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焰戀佳人 第六章
日梭正炙,驕陽赤赤,曝曬著四季秀景的江南,此刻,正是小憩偷閑之時。
可不是嗎?眼下這家「客來認酒肆」內食客滿座,人聲喧沸,正熱鬧咧!
「唉!客官,里頭坐,你們要點什麼?」小二熱切地招呼著眼前這一對顯然是兄妹的男女。
一男一女步入客棧,落目,眼見客棧內坐上皆已有人,不覺皺眉。小二跟著他們的目光,也察覺了窘狀,不僅為難地搔起頭。
偶然,女的瞟見了一桌靠窗之座,座上只有一人在那獨飲獨酌,拉了拉男的使眼色。
那小二機靈,立刻會過意來。跑向那方朝他又哈腰又鞠躬地打商量。也不知小二說了些啥,那位作儒衫打扮眺首遠方的人一直未予理會,也未曾開口,末了才淡淡丟了句話下來,小二如獲大赦欣喜迎來。
「客官,那位公子不介意與人同桌而坐,您們請先落座!來,這邊。」
「小二!」身著橙黃勁裝,神態嬌美卻帶股倨傲之色的女子問道,「他方才對你說了什麼?」
「這……」小二沒料到她會如此一問,擒著嗓子支吾了一會兒才干笑,「他說只要不凝眼挾思即可。」
「什麼?」少女一听勃然大怒,俏顏變色。
「小玉!」男的拉住她,好言相勸,「這尋食休息本就有先來後到之分,人家肯讓我們同桌共食算是不錯了,我們應該感謝他才是。」
「哥!」少女委屈地撅嘴,「可是他態度如此高傲,教我怎麼服?」
「出門在外,不比家中,忍忍就沒事了。」為長之男露出一抹戒喻之色,「你別忘了我們此行的目的,少惹事結怨,知道嗎?」
少女這才不甘不願地撇嘴︰「小玉知道了。」
待兩人坐定,點妥餐食,環目四望,發覺這位置恰巧能將整個客棧看個清楚,無論誰進誰出皆避不過視線,端的是好風好水。
「哥,你看,由這窗望出去的景致好美喲!」
「恩!」薛羿心不在焉地應答,眼楮小心又不明目張膽地打量對面的儒生,不知怎的,總覺得坐立不安,左思右想便拱手言謝,「感謝兄台肯借座與我兄妹倆。」
青衫儒生依舊望他的天空,睬也不睬他一下。
薛羿尚未反應,他的妹妹薛玉客不悅啦!
「哼!好大的架子,也不曉得是哪來的沒教養的窮酸,光會擺譜。」
「小玉!」薛羿厲叱,「不可放肆!」
「哥!」薛玉何曾被兄長這般叱喝過,心一戰栗,便不敢大言,但一張小嘴可是高高堆著委屈。
為什麼薛羿會當場斥責他疼溺的妹妹呢?因為他看出自己那股莫名不安的來源——眼前這不言不理的儒生。
薛羿思路澄澈,知道自己靈敏的感覺下意識地畏懼著青衫儒生,對方在無形間呈現的氣勢太駭人,所以不敢開罪這人,只企求安然飽餐。
他相信自己的感覺,這感覺救過他太多次。
儒生終于收回游蕩在外的眼神,若有似無的瞥了他們一眼,嘴角勾起了抹令他倆為之心顫的笑。
薛羿心顫,是因為猛然憶及一件事︰凡老江湖行走江湖,必挑背後無敵可襲,位能盤視全場之座,看他氣勢有別于一般書生,又挑此視野之座,該不會也是闖蕩江湖之士吧?
薛玉心頭,為的是見得儒生相貌,只見他面如冠玉,目似光電,凌傲不可方物,英氣陳布,行止間優雅渾然天成,而他眉宇之中的冷煞更吸引人的魅力。
薛玉一瞧,一顆少女芳心不僅蹦蹦亂跳,兀自後悔剛才無禮,原以為兄長已是人中之龍,沒想到這青衫儒生卻把兄長給比了下去,看來他才是所謂的人中之龍。
「來來來,客官,您的包子來啦!」
小二的吆喝聲喚回兩兄妹之神,薛玉有意引起儒生注視,想將桌上長形布囊稍微挪移以放食物,等他投目過來再展顏一笑……
「不準踫我的劍!」
寒冷似霜的沉喝驚嚇了在座眾人,連小二也 在那。
「你……」薛玉被這一喝嚇得花容失色,猛回過神來,一把怒火倏地沖天,「你這人怎麼這麼凶?」
儒生只是面無表情,但字句森冷令人不寒而栗︰「誰踫了我的劍,誰就得死!」
薛玉怒極反笑︰「喲,這麼說來,我還要感謝你的大恩大德,饒我一命嘍!」
「小玉!不許胡說。」
「不許胡說,不許放肆!」少女一顆芳心受傷,這口氣怎麼咽得下?「明明是他蠻橫不講理,為什麼挨罵的卻是我?什麼踫了他的劍就得死地,臭窮酸,一個人也敢大言不慚?你不讓我踫,我偏要踫,看你有什麼本事拿我的命!」
說罷,一支玉手飛快地朝桌上布囊探來,其勢迅捷,看樣子也有兩下子。
儒生沉著不動地目視玉手伸來,眼底的譏誚與嘴邊冷笑相映,形成一股濃烈的殺機。
薛玉的手快,薛羿的手更快,啪啪兩下,不僅止了妹子的胡鬧,更賞了她一耳括子。
「小玉,哥平時是怎麼教你的?你怎麼全忘了?」
小玉不敢置信地撫著臉,盯著平時對她百依百順的哥哥,忘了話要怎麼說。
「哈哈哈哈……」儒生驀然地朗笑,提劍起身,注視薛羿的眼神半帶欣賞半帶譏嘲,丟下一枚金葉便離去。
此刻,客棧鴉雀無聲。
「哥……」
不待妹妹大發嬌嗔,薛羿便一手指著方才之座︰「你自己看。」
薛玉一眼瞧去,神魂可嚇跑了一半,哪里還有什麼意思?有的不過是嵌入地板的椅子罷了。
「能在站起的那瞬間將木椅震嵌入地下,這等武功就算我們加起來也不是對手。」
薛羿的判斷向來沒有錯,不但薛玉不能反駁,她還真有點慶幸。
慶幸有這麼個哥哥阻止她出手毀了自己!
「大個兒!大個兒!」寒致學沖進家門扯開嗓子便嚷著。
「什麼事大呼小叫?」寒夫人施施然走出,致學一見到母親,氣勢頓時羞赧,垂顏上前扶著母親。
「娘,您怎麼起來了?不是說背疼嗎?怎不多休息會兒?」
夏蕙琴慈愛地牽過女兒的手︰「你這麼個嚷法娘不出來看看怎成?」
「娘——」尾音拖得低窘,致學紅了雙頰,「對不起。」
「你不清早就跑了出去,說施要上鎮買燒餅油條,早點呢?怎沒看見你提著?」
致學心里喊了聲糟,頭垂得更低︰「孩兒……孩兒忘了!」
「忘了?」
夏蕙琴拍拍女兒的手︰「我看是壓根兒沒放在心上吧?」
「娘,我現在就去買……」
「不用了,陸伯已經去張羅了。」夏蕙琴在女兒扶持下坐到一邊,「告訴娘,你早上在忙些什麼?」
致學心虛不敢正視母親,一雙靈動的大眸滴溜溜四下巡望。
「不用看啦!你爹在你出門後就拉著你的大個兒到鎮上巡察鎮民氣色如何了。」
被道破打算拿父親當擋箭牌的打算,致學可羞得不依︰「娘,女兒只是奇怪爹怎麼不在,瞧您把女兒說得好像刁頑之輩似的。」
「織雪!」夏蕙琴將女兒的神情看作眼內,細細審視她的嬌容無雙的女兒,幽幽一嘆。
她的嘆息可把織雪嚇著了,「娘!好好的為何嘆氣?是不是女兒做錯了什麼?」
「傻孩子淨說傻話,娘只是嘆你都已經長這麼大了,換作平常早該出閣為人妻了……」
「娘,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致學心知母親絕非傷春悲秋的人,此番嗟喟必有原因。
「娘昨晚與你爹深談一夜,一直在考慮一件事,不知是否該告訴你。就在娘猶豫不定時,娘卜了一卦,孩子!」寒夫人望入女兒容顏,「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麼?」致學回避母親的眼神。
「別裝糊涂,你爹昨夜找仇烈霄談話時,娘曾到你房里想看你睡得好不好,你卻不在房里。」
唯一的解釋只有她等人,等遲歸的仇烈霄。想當然,兩個男人之間的對話她必一清二楚。
女兒深夜不睡苦侯一個大男人,她這個作娘的可有意見了︰「織雪,你老實說,你喜歡他嗎?」
此刻的她,已沒有身為寒致學的男兒樣,咬著下唇吞吞吐吐,就是擠不出一句話。
「你爹說他只剩下三年可活,趁現在還沒有陷得太深,你就斷了這念頭吧!」
「女兒從來沒有什麼念頭!」織雪很大聲,很堅決地正視母親,「女兒只知道大個兒很好,對沒有血緣的祖父、兄弟,至情至性,對寒致學義誼深重,這種好人不應該死,寒致學與他才相處幾日,他即願意不顧性命守護寒致學,他可以,女兒也可以。這一款佑護恩情織雪不能不報!」
寒夫人太了解倔強不屈的女兒,一旦她決定的事,可是比十座大山還堅定,如今她的一顆心已經放到仇烈霄身上,大有生死相隨的意味在,她這個母親能做的只有支持女兒了。
織雪想了一下後道︰「娘,自小您就教我要听自己的心說什麼,依自己的心才是正確的抉擇,而我很肯定這次我在做什麼。我不要他死,即使不能改變他只能活三年的事實。」灼灼的光彩逼人,「女兒認定了他,不論他是什麼人,有什麼過去或是什麼未來,織雪只認定他!」
寒夫人被撼動了,女兒的確長大了,懂得怎麼愛人,也懂得怎麼付出她的愛了。
「坐下吧!」她拉女兒就坐,「是該告訴你的時候了。孩子,本來我和你爹都不希望你知道,盼你平安過這一生,但你生來命途乖違,屢屢遭險,並遇上仇烈霄……你知他是赤煞人嗎?」
寒織雪點頭。
「那你知道你是我們銀虹族僅剩的血脈?」
她又點頭,只是眸中仍有迷惑︰「女兒早上出去便是找老冬烘,他家藏有一卷簡冊,記載他祖先遇到我們寒家祖先听聞之事,女兒不解,為何赤煞與銀虹兩族最後不和,是什麼原因讓銀虹族人背叛承諾逃離戈壁?」
「說起來恩怨,已是相當久遠了。」夏蕙琴遙想,有絲感慨,「戈壁鬼岩洲奇熱奇寒,日夜溫差令人難以適應,生活環境條件不適人住,我們祖先體質不若赤煞族人,眼看傷患比比皆是,便有意離開戈壁另謀生計,但赤煞因詛咒無法離開鬼岩洲,兩廂意見不合就有了嫌隙。本來我族因感念赤煞給予的恩惠,亦不許年輕一輩有此念頭。掙扎數代,沖突越烈,赤煞族好斗兢技,又具馭火之能,壓得銀虹無法發展自立,于是年輕一代便密商團結叛逃赤煞,輾轉流浪到江南來。」
「原來有這典故……咦!娘!真的有詛咒存在嗎?」
「娘不知道,這些還是你爹告訴我的,不然我也是不曉得。不過照他們忌諱的程度看來,理當不假。」
「那……銀虹之女又是怎麼回事?」
「娘只知道赤煞族需要銀虹族女來產生新之輪,不然就會引起至寶燎天血魂的災殃,詳細內情娘不甚了解,銀虹自逃出戈壁便苦苦躲藏,因赤煞族每年會派一批人出鬼岩洲尋娶銀虹之女回赤煞以免遭殃。祖宗殷切交代不可與赤煞往來,做子孫的只有依從。」看出女兒的顧忌,夏蕙琴輕輕微笑,「織雪,用不著想那麼多,祖宗那時有此囑咐也是怕咱們子孫吃了赤煞的虧,我相信你的眼光,也相信你那大個兒的為人。再說咱銀虹族就剩你這麼個寶貝,千百年前的恩怨不該讓你承擔,你盡管放心,不會有人拿祖宗遺囑這頂大帽往你頭上扣的。」
「真的?!」小臉迸出眩目的光芒。
「天塌下來有娘給你抗著!」
原本憂慮爹那關的織雪一得到母親的承諾,開心地圈著母親的脖子嘖嘖有聲地猛獻香吻。
「娘,謝謝您,謝謝!」
寒夫人窩心地摟著女兒,許久不曾見女兒這麼快快樂樂,只要女兒開心快樂,她什麼都願意做,別說是赤煞傳人,就算女兒中意的是江洋大盜她也絕對支持到底,自女兒出世以來就很少真正擁有過什麼,朋友,少女的夢甚至是安穩平靜的生活她都沒能給她,她這母親虧欠女兒的實在太多,唯有這件時,鼓勵她自己去爭取,也算是補償女兒所受的磨難。
她等著女兒恢復女孩家的自覺,等著替女兒梳妝打扮,她相信這天不遠了。
「娘看得出來仇公子人品仍屬罕見,你可要好好把握!」
「娘!」織雪這才想起母親之前所喊「她的大個兒」,少女的矜持全涌了回來,「人家又沒有說要嫁給他!」
寒母的眉眼全是笑意︰「還說沒有,這不就提了嗎?」
織雪這才恍然明白上的當,臉紅更紅,跺腳不依︰「娘,您取笑人家啦!」
寒母笑嘆︰「女大不中留嘍!去吧!去找你的大個兒,把他的魂給迷回來,讓他離不開你。」
織雪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听母親說出如此露骨的話,好奇地瞪著母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會兒,打趣道︰「想不到女乃女乃感居然也是深藏不露地熱情,難怪能夠把爹哄得服服帖帖。」
「什麼?」寒母嬌哼,「是娘一時不察被你爹拐了,不然娘現在可還逍遙得很呢!」
「是呀!說不定不止生我一個,可能是好幾個孩子的娘了。」
「臭丫頭,反取笑起娘來了?還不快去找你的大個兒,在這挖什麼瘡疤!」寒母徉怒,一雙秋水卻盈盈蘊情,不滅風情姿態,足見夫妻間情感深切。
寒織雪唱了個喏,逗笑了母親後才離開,心頭仍沉浸在母親那含羞帶怯的笑顏中。
這種與時間同在的愛,好令人羨慕,她一定也要爭取屬于自己的幸福,寒織雪「雄心萬丈」地邁步向前,前方等這她的仿佛是幅美景,她和大個兒、爹、娘、陸伯一家五口和樂融融的美景。
笑意,不覺更深了。
「仇公子,這次真多虧了你,不然碧落鎮不知要變成什麼樣。」鎮長千恩萬謝,手緊握著仇烈霄不放。
「鎮長太客氣了,仇某不過是恰巧見過這種瘟疫,把記下的藥方寫出來而已,真正辛苦的還是大夫。」
他這番謙辭非但美讓這群圍在他們四周的鎮民驅離,反加深了對他的好感。原來他並不是粗魯不知禮的武夫,今天一看,他以往令人卻步的高大身材反倒讓人油然生出信任與安全感。
寒士里旁觀他有苦說不出的苦笑,暗笑在肚里,原本借「關心鄉里,拉近距離」為由硬是拉他作陪到鎮上晃了一圈。不料卻被眼尖的鎮民攔住「殷殷感激」,感到現在還沒完,眼見仇烈霄不慣造作的扭捏反應,他竟有種看好戲的心態。
仇烈霄素來獨來獨往,何曾見過這種陣仗?一朵笑僵在嘴角已快要掛不住,卻還沒想到月兌身妙招,旁邊那個幸災樂禍的家伙呵呵賊笑,笑得他有點捉狂,最頭痛的是來自鎮長身邊那位少女的含情目光,可嬌羞的很吶!
鎮長的小女兒小欣著迷地盯著這偉岸男子,天吶!他簡直是天神下凡,結實的臂膀,謙和的態度,尤其是那臉孔虯髯!怎麼看怎麼令她心跳。
仇烈霄對熱一向是很有忍耐力,但如果「熱」的是人的話他可就吃不消了。奇怪和致學在一起怎不會這麼別扭?如果她在的話就好了,憑她的聰慧,一定可以救他于水深火熱之中的。
「爹,大個兒,原來你們在這啊!」寒致學鑽過人群,迎面就給他們一朵令人迷醉的笑。
「致學,你怎麼來了?」
「娘要我來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致學回答了父親的話,轉而向鎮長點頭,「鎮長,患病的鎮民可有起色?」
「托仇公子的福,瘟疫已經彌平了。」
一旁的小欣發現到仇烈霄的眼神變了,變得很溫柔,而看的人不是女人,正是寒大公子,她驀地感到怪異,那眼神不像是一個男人對男人會有的,而寒致學偏又生地唇紅齒白,渾身自然含著說不出的動人氣質,扁了扁嘴,她插口說「我爹很感激仇公子仗義相助,爹,不如請他們到寒舍作客,好好謝謝人家,你說好不好?」
「哦!好,當然好!」鎮長自是沒有反對的道理。
致學一眼瞄過去,只見小欣的眼楮根本沒離開過「她的大個兒」,一股氣不曉得從哪生出來的,拉著兩個男人便走。
「不好意思,我家表妹來投靠我們,我娘吩咐我們要早點回去,不能久留,真是抱歉,下次有機會再說,謝謝!」
一番話說完,三人也走出了人圈,留下小欣滿不情願地望著他干瞪眼。
直到離開鎮民的視線,寒士里才神情怪誕,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樣,怪腔怪調地問︰「我說兒子啊!咱們家哪門子親戚來投靠?我剛沒听清楚,你再說一遍好不好?」
「就是織雪啊!爹,你忘了?」致學面不改色地扯謊,「咱們叔公的二兒子的麼女啊!」
寒士里不得不咳兩聲一面笑出來︰「哦——是她啊!」
「叔公的二兒子前些日子過世了,表妹在那舉目無親,只好來投靠我們,爹,表妹真的好可憐哦!你一定要照顧她!」
寒士里咳得更凶︰「當然……那當然!」
仇烈霄瞧著眼珠子不停滴溜溜轉的致學,有絲好笑︰她到底在玩什麼把戲?銀虹一族明明只剩下她這個後輩,哪里有什麼叔公的二兒子的麼女?這謊未免扯得太離譜了!不過他倒想看看她打什麼主意。
致學她當然直到自己這謊扯得漏洞百出,但不這樣她就沒法交代「織雪」的來歷。那可惡的小欣想搶她的大個兒?門都沒有,原本她還遲疑要不要顯露她女兒家的裝扮,被小欣這麼一激可就全不管了。
哼!你會「色誘」,難道我不會嗎?
致學一面賭氣地想,一面下意識地挽住大個兒的手,她自己沒注意到,旁邊這兩個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仇烈霄嘆息,寒士里則狂笑。
等致學會過神來,不明就里地瞪著口沫橫飛,笑地某名其妙的爹問︰「什麼事這麼好笑?」
仇烈霄不由得也寵溺地拍拍她的女敕頰,她真是令人不得不疼的可人兒。
寒士里半期待,半禱告︰小丫頭終于長大了,也懂得吃醋了,仇烈霄,你可得小心,我女兒可不是好哄的哦!
婉拒了早膳,仇烈霄便逕自回房,沒留意到寒致學若有所思到茫然——其實不是他沒留意,而是他狠下心要自己不許留意她的一舉一動。
她是銀虹之女,是赤煞傳人爭奪之人,是他沒資格愛,卻已情不自禁付出了關懷的人兒。
「唉……」
他已亂了方寸,只要有她在,他就克制不了自己,忍不住跟著她笑,跟著她走,完全沒有自己的意志。這不是件好事,他不能養成依賴她的習慣,這不成的,辛寇就快找上門來,他要再這麼放縱自己,會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不!他不能拖她下水,為了她好。他必須離開她,斷絕她對他的好感才對。
「織雪……」沒想到她的真名叫織雪,他喃喃念著,似嘆似戀又似慕,「寒織雪……」
難怪她的男兒名叫做致學,原來是取其諧音。
「燎天,你說我該現在就走遠還是繼續留下來?」對著手中這柄刻有兩個固體字的劍,他的神態仿若對待多年好友,我應該離開的,可是我又放不下她,萬一辛寇發現她就是銀虹之女,一定會擄她會鬼岩洲。不!我不能讓辛寇將她帶至鬼岩洲,我要保護她,保護銀虹之女的秘密。燎天,你贊成這決定嗎?「
奇異地,他撫著的劍身竟泛起細細微鳴,嗡嗡輕響,似是應和他的話般。
燎天與血魂即將一搏,這是不可抵抗的命運,他知道,燎天也知道,他和燎天心神相通,通靈的燎天經歷無數次烈焰淬練,遠比一般寶劍來得具有靈性,而燎天劍似是為他而鑄,天生就該屬于他,他總能感應彼此的心。
「我不希望和辛寇兵刃相向。但他卻逼得我無路可走,今天又多了織雪啊!我的顧忌更多,辛寇聰明無比,我必須瞞著他,不能讓他知道織雪的存在,首要之務,就是醫治她體內的噬情陰蠱,再想辦法讓她走。我需要時間……」
抬頭,他神識迷離地遙念︰「辛寇,給我時間,讓我救織雪啊!」
早在那新月之夜,他倆引風伴露在是緣亭內相談對飲時,他就看出雇他為家院的男裝女子寒致學——不!該叫她寒織雪了,眉間的青光便是苗疆的噬情陰蠱每月發作之兆,噬情陰蠱乃旁門左道飼養的蠱毒,性好陰毒,擅寄居人體內,中者痛入骨髓,發狂噬血只能加深毒性而已。
仇烈霄心知寒士里必定用赤煞之法。不但要忍開水之燙,還得受藥草之烈,痛苦難當,雖然勉強壓得下蠱毒,但畢竟治標不治本,況且陰蠱會轉入人體生育之地,中蠱者就算不死,也無法生兒育女。
織雪是個女兒家,終究得有個歸宿,常人最注重傳宗接代,無法生兒育女必遭休棄,寒氏夫婦必是顧慮到這點才讓她扮男裝以避非議,只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想到織雪無辜,卻要承受這麼多的苦,他就心痛,怎有人那麼狠心對待這麼善解人意的女孩?
他是陽男,他能解她之毒,但不能以那種方式,他不能誤了她!或許他可以借燎天之助以陽血助她解毒,還她自由之身,不必再受熬毒之苦。
「寒織雪啊寒織雪!你怎能撩動我的心,讓我為你寢食不寧?燎天與血魂的搏斗才是我該思慮的事,兒你卻一而再地讓我為你牽掛,這……就是情嗎?」
令人生令人死的情吶!沒想到他也躲不掉。
他該怎麼面對她?遠離她?還是任由她對他的影響羈絆日益加深?她的蠱毒要怎麼辦?該揭穿他早已看出她是女兒身的事嗎?及向她說明赤煞銀虹兩族之間分不清的對錯的糾葛嗎?
該不該……該不該縱容自己貪戀她的香?
驀然,一屢似有若無的琴聲飄掠入耳,驚擾了他一懷亂思,仇烈霄皺眉凝神,借內力之助听清門外傳來的是七弦古箏所跳躍的樂曲。
門一推開,飛揚的琴音箏淙響然,迫不及待地擁抱他,纏繞在他耳際,那時輕時沉的琴韻聲聲清晰有力,快處如晴空閃電,炫時若虛窮流行,慢則浮蘊著空谷幽香,低地訴慕,細愁微憂,令人頓時忘卻身外所有。
在這瞬時,他以不記得之前的煩憂,腦中、心底只流淌著這曲琴韻,漫天掩蓋闊宇的風沙,高熱下的海市蜃樓,傳說中的詛咒伴著莫名的蒼茫,迥旋天際,交織著生命的悲喜,他的感嘆應和著琴聲中的憂戚,短暫的相逢,剎那的會心痴痴絆纏著彼此的靈魂……
忘了,全都忘了,什麼詛咒、身份、困縛,全不存在,直到琴止音息,他才有如從天堂墜下,滿身不真實的虛浮感,幾乎無法分辨方才的琴音相和是他的幻想或是仙人一時興起,將他的心緒化為琴聲轉述而出。
依著著那份牽引,他來到內院,是緣亭孤傲地佇立在那頭,輕逸風姿不改,卻令他止了腳步。為只為他真的見到那位撫琴弄音的仙人……不!是仙女!
投眼睇去,伊人一襲粉白絲飄飄欲飛,低垂的螓首只挽了個隨意的發髻由一枝木簪綴著,黑緞的青絲柔順地貼在她細若凝脂的頸上,那強烈的黑白中含藏莫名攝人的激素,令男人見了不由得心弛神蕩。
他愣住了。因為她的抬望。
柳眉下的那兩扇窗,輕緩掀開眼簾。露出多情而羞怯的剪水秋瞳,水凝似的眸光,恁般嬌弱楚楚地朝他送來,是女兒家的矜持,更是若有所盼的不安。
他還是杵著,刀削般的稜線看上去冷淡疏離,宛若一尊武神之雕,粗獷卻別具英偉傲岸之氣。
寒織雪緊張得瞧著他,一顆芳心幾乎要蹦出了心坎,猜不出他心之所思,更窺不出他一絲訊息,劇烈的情緒沖擊令她幾將窒息——他究竟會有何反映?
仇烈霄棕灰色的眸忽地變成墨黑,仿似霧滴直欲將她的靈魂吞噬,那瞳中的流彩不斷地在她眼前擴大、旋轉,攪蕩……
「大……公子可是仇壯士?」她及時改了稱呼,驚出了一身冷汗,可別交情還沒攀上就穿梆了!
仇烈霄猛地一個皺眉,轉身。
「唉!仇公子請留步!」寒織雪嚇得月兌口喊住他。
「有事嗎?」他沒有回顧,神態冷峻。
「公子可是看奴家不入眼?」
「姑娘國色天香,豈有此說?」
「那為何見奴家一眼便甩袖欲去?是奴家撫箏擾了公子嗎?」織雪渾然不知自己已經站了起來,滿心惶然,「奴家進體初來投親,听表哥說仇公子待人甚好,想代表哥向你致謝,絕無冒犯之意……」
「姑娘多慮了!」他毅然,「仇某人只是草莽武夫,不懂禮數,不敢多留,拍辱了姑娘清譽,請恕仇某失禮!」
「仇公子!仇公子!」織雪留不住仇烈霄的背影,嗚咽一聲淚珠兒便滾了下來,「娘!」
躲在暗處的寒氏夫婦大步跨出,寒夫人馬上擁女兒入懷。
「娘!他不喜歡我,大個兒他討厭我了!是不是我太丑,嚇得他掉頭就走?」
「胡說,娘不是向你保證過你的女兒裝束足以虜獲天下男人嗎?」
「可是大個兒他不喜歡,他不喜歡寒織雪,織雪惹他生氣了!爹!娘!是不是女兒哪做錯了?還是箏彈得不好讓他惱怒?」
「織雪!」寒夫人捉住手足無措的女兒,「冷靜點,你的理智哪去了?靜下來仔細想想哪出了差錯,問題不在你身上,除非他不是男人,不然不可能不被你的琴藝身姿所攝!」
「這個仇烈霄到底怎麼回事?我們將女兒打扮得端莊賢淑送到他面前,他卻理都不理,豈有此理!」寒士里心疼女兒,女兒養這麼大,什麼困厄折磨都沒教她掉淚,今兒個卻為他淚流滿面,教他這個父親情何以堪?「我早就說過他身賦流浪之風,不好束縛,更別提成家,你偏不听,硬是要以女兒身份親近他,唉,雪兒,你又何必鐵了心要向著他呢?」
織雪哽咽,淨是搖頭,母親說的對,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差錯,她記得適才他乍見她時驚艷的神采,她不可能看錯,他對「寒織雪」不可能沒有一丁點感覺,不然她不用急急回避,她明白他,區區禮數根本不在他坦蕩的眼下,避嫌必是他的借口,他的不悅離去的原因應是他的心結矛盾。他會想到什麼使他不得不匆匆而走?只剩三年的生命?赤煞與銀虹之秘?誓言不為銀虹之女而來之承諾?
我為名為利為劍為勢,就是不為銀虹之女!
不為銀虹之女!
「啊!」織雪失聲訝喊,原來他早就看出她是女兒身,爹先前就有言銀虹一族只剩下寒家三口,而她卻騙他,難怪他會生氣,哎呀!為什麼她偏偏是銀虹之女呢?這下可麻煩了,這誤會要怎麼澄清?
「雪兒,仇烈霄不是平凡人,他有他的際遇,跟在他身邊只怕會吃苦,听爹的勸……」
「爹!」織雪淡淡而談,「女兒並非奢求什麼,更不敢想什麼成家,女兒只是希望替他分擔些心事,僅此而已!」
這還叫而已?整顆心都在他身上了還說沒什麼?寒士里真不知該笑還是哭,她這話擺明了非他不嫁嘛!真搞不懂他是得了什麼失心瘋,居然沒頭沒腦地跟著妻子吧女兒送到他眼前讓他嫌棄,這世上還有天理嗎?他女兒可是才貌雙全,家世清白,打著燈籠也沒得找的,那仇烈霄還有什麼不滿意的?真的,不想不氣,越想越慪,這面子不討回來怎成?
唉,反正女兒打定主意「就是他」了,他還能說什麼?
「我就不信,憑我寒士里的女兒打動不了一個塞外來的臭小子,雪兒你可得給咱們寒家爭氣,把他的魂給勾回來,爹豁出去了,就算玩陰的我也要他當我的女婿!」
「爹!你說到哪去了啦!」織雪二話不說便紅了雙頰,心里也是納悶為何正氣嚴肅的爹一有什麼特別的事,說起話就瘋瘋癲癲的。
「你爹他是想通了。」寒夫人笑著拭去女兒殘留的淚痕,「仇烈霄非池中之物,有這麼杰出的女婿他當然樂意啊!」
「娘,怎麼您也……」
「有女婿總必沒女婿好。」寒士里哼了又哼,「女兒就動這麼一次心,不配合著點說不定真得穿男裝過一輩子,我可不要讓女兒埋怨一輩子。」
「爹!」寒織雪羞窘的嬌態,顧盼之姿娉婷柔媚,渾然不造作,真個能迷倒天下男子。
「還是穿回女裝好,脾氣跟著收斂多了。」寒士里朗笑,有女才貌如仙的確是件得意事。
「好了,雪兒難得換回女裝,你就別激她了,好好想想該怎麼解決他的事才對啊!」
說來說去,仇烈霄才是棘手的問題。
寒士里沒了聲音,因為他也捉不住仇烈霄的心思,怎能想得出應付之策?怪只怪仇烈霄異于常人,這老江湖也無用武之地,盡管閱人無數,他還是沒把握。普通人見到美女是恨不得瞄兩眼,他卻反而生氣離去,弄得他們一頭霧水不知所以。
王者就是有本事搞得人團團轉。
但可怕的不是他,而是企圖把王者也搞得團團轉的女人,哪股至死方休的決心,絕對能開金裂碑!這就是寒家的女人,絕不輕言低頭,一旦咬牙認定,管他世俗禮法全閃一邊喘去,只要是他們認為對的,就算驚世駭俗她也不在乎。看著女兒仿佛可以為了他和整個世界反抗的神情,寒士里開始同情起仇烈霄。
「爹,你還瞞了什麼沒告訴我?我要知道一切!」她盯著父親,強調,「一切!」
大個兒,我會讓你喜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