小人安全得多了。
但是,跟曾令平走也要給破禪留一點記號,于是夏侯沉煙對著曾令平冷冷地道︰"你先等著,我回去收拾點東西後就跟你回去。"
"好,好,好。大嫂果然是個明白事理的人,好,請便,我就在這里恭候大嫂。"曾令平立刻笑逐顏開地撫掌大笑著道。
夏侯沉煙收起了針線衣服,狠狠地瞪了曾令平一眼後剛轉身走出兩步,忽然、突然、猛然、驟然、驀然地覺得後腦脖子上傳來了一陣劇疼,眼前傳來了一黑暗,整個人立刻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同時,她隱隱地听到了曾令平發出了一陣陰森而婬猥的得意的笑聲。
笑聲好得意、好開心!
就如同一個小孩子終于得到了他所夢寐已求的玩具般開心、得意、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