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把心傷 第八章
「照顧自己?」他怒不可遏地咆哮著,「那剛剛的混亂要怎麼解釋?一時失誤?!如果你所謂的過得好是這麼回事,我無法想像你的生活是不是一場災難?!」他極盡諷刺的說。
珞儂強忍住欲奪眶而出的淚水,冰冷的,「混亂?是的,我的生活的確是一片混亂,但這是誰的錯呢?五年來我的生活根本就沒有寧靜的時刻,混亂也是拜你所賜!」
他目不轉楮的盯著她瞧,「你是在得知懷孕之後才離開?還是之前?」他再提出方才沒有獲得答案的問題。
她將目光游移,就是不看他,「這重要嗎?畢竟都過了這麼久。」
「之前還是之後?」他乖戾的再次逼問。
「之後!」她忿忿道。
一抹神傷竟輕易地佔據他眼底,她若曾回過頭看他,便會訝于那深切的自責。
五年來,他無不在思念她的啃噬下熬過,她的一顰一笑、一言語一投足之間,竟教所有的女人失色;五年來,他要的還是只有她,未曾改變!
「巧心的事,包括她的手術費都由我負責,因此你也不必再到曼蒂。想想你到曼蒂那種地方,會帶給巧心什麼樣的影響?」他專橫的說。
珞儂扭過頭怒嗔他,「巧心是我女兒,她的事我自己解決。」
「她也是我的女兒,如果你還記得的話!」他面無表情的提醒她,她使他喪失了五年做父親的權利。
「不錯,她是你的……女兒,但你對我們並沒有責任。」
珞儂曉得夙麒一向把榮譽、責任看得比生命更重要,可是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他過度的責任心。
「是嗎?」他似笑非笑的反問,「楚珞儂,你又再一次錯估了我,不管你願不願意,從今天開始,你跟巧心便是我的責任,等一切準備妥當,我會來接你們。」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不,你不能就這樣再度闖入我的生命,企圖再度接管我的生活,我不會讓你這麼做的!」其實珞儂十分清楚她的抗議對他來說只是徒勞。
「是嗎?我嚴夙麒一向說到做到!」他斜睨她,挑戰的說。
珞儂升起一陣冷顫,他還會再帶給她什麼樣的傷害?什麼樣的痛苦?
她對他的闖入毫無抵御的能力,她還保護得了那顆早已存滿他影子的背叛的心?!
果然,夙麒對她的抗議置若罔聞,他開始介入了她們母女的生活。他果斷的作風再次干預了她們的生活。
首先,他逕自向李琴紅替珞儂辭去她的工作,之後他帶巧心到醫院去做更精密的檢查,擅自與醫師決定讓巧心住院做最詳盡的檢查。
為此珞儂曾大發雷霆,而夙麒只是寬宏的縱容她亂發脾氣,仿佛他看透了她內心的焦慮無助。
她知道她並不孤單,知道夙麒會陪她度過那段巧心進入手術房時彷徨悚息的時間。
她似乎又再次習慣了夙麒在她的生活里所扮演的角色,她抵擋不住他滲入她的心房,隱藏不了他牽扯出來的情感。
另外,他仿佛想要彌補巧心四年來沒有父親陪伴的空白,他給了她最充足的物質、最充分的陪伴及最無私的父愛。
每當她想抗議他的專橫時,只要一看到巧心那麼滿足的笑聲,到嘴的抗議又被她吞下。他對巧心的愛幾乎讓她嫉妒,他寵她、愛她,卻不溺她。
當巧心做錯事,他會很清楚的讓巧心知道;對她無理的要求,他亦會讓她明白到何以不能答應;更重要的是,他讓巧心學著去適應黑暗的生活、學著獨立、學著不再依賴巧薔阿姨及媽咪。
夙麒把家中的每一樣東西-放在固定的位置,教巧心一一去熟記它們的位置,例如她下樓必須經過三十三個階梯,左轉走二十步便可以到達飯桌,她的位子在左手邊,牛女乃會放在她的左手邊,湯匙會放在她的右手邊……等等瑣碎的事情。
珞儂只能訝于夙麒為巧心所做的一切,仿佛他十分了解在黑暗中生活的困難,仿佛他曾親身經歷般。她回想自己對等巧心的方法,在那兩個月里,她簡直寸步不離巧心,唯恐巧心會因做不來簡單的事而產生挫折,但這只更增加巧心的依賴和無助,珞儂也明了那兩個月里的巧心有多不快樂。
夙麒竟在短短的時間內發現了這一切問題。讓巧心再度對周圍的事物感到熟悉,彷徨之色也漸漸自巧心的小臉蛋上退去。
倘若他管教巧心的方法有所閃失,或許她便有借口可以教他滾遠點,但沒有。他的確知道該怎麼扮演一個父親的角色,好像這是他與生俱來的本能。
珞儂不禁又再次想到,這世上有什麼事是他辦不到的?!有什麼是他得不到的?!
巧心輕易的便接受他的存在,入睡前為她說床邊故事的責任變成是夙麒的工作,她總要在爹地親吻後才肯入睡。
巧心自從眼楮失明後,便經常受到噩夢的啃蝕,有時夜里她會突然驚醒哭喊著媽咪,等媽咪趕來將她擁在懷中呵護;而曾幾何時,爹地才是她最需要的了。珞儂只能耐心的告訴她,爹地之所以不能在此時陪她的原因,巧心只是哭得更傷心。
她恨夙麒這樣輕易地便破壞她們母女原本平靜的生活,他讓巧心的生活里變得不能沒有他,他雖沒讓巧心認為她的爹地會永遠陪在她身邊,但卻也沒有阻止她這樣的想法。
珞儂簡直無法想像等夙麒厭倦了插手她們的生活時,巧心會有多傷心?及她不敢承認的心碎?
為什麼?他還會再出現于她的生命中呢?
李琴紅氣餒的望著桌上那一封毫無斬獲的報告書,那封信是她所聘請的私家偵探寄來的。
她回憶起景韓來找她的那一天所帶來的消息,如今仍教她感到無比震驚及無法接受。二十五年前她所產下的女嬰並沒有夭折,那全只是一個善妒女人的詭計。
自此,她便每天都活在能與女兒相認的喜悅里,然而隨著征信社每兩天寄來的報告,這個希望愈來愈渺茫、愈來愈遙不可期。
那天在珞儂離去後,景韓十分好奇的曾問起她,琴紅原本以為他可能對珞儂有好感,想多了解關于珞儂的事。在他得知珞儂自小便是孤兒時,他的眼神更是深不可測,也同時投下一枚威力十足的炸彈。
「你難道不覺得她很眼熟嗎?那對眼楮是不是會讓你想起某個人?」
這番提醒卻把她炸得錯愕不已,如果景韓的猜測屬實,那……天啊!上蒼到底開了她一個怎麼樣的玩笑?!
琴紅決定向珞儂生長的育幼院做番調查。
珞儂,一想到那善解人意、堅強不肯向殘酷的生活低頭的女孩,可能是她的女兒,她的心便一陣一陣的抽痛、鼻酸。那份愧疚將不是任何物質可以彌補的。
而所有煩心的事仿佛都選擇在此刻踫面,他要求與她見面,她該答應嗎?二十五年了,這麼漫長的歲月,他們都老了。她的花容月貌早已不再,他還要見她做什麼呢?
雖然二十五年來,她過著恨他的日子,同樣的,她也無法忘情于他。當年是他負情于她,將她的深情浪擲一空,他曾應允會給她及孩子一個交代,誰知一切全只是謊言──男人的謊言。
他讓他的妻子月吟來照顧懷孕的情婦,便敞明了他無意娶她,而她竟傻得……直到孩子出世,月吟滿臉愧色的對她哭訴著,透露出他的意圖,他要月吟在孩子一出生後便送給別人,只是想不到孩子竟然夭折了。
她當時被月吟唱作俱佳的表情所欺騙了,月吟將她女兒的秘密藏匿了二十多年!
天地之大,她找得到她嗎?此刻她又過得如何呢?
琴紅的調查困難重重,老院長已去世,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幾乎沒有人記得,從其他的員工口中得知的,只是珞儂似乎一出生便在育幼院了。其中一名工作人員見她如此心焦,熱誠的答應會幫她翻翻院方所保存的資料。不過結果如何,他也不敢保證。
看來,她必須自珞儂那得到一些答案,但她又該如何向珞儂說明這一切呢?這顯然又是一個大難題!
這天中午,珞儂百般無聊的坐在客廳里,無意識的翻閱手中的雜志打發時間,巧心午睡仍未醒,巧薔又去上班,沒人可以陪她,因此當門鈴聲大響時,她得救的低喊一聲。等她打開鐵門發現來人是琴紅時,臉上的笑容漾得更深。
「琴姨,」她熱誠的喊道,後退一步邀她入內,「你怎麼找到這里的?」
「琴姨神通廣大,何況台北這麼丁點大難不倒我的,我來看看我的干孫女兒。」琴紅的心掠過一陣苦澀,如果珞儂真的是她的女兒,那巧心……
早在琴紅得知巧心的存在後,便直嚷嚷著要收她為干孫女。珞儂抓著琴紅往客廳走,一邊解釋道︰「真可惜,巧心還在午睡中,不然她可樂了,又多了一個女乃女乃可以疼她,這個小霸王啊!」談到巧心,珞儂臉上霎時洋溢著濃郁的母愛。
琴紅忘神的盯著珞儂。
珞儂納悶琴紅似有滿月復心事卻欲言又止的模樣,「琴姨,請坐,我去幫你倒杯果汁。」
琴紅在沙發上坐下,兩眼隨意打量四周的擺設,珞儂端出兩杯果汁,在琴紅對面坐下。
「琴姨,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珞儂首先提出。
琴紅遲疑一會兒,「珞儂,我明了我這樣問有些唐突,但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能明白嗎?」
珞儂點頭表示諒解她的問題。
「珞儂,」她似乎很難以啟齒,「你從一出生便在育幼院,是不是?」
珞儂的確沒料到是這問題,有一時的啞然,之後她又恢復了鎮靜,強忍住提到此事帶給她的痛苦。「是的,楚女乃女乃曾告訴我,她是在一天要外出之前發現了被放在門口的我,那時的我,似乎才剛出生沒多久。」
「你記得是哪一天嗎?」琴紅急切的追問。
對琴紅過度緊張的神情,珞儂只有更納悶,「五十六年三月十日。」
琴紅刷地血色盡失呆坐在那,好半天動也不動。
珞儂著急的喊著,「琴姨,你不要緊吧?你的臉色好蒼白。」
琴紅卻以一種十分哀慟的眼光看向她,「珞儂,假若,我是說如果突然之間,你找到了你的親生父母……」
「不,」珞儂神情極難看的打斷她,痛苦的,「我不會允許自己再懷有這樣遙不可及的夢想,即使他們再出現我眼前,我恐怕也很難接受他們;當年他們拋棄我、不要我,他們便失去了擁有我的權利,如今就算他們要再承認我這個女兒,我想我很難去原諒他們。這不是說不要時就可以隨手一丟,想要時又將它拾回。」交織浮現在珞儂眼眸的,是好深好深的傷害、痛苦。
琴紅的心為之粉碎,父母親的離棄到底對她造成了多大的創傷?!致使天性善良、善體人意的珞儂有著這麼強烈的恨意。她幾乎可以肯定珞儂是那一出生便與她分離的女兒。無怪乎她對珞儂總有一份時別的情感,對她異常的關切。
原來那一份與生俱來的母女天性一直存在,只是被她忽略了。
其實她只是想知道她的女兒是否還安然無恙的在這世上,過得快不快樂,她便知足。她從不敢奢望她們母女會有相認的一天;光是她目前所做的事,就不是一般人所能諒解的,更何況是她從未謀面的女兒呢?
「你似乎很不能原諒你的父母?」她想確定珞儂真正的感受。
珞儂的神情霎時變得遙不可及,冷冷的,「我沒有權利選擇自己的身世,也沒有權利去恨他們。恨是一種很強烈的情緒,對一個你毫無感情的人,怎麼可能會產生‘恨’這麼強烈的感情呢?」她冷哼一聲。
琴紅調開微泛紅的眼,不願讓珞儂瞧見她激動的模樣,屆時她更百口莫辯。
適時,開門聲吸引了她倆的視線。夙麒用巧薔留給他以方便他來看巧心的備用鑰匙旋開門,隨手合上,朝客廳方向走去。
「不,這是不可能的!」他在心底低喊著,印入他瞳孔中的影像教他眯細眼,天底下除了母女,有誰會這麼神似……
上一次見到琴姨,是前一陣子在曼蒂遇上珞儂的時候,當時一片混亂,又加上手臂受傷,所以並未留意到。此刻,珞儂與她坐在一塊,更凸顯出這個問題。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們之間有太多的相同點。她們自己感覺出來了嗎?
莫非琴姨會是……他不禁揣測。
珞儂站起身,不解夙麒臉上交織復雜的表情,「夙麒,這就是琴姨。」
他立刻恢復他一貫的冷靜,「久仰芳名,原來你就是珞儂常掛在口中的琴姨,上次很可惜錯失機會,未能結識像你這樣風華絕代的美女,真是我的損失!」
珞儂從未見過夙麒這樣笑容可掬,充分的展現他早已無人可抵的魅力,或者他的冷漠不苟言笑,向來只是針對她。
他們相處的日子總是爭執多過歡愉。她不知是該悲哀,還是無奈?!
琴姨眉開眼笑,掩不住一絲喜悅,「別調侃我這老太婆了。」琴紅並沒有忽略夙麒在見到她與珞儂時,眼底掠過的驚訝、懷疑,「我來看巧心,不巧她睡著了。」她轉向珞儂,「我也該走了,店里還有些事等著我處理。」
「我送你。」夙麒道。
「琴姨,改天我會帶巧心去看你。」珞儂目送她離開。
琴紅審視著佇立她身旁的夙麒,他的確能吸引每一個女人的注意,英氣逼人,具有足夠摧毀為他痴狂女人的心。若不是她已然年華半百,說不定她也會為他怦然心動,無怪乎珞儂會陷得全然不顧。
「你也發現了是不是?」琴紅明了他跟上來的原因。
夙麒毫不諱言,「是的,珞儂跟你相似得教人不得不起疑,原諒我這麼冒昧,我只是想知道……」他隨後將肩膀一提。
她認真的看向他,「你很關心珞儂。」
夙麒放下插放在西裝褲袋里的雙手,「我不否認。」
琴紅微微一笑,「你太善于隱藏自己的感情,珞儂是個好女孩,不要等一切都來不及後才恍然大悟。」她提醒道。
夙麒不願坦承,他還沒有準備好要去面對自己的內心。他害怕會發現他其實很脆弱,不堪一擊。
「珞儂究竟……」
「沒有切確的依據,以往也有不少人提起我跟珞儂很相似,只是那時我一直以為我的女兒已經不在這世上,因此未多去留心。而光憑相像終究無法證明什麼。」
「你有氣喘的情形嗎?」
琴紅愕然的看著他,「不錯,可是你怎麼……」
「珞儂在天氣驟變的時候便會發作。」夙麒的疑慮更深。
「是的,珞儂曾跟我說過。」琴紅的恐懼又加深了一層,她喜歡珞儂這孩子,她也渴望珞儂真的是她女兒,但珞儂恨他們,一旦……
「珞儂曾對我說過她的父母是因為車禍……」不,她並沒有,如果他還記得的話,是他驟下的結論,一切又顯得不符合。
「不,當年她還在襁褓之即,便被置于育幼院門口,她一直無法對她的父母拋棄她的想法釋懷,她恨他們。」琴紅道出他的疑惑。
天啊!當年他一直知道珞儂渴望有個家,養兒養女,而他又對她做了什麼,他將她的夢想摧毀殆盡,他一直殘酷的在對待她。
育梧說得沒錯,他是個十足的大混蛋,他所造成的過錯及傷害還能彌補嗎?
琴紅坐入她的白色轎車,‘好好把握你目前所擁有的。’她留下一句頗值警醒的話後,揚長而去。
夙麒在院里佇足了好一會兒,今天他是來接珞儂與巧心的,他將屋子整修了一番,重新設計屬于巧心的房間及玩具室。
他明白他即將面對的,是一場艱鉅的戰爭,他可以預期到珞儂的反抗,但終究贏的還會是他。
太久了,他甚至好想念她全然憤怒時閃爍的眼眸,曾是那麼吸引著他,也是夜夜折磨著他的禍首……
夙麒再次入屋時,珞儂已經正襟危坐的等著他,夙麒走向她,在距離她一步之遙處停住腳,俯視那雙帶著戒意的眼。
「巧心還在午睡。」她首先開口。
「我這次來,主要並不是來找巧心的,而是找你。」他慢條斯理的說。
珞儂有些訝異的瞠大眼,畢竟他不已經忽略了她好多天,她已經快嫉妒死了,巧心能佔據他所有的注意與關心,這會兒卻……
她的頭仰得半高,「天啊!請你坐下吧,你這樣站著,讓我覺得連呼吸都不順。」她沒好氣的抱怨著。
夙麒對她的抱怨投以一聲恣笑,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修長的雙腳優閑地交叉著,緩緩的宣布,「我來接你跟巧心。」
似丟下一顆原子彈般,憤怒在珞儂的胸口轟地炸開,她尖銳的喊道,「不,我跟巧心不會跟你走,我早已說過,你沒有權利過問我們母女的事。听著,偉大的獨裁者,我跟巧心不是你的責任,永遠不會是!你不必強迫自己往肩上攬。」
「強迫?」他冷哼一聲,平穩的注視她,「我想不需要再一次提醒你,我是巧心的父親,我不但有權利、更有責任照顧你們母女。我喪失了看到巧心的出生、她所踏出的第一步、及她牙牙學語的日子,現在,我絕不會再錯過看她上學、長大成為一個甜美漂亮的女孩、做一個在女兒與男朋友約會時會為她掛心等門的父親。」
他語調里盈溢為人父的恣情,阻止了她欲月兌口而出的話,她的確無法剝奪他當一個父親的權利,但一想到要與他朝夕相處……
她害怕,極端的害怕自己會再次封鎖不住那顆滿是漏洞的心,讓他再次的滲入……
而她又是以何種身分住進嚴家,他並沒有提到婚姻……像她這樣一個毫無家世的孤兒,怎麼攀配得上像他這樣的富豪?噢,她不想承認那傷了她多深,他根本不想要她,巧心才是他所要的。她有股欲哭無淚的絕望。
在他們重逢之時,他也曾親口說過他要娶的是另一個女人……一個已離他而去,卻又讓他無法忘情的女子。
「不,我不會答應的。」她毫不妥協的昂高下巴,「你何苦如此,有一天你會娶妻生子,那時候你便會覺得巧心……」
「巧心永遠是我嚴夙麒的女兒,」他迅速的打斷她的話,「沒有人能懷疑這一點。」
「噢,那請問你要如何做到,如何保障巧心的未來?」她反唇道。
他望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那你又能給她什麼樣的將來呢?」
想到夙麒隨時可能挽著別的女人踏入禮堂,生兒育女,愴痛緊緊地嵌入她的胸口,久久……
望著他篤信的態度,仿佛料定了她別無選擇,只能任他擺布,頓時想挫挫他傲氣的念頭攫住她。
「我打算結婚。」這句話便這麼自然的溜出她的嘴,想要挽回已經來不及了。
「結婚?!」夙麒的臉色剎那間變得深不可測,凜冽而駭人,「他是誰?」
她不能就此打住,為了巧心,她必須全力以赴,珞儂拚命在她腦海中尋找一個異性的名字,但竟少得可憐。
五年來,她的生命中不再出現過任何異性,並非無機會,只是她不願再沾上感情的邊。不過,徐淳尹是其中一個對她的拒絕從不肯退卻的男子,一再不斷的向她表示對她的感情。
徐淳尹從未以異樣的目光對巧心,巧心也很喜歡這個鄰家叔叔,她不曾考慮接受他的求婚,並不是因為他的條件不好,而是他無法燃起她內心深處的火焰──那曾被另一個男人所撩燃的……
「我跟徐淳尹認識快兩年了,他待巧心有如親生女兒,會全心接受她。此次上台北時,我們已論及婚嫁了。」她的心髒狂烈地跳動著,仿佛隨時都有可能跳離她的胸口。她等待著他的反應。
他凜冽嚴肅的眼,散發著怒火,「想不到你這幾年來過得一點也不寂寞!既然如此,別怪我無情,我會極力爭取巧心的撫養權。」
珞儂血色盡失,「你不能這麼做,巧心是我的女兒。」她朝他大吼。
「倘若你不同意,我只好出此下策。」
珞儂連吸了好幾口氣,「你不一定會贏!」她嘗試說服他。
「喔,是嗎?如果你是法官,會將孩子判給誰?使她衣食無慮、又愛她的父親,還是讓她餐風飲露,跟著毫無經濟基礎的母親?」他殘酷的指出。
「不,」她悲泣的嘶喊著,「我恨你,為什麼要一再奪走我所僅有的?為什麼?」珞儂再也克制不住,掩面而泣——
的啜泣聲,自指縫直怔怔的射進了夙麒的心,夙麒不停的咒罵自己,看看他把這局面弄得如此僵硬。一切都月兌出了他的掌握之中。
他握緊擺放在西裝口袋內的戒指,他原本的目的是來求婚的。如今,一切全走了樣。
他為何就是無法對她的事心平氣和的處理。一想到她將嫁給別的男人,怒氣便凌駕了一切理智。
「珞儂……」他開口想道歉。
樓上傳來巧心的尖叫聲,奪去兩人所有的注意。
「巧心……」珞儂不顧滿面淚痕,心焦的沖上樓,夙麒緊隨在後。
巧心瘦小的雙臂緊抱著玩偶,小小的肩膀因抽啜不停而抖動著,臉上寫滿了恐懼。
珞儂心疼的偎著她坐于床沿,「巧心,媽咪在這,是不是又作噩夢?」她撫著巧心及肩的頭發。
巧心點頭,開始描述她自車禍後便一再重現的夢境。夙麒的耳中不斷飄來珞儂細柔甜美的安慰,巧心也漸漸自驚嚇中恢復。
夙麒出神地望著他生命中的兩個女性,一個是他女兒,一個是他孩子的母親……是的,也會是他未來的妻子,他這樣告訴自己。
雖然他對婚姻的恐懼依然存在,但有一天,珞儂將會完完全全只屬于他一個人,這念頭激起了他全身的渴望。
楚珞儂,這個頑固、自尊心又強的女孩到底在他心里佔了多大的位置,恐怕早就難以估計,她的一舉一動早已波及他所有的生活,支配了他所有的情緒。
他想娶她,真的只是因為她是他女兒的母親?!別無他因?!
巧心離開珞儂的懷抱,哽咽的,「爹地?」
「嗨,寶貝。」他趨向前,亦在她身旁蹲下,俯身親吻她兩頰。
巧心放開她手中的玩偶,雙手繞上夙麒的頸項,他順勢抱起她坐在珞儂身旁。
夙麒的目光膠著在那具被巧心擱置在一邊的玩偶是那只他送給她的史奴比玩偶,好多復雜的情緒涌向他腦海,「你還留著它。」
他以一種珞儂不敢多想的眼神凝視她。
「是的。」她的聲音竟有些發抖。
「我還以為你早已將它丟了,畢竟它並不值錢。」
是的,它已經有些破舊,她之所以舍不得丟,只因為一個很傻的理由。它能勾起她對那一天的回憶,五年來,也是它在她沒有夙麒的陪伴下,幫助她度過幾次氣喘的肆虐。
猶記得當他將它交給她時曾說過的話,她至今仍不能忘懷的話︰「往後你若發作而我又剛好不在你身邊,我希望你能把它當成是啾啾。」
她一直這樣做著,只是她隱約把它當成是夙麒的縮影……在她痛苦的時候,輕聲的呢喃就又會在她耳畔悄悄響起……
但她怎麼也不會承認那蜷伏在她內心世界脆弱的感情。
「媽咪說嘟嘟是無價之寶,因為它是爹地送給媽咪的,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代替。」巧心更正夙麒的話,亦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泄漏了珞儂的心事。
珞儂暗自申吟了一聲,這時她真有些後悔,不該跟巧心談起這麼多關于夙麒的事,她一次又一次的出賣她的母親。珞儂不悅的想。
珞儂垂低頭,不願看見他眼中的得意。
「我很高興你這麼珍惜它。」眼底鋪陳的是一片真誠。
她永遠也無法了解他,他此刻的柔情會只是因巧心的在場,還是……她依然不敢多想。
電話鈴聲大響,夙麒順手抓起最靠近他的電話,一時之間神情變得陰晴不定,冰冷的眼、凍結的笑容,他將話筒遞給珞儂,「找你的。」
「喂,楚珞儂,請問哪位?」珞儂莫名其妙的接過。
「徐淳尹,你總不會忘了吧!否則我會心痛而死。」
「嗨,淳尹。」她偷偷瞄眼夙麒,世上真有這麼巧的事?來到台北之後,她曾撥過電話給淳尹,但總找不到他,現在可巧,夙麒在場,他偏偏就撥了電話過來。
她斥責自己,她為何要感到不自在呢?只因夙麒的在場,他跟她早已毫無瓜葛,她有選擇其他異性的自由。
「淳尹叔叔?」巧心興奮的高喊。耳朵靠近珞儂移過來的話筒,「淳尹叔叔。」她向他打招呼。
夙麒的心底更不是滋味。看著他的女兒這麼高興听到那個人的聲音,還有珞儂因那人而起的紅暈。他真有股想切斷電話的沖動。
夙麒始終一言不發冷眼旁觀,臉上的寒霜足夠冰凍三尺。隨後又像什麼事也不曾發生般,什麼話也未提起。
那晚夙麒待到好晚才離開。巧薔不知是刻意避開把房子讓給他們,或是正如她所言有約會,然而珞儂感覺得到巧薔的不對勁……
他們三人似個小家庭般合力煮頓晚餐,飯後他陪巧心听童話錄音帶,融洽得令珞儂都快產生錯覺。接她們母女回嚴家的事也沒再被提起……因此這個夜晚,大致上是愉悅的。
只除了夙麒在巧心睡著欲離開之時,只在她唇上蜻蜓點水般的一吻,教她好生惆悵、失望外,一切都是那麼好得教她不敢相信,而相信之後怕受傷害的是她的心。
琴紅盯著景韓帶來月吟的日記,及所引出的答案,震得她似硬塊梗在咽喉,發不出半句話。緩緩的,她合上眼,似再也經不起任何的打擊,將身子埋入辦公椅。淚水悄悄的自她眼角滑落。
天光育幼院!月吟果真將她的女兒棄置在育幼院!
「琴姨,」景韓驚訝的望著那串淚水,「你知道是誰,是不是?」琴紅無奈的點頭,「那你應該感到高興才對,我們終于找到她了。」
「不,」她倉皇的,「我不能認她,她恨我。」
想到她是如何告訴她,她永遠不會原諒她的父母。琴紅好心痛;天!但願她能彌補一切。她很高興她有一個這麼漂亮又善良體貼的女兒,如此她便滿足,她不會再多奢求。
「為什麼?」他蹙起眉不解的回視她,「爸一直希望能將你們母女接回去團聚,多年來他一直活在對你的愧疚中,自責他對不起你。琴姨,回到我父親身邊吧,他需要你。」
他真摯的口氣教琴紅原本堅定的心動搖了,「你不恨我嗎?是我破壞了你的家庭,是我的介入才使你的父母……」
他打斷她的自責,「不,我從未恨過你。從我一出生,我的母親便恨我,她恨我的來臨佔據了她太多的時間,更恨我父親讓她懷孕。從小,我只有在她高興的時候,才被準許留在她身旁十分鐘。」他隱藏得很好的情緒中,仍可听出一絲感傷。
呃,她無法相信有誰能不去愛小時候的景韓,他是每一個母親心目中所希望擁有的孩子。她好恨月吟,她自私的傷害了景韓稚小的心靈。
「琴姨,他們的婚姻是一場災難,原諒我這麼形容,縱使沒有你介入,總有一天他們也會仳離。當父親把你帶回家時,我從未見過他這麼快樂。琴姨,有你陪伴的那一年,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從此以後,我很難再看到他真心的笑容。而你也給了我所有的關愛──一個孩子所需要的母愛。我並不恨你,我只遺憾你不是我母親。」
更多的淚水涌出她眼眶,「謝謝你,有你這一番話,我便覺得此生值得。」
「不,還不夠,有人更需要你︰我的父親,你的女兒。」他審視她臉上存在的迷亂,「是那個女孩是不是?你怕她會看輕你。」
「珞儂從小在天光育幼院長大,她背上有你母親所形容的胎記。我不能與她相認,珞儂是個善良的女孩,從不記恨,但她卻親口告訴我,她恨她的父母,她永遠不能諒解他們拋棄了她……」琴紅終于哽咽的說不下去。
景韓明白,會的,這一切會有個美滿的結局,他相信假如他沒有看錯的話,那女孩……他同父異母的妹妹會諒解的,他可以看出她對琴紅存在的感情。錯不了,母女天性一直存于她們之間。
「琴姨,會的,上天會給你一個補償的,在你如此對我及父親,你為我們帶來了愛,你是個很好的長輩。」
琴紅破涕為笑,接受他的恭維。
半晌,景韓忽然顯得有些難為情,但最後還是道出他的話,「我衷心希望你能成為我的母親。」
琴紅只是很感激的望他一眼,「我們已經二十多年沒見,當一個女人年華容貌都已失去,她還剩什麼呢?我不再是當年的李琴紅了,他對我存在的只是二十多年前的回憶。」
「你還愛他嗎?」他毅然的提出。
琴紅遲疑了一會兒,她曾在報章雜志上見過他,半白的頭發、風霜的面容,仍無法改變她見他時那顆似少女的心。他睿智依舊,仍可以輕易的捕捉她的心。
「是的,或許他蒼老了許多,或許他傷害了我很深,但二十多年來我還是愛他。」
「琴姨,希望你會原諒我的擅作主張。爸,你听到了吧!」景韓現出一絲調皮的面容。
琴紅錯愕的將目光投向出現在門口的男子,兩人抵擋不了的情意在半空中。
景韓識趣的離開這片小天地,他相信他父親會有辦法將琴姨娶進裴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