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凰 第九章
趙家人盡力掩飾卻破綻百出的睥睨審視影響不了顧冬晴,她這一筆趙父眼中的失誤像是一抹飄落谷間的雲朵,未適其所卻自得其樂,睜著無畏的晶亮眼眸悠然地在趙府大廳另闢屬于她的天空。
她淡定地答道︰「『百花谷』大弟子,顧冬晴。」
彼冬晴一開口,宛如翠鳥啼鳴的清脆嗓音著實令大伙兒驚艷,余音繞梁久久不絕,要不是她的來歷過于驚人,恐怕現在大伙兒還沉浸在她優美聲嗓當中。
「『百……百花谷』?!她是『百花谷』的弟子?還是大弟子?」眾人一陣愕然,蘇泓世還夸張地跌坐到地上,表情驚恐萬分。
面對趙家人實屬正常的反應,顧冬晴了解外人對「百花谷」又敬又畏的心態,只是趙母突然激動地握住她的雙手,彷佛見到浮生中贖世明燈的模樣委實教她不解。
「有救了……瑋兒有救了……」趙母泣不成聲,來回看著趙父與顧冬晴,雀躍欣喜全盛在她激動的淚水之中。
經趙母提醒,趙系玦這才發現廳堂里除了爹娘、小妹、前來依親的四名堂、表親,剩下的就是從小看他到大的總管與老僕們,確確實實沒有從小打鬧到大的二弟趙衡瑋。
「娘,二弟怎麼了?」尤其在看見家人提到二弟的樣子,比乍見他歸來時眼眶更紅了幾分,他心里大感不妙。「娘,您別急著哭,先跟我說二弟出了什麼事了?爹,您也說句話啊!」
「你二弟他……三年前墜馬,摔傷了腦袋,就沒醒過了……」那時全家大小急慌了,訪盡天下名醫,尋遍各地藥材、偏方完全不見起色,只見躺在床上的二兒子愈見消瘦,他們兩老哭到都快沒眼淚了。
他們不是沒想過上「百花谷」求援,但先別說「百花谷」的位置成謎難找,光是趙衡瑋的身體也負荷不了顛簸,就算找到了,以他的性別八成會被攔在谷外,不得其門而入。
現在老天開眼了,送他們一個「百花谷」來的姑娘!
但,不是每一位「百花谷」的弟子都懂得醫理,于是趙父急著問︰「顧……不,冬晴,你會不會醫術?」
「我這條命就是冬晴救回來的,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毒發身亡了。」趙系玦率先贊揚,慶幸地握緊顧冬晴的小手,如果她能醫治好二弟的傷勢,爹娘必定能敞開心胸接納她這位媳婦。
趙母感激涕零地望著顧冬晴,幸好玦兒遇上了她,否則接連兩個兒子出事,要他們兩老如何活得下去?現在就盼她多救她一個兒子。
她哭著說︰「我求你,救救瑋兒吧!」
彼冬晴垂下雙目,趙母布滿皺紋的雙手就在她眼前,老實說,她對趙母苦情的哭求未有太大感覺,趙家人對她的防備、恐懼與不屑的眼神也未影響到她,唯獨趙凝玉挾帶著忿恨的眼神讓她下意識地望了回去。
她別開了……
彼冬晴心里閃過什麼,卻無法清晰捕捉。
因為趙母的懇求得不到她的正面回應,已有不少批評的聲浪出現。
「安靜!冬晴自有她的考量。」趙系玦出面喝止眾人愈加囂張的耳語,雖然他也希望冬晴伸出援手,但是面對親人的責難,他必須先挺身護航。
「人命關天,這時候還要考量什麼呢?他終究是你親弟,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她總該念在你的分上醫治瑋兒吧!」趙父扶著妻子,以一家之主的身分發聲,顧冬晴再傻再笨,應該都听得懂想進趙家先該怎麼做。
「總要讓我見過了人,才能確定救不救得了,現在允諾只是安你們的心而已。」趙家人無意間流露出的性格像極了失明時的趙系玦,總帶著幾分理所當然,認為旁人該當為他們做些什麼,但她無法拿出同等耐性應對。
「好好,你快隨我來!」趙母拉著她的手,迫不及待地往廳後走去,其他人更是興致勃勃地想見識「百花谷」的醫術是否如傳說中了得。「你風塵僕僕回來,還沒吃到接風宴就得先看病人,真對不住,等會兒你就先瞧個大概,別累著誤了診斷。」
她現在可是碩果僅存的希望,自然得好言相待,若她真能治好多名大夫都搖頭推辭的趙衡瑋,日後趙家必然奉她為上賓。
「娘真好,還沒進門就替她做面子,怕她醫治不了二哥,沒臉待下。」趙凝玉走過顧冬晴身邊,有意無意地說了這句話,側頭故作無事狀的她絲毫不知此舉引來趙系玦不認同的皺眉。
「玉兒可能心情不好,講話口氣差了些,她以前不是這樣子的,你千萬別在意。」他靠在顧冬晴的耳邊輕聲說,替趙凝玉緩頰。
她本來就不會在意這些小事,旁人愛說什麼是他的事,听與不听則是她的選擇,趙系玦算是了解她的個性,特別把這件事拿出來講,反而有股欲蓋彌彰的味道。
他,是瞞了她什麼事嗎?
手一搭上趙衡瑋的脈,顧冬晴面色便是一沈。
房內響起陣陣哀淒低泣,唯獨趙系玦面色鎮定,依照顧冬晴的指示翻動床上骨瘦如柴的趙衡瑋,奮力壓下心中的不舍苦痛。「我二弟……有救嗎?」
「健步如飛我不敢保證,讓他下床走路,料理生活瑣事還行。記下,我要五靈脂六錢、金銀花四錢、菟絲子四錢、麒麟草一兩、血脂石三顆,最好每顆都有拇指大,再加鱸魚一條……怎麼了?很難湊齊嗎?」趙家袓業不是南北藥材商,這些簡單的藥材就讓他們個個蹙了眉頭,後面還沒開出的藥單豈不是讓他們絕望?
「沽名釣譽!」趙凝玉嫌惡地別開眼,重重地酸了她一句。
趙父語重心長地嘆了一聲,解開趙系玦與顧冬晴的疑惑。「她開的藥單跟前幾回從山東請過來的名醫一樣,吃了三個月,情況還更嚴重。」
趙母听到這里,難過地撲進丈夫懷里嚎啕大哭。顧冬晴絲毫不受影響,看向越發沉靜,內心卻洶涌無比的趙系玦。真是難為他了,明明擔心二弟擔心得很,卻怕他失措的反應會讓趙家人無法接受,正拚命地隱忍著。
盡避他在趙家享有身分、地位,她還是比較喜歡在「百花谷」中恣情縱意的他,有時候是羅嗦了點沒錯,至少不會讓她感到心疼……
彼冬晴收起百轉心思,走到房內備好文房四寶的案頭前,提筆寫下藥方。
「他少開了兩味藥,秋蠶子與神木膽,所以無法打通他積瘀至少三年的血路,反而像一把火灼燒著他已經殘破不堪的身子。」她見趙父臉色更加死白,就連鮮少出谷走動的她都知道這兩項藥材千金難換,更何況是游走市場的商家。「神木膽我有,秋蠶子得由你想辦法。他的傷勢再拖一年,要治可以,一輩子得坐木椅車。」
「冬晴!那顆神木膽是你要用的,二弟需要的我另外再找。」他希望二弟傷愈,也想要顧冬晴能有她這年紀該有的模樣,偏偏他們踏遍千山萬水,只有尋獲一顆。
「神木膽是我用來說服師父讓我倆成親的藉口,有或沒有對我不成影響,我只是長得慢了些,不是不長了、不變老了,不如給你二弟。我還能等,他不能等。現在棘手的反而是秋蠶子,而且要是活的。」她輕覆上他緊握不放的拳頭,悄聲地說︰「你不介意我的相貌就夠了,旁人怎麼看,那是他們的事。」
彼冬晴對于趙父、趙母毫無掩飾的欣喜不予置評,這並不是她識大體的表現,而是她不忍見到趙系玦哀傷痛苦的表情。
趙系玦反握住她,不顧房內尚有他人,將她略微冰涼的小手送至唇邊,深情一吻。「謝謝。」
趙父輕咳一聲。「據我所知,淮南王鄭延壽去年折損幾名大將,由塞外捕回三只秋蠶子,有人捧三十兩黃金請他割愛未果,年初折損兩只,我看現在百兩黃金都無法讓他點頭了。難道除了秋蠶子,沒有替代的藥材了嗎?」
他商場人脈再廣,腦筋也動不到郡王身上。
「……鄭延壽。」顧冬晴小聲呢喃,遲疑了一會兒後,取出貼身收藏的短刃遞給趙父。「派人送到鄭王府,說我這把刀跟他換秋蠶子。」
師父曾與鄭王爺有過一段情,最終不歡而散,仍留下這把信物見證曾經,縱然她不想與鄭王府的人多有接觸,但她已經蹚進渾水里了,還怕濕身嗎?
「別跟我開玩笑,這臉趙家丟不起!」趙父把短刃丟回給顧冬晴,態度不滿且不屑。一把值不了多少錢的普通短刃,最好能換三十兩黃金仍不可得的秋蠶子!
「冬晴這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楊總管,你差人送這把短刃上鄭王府,拜帖就寫我的名字。」趙系玦在眾人驚訝的神情下接過短刃,遞給在趙家服侍近三十年的忠僕。既然趙家丟不起這個臉,就讓他以個人的名義遞送,絕不能讓她在趙家有孤立無援的錯覺。
「玦兒!」趙父震怒。「日後你可是要接掌趙家事業的,這時候怎麼能得罪王爺?」
「我相信冬晴,而且二弟的情況也顧不得這麼多了,有希望我們就得試,至于接掌家業……爹,我有事想跟您商量,晚膳過後再議可好?」取得趙父同意後,他扶著顧冬晴。「累了嗎?我送你回房休息。」
苞他回家不到半天的時間,肩膀就攬了一堆事情,長媳不是件好差事,他絕對不會讓顧冬晴為了這個家族的期望,而改變了她最初最真的個性。
「玦兒,你跟你爹是該好好說場話,別等晚餐過後,現在就去吧,我剛好有些事情想問問冬晴。」趙母見兒子猶疑不定,似乎在想法子婉拒她的要求。「怕什麼?娘又不會吃了她,只是想把瑋兒的事情問清楚一點。」
「你去吧,晚點再回來找我就好。」顧冬晴幫他決定,就是不想讓他難做人。
「娘,我把冬晴交給你了,記著,她對我很重要。」如果把她氣跑了,他可不知道該上哪兒找人,當初離開「百花谷」,他可是蒙著眼坐了好長一段馬車才卸下眼罩。
確定趙父與趙系玦離開後,趙母才拉著顧冬晴的手來到趙衡瑋房內的偏廳說話。
「我知道我不該質疑你,但是我遇過太多信誓旦旦說能醫治瑋兒,最後卻無疾而終的大夫,我實在怕了,所以我想向你討個承諾,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會盡全力治好他,像你說的,能料理生活瑣事。」
「嗯。」顧冬晴輕聲應和,沒有把握她也不敢貿然夸下海口。
「那就好……」趙母顯得有些促局,但該有的堅持還是要有。「還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玦兒說他在『百花谷』娶了你,但在鳳台還是沒有人知道的,我想同床共枕難免為人詬病,所以我替你安排其他廂房可好?」
她是很感激顧冬晴沒錯,但是要完全接納她做媳婦,言之尚早。
彼冬晴美目微斂,難怪急著先向她討承諾,原來是怕她遷怒。「趙伯母,我想你這麼做,一定是還沒準備好要我喚你一聲娘,既然你們沒辦法接受我,那我只好爭取我要的東西了。我不可能放棄系玦,更不會跟他分房睡。」
趙母仗著長輩身分前來勸說,當真以為她會為了進趙家而退讓?
「娘還把你留在趙家,沒把你安置在外就該偷笑了!你可別不識好歹,丟了大哥的臉,還令趙家蒙羞!」趙凝玉就是看她不順眼,憑什麼全家人都得看她臉色?「百花谷」弟子了不起嗎?她根本配不上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