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服 第二章
「嗚……我快氣得吐血身亡了，他好可惡啊！」陸菲菲佯裝可憐，向手機那頭遠在美國的謝門良盡情哭訴，博取同情，「要不是因為顧忌著公司想要拿到英式集團的合約，我早就一巴掌呼過去了，你要是瞧見他那副猖狂的樣子，一定會嘆息。」
「他的態度真的這麼惡劣？」謝門良聲音低沉緩慢。
雖然沒見到他的人，但是听聲音就足以想象他威震八方的神態。
「嗯，還不止這樣呢！」陸菲菲一手提著公事包，另一手持著手機，手臂內側還夾著今天報告要用的文件，也可說是變調的「懺悔錄」。「他一直堅持要換掉秘書，連我向他低頭道歉，他依然故我，你說，世界上有如此不通情理的人嗎？我氣得險些心髒病發。」
「別氣了，乖女兒。」謝門良嘆息一聲，當他從陸菲菲口中听見她對霍禹少的超惡劣評價時，頓時精神萎靡。「既然他心存偏見，就打消和他合作的計畫吧，我不曉得台灣的董事將這件案子交給你辦，我會交代下去，要他們別……」
「這樣不好。」陸菲菲急忙打斷謝門良的話，逕自抿了抿唇，收斂一下失控的怒氣。「以上純粹是我個人的抱怨，別動用到你的權力比較好。」
謝叔對她極好，視她如己出，每每她在工作上遇到挫折，唯一可以盡情傾吐不快的對象就是謝叔，在她心中，謝叔像父親一樣偉大。
謝叔曾經告訴她，他很久以前愛上一個酒女，因而逼得原配上吊自殺，連他唯一的親生兒子也怨恨他，在大學畢業之後，便獨自飛到美國定居，再也不相往來。
她初遇謝叔時，他面容憔悴，或許是被她的熱心和誠摯的關懷打動，于是謝叔將心中的苦楚統統告訴她，她也將自己是孤兒的身分背景告訴他，自然而然的，他們惺惺相惜，往後的日子，謝叔對她的照顧遠遠超過她這輩子所能報答的。
陸菲菲的觀點和一般人不同，就算十個人里有九個人指著謝門良大罵負心漢，她也會是唯一支持他的那一個，因為謝門良對亡妻真誠的悔意，她早在這幾年的相處時間里就徹底明白了。
「你怕我們的關系被人知道，會在公司里傳出難听的流言？」謝門良笑道︰「如果有人敢污蔑我們如同父女的感情，我不會坐視不管，誰敢傷害你，就教那人好看。」
「謝叔，我知道你很疼我，不過你放心，在這里沒人會欺負我，而且我很會保護自己，早已經練就金剛不壞之身，百毒不侵，區區流言蜚語怎麼傷得了我呢？你別為我擔心，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才是，別忙壞了。」
「好，我知道。」謝門良年過半百，兒子不理他，卻讓他意外得到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女兒，想一想也算安慰。
陸菲菲跟他很投緣，如果命運已有安排，他想和她永遠存續現在情同父女的親切情感。
「啊！電梯門開了，我要進公司了，我們改天再聊。」陸菲菲加快腳步，已經接近電梯門口，有人幫她按住開門鍵。
「你凡事小心，有狀況立刻打電話給我，不要硬撐，知道嗎？」謝門良太了解她倔強的個性。
除非死到臨頭，否則只要有一線生機，她都會自己面對問題，從來不願意麻煩他伸出援手。
想必這次也是一樣吧！
陸菲菲匆忙掛斷電話，搭乘電梯來到業務部，高挑的身材、美麗的外表，總是讓人眼楮為之一亮，不過今天的她看起來相當沒精神，情緒低落，不比昨日自信動人的神采。
「主任早。」
幾個同事跟她打招呼，人人露出開心的笑容。
「各位早安。」陸菲菲虛應一聲，走進辦公室，放下手上的東西之後，打算去向簡佑祥負荊請罪。
不料簡佑祥卻早一步跨進她的辦公室，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一副手舞足蹈的模樣，看起來像是有大事發生。
「副總，關于霍……」
「我知道！我知道！你成功了嘛！」簡佑祥豎起大拇指，興奮的大叫，「今天一早公司就收到霍先生的親筆傳真，他約你再詳談合作條約。菲菲！你真行耶！什麼人都有辦法說服，听我同是廣告界的朋友說，他們業務部經理都親自出馬上陣，還是被一口回絕了，你強！你真的很強！」
辦公室外的業務部同事們也一起分享這樁好消息，有些人其實早就看過那份傳真，所以剛才一看見陸菲菲走出電梯，才會歡天喜地向她道早安。
「主任好厲害！」
「主任出馬，果然不同凡響。」
「我們業務部的人在公司里走路有風！」
「要慶祝、要慶祝！耶耶耶……」
陸菲菲還是一臉傻愣，伸出手指輕掐臉頰，藉以證明自己不是在作夢。
「他接受了？」她不敢置信的喃喃。
他怎麼可能接受呢？昨天明明還口氣堅決的跟她表明不會接受，怎麼今日卻改變了態度？
這位霍先生在想什麼呀？也太教人難懂了吧！
「今天開會，我一定會替你向董事們要求發放獎金，我看最好是加薪！」簡佑祥將這則喜訊當成是自己的。
老實說，業務部門里，哪個人沒有這種感覺？只要上頭一高興，說不定年終獎金也會比以往多上許多。
「菲菲？」簡佑祥發現身旁的「功臣」竟然在發呆。
「嗄？」陸菲菲勉強回過神來。
霍禹少不是拒絕與七號設計廣公司合作嗎？為什麼才一個晚上就改變主意了？難道昨天的爭執是在考驗她的處事應變能力？因為她為Jessica挺身而出，承擔所有的過錯，所以他覺得她很有責任感，留下了好印象？抑或是有其他特殊原因呢？
一時之間，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弄糊涂了。
「你趕緊和霍先生聯絡。」簡佑祥催她。
「喔……我知道了。」陸菲菲立刻從皮包里拿出手機，迫不及待要打電話和霍禹少敲定見面的時間，免得他半途反悔，機會就錯過了。
姑且不管他回心轉意的原因是什麼，得知他答應合作後，她的一顆心早就飛到九霄雲外了。
天！她好緊張呀！壓根兒沒發現自己的四肢都在顫抖，唇角卻微微上揚，露出喜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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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菲菲和霍禹少約在市中心一間氣氛不錯的高級餐廳見面，當她發現Jessica還是他在台灣的臨時秘書時，多少有點訝異，心情也莫名的好了起來，因為他同時給她和Jessica一個機會，根本不像他表現出來的態度——冷漠、堅持且不近人情。
所以她暗忖，霍禹少其實為人還不錯，算是刀子嘴、豆腐心，原先對他的反感很快就被摒除了，不過他這個人對她來說，還是存有一大段的距離感，不好親近。
Jessica就不同了，因為她曾經挺身而出，為她仗義直言，已經成功的擄獲了Jessica的心，所以再次聯絡之後，Jessica的態度變得熱切，並且主動提供霍禹少喜歡享用美食的訊息，幫助陸菲菲進一步討好霍禹少。
「茴香脆魚排？」這什麼怪東西？陸菲菲皺眉。「你確定他偏愛這道料理？」
「對對對！就是茴香脆魚排，我非常確定！我替霍先生安排好幾次到這間餐廳用餐，每次都是他吩咐的，我因為好奇，在替霍先生訂位時問了餐廳經理，才知道霍先生每次到餐廳都是點這道料理。」Jessica熱情的說︰「菲菲，你放心，你這麼挺我，我當然也會竭盡所能的幫你。」
「嗯，我們是好朋友嘛！」陸菲菲在電話這頭笑呵呵的說，一方面是因為成功的運用人際關系而感到得意，另一方面則是為了意外結交一個新朋友而高興。
于是她趕緊拿出PDA，記錄下餐廳的地址和電話號碼，事先訂位。
他們約今晚八點見面，她差不多七點半就到達餐廳，先和餐廳的主廚見過面，大約了解茴香脆魚排的料理過程，和這道料理的特色，企圖拉攏霍禹少的心。
坐在位子上等待霍禹少出現的時間里，陸菲菲輕嘆口氣，喃喃自語︰「怎麼回事？有點緊張。」
她輕撫著胃部，緩和一下因為緊張而引起的胃痛。其實她很少在對已經見過第二次面的客戶感到緊張，霍禹少實在特別，初次見面就令她印象深刻，她在睡覺前，還狠狠的詛咒過他。
八點一到，霍禹少準時出現。
陸菲菲忍不住驚嘆，這位霍先生果然是分秒必爭的生意人，竟然如此準時，不早不晚，將時間拿捏得恰好。
「霍先生，你好。」她起身，露出陽光般的笑容。
霍禹少打量著她，情緒微微起伏，他不明白這個女人為何偏偏和謝門良有關系，是為了名利地位嗎？
她長相不差，如果摘下眼鏡，再精心打扮，絕對可以媲美現今最受歡迎的影視紅星。
那男人的品味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好？不是只對酒女有興趣嗎？
霍禹少的眼底閃過一抹冷光。他不會讓她知道他有多麼憎惡她年輕的美貌與對男人的吸引力。
他在她的對面坐下來，「陸小姐，不介意的話，可以叫我禹少。」
陸菲菲跟著坐下，雙眼圓睜。
哇！他給人的感覺和之前差好多喔！
那個冷漠的霍禹少呢？不近人情、固執無理的霍執行長呢？該不會之前是她在作夢吧？或者現在的她才是在作夢？
「既然你這麼說，我就恭敬不如從命。」陸菲菲從公事包里抽出一份資料，誠懇的遞到他的面前。「禹少，這是我們公司的詳細介紹，如果你覺得不夠清楚，我可以當面向你報告。」
「不用。」他看也沒看一眼，就收下那份資料。「當我決定和你們公司合作，就不在乎基本的條件篩選。」
「說得也是。」雖然緊張，但是她表現出來的態度仍然非常自然。「其實我很好奇，為什麼你會突然改變主意？」
「你對你們公司沒信心嗎？」
「當然不。」陸菲菲得意的說︰「我們公司曾經榮獲無數國際性廣告大獎，無論是品牌願景、品牌創意等等的傳播計畫與執行，都是全方位性的延展，我敢說我們公司是全台灣最優秀的廣告公司。」
她言語之間散發出一股充滿自信的美麗，足以擄獲人心，若不是他和她的立場不同，必定也會欣賞她。
接下來，陸菲菲不斷的向他推薦自己的公司，並且將合作計畫一並告知，內容果然相當豐富，且具國際性水準，可見她辦事能力不凡，頭腦很好，反應也很靈敏。
他對她的評價，大致上都在滿分的邊緣。
「我同意和你們公司合作，過幾天我會和我的專屬律師前去貴公司簽約。」
「那太好了，我們恭候你的到來。」陸菲菲覺得事情實在進行得太順利了，看來好運之神再一次眷顧她。
「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請說。」
他凝視著她，似笑非笑的說︰「我要你擔任企劃總負責人，無論是大小事，都由你親自與我接洽。」
「嗄？這個……」她露出為難的神色。「我恐怕沒有辦法做主，畢竟我是業務部主任，和企劃部沒有關系，而且我也不懂企劃部的作業，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我可以推薦我們公司最有資歷的……」
「就算你們總經理來都一樣，我只認定你。」
倏地，一股強大的莫名力量沖擊她的心扉，呼吸亂了頻率，心跳加快，雙頰也漲得通紅，「你……你……」
陸菲菲，人家是說認定你的才能，你想到哪里去啦？她不禁暗忖。
「這是我與你們公司簽約的首要條件，你自己斟酌。」他一副沒得商量的表情，和之前的他沒什麼兩樣。
唉！果然是同一個人沒錯，剛才她還以為這個霍禹少是不同的人呢！
「我知道了。」她只能暫時答應，到時再看公司高層如何決定了。「只是……有件事我想請問你。」
霍禹少劍眉微挑，示意她問。
「為什麼你會改變決定呢？」到現在她還是很不明白。
「畢竟操控在我手中的是一筆生意，我確實不能因為個人因素而讓我們公司造成損失，何況……」他注視著她，別有深意的說︰「我們初次見面時，你的『表現』確實令我印象深刻。」
陸菲菲的臉更紅了。「你大人有大量，早就不計較了，不是嗎？」
「你為何覺得我大人有大量？」他竟然產生和她聊天的興趣。
「你沒有解雇Jessica，就是最好的證明。」她機靈的應對，可是不知怎麼回事，異常緊張。
怎麼每回和他見面，她的情緒就如此不受控制呢？除了緊張之外，居然還有莫名的興奮？！
陸菲菲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一只老鼠，而霍禹少則是威風凜凜的貓大王，她在他的面前，居然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還無端的比平常時候更加注意自身氣質。
不一會兒，服務生送上餐點，她發現霍禹少顯少有情緒反應的臉上出現一抹驚奇。
呵呵！Jessica果然幫了她一個大忙，改天有空一定要請她吃飯。
陸菲菲揚起唇角，「我已經先替你點餐，希望你會喜歡這道料理。」
霍禹少望著眼前的美味菜肴，心底某部分緩緩騷動著。
他僅是輕輕點頭，沒有說話，逕自拿起刀叉用餐，心想，沒有換掉秘書實在是不智之舉。
「口感如何？還喜歡嗎？」陸菲菲明知故問，「這道料理叫作茴香脆魚排，是這間餐廳相當受歡迎的招牌料理，料理的過程十分復雜，必須小心油煎的火候……」
「不過是一道菜，合胃口就好，不需要麻煩記那麼多事。」他打斷她的話，不希望她繼續賣弄公關那一套。
突然，他發現她太會討好客戶，長相討喜，嘴上涂蜜，任誰都會被她吸引，這樣子有好有壞，對工作上有幫助，但是如果身為她的情人，肯定常會心里不是滋味。
怪了，他怎麼會控制不住心緒去想這些？
霍禹少專心用餐，不許自己將心思牽扯到她身上，他的本意不是要對她產生在乎和好感。
同意與七號廣告設計公司合作，已經觸犯他的大忌，再指明由她來擔任總負責人，目的是為了讓她日後麻煩連連，利用她來打擊謝門良，可不是看重她的才能。
霍禹少吃一口魚肉，鮮美多汁的魚香迅速在他的嘴里擴散開來，離開台灣多年，他總是忘不了這魚肉的香味，在這里，有他十分珍貴的回憶，那是屬于父親、母親和他三人的快樂時光。
他沒說，也從來沒人知道。
「一份茴香脆魚排……」
清脆的女聲從旁邊的桌位響起，霍禹少本能的轉頭，卻在看見點餐的女客人時，露出掩飾不住的吃驚神情。
林詠儀！她和一位男士共進晚餐，一臉幸福的笑著。
頓時，過往的回憶一一浮現他的腦海。他們相戀四年，從開始交往到經歷家庭變故，他選擇定居美國而分手，最後失去聯絡多年……為何他仍然感到難受？
他難受的不是與林詠儀分開，而是看見她，就會想起當年不快樂的種種，尤其是他想忘卻無法忘記的失親之痛！
陸菲菲看見他怔愣的模樣，壓根兒模不著頭緒，「禹少？」
她這一聲呼喚，不僅讓霍禹少回神，也引起了林詠儀的注意，轉頭看向他們。
分隔多年，林詠儀再度看見舊情人，整個人被震嚇得無法動彈。
陸菲菲依循霍禹少的目光，清楚的看見林詠儀同樣一臉怔愣，她精明的頭腦立刻做了無數揣測。
他們一定認識，可能有非常深厚的關系，她會是霍禹少的誰？唉！應該是女朋友之類吧！
眼看林詠儀欲起身朝他們走來，霍禹少當機立斷的說︰「我們走吧！」
說完，他兀自起身離開。
陸菲菲趕緊拿紙巾擦拭嘴角，匆促喝一口開水，拎起公事包尾隨他身後。
她回頭看見那女人深沉的眸光，似乎帶著淡淡的哀怨，怎麼回事？難不成霍禹少是個負心漢，辜負了那女人什麼？不過看他的表現也不像呀！反而像是那女人當初虧欠他什麼，所以他不想再讓她靠近……
哎呀！她的雞婆個性又發作了。唔……好想知道他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故事喔！當初她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認識謝叔，進而和謝叔的關系進階到情同父女，一切都足因為她有一副熱心腸。
她以為他這個人天生冷漠，注定沒什麼表情，不過依現在的情形看來，他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當然有血有肉，也會為某些人事物動情。
「請問，我們現在要去哪里？」她甜膩的笑問，希望分給他一點好心情，可是好像沒用。
「我會請秘書安排簽約時間，下次見。」他頭也不回的說。
「等等！」陸菲菲急忙喊住他離去的步伐，看一眼腕表，才八點半，還早，于是主動開口要求，「你心情不好嗎？我陪你聊聊心事，你覺得如何？」
「我們沒熟到這種地步。」他斷然拒絕。
「也不一定要熟吧？你把我當成垃圾桶，盡情宣泄你的心情就好啦！」她笑著走近他，「我向來是個很好的听眾。」
霍禹少不理她，逕自走向停車場。
陸菲菲緊跟在他身旁，不斷的問︰「好不好？好不好？」
「請你不要靠我那麼近。」他邊說邊打開車門。
她繞過車頭，逕自打開副駕駛座那邊的車門，笑吟吟的說︰「你的臉色這麼差，還是讓我陪你聊聊心事、解解悶吧！我會安靜的听你說，絕不會插嘴，你說好不好？我真的是個好听眾……」
經過一番死纏爛打，她坐上他的車子，隨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