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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來 第四章

重重砸入借住飯店的大床,韓謙再次想起了那天的落荒而逃,是的,落荒而逃。面對她要離開,他竟然只想出了一個蹩腳的借口來拖延。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口應下曾經令他避之惟恐不及的差事,連向兄弟們解釋一句都沒有就在接過文件後直接收拾行李趕上了往北方的飛機。

並不是沒有想過會再回北方,卻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為了逃避一個女人。這樣無稽的事情令他自己都覺得好笑,可他卻別無選擇。一切他都發現得太晚,有太多的迷霧擋在他的面前,在他作出決定之前,他只能盡力不讓她離開。

床櫃上的手機忽然劇烈地震動起來,他支起身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眸色突地深沉,「喂?」早在回來之前他就預料到有許多事情無法再回避,卻沒想到會是這麼快。

「謙。」電話那頭的聲音溫和而淳厚,和往日一樣陽光溫暖,「能見個面嗎?」

如果可以他最不想見的就是他,「現在嗎?」他低低回應。

「嗯。」對方說話的語調是低沉而舒緩的,讓人如沐春風般的適意,「我現在在飯店一樓的餐廳,方便的話下來見個面吧?」

他還有理由拒絕嗎?韓謙勾了勾唇角,「好,我現在下去。」

來到飯店一樓的餐廳,果然在顯眼處輕易找到了約定的人——依然是和兩年前一樣斯文儒雅的打扮,依然是那副金絲邊框眼鏡,甚至是見到他到來後露出的燦爛笑意也和往日無異,「謙,這邊。」他向他招手。

他不置可否,走到了對方面前,並沒有眼前人的欣喜興奮。或許兩年前的他會吧,畢竟面前的人是他從小到大的朋友,然而現在的他卻做不到,因為只要看到那個陽光的笑容,他就無法控制自己去聯想——他是沈瞳愛的人,是沈瞳惟一放在心上的男人——莫聿庭。

莫聿庭不會知道韓謙的心理,于是只是單純地笑著,「好久不見了,謙。」

「是啊,兩年了。」他在他面前坐下,反應並不怎麼熱絡,「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他沒有通知任何人。

「啊。」莫聿庭推了推眼鏡,益發陽光燦爛地笑了,「我正好有個朋友今天回來,他說在飛機上見到了你。」

「有什麼事嗎?」比起他消息的來源,韓謙更關心他來的目的,深邃的黑眸帶著探詢犀利地看向對面的他。

莫聿庭回避過了他的眼神,「那個……」他的笑容有幾分尷尬的心虛,「先點些東西吧!」他急切地招來了侍者。

韓謙沒有異議,如果莫聿庭這麼希望的話,他可以和他慢慢耗。接過MENU,他隨手點上了幾份飲品和點心,又看向了他。

他似乎已經想好怎麼開口了,所以沒有再拖延,「什麼時候決定回來的,為什麼沒有和我們聯系呢?」他由最一般的問句開始。

「昨天才決定的,出公差,很快就走。」韓謙的回答也很保留,中規中矩。

「你……」莫聿庭猶豫了下,還是抬起了眼,「你會聯系小昕嗎?」

果然是為了這件事……韓謙輕笑著哼了一聲,有浪人般的不羈與落拓,「有必要嗎?」他反問。

「當然有!」莫聿庭急切地回答,「你知道的,小昕她一直對你……你走了兩年,她等了你兩年,難道你就不能見她一面嗎?」

韓謙倚向了椅背後方,「我以為兩年前我在機場就已經說得很清楚。」雙手環在胸前,他的眸光是冰冷的,「她願意等就讓她等,這是她的事。既然我從來沒有給過她希望,她的等待就不是我的問題。」

「你真的忍心就這麼放任不管?」莫聿庭溫和的質問中有著心痛——他幾乎可說是苦口婆心了,「小昕善良、聰慧而且體貼,最重要的是她愛你,你為什麼就不能給她一個機會?她比世上任何一個女孩子都要好千百倍啊!」

韓謙對他的慷慨陳詞未發一言,只是直直地看著他,兩潭黑色的深水看不出一點思緒。

「怎麼了?」被他的視線盯得發毛,莫聿庭有些忐忑地推了推眼鏡。

他仍是看著面前的斯文男子,「你愛她?」停頓了一下,他又補上,「你愛傅澄昕?」他忽然地問。

「我,呃……」沒有想到他的問題,莫聿庭一怔,白皙的臉微妙地泛起了紅暈,「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愛的人是你。」他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而韓謙只關心他所關心的,「那沈瞳呢?」他咄咄地逼問,「沈瞳算什麼?」

這個問題顯然愈發出乎莫聿庭的所料了,但他畢竟是有問必答的謙和男子,「我和小瞳已經分手了,兩年之前。」雖然他不明白這與韓謙、傅澄昕的事有何關聯。

他知道他們分手了,他只是想知道莫聿庭是否了解沈瞳對他的感情。韓謙看著莫聿庭,久久沒有說話,目光深沉。

這樣的沉默令莫聿庭很不自在,不解韓謙的用意,他垂下眼,尷尬地動了動身子,而侍者適時地端上了韓謙的餐點。

「先生,你要的沙拉、黑咖啡和甜點,請查收。」

「嘟」的一聲,托盤被置于韓謙面前,侍者訓練有素地打破了室人的僵持。

「好的,可以了。」他輕輕點了點頭,揮揮手示意侍者離去。

「什麼時候開始你也吃甜點了?」侍者的到來為莫聿庭提供了一個打破沉悶的話題,看著韓謙面前格格不入的淺粉色小蛋糕,他笑了笑。

「不,我不吃的。」他一向憎惡甜的東西,那種在唇舌間流連不去的甘甜感覺令他膩煩得難受。

「呃?」莫聿庭一怔,「那你為什麼點?」兩年的時間似乎使韓謙變得越來越難以理解了。

因為「她」每次與他一起吃飯時總會點一個甜點,雖然不吃,卻總會點著放在一起。他曾經問過她理由,而她總是回答「習慣」,不知從何時開始,他不再問她理由,卻同樣地養成了這個習慣,「沒什麼。」無意多做解釋,「習慣而已。」他竟用了和她一樣的回答。

「是嗎?」不疑有他,莫聿庭單純地笑了,「好奇怪的習慣,我還以為你和我一樣喜歡甜點了呢。」

韓謙倏地抬眼看向他,「你喜歡吃甜點?」

「是啊。」莫聿庭斯文地點了點頭,赧然得像個孩子,「我一向很喜歡這種小甜品,但總不大好意思點。」

畢竟那是女孩子的喜好。

她明明不喜歡卻常常去點,是為了他?韓謙又沉默了,一向邪肆的笑意都隱去了蹤影,她還有多少是他所不了解的?她對莫聿庭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你為什麼答應和她交往?」韓謙忽然問,語氣是深邃難辨的,「既然不愛她,你為什麼要答應和她交往?」

他知道這並不是莫聿庭的錯,但他忍不住去想,如果當初莫聿庭沒有給沈瞳機會,是否她就不會陷得這麼深,那麼,她或許就不會傷得那麼重。

他無頭無尾的質問令莫聿庭怔愣了,好半天才了解他指的是沈瞳,于是越發迷惑了,韓謙是從來不理會自身以外的事情的,何況他人的感情。他與沈瞳在一起的四年間,韓謙從來沒有關心過他們交往的過程,然而現在,在他們分手兩年後,他卻來追問事情的起源,一切,都太怪異了。

「我們之所以會開始交往,」但莫聿庭終究是莫聿庭,他是不會回避問題使問的人尷尬的。沒有疑問韓謙怎麼知道是沈瞳提出的告白,莫聿庭只靜靜地回憶著,「是因為一個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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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約定……送走了莫聿庭,再次回到下榻的飯店客房,韓謙想起了那個回答,事情遠出乎他的意料,沈瞳對莫聿庭提出了交往的要求,卻不是告白,而是條件交換,請求莫聿庭充當她的男友,以幫助被騷擾得不厭其煩的她,直到兩人中任何一人有真正的戀愛對象為止。

听來似乎是偏向一方有利的不平等條約,然而他知道莫聿庭是不會介意,更不會拒絕的,因為他一直是一個想為人解決任何難題的老好人。但她的動機卻令他深深不解,他不是莫聿庭,不會相信沈瞳會是那種因為騷擾而不厭其煩的人,事實上她淡然得天地變色也不會影響她分毫,于是那個明顯的謊言不得不讓人深思。

為什麼?他獨自坐在床頭冥想著,各種猜測在腦中閃過,卻始終不得確認。他仍在想著,直到手機再一次響起,他口氣悶悶地接過電話,「喂?」

「別這麼沖嘛,韓少爺!」是靳毅,那個桃花眼的男子,「我可是誠心誠意地來找你聊聊的。」戲弄的語氣中不見有幾分誠意。

今天是怎麼了,所有的人都想找他聊天嗎?「什麼事?」韓謙皺著眉,沒什麼耐心听對方打哈哈,「講重點,不然我掛。」他可是下午才到的北方,至少給他一個寂靜的晚上吧!

「韓少爺,你不會說忘了我上星期就寄給你的邀請卡吧?」靳毅知道韓謙的認真,所以也不廢話,有些不悅地問,語末還附帶不屑的一聲冷哼。

他當然記得,靳大少爺的訂婚宴,日子似乎就在明天,「我說過我沒時間了。」他也清楚記得當時他就告訴靳毅他不會去了,「你當時可沒意見。」

「是,我當時是沒意見。」靳毅在那頭咬牙切齒,「因為我沒想到韓二少爺忙得就在北方卻連參加宴會的一點時間也沒有。」兄弟訂婚,他遠在南方回不來也就算了,但身處同一個城市中,卻還托詞說忙得沒時間未免太不給面子了。

眉間的褶皺更深了,韓謙心里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他臨時的起意,自己尚且沒有意會過來,許久沒有聯系的舊友親朋卻先找上門來了。

「少爺,你不會不知道自己多有名吧?」似乎終于扳回一城的桃花眼突然心情轉好了,在電話那頭笑得無比幸災樂禍,「從你下飛機的那一刻起,消息就傳開了,估計很快你就會收到你的親親大哥、愛愛老爸之流的問候了。」善惡終有報啊……

「該死!」來自靳毅的消息令韓謙不禁低咒出聲。虧他還特意有家不回下榻在賓館,就是不希望家里的人知道他回來,沒想到這麼快就泄露行蹤了。該死!

「不止如此哦……」听到韓謙低咒的男子心情愈發飛揚了,語調也微妙地上揚起來,令人完全可以想象到他此刻上挑輕佻的眼角,「你的一號死忠FANS傅大小姐也早早獲悉了你回來的情報哦!」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所以說你不回家是正確的,她應該就在你家里候著呢,不過,飯店也保護不了你多久,多保重哦,少爺!」靳毅在電話那頭朗笑出聲。

可惡!韓謙的眼眸閃出了危險的光芒,這是他不悅至極的信號,「明天的訂婚宴你休想我會去!」本來還打算訂婚宴後找個日子去拜訪,不過現在看來也沒那個必要了。

「喂,謙,你這樣太不夠意思了,喂……」靳毅仍在那頭跳腳,韓謙已經掛斷了電話。

訂婚宴,他是一定不會去的,不是因為靳毅的挑釁,而是因為訂婚宴上必然會出現太多他不想見的人。始終不諒解他不告而別的父親,常年冷面無敵的大哥,一見他就淚眼婆娑滿懷期待的傅澄昕,甚至是那個得到了他想要的愛卻整日要求他對另一個女人付出愛情的好友——莫聿庭——這些人,他都不想見,見了也只是多添煩亂罷了。

他想見的,只有一個人——她,那個常年帶著完美笑意,愛著別人的女人。

她現在會在干什麼?

心情莫名地溫柔了,剛才的郁卒一掃而空,他的視線停留在剛被掛斷仍握在手中的手機上,心里有一種沖動,耳邊傳來了「嘟……嘟……」聲,他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已經依著心里的想法撥下了公寓的電話,然後是長長的等待音。

她不在嗎?久久得不到回應,他本能地想,心不禁咯瞪了一下。現在是夜里11點,她應該在公寓里,她不會不接他的電話,除非她已經不在公寓了。

這個念頭令他呼吸一窒,幾乎是毫不猶豫的,他轉撥了她的手機號,又是長長的等待音。

「你好,我是沈瞳。」就在他幾乎又要放棄的時候,手機那頭傳來了她冰涼如水的聲音。

「你現在在哪兒?我打電話回去沒人接。」沒有一句寒暄,他徑直地問,「你不在公寓嗎?你搬出來了?」

「韓先生?」他的急切似乎令她有些不解,她緩緩地回答,「是的,我現在不在公寓,有事嗎?」

她真的搬出來了?「為什麼?」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走出房門,他-路向樓下走去,回南方的決定直接而堅決,「你答應在我回去之前留在公寓的,為什麼?」他一定要回去。不管會面對兄弟們怎樣的質問,他一定要當面與她說清楚——急切甚至使他失去了判斷此刻有無班機的理智。

他的質問令她有些困擾,從她的語氣中隱隱顯露了出來,「我很抱歉,韓先生。」她靜靜地解釋,「我有打電話給你,可是一直佔線,所以只好先自作主張了。」

「夠了!」他不需要理由,他只知道她違背了承諾,「沈小姐,我以為你是信守承諾的人,你不覺得這樣做太過分了嗎?」他知道他的指責很無禮,但他幾乎是氣急敗壞了。

「韓先生,如果你是擔心公寓的話,請放心,我已經托人照料了。」她並沒有介意,仍是有禮地回答。

「我說過夠了!」相較之下,他確是亂了分寸,他知道她是個有責任感的人,不會棄公寓不顧,但重點在于她的離開、她的離開、她的離開……「我……」他幾乎月兌口而出,但一聲清雅的低喚止住了他。

「韓先生。」電話中冷澈如泉的聲音听起來那麼近,他本能地抬眼,然後見到了她。

他已經走到了大堂,而那個他一心以為搬離了他的公寓,再不會與他有任何交集的女人就站在飯店入口處,熟悉的大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微笑。

他仍呆愣著,她已率先收了線,輕步走到了他的面前——他看到了她兩年不曾見過的小小行李箱。

「韓先生。」她停步在他眼前,盈盈淺笑著道。

「你怎麼會來這兒?」回過神,他分不清心里的感覺是驚訝更多一些還是喜悅更多一些。

她淺淺地笑應著︰「很抱歉,韓先生。我知道在你回去之前我應該好好照顧好公寓,可是公司臨時派我過來參加一個應酬,推不掉,所以很抱歉。」

「不,沒關系。」韓謙一向恣意的笑容此刻有些尷尬,顯得像是嘴角的抽動——現在回想起來他剛才的反應實在是太過激動了,她不會多余地去追問,他自己卻先難得地感到了羞愧,「是很重要的工作啊……」不想再回想,他轉移話題。

「啊,是啊。」她沒有在意,輕輕地點了點頭,「是一個大客戶的訂婚宴,不能不來啊……」

「訂婚宴?」他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誰的?」

「康德的少東,靳毅,韓先生也認識的吧?」

果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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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為你真的不來了。」一身禮服的男主人笑意盎然地迎上多年不見的友人,心情大好,「我就知道你夠兄弟!」韓謙頂著那麼大壓力來赴宴,著實令他感動!

他可沒有一點想來的意思。剛經過老父與大哥兩番轟炸的韓謙一臉倦容,面對對方的喜笑顏開,他只是斜睨了一眼,便又轉回頭去,「不必客氣,我不是為了你來的。」

相交這麼多年,他哪會不知道韓謙的個性。伸手攬上他的肩,靳毅的桃花眼微微上挑著,依然風情萬種,「不是為了我,那是為了誰?」他好奇使韓謙改變主意的原因,「男人,還是女人?」

沒有理會靳毅曖昧的眼神,韓謙的視線停留在不遠處與人寒暄的縴影上,忽然說道︰「靳毅,你一直是對的。」話里的嚴肅得沒一點戲弄的成分,倒有幾絲無奈。

「呃?」桃花眼男子愣住了,為他語氣中難得的挫敗,「你在說什麼?」他不確定地問。

「你是對的。」韓謙喃喃地重復,「你說過我這麼執著有一天一定會踢到鐵板,或許這就是報應。」最近他常想起靳毅兩年前在去機場的路上不正經的詛咒。他拒絕了傅澄昕,拒絕給她任何一個接近的機會,然後愛上了沈瞳,一個愛著別人的女人。人世間的事,有時何嘗不是一種輪回?

值得深思的自白……了然過後,細長的眼中浮上了興味。靳毅越發貼近韓謙,笑得詭異,「這麼說來,你有了中意的人?是誰,哪個女人會拒絕你?」能讓韓謙被困擾,這戲絕對值得一看。

「她沒有拒絕我。」韓謙眉一皺,不喜歡靳毅的這種判斷,于是本能地反駁。然而想到現在的狀況,深深的無力感又包圍了他,「她還不知道,所以……」或許有些難以啟齒,但他確定需要一些建議,在這方面,靳毅從來都比他擅長。

他竟然會不知道如何開口嗎?靳毅又一怔,隨即笑意更甚了,「是誰?」

韓謙沒來得及回答,他的注意力就被一道由遠及近的縴影吸引了去,「沈小姐。」他率先開口了,在她停下腳步以前。

沈瞳笑著停在了他們面前,「韓先生,你好。」然後轉向了一手搭在韓謙肩上的桃花眼男子,「靳先生,恭喜你!」她是來敬酒的,代表她的公司。

靳毅也是認識她的。收回掛在韓謙身上的毛毛手,他的眉眼迅即轉換成了都市精英的沉穩與世故,「謝謝,沈小姐。」他取過一邊的酒杯,熟練地與她的一踫,送到了唇邊——一氣呵成的連貫。

她的優雅也是無懈可擊的。或許在商場上的每個人都有一張面具,靳毅有,她有,他又何嘗沒有?韓謙執著酒杯,閑適地立著,目光不著痕跡地在她身上停留。

「沈小姐,好久不見了。」靳毅禮節性地寒暄著,不熱絡卻也毫不失禮,「最近好嗎?」

「很好,靳先生。」她的回應同樣是波瀾不驚,「您太客氣了。」

「听說你也在南方。」靳毅突然想起什麼,拉過韓謙轉了矛頭,「謙也是。韓謙,沈小姐你也認識的,以後你們正好可以互相關照。」他只是單純地想為兩人引薦,倒不曾顧及其他。

「我知道。」沈瞳轉頭對著韓謙輕輕微笑,「我在南方受到了韓先生很多照顧,謝謝。」她的道謝是誠摯的,也是坦然的,沒有一點令人遐想的余地。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客氣了,沈小姐。」雖然沒有刻意提起,但她其實也從來沒有回避過兩人交往甚密的事實,但卻很少有人會起聯想——她的坦然清純到容不下一點曖昧。有時他不禁去想,她的坦然是因為天性,還是因為對象是他,所以才這樣的不以為然……

突然有驚喜的喚聲向他們而來︰「小瞳!」三人齊齊轉眼,是那個陽光燦爛的斯文男子,「小瞳,真的是你?

你回來了?」幾個大步,他已走到了三人面前,眼里的喜悅清晰可見。

「嗯,我回來了。」她的笑容是淺淡的,看不出多少重逢的喜悅,但韓謙注意到她眼角的溫柔——一種他不曾見過的溫柔。

「什麼時候回來的?」莫聿庭卻什麼也沒有注意到,被她冷淡的反應澆熄了些許初時的興奮,他漸漸平靜了下來,只輕笑著連續追問,「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沒有听你提起過?為什麼不聯系我呢?」

她始終淺淺地笑著,有條不紊地回答著莫聿庭的所有疑問,那種平靜,出奇。

她究竟在想什麼?一直目送著她走到一邊和莫聿庭長談,他徑自想著。

難以置信,他以前竟會以為她對莫聿庭是沒有感情的。或許她的回應看來確實冷淡,但他分明能看到她面對莫聿庭時長年不化的冷漠眉眼所展露出的溫柔。曾經,他以為她太過拘謹自制,所以才會沒有表現愛莫聿庭的勇氣,但今晚看來他錯了,她一直在愛著,竭盡全力地愛著,只是那種冷深入了骨髓,所以她的愛才始終隱晦到只有相知甚深的人才看得出來。

然而,她畢竟是很努力地在愛著,她是真的很努力……

所以在一切努力都功虧一簣的時候,她才會前所未有地崩潰吧!她已盡了全力,卻仍然沒有辦法挽回,她應該也憎惡著自己的虛偽,所以才會一心決定毀去自己的冷漠。

當自己不再習慣掩飾,她是否就會有機會得到一直追求的一切?或許這就是她從一開始的期望吧……

「那個人,」韓謙仍兀自思索著,沒有注意到身旁靳毅越來越詭異的笑容和越來越認真的眼神,「那個讓你困擾的人,」靳毅提高了音量,終于引來了韓謙的注意力,「是她嗎?」他比了比不遠處正與莫聿庭輕聲交談的女子,笑了。

韓謙轉頭看向了一臉詭笑的男子,「理由?」他自認沒有流露分毫。

靳毅彎了細長的眼,只答︰「感覺。」

「哦?」韓謙笑了,輕應一聲,沒有多少熱絡的好奇。似乎所有他熟識的人都會把他與沈瞳牽扯在一起,他已經漸漸不再關心其中紛雜的理由了。

「雖然你們沒講上幾句話,不過你們間的感覺很微妙。」他不追問,卻不表示靳毅就會真的這樣草草帶過,「而且,」回憶著方才三人短暫的相會,靳毅笑得奸詐,「你是那種憐香惜玉的人嗎?」沈瞳說受了謙不少照顧,可是如果沒一點特殊的原因,依韓謙這種放任傅大小姐自生自滅的冷漠性情怎麼會去理會一個不相關的女人?

「唉……」沒有得到韓謙的否認,靳毅自認了解地長嘆,同情地拍上了他的肩,「愛上朋友的女人,果然很慘啊……」一邊是友情一邊是愛情,難怪一向我行我素的韓謙會遲疑,「放心吧,我支持你!雖然莫聿庭也是我朋友,不過為了你我不管如何都會挺你到底的。」早料到韓謙的愛情不會平凡,這樣戲劇性的情節也算在意料之中。

瞥了明顯興奮過度的靳毅一眼,韓謙冷笑,「她和莫聿庭已經分手了。」如果靳毅打算上演的是什麼橫刀奪愛的戲碼,大可不必。

已經分手了?靳毅直覺地看向仍在交談的兩人,一怔,然後轉過了頭,「那你還困擾什麼?」沒有對韓謙的話語表現多少驚訝,只因為那兩人的相處模式也確實不像戀愛中的情侶,然而這樣他卻不能理解令韓謙受挫的理由了。

他沒有看出來嗎,沈瞳對莫聿庭的眼神……「好了,我的事我知道該怎麼做。」韓謙無意再多做解釋,許多事情沒有必要說給每個人知道,「你也該回去了,不然等新娘子生了氣,困擾的就不只是我了。」目光掃向獨自被晾在一邊的準新人,韓謙取笑徑自八卦的朋友。

靳毅順著韓謙的視線看去,難得溫柔地笑了,「好,那我過去了。」擺手,他走向一身白色禮服的佳人,「不準偷跑!」深知韓謙對這類宴會的厭惡,走出了兩步靳毅仍不忘轉頭叮嚀。

韓謙敷衍地點了點頭,卻沒應聲。來到這里已經是極限,他不能保證在沈瞳離開後他仍會留在這種無聊至極的地方。

靳毅已經走到了準新娘身邊,看著那個面容清秀的女孩露出幸福的微笑,韓謙也不禁笑了,轉頭正打算重新搜尋那抹空靈似冰的身影,最不期待的人卻站在了他的面前,擋去了他全部視線。

「謙,你好。」是傅澄昕,一身淺粉色長裙,端莊而秀雅,兩年不見,她的縴細敏感越發可人,長長的黑發垂在粉色的臉頰兩側。她低著頭,怯怯地說著。

她還沒死心……韓謙垂眼,只看到她的發頂,「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叫我韓先生,傅小姐。」他不知道她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死心,但他不會給她任何能夠希冀的機會,以前不會,將來也不會。

她顯然是料到了他的冷漠,所以連一點驚訝都沒有浮現。之所以選在靳毅離開後才出現,是不想讓旁人看到她的可悲吧!「我不明白,韓先生。」她從善如流地改了口,神情卻依然執著,「你真的那麼討厭我嗎?為什麼你始終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兩年了,她需要一個答案,她想知道她的執著對于他來說是否真的沒有一點意義。

若是以前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給她肯定的答案︰「我非常非常討厭你,所以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了。」以前的他一定會這麼說,但現在,他無言了。

他曾經深信與其給傅澄昕一個機會卻又無可避免地走向分手,不如從一開始就拒絕她來得好。長痛不如短痛,他堅持這種信念,所以才能拒絕得那麼堅決。但現在,他卻已經能夠體會她一心想要個機會的理由。

連嘗試的機會都沒有得到就被判定失敗,她能甘心嗎?

如果有一天沈瞳同樣拒絕了他,用「不適合」作理由,卻連一個嘗試的機會都不給他,他能甘心嗎?他不知道——只是想象,他就覺得心痛,那麼眼前的她呢……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曾經的堅持動搖了,他開始迷惑。

「你……」他正試著要開口,不遠處卻突兀地起了一陣喧嘩,他直覺地轉過視線,眼神一下深邃了,推過擋在身前的清雅佳人,他大步走向已混亂成一團的角落,而被落下的傅澄昕,在一怔過後也執著地跟了上去。

「小瞳,小瞳!」人群的中央,是難掩憂心迭聲呼喚著的莫聿庭,他擁著已然昏倒的女子,神情慌亂而且不知所措,「小瞳,醒醒啊,小瞳!」他不斷地喊著。

「怎麼回事?」韓謙撥開人群,面容冷峻地走到了莫聿庭身邊。

他的出現對莫聿庭來說無疑十分及時,抬起頭他急切地解釋︰「我不知道,小瞳突然就暈倒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她總是這樣,壓抑著、壓抑著直到最後的崩潰。韓謙的臉色越發嚴肅,一伸手將沈瞳從莫聿庭手中攬到了自己懷中,霸道的動作沒有一點征兆。

那種怪異的感覺又浮上了心頭,莫聿庭一怔,沒有阻止韓謙稍嫌逾矩的行為。狀況緊急吧,他只能想到這樣的解釋。

「沈瞳?」始終站在韓謙身邊的傅澄昕終于看清了暈倒的女主角的臉,納悶地低喃,似乎對于韓謙突如其來的好心也很疑惑。

韓謙沒有說話,只是沉著臉看著懷中的她,她不是突然暈倒的,他知道。她的頸側布滿了細微的汗珠,那是她極力壓抑痛苦的冷汗,她一直在隱忍,輕柔微笑著與莫聿庭交談,直到再也無法忍耐——她就是這樣的女人。

他的眼神……傅澄昕的目光永遠只停留在韓謙身上,因此她著得也永遠比旁人多,粉色玲瓏的臉「刷」地白了,因為心中的某種預感。

而莫聿庭,從傅澄昕出現的那一刻起眼光便只在她身上逗留,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她停駐在韓謙身上的眼神,鏡片下深褐色的瞳閃過細微的痛楚,他沉默了。

于是-時間,原本混亂的喧嘩因為主角們的沉默一下子安靜下來,直到听到聲音的主人再次拋下新娘匆匆趕來。

「發生什麼事?」靳毅走到四人中間,將詭異非常的陣仗盡收眼底,不露聲色地問。

「休息室在哪?」韓謙抬起了眼問——他不想浪費時間。

靳毅與韓謙的默契也非一朝一夕,「直走過去右拐左手邊。」他沒有一句贅言地指明了方向。

「謙!」細軟的聲音卻叫住了向前走去的他,然後又垂下眼改了口,「韓先生……」她記得他說的每一句話並且奉若聖旨,除了放棄他,「我想還是聯系醫生比較好。

沈小姐,她的狀況似乎很嚴重……」她自己也說不清此刻的心情,明明是正當的理由,在韓謙的注視下卻莫名地心虛著……她暈倒的時候韓謙也會這樣照顧她嗎?

韓謙沒有開口。

或許是真的關心著,或許是不忍傅澄昕尷尬,莫聿庭也溫和地建議︰「小昕說得對,我覺得還是聯系醫生比較好。」

「沒有必要。」韓謙沉聲地拒絕了,「只是老毛病,休息一下就好了。」他知道她有多討厭醫院和引人注目,而叫來醫生,這兩樣無一避免地會在她面前發生。

他這樣的回答……傅澄昕白了臉色,莫聿庭皺起了眉,而靳毅則又露出了一半邪氣一半認真的笑容,但這些終究是韓謙不會在意的,他只是抱著沈瞳,直直地走向走廊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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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

韓謙站在沈瞳所躺的沙發旁,帶著居高臨下的角度,平靜地說。

沈瞳撐起仍有些疲軟的身子,揉了揉頭,眼神是澄淨的,「我暈倒了嗎?」她顯然習慣了這樣的場景,所以反應很直接,「謝謝,韓先生。」即便是暈倒過後的混沌狀態,她也總是能清晰地理出來龍去脈。

「今天又是怎麼回事?」他走到房內的長桌邊取過杯子,滿上了水,又走回她身邊,「又忘了帶藥嗎?」他已經盡量平靜了,語氣卻仍舊泄露出不悅。

她坐直身接過他遞來的水杯,輕淺的笑意有些無奈,「正好用完,沒來得及去買便就這樣了。」她似乎總在他面前無所遁形地出丑。

「覺得怎麼樣?」他在她面前坐下,問,「要叫醫生嗎?」

她細微地皺了眉——在他的面前,她已隱隱地學會了釋放自已,因為她知道無論怎麼隱藏,眼前的人也總是會將她看透,「不必了,我不想去醫院。」她一向不喜歡醫院特有的味道,麻煩別人也是她所討厭的。

韓謙笑了,為了心里一抹小小的得意,「那就先把藥吃了吧。」他從口袋中取出尚未拆封的藥包,連同重新滿上的水杯遞到她的面前。

「這藥……」是她一貫吃的,沈瞳沒有立即拆開,卻抬眼看向他。

自從那次她忘帶藥後他就也準備了一份時刻帶在身上,「臨時起意買的。給你用上,正好。」他的語氣分明是輕描淡寫的,而那眼神,卻是認真的。

她從來都是觀察入微的女子,清澈的目光直直迎上他,最後竟是她先避了開去——她太敏感,那雙墨色的眸瞳已經令她感覺到了一些不同,而她不會期待這種改變。

匆匆拆了藥包服下,她沒有再提出任何疑問,「回去吧,他們會擔心的。」她站起身說道,不想再面對他深不見底的眼神。

他,沒有異議,因為他也還沒有看透自己,在那之前,就這樣吧……

她走在前面,打開了門,卻停住了腳步。他在她身後,同樣停了下來,越過她的肩頭看到了她所看到的。

就在拐角處,是那對永遠橫亙在他們面前的男女。斯文溫和的莫聿庭,縴細嬌柔的傅澄昕,同時出現在拐角,交談著。

他們的距離與他們並不算遠,交談聲毫無遮掩地傳了過來,隱隱約約,字句卻很清晰。

她低下頭,退入房間,掩上了門卻沒有關上。那道不大不小的縫足以使那一頭的交談順利地傳入房中,她立在門邊,沒有進也沒有退,甚至沒有轉頭。韓謙自始至終都沉默著,對于她的反應未發一言。

「小昕!他們正在休息,你別去打擾他們!」不遠處的兩人糾纏了起來,莫聿庭拉住一心前行的傅澄昕,語氣有些急切,也是關懷。

「你不覺得奇怪嗎?」傅澄昕轉過身,看著莫聿庭,「他們兩個人,韓謙和沈瞳,你不覺得他們兩個人很奇怪嗎?」奇怪到讓她的心沉重得透不過氣來。

莫聿庭沒有反駁,也無法反駁,可是……「小昕,那是他們的事,你去了又能怎樣?」

「我要謙親自告訴我。」面對韓謙的事,傅澄昕永遠執著,「他一定和沈瞳沒什麼關系的,那個沈瞳,她是你的女朋友啊,謙不可能和她有什麼的,他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對不對?」她希冀地看著他,希望能得到他肯定的安慰。

而他避過了她的眼神,「我和小瞳已經分手了,謙是知道的。」他誠實地回答。

傅澄昕沒有料到莫聿庭的答案,怔愣了,「分手了?

謙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和她分手?」她突兀地問他。

「我……」莫聿庭一怔,正要回答,傅澄昕卻已繼續了下去。

「你為什麼要和她分手?」她喃喃地重復,情緒有些激動,「你去追她,向她道歉,讓她繼續和你在一起,好不好?聿庭,你去追她,這樣子她就不會和我搶謙了。聿庭,你幫我啊!」她有些語無倫次地拽著莫聿庭殷切乞求。她看得出來沈瞳對于韓謙的特別,她不想冒失去的風險,一點也不想。

「小昕!」莫聿庭也激動了起來,「我和小瞳已經分手了!」他大聲吼道,希望能使混亂的傅澄昕冷靜下來。

但她的回應卻是愈發激烈,「你為什麼不願意幫我?

你說過不管怎樣都會站在我這邊的,你說過的!沈瞳她本來就是你的女朋友,你為什麼要和她分手?為什麼?」

握在門把上的手緊了,沈瞳的頭垂得更低,而韓謙看著她,目光深沉。

「為什麼?為什麼?」莫聿庭在傅澄昕的逼問下終于爆發了,那種忍耐了多年的痛楚悉數宣泄而出,「我告訴你為什麼!」甩開傅澄昕的手,他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因為我從來沒有愛過沈瞳,從來沒有!我愛的人一直是你,傅澄昕!」

門同時關上了,在莫聿庭月兌口而出的瞬間,立時地、迅疾地把所有聲音阻隔在了厚實的門外,她轉過了身,而他阻在了她身前,沒有避開。

「想哭就哭出來。」低頭看著她的發頂,韓謙緩緩地說,語調沒有一點波瀾。

「我沒有要哭。」她仍是低著頭,聲音自下而上地傳來,听起來十分平靜。

然而他並不相信,「又要忍耐到夜半無人時才失聲痛哭嗎,沈小姐?」他雙手環胸,語調冷淡至極。

她抬起了頭,讓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眸底的清澄——那份平靜是真誠的,「我不會再哭了,韓先生。」對她來說,一次的放縱已經足夠,「我確實沒有要哭的念頭,你不必這樣試探我。」在他面前她原本就沒有必要隱藏,因此也沒有必要說謊。

他相信了她,但也同樣看到了她平靜深處的憂傷,「不想哭,卻仍是受傷了,是嗎?」

他,真是敏感得過分啊!沈瞳垂下眼,越過韓謙走向房中央的沙發,「或許吧。」她倒了一杯水握在手中,坐了下來,水的溫暖透過水杯傳遞到她的手上,「雖然早就知道,但真正听到的時候還是有點打擊呢。」她自嘲地笑了,淺淺的。

「你早就知道莫聿庭對傅澄昕的感情了?」韓謙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什麼時候?」

「大學開始時吧。」許多事很多年了始終埋在心里,卻能在今天對他道出,連自己也感到詫異,「進大學的時候就認出了他,然後就開始留意,他對傅澄昕的感情並不隱晦。」她回憶起多年前的一段日子,臉上的笑意朦朧而深遠。

他看向了她,目光深邃,「你明知道,卻還是去向莫聿庭告白?」眸中閃過一抹了然,他又追問,「所以你只是要求-個約定,卻沒表白?」

她轉頭向著他微笑,那笑意很嫻靜,「我知道他喜歡的是別人,如果我告白,只會被拒絕。」就像其他愛慕莫聿庭的女生一樣,「但如果是要求幫忙的話,他會答應的。」她揚起了笑容,有小小的滿足,「我是他惟一的女朋友,不是嗎?」她的決定是正確的,至少她得到了接近他的機會,別人不曾得到過的機會。

值得嗎,以永遠隱藏真實的心意為代價去交換一個注定失敗的過程?韓謙斂了眼神,沒有說話。

自始至終,他們的交談都平靜且從容,同樣不疾不徐的語調,輕柔似風的語氣,那份寧靜彌漫在整個室內使空氣都安靜了下來,一邊飲水機的水咕咕地響著,成為這空間里惟一的聲響,這樣的環境,令人的心也沉澱。

「其實,」他開了口,卻無故地輕咳了一聲,「你有沒有想過,你對莫聿庭,並不是真正的愛情。」他說給她听,也像說給自己听,「你對他,或許只是因為小時候的一種憧憬,那種感覺是虛幻的。」

她的笑容依然淺淡嫻雅,甚至在他的質疑下也沒有露出迷惑的神情,「我有想過的。」她輕輕說著,「在大學重遇莫聿庭時我就想過這個問題了,或許你是對的。」杯中的水漸漸冷了,她倒去又重新滿上,「可是那種感覺很難用言語形容,我用了一年的時間去思考,在大二的時候還是決定不放棄。」她的眉眼淡得隱去了顏色,「我想或許一開始是因為憧憬吧,我總是不自覺地注意他,他的笑容很溫暖,像陽光一樣,我想接近它。」她頓了頓,看向韓謙,笑了,「我不知道,韓先生,我不知道對于聿庭是憧憬多一些還是相處後被吸引得更多一些,我想,都有吧。」這就是她的結論。

確實像她的作風,他知道,像她這樣的女子,那麼理智,不會僅僅因為兒時的憧憬而貿然作出要求交往的決定,但他又多麼希望面對愛情時她會像常人一樣失了判斷的能力,這樣至少他可以告訴自己,他並不是全無機會。

但是,她卻該死的那麼理性!

「韓先生?」她不解他的沉默,但敏感地感覺到了什麼,所以盡管疑惑,卻什麼也沒有問。

他抬眼看她,想說些什麼,然而仍是什麼也沒有說——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休息室的門被推了開來,是原本在拐角處糾纏的兩人,傅澄昕一向粉色的頰是蒼白的,而莫聿庭則是疲憊的,但兩人都不再激動了——他們似乎是達成了某種協議。

那協議會是剛才他們所爭執的內容嗎——讓莫聿庭重新追求沈瞳?

莫聿庭沒有看身邊的傅澄昕,徑直走到了沈瞳面前,面容仍是倦色的,但唇邊的笑容卻很真實,「小瞳,你醒了?」他一向是一個溫柔的人——對身邊的所有人,「太好了,我剛才嚇了一大跳,你沒事吧?」他關切地拉起她的手。

「沒事。」沈瞳笑著,任莫聿庭握著她的手,「昨天沒睡好而已。」她的回答雲淡風輕。

手中的柔荑是溫暖的,不復剛才的冰涼,莫聿庭舒了口氣。「你也該多休息啊!」

「謙,不,韓先生……」一直靜靜站在門邊的傅澄昕始終只看著一邊的韓謙,「我想和你談談。」今夜她原本就是要和他深談的,現在,她更有了這份堅持。

細柔卑微的聲音令莫聿庭又凝起了眉,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他拉過了沈瞳,「小瞳,我帶你去花園吹吹風。」

他有意把空間留給另外兩個人,也不想再听到他不願意听的語言。

輕輕點了點頭,沈瞳沒有拒絕,任莫聿庭拉著,向門外走去。

他有一種錯覺,仿佛沈瞳就這麼隨莫聿庭去了,完全地離開了他……韓謙站在原地,沒有回應傅澄昕的懇求,卻盯著莫聿庭與沈瞳交握的手。如果莫聿庭真的再次追求沈瞳,她是否會隨他而去?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權利和能力去阻止。

「沈瞳!」真的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嗎,連試都不試?在莫聿庭與沈瞳走出房門之前,韓謙忽然拉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沈瞳轉過了頭,原本是有禮微笑的眼,在接觸到他的眼後隱去了笑意,她沒有說話。

莫聿庭同樣轉過頭,然後擰起了眉,「謙,有事嗎?」他的疑惑是禮貌性的,從他的角度看不到韓謙的眼神,也看不到沈瞳的。

他仍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個人的感情永遠無法憑三言兩語傳遞給另一個人知道,但他只有這一次機會。眼神黯了又黯,只一瞬間,他作出了決定。

傾身向前,他吻上了她,同時听到了另外兩人不約而同的抽氣聲,他沒有理會。

蜻蜒點水的一吻,甚至不及他和她兩年來任何一個吻十分之一的激烈,只是單純地印上她的冰冷,還沒沾染上氣息便已經急急地退了開來。那一吻,極短暫,像孩子過家家一般的稚氣,然而她沒有閉上的雙眼卻清楚地看到了他嚴肅到讓人心悸的認真。

他松開了握住她的手,然後,最後地看了她一眼,居然什麼也沒有說,竟是他,先走出了門外,沒有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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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已經是兩天前的事了。

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用這樣拙劣的方式來向一個女子表達自己的心情,而他自己至今也沒有想透令他一時沖動的理由,他惟一知道的是,她明白了他的意思,非常清楚地明白了。

她真的是一個聰慧異常的女子,在那短暫的一吻過後,他分明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了然,所以他逃了,有勇氣讓她知道,卻沒有勇氣去接受她知道後的結果。兩天了,他躲了她兩天,甚至因為她搬回了始終逃離的家中——只要想到她與他在同一個飯店,他就會慌亂。

兩天里,他讓自己什麼也不想,一心地處理公事,而當-切圓滿解決,他再也沒有理由留在這里的時候,他知道他已經避無可避了。

「我知道,好的,我明天就回去了。」酒吧中,韓謙一手握著手機,一手把玩著面前的馬克杯,意興闌珊地講著電話,「隨你說……明天下午,對,好。」無意回應簡晟曖昧的調笑,他草草結束通話收了線。

「真的決定回去了?」身邊的桃花眼男子即時地靠了過來,半好奇半認真地問著。

他睨了他一眼,又轉過了頭,「你不是都听到了……」

「可是,」靳毅笑眯了眼,「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可剛捅了一大堆婁子,連收拾都不收拾就急匆匆地跑路,很不像你的作風啊!」雖然幾個當事人什麼都沒有說,但光憑那晚幾個人異常的反應,他就已經猜出了大概,戲才剛開始,謙卻要離開?

「你想太多了。」冷冷一句阻住了靳毅狡猾的打探,韓謙始終不習慣與人分享自己的感情。

靳毅了解地笑笑,拍上了韓謙的肩,「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他語重心長,「感情的事容不得逃,錯過了就再也追不回來了,別讓自己後悔。」

韓謙的眼神一顫,然後他笑了,「你覺得我會逃?」

笑容和往日一樣飛揚跋扈。

知道韓謙已經有了決定,靳毅的眉眼又恢復了平常的萬種風情,「不敢,韓少爺什麼時候逃過?」笑著捶上韓謙的肩頭,靳毅不再糾纏那個他無以插足的話題,「下次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這次回來他終于得到了家里人的諒解,以後便可以更加無所顧忌地在外闖了,「很久吧。」這片土地上沒有他的追求,他或許不會再回來了。

「是嗎?」靳毅擰了眉,笑罵開了,「你小子,好,今天不醉不歸!」

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選擇的路,如果真要說有什麼遺憾的話,那就是離開了那些關心自己的朋友,韓謙執起杯,也笑了,「好,不醉不歸!」

和靳毅在酒吧門口分道揚鑣的時候已經是入夜,韓謙獨自走在街頭,讓微寒的晚風吹醒有些醉意的頭。真的喝多了,連他都有些醉了,不過靳毅比他更慘,想起桃花眼臨走時搖搖晃晃的樣子,他不禁肆意地笑了。

正是夜。盡管路邊依然亮著燈火,夜卻仍然是真實的黑。街道上人不多,卻讓他遇上了不該遇的人。韓謙眯起眼,酒醒了大半。

「我還可以叫你謙嗎?」傅澄昕一身合體的長裙,在夜色下越發的楚楚。那種柔婉甜美的氣質在此刻淋灕盡致——或許是因為她縴巧的眉宇間不再有以往決絕的執著,相反鎖著一種化不開的憂傷。她站在他的面前問,依然是憂傷的。

她果然還是來找他了,「在你徹底死心之前,叫我韓先生。」面對她的請求他直接地回答,那一晚過後他就知道她一定會來找他。

「韓先生,」她還是不能死心,「我听說你明天就要走了。」她還是沒有打算這麼快來找他,她還有太多的事情想不通,但他卻從來不給她猶豫的機會——他又要走了,她這一次別無選擇。

「對。」他點了點頭,不想始終停在原地,他徑直越過了她又向前走去,甚至沒有回頭去留意她是否跟上。

從一開始,就是她執意地跟在他身後,「那一天我問你的,我想要個答案。」她的步子遠不及他的,因此她追得辛苦,在他身後喘息著問。

是那一天他沒來得及回答的……他轉過了身,黯了眼神,沉默了。

「我並不討厭你,從來沒有過。」對這個執著于他的女子,他第一次坦白自己的心情,「感情的事不能勉強,我沒有把你當做戀愛的對象,也不可能會愛你,無論試不試結果都一樣,你的糾纏讓我厭煩。」

「厭煩?」她一顫,抬起晶亮的眼,很憂傷,「我讓你厭煩了?」

「沒錯,我厭煩了。」他不是沒有看到她的受傷,但該說的總是要說,「我厭煩所有人都認為我絕情,厭煩身邊的人都來勸說,更厭煩你總是以受害人的樣子出現在我面前。」他並沒有欠她什麼,但她卻總是他負了她的樣子,這令他反感。

是她用錯了方法嗎?

「可是我真的愛你……」她只是一心想愛他,錯了嗎?

「你愛錯人了。」他只能這麼說,「而且我現在已經有了愛的人,你放棄吧!」他深色的眼瞳直直地望向她,「我永遠不會接受你的。」

「你……」她似乎費了很大的努力才將接下去的話說出口,「愛她?」

他知道她想要怎樣的答案,但他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他浪費了太多時間,但現在的他不會再迷惑。他愛沈瞳,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已經愛上了那個冷漠的女人,「她明明不是我愛的類型,」想起她淡雅的容貌和冷泉般的聲音,他的目光柔和了——酒般溫醇的顏色,「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忍不住會去在意她,憐惜她,愛得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一個愛著別人的女人,他自嘲地笑了。

而她,靜靜地听他說著,然後低下了頭,「我明白了。」輕到幾不可聞的語調,或許是因為不甘心……愛了十幾年的人,從來沒有得到過注意的一瞥,到現在連最後一點希望的機會也失去了,她還能不放棄嗎,在他已經有了愛人以後。

「知道我為什麼愛你嗎?」她忽然抬起頭,對他露出了甜蜜而又傷感的笑容。

他挑眉,沒有應聲,知道她要的只是一個傾訴的對象。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剛上小學,你是聿庭的同學。」她的眼神是朦朧的,像是墜在了遙遠的記憶里,「剛開始的時候我有些怕你,明明還是個孩子你卻總是離著群,一個人靜靜地待著,心里想著要離你遠一些,但卻總是不自覺地去在意你,只有把你從一大堆人中找出來才會覺得安心,到最後見你竟然就成了一天中最大的期待。」她笑了開來,淺淺淡淡漾出花一般的顏色——她一直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女孩,漂亮也溫雅,「你一定不知道,」她俏皮地眨眼,黑白分明的眼里卻有可疑的亮光閃爍,「有一段時間我總是由聿庭接送上學,那時的我每天都要花好多時間去打扮,因為跟著聿庭就能見到你,我希望哪一天你終于轉過頭看我時,我是最漂亮的。」

她的感情比他所知的還要深遠……「你不必這樣的。」她是一個好女孩,卻因為他浪費了太多時光,以前的他不會覺得愧疚,可是現在他知道了愛一個人需要的勇氣和毅力,所以也懂得了她執著下的認真,雖然他仍然只能說抱歉。

他果然變了,或許是因為愛了,所以溫柔吧……她黯了眼神,然後笑了,「其實,我以前也不懂讓我這樣迷戀你的原因,可是後來我想通了,」她抬手比出一個小小的圓狀,「因為你的眼楮,我喜歡你的眼楮。」

眼楮?他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不明白她的意思。

「乍看之下好像無底的深海一樣,沒有一點光亮,仿佛一不小心就會溺在里面。你的眼楮,有一種寂滅的滄桑。」她眯起一只眼,透過手比成圓筒單眼看著他說,「一開始我害怕的就是它,那里太空了,什麼也沒有,但後來卻覺得空無一物的海才是最好的盛載,因為虛無所以惟一。」她放下手,背在身後,對他笑著,「你可以說我自不量力,但我真的想住進你的眼楮里,一直這樣想著。」不是只有男人會想征服女人的,女人也是一樣,因為可以想象得到韓謙愛上一個人後的專一與痴情,所以才會撲火般地跌了下去,也正因為知道,所以她才會在今天決心放棄,愛上了就不會冉回頭,她知道他就是這一種人,而她是不會再有機會了。

對于她的比喻,他只是擰緊眉,心里並不大明白,女人的想法,有時候真的很難理解。

她又何嘗不知他的不解風情,看著他的表情,她笑開了,笑聲散開在寂靜的夜里久久不絕,「簡單地說就是我想成為你惟一心動的人啊!」她執意地解釋給他听,在這個夜里,她一心想把多年的心情悉數告訴他知道,「你從小就那麼驕傲,目中無人的樣子,我想成為你在意的人,讓你為我驅策,那樣多痛快。」知道他不會懂,于是她開起了半真半假的玩笑,「現在也不錯,能看到你被女人俘虜的樣子。她也很痛快吧?」不想問的,明明決定不問的,可話還是不受控制地月兌口而出了。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她能這麼對我。」會因為他的在意而得意,會對他呼來喝去,會像對戀人一樣……

對他……

「她還沒有接受你嗎?」傅澄昕卻一愣,「為什麼?」她是真的詫異了,「總不會是因為聿庭吧?」她純粹猜測。

韓謙沒有回答,無語地站在原地。

「真的是這樣嗎?」傅澄昕把他的沉默理解成了肯定,難掩驚訝地反問過後她笑了,她、韓謙、沈瞳、莫聿庭四人怪異的關系,真的很奇妙……「我可以幫你。」她忽然說,「你知道的,聿庭喜歡我,只要你拜托,我可以讓她對聿庭徹底死心。」

就像當初沈瞳希望他拒絕傅澄昕一樣嗎?韓謙不禁地想,似乎是很久以前他也曾這樣威脅誘拐過沈瞳,當時她的回答呢?「感情的事外人是沒法左右的。」現在他已能體會她當時的心情,更何況如果沈瞳的感情是那麼容易被左右的話,她也不是她了。

「聿庭對你的感情是真誠的,你、我都不能把它當做交易的籌碼。」那是一種侮辱,「如果你接受了他,我會很高興,但即使你拒絕了他,那也不是我該去改變的。不過作為朋友,我希望你認真考慮一下,他會是個好的對象。」他所能給的只有建議,別的他不會勉強。

「朋友?」她眼神一顫,說不清是喜是悲。最後,笑了,「好吧,听朋友的話,我會考慮的。」

「再見。」他該走了,去下一站——離開前必須面對的另一站,「保重。」對她,他只能這樣說。

「保重。」而她,重重地點了下頭,「謙。」艱難地,也堅定地,她說出了口。

她終于放下了。他松了口氣,釋然地轉過身,離開,在他隱沒在街角的瞬間,她失聲痛哭。

她知道,她永遠失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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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聲輕微的叩響之後,門從里面打了開來,「韓先生?」是兩天不曾見過的冷淡眉眼,那清泉般的冷音依然獨一無二。她站在門邊,帶著盈盈的笑意道。

「沈小姐。」他輕輕頷首,神情是一貫的冷漠,放在褲袋中的手卻極輕微地顫動著,「我能進去嗎?」他問,雖然明知她不會拒絕。

她側開了身讓他進入,又隨手關上了房門,仿佛毫不在意深夜兩人共處一室的尷尬。緊閉的房門仿若她坦然心境的寫照——因為無畏,所以反而不需要有大開房門的欲蓋彌彰。

她是真的對他放心,還是壓根毫不在意?在明明知道了他的心意之後?看著她平靜淡然的笑臉,他不禁去想。

「請喝茶,韓先生。」她為他泡上了一杯茶,送到沙發上的他面前,儀態從容。

那一晚以後,他們似乎更加生疏了,他就好像真的只是她的客人一樣,他皺了眉,「我听說你正在考慮再次留在這里?」他還不想這樣提起那一晚的事,所以只是問。

「嗯,家里有這個意思。」她在他對面坐下,手在面前的另一只杯面上劃動著,靜靜回答,「他們不希望我離得那麼遠,所以希望我能回來。」

那個曾經將她鎖在高樓的家又要束縛她了嗎?盡管心里不悅,他卻知道他沒有立場說些什麼,那是她的家人,而他什麼都不是,「你的決定呢?」他問,話出口後覺得似乎意有所指于是又補上了一句,「你決定留在這里了嗎?」

劃動著的手指停住了,她抬起眼迎上了他的,然後淺淺地笑開了,「不,還沒有,雖然家里人這麼說,可是南方有好多東西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所有還在考慮。」

那些令她放不下的東西里是否有他?他看著她清透到發亮的眼神想到,「是嗎?」然後垂下了眼,「我明天就回去了。」他突然轉了話題。

「是的,我听說了。」她的回應是輕輕地點頭,「韓先生的話,應該是會留在南方了吧?」

她的問句是出于禮貌還是有一些真正的關心?他不願再費力去想,「嗯,這次過去後就不會再回來了。」他干脆放棄了單向的猜測,徑自說著,「家里都已經談過了,大家也都接受了,所以這次應該是真正地離開。」如果以前只是任性地流浪的話,那麼這次是真正地告別了。

「是嗎,已經得到理解了嗎?」相處兩年,她知道他身上背負的家庭壓力,「很好啊。」那笑意是真誠的,她為他的解月兌而高興。

對啊,她有把他當做朋友,她說過的。隔著茶杯感受茶水的溫度,他沉默了。

原本寬敞的房間因為他們間詭異的安靜莫名狹窄了,談完了該談的,聊完了能聊的,他們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或許是因為他們誰也不想提起那個敏感的話題。

「那一天,」他始終低著頭,沒有看她,聲音由下而上地傳出,是悶悶的,「我是指靳家訂婚宴的那天。」他終究不是逃避問題的人,更何況他的時間已經有限了,「那天的事讓你困擾了。」她是不願引人注目的人,但他卻使她莫名成了焦點,「可我不會道歉,雖然很突然,但我不後悔,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一時沖動,我是認真的。」事情的發展超乎了他的預計,然而始終會有這一天的,他希望她能明白。

她竟沒有回應,只是沉默著,沉默著,最後,「我知道。」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那麼,」他深吸了口氣,抬起頭,目光堅定,「答案呢?我想知道,你能給我一個機會嗎?」

她又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他的心都快停窒了,那冷到澈寒的聲音才緩緩飄散了開來,「我不知道。」她的回答竟只是如此。

他一怔,原本決絕的心情一時空落了,然後他垂下了目光,「不知道……嗎?」果然像她的回答啊!

她或許冷淡,卻不冷漠,因為知道他的認真所以才會無從回答了吧!畢竟她也曾經像他那樣,惴惴地去請求一個渺茫的機會,她得到了,然後又失敗了。因為真實地感受過,經歷過也痛過,所以更加謹慎而無所適從。究竟是給對方一個愛的機會卻最後失敗呢,還是狠下心來罔顧對方的執著一開始就拒絕呢?哪一種才是溫柔的做法,哪一種會更痛?即便是她,也會迷惑吧?如果讓她重新選擇,恐怕連她也不知道自己希冀的是哪一種對待。

或許他該慶幸遇到的是同樣經歷過兩難的她,如果換作是像他當初一樣堅持快刀斬亂麻的人,他無法想象自己此刻的心情。

「雖然這樣說沒有什麼立場,」緩緩地,他說著,「不過我希望你一起考慮,回南方的事也好,我的事也好。」這並不是全不相關的兩件事,事實上兩者根本無法分開考慮,「如果你願意給我一個機會,那麼就回到南方,相反,如果你會為了家人而留下的話,那麼直接地拒絕我。」這是一個賭博,自不量力的賭博,他要她在家人和他之間作出選擇,幾乎是以卵擊石的決定,在她連對他有無感情都不能確定的情況下。可是與其她給予了他機會卻又在遠距離中蹉跎掉的話,他寧可一開始就不抱希望,因為那樣,他會恨她,得不到全部,他寧願取零。

「可是,」她輕淡地擰起遠山般秀雅的眉,「這樣的事……」太決斷了。

「我知道!」他打斷了她,不想給自己任何反悔的機會,那樣的事……對他來說又何嘗不是斷了後路的決定,「但是,如果你真的打算給我機會的話,就給我一個徹底努力的空間,否則我不會甘心。」

「即使我真的給了你機會,」她又嘆了、對他的固執,「結果可能還是一樣的。」

他卻笑了,帶著自信的驕傲,「我知道,你是認真的人。」只要她作出了給他機會的承諾,她就一定會努力地、認真地試著去愛他,這對他來說已經足夠。

他已經決定了,不是嗎?「好吧。」從一開始,她就總是無法拒絕他的決定,「我會一起考慮的。」拒絕他並從此離開他的生命,或是為了他留在背叛家庭的城市。

他是真的沒有退路了,「那麼,」他苦澀地笑了,終究不得已地假設,「如果答案是拒絕的,你也不要再來見我了。」他沒有自信能繼續坦然面對她。

「韓先生!」她皺起了眉,第一次顯出了一些波動的情緒,「我不認為需要這麼決絕。」

「對我來說,需要!」這就是他的回答。

「你……」她似乎有些惱,但看著他的眼神卻化成了一聲嘆息,「為什麼我們不能只是朋友呢?」如果做朋友他們或許可以走一世,可他卻打破了這種平衡。

他是否可以把這理解成她對他其實並不是完全沒有眷戀?他笑笑,沒有答話。

而她也平靜了,「如果這是你希望的話,我會做到。」她說得很輕緩,隱隱竟透出了對他霸道的不滿——這算是一點安慰吧,他想,或許事情沒他想的糟糕。

「再見了。」不想說自己會在南方等待她,因為不想使她增加無謂的壓力,也因為不想讓自己顯得那麼悲慘。

「再見,韓先生。」她站起了身,最後說。

還會再見嗎,他們?

在登上班機的那一刻,他問自己,答案只是——

但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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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了南方,回到了一個人的公寓,也徹底回到了一個人的生活。她果然沒有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不知道她究竟是仍在考慮還是已經決定了拒絕,然後才想到自己當初要求的矛盾,曾經想過再去找她追問結果,但最終還是放棄了,說不清心里的感覺,只是寧願就這麼僵持著。

回來的第一天,他就搬到了客房睡——她原本就打算搬出公寓,如果她真的回來,卻又舊事重提一切就都沒有了意義,所以就讓他搬出來吧。明明是她的行李比較少,可他卻還是大費周折地整理出自己的東西搬到了客房——同樣為了他自己也說不清的理由。

工作結束的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待在家里的,他不確定她是否帶了公寓的鑰匙,初回來的時候他在公寓里遇到了一次駱舞衣,沈瞳留了鑰匙給她托她照料公寓,那個高傲麻煩的女人自然一番追問,他答得意興闌珊,半真半假,說了些什麼自己也忘了,總之她最後甩下鑰匙,火焰般氣沖沖地走了。他不知道她是否會和沈瞳說起這件事,也不知道她究竟怎樣向駱舞衣解樣他們間的關系,他不去關心也不去想,只是等著。

當初是決定了不等的,但到現在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在等她了,因為考慮到她極有可能沒了公寓的鑰匙,所以時刻地待在家里,甚至拒絕兄弟的邀約。這種狀況發展到後來甚至演變成了他的夜不閉戶,他終于還是淪落到了連自己都覺得悲慘的境地……

然而,他因為她的改變又豈止這些?

陽台邊的盆花是她帶來的,鵝黃的顏色,與他的公寓完全格格不入的色調。他曾經反對她在公寓里養花,尤其是這種看來就不好養的東西,可她卻堅持說這花令人感覺溫暖,于是他留下了花,而她被迫將花搬上了陽台。

從沒想到,現在,竟是他在照料這據說能讓人溫暖的嬌弱小花,談不上多少憐愛的感情,只是在澆花的時候他總會不自覺地聯想起她每次看著花朵時露出的輕和微笑,于是他就這麼做了……

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了,繼續地住在客房,繼續地澆著花,直到那一天。

大約七八點的時候,他習慣性地沒有開燈,獨自一人站在陽台,捧著花盆正打算走回暗色的房內,然後前廳傳來了細微的聲響。

這,確是第一次。大樓的管理不算差,所以即使他夜夜虛掩著房門,也從來沒有小偷上門過。但這也並不表示他就會樂觀地把那聲響理解成期待中的人。他,只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等著答案。

燈在下一刻亮了,刺目的白令他本能地閉上了眼楮,還沒有睜開,卻先听到了時常會在幻听中出現的清冷聲音。

「韓先生?」那聲音依然冷冷淡淡,從容平靜,連那一點迷惑也是以往輕薄的樣子,「我見門開著,所以就自己進來了,很抱歉。」

他沒有說話,只緩緩地睜開了眼——入目的是記憶中的無色素雅的面容,依然水墨畫一樣清遠。

「那是我的花。」她看到了他手中鵝黃色的嬌蕊,「我以為它已經不在了。」

他還是沒有說話,連眼的顏色也黯到了無際無邊。

「韓先生?」她擰著眉,為他怪異的沉默,「因為決定得有些突然,所以匆忙就來了,可是我……」她的歸來是認真的,她想告訴他。

「你回來了?」他卻打斷了她,問得那麼輕,那麼緩,幾乎稍不留意便錯過了。

她一怔,然後說︰「我回來了,韓先生。」

他的笑容,溫暖得如破冰的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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