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車開進慢車道 第六章 路口(1)
張小弟在秦日臻的視線里消失半個月後到一家廣告公司做公關,開始化濃妝,穿六寸高跟鞋,到處拉單子。
這些公關小姐們,聚在一起最喜歡談論的就是公
司年輕有為的經理,說他多帥多帥,多迷人多迷人。跟她們在一起,張小弟常常是面無表情的听著。習慣了之後,在她們講這些時,耳朵便會自動關閉,她開始想自己的事情,這段時間,她忽然對一切都失去了信心。
逃離秦日臻,實際是不敢承認新的感情,這要花費她太多精力,而她的勇氣已在編織那張網時消耗光了。「那一年,讓一生,改變。」到這一年,她需要思考,需要定奪,她到底,要不要這麼多年第一次動心的感情呢?
常常想著想著,就听見領班叫︰「Seam,晚上加班,和客戶一起KTV。」很多生意合作成功的地點不在談判桌上,而在娛樂場所。在這方面,領班算是極有眼光的,一個前樂隊吉他手兼歌手,在唱歌方面當然能取悅于人,況且她又是那麼漂亮,領班當然每次都叫上她。
這次的客戶是香港人,由于國語水平處于幼兒階段,因此說話速度很慢,拿腔捏調,自以為這叫溫柔。他身邊坐著兩個MM,骨頭里還在散發著女乃咪。
借故去洗手間,張小弟干嘔了兩聲。在11月的冷天里用自來水洗臉,終于平靜下來。還是要回去,只要在她徹底平靜之前不見到秦日臻,只要可以把混亂的心緒理順,她什麼都願意忍受。
大理石地面過于光滑,張小弟踩高蹺似的小心地走。可越擔心的事情它就越積極地發生,她不知怎麼成了一下,騰雲駕霧地飛了出去,落在某個包廂門前。仿佛是預約好的,她剛剛強自鎮定地撐起來坐在地上,沒來得及去關心受傷的腳踝,包廂門開了,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了出來。
她沒注意看那是誰,因為開合的門里的情景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包廂里的光線調得曖昧無比,秦日臻坐在沙發上,大腿上坐著一個用臉擁抱他胸膛的MM。門關上,張小弟找不到應該用什麼來呼吸。
「摔到哪里了?」那個男人問。
張小弟頭也不抬,自己試著站起來。她不需要幫助,相信自己就夠了,不能相信別人。
那人並不以為意,仍伸來一只手,扶她起來。沒去抓那只手,而是順著手臂看上去,一驚,以為是97年時那個火鍋店的保安又站在了她面前。當然不是,那只是她的錯覺、等她的大腦接到真實信號時,她更加驚驚,眼淚自動決堤。
那人看見她的瞼,笑了,「張奕。」他伸手去撫模她的嘴唇,「別來無恙?」
她飛快地扭過臉,「我不認識你。」可是淚如雨下。
「你當然是把我忘了,可你以為你忘了我我也就會忘了你,那就是掩耳盜鈴。」她歪頭打量了她一會兒,「我怎麼忘得了你?蛇蠍美人。你還是那在令人心動。」
他抓起她的下頷,傾身便吻。張小弟拼命反抗,左躲右門頭撞在旁邊的門上,發出很大的聲響。慌亂之中她月兌了高跟鞋,朝他背上用力砸去,他終于放開她。她把鞋朝他的臉上扔過去,「我不認識你!你這個流氓!滾開,快滾開!」她歇斯底里地大叫,淚水混了頭發在臉上粘成一團。
門忽然被拉開,在里面听見張小弟聲音的秦日臻出現在門口。他第一眼看見的是抱臂站在她面前表情怪異的徐楨明,轉而一低眼就看見了坐在地上狂哭不止的張小弟。
秦日臻叫了一聲她的名字,蹲下去撥開她的頭發,心痛地看見她蒼白的臉色,「別哭了。」他幫她擦去淚水。
徐楨明冷冷地看著。
張小弟用力推開他,揮著身體往後滑開,好像-時間失去說話能力,用痛苦的眼神看著眼前兩個男人。她什麼都沒準備,什麼預感都沒有,就被過去與現在卷在旋渦里,這樣下去,她會垮掉的。張小弟咬咬牙,拚命把復蘇的記憶壓下去,她向秦日臻伸出手。「送我去醫院,我的腳受傷了。」他一愣,然後把她抱起來。
經過徐楨明身邊時,他突然伸開手攔住他們。他望著秦日臻懷里的張小弟,眼楮里閃著一股復雜之氣,「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誰?」
她忽然笑了,「徐先生,歡迎你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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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弟在醫院走廊里用一只腳「咯咯」地跳著,腳上是秦日臻剛買來給她換上的運動鞋,跳了幾米遠,她就累得直喘氣了。她身後的秦日臻剛伸出手,她馬上像長了後眼楮似的回過頭,「不許你踫我。」真不知道她是怎麼回事,剛才還像使喚僕人似的要他把她抱到醫院里,可一上了藥穿上他買的鞋就180度大轉彎,對他凶神惡煞了。
「哎呀,累死我了!」她在一樓大廳的長椅上坐
下來,把那只受傷腫得粗粗的腳抬起來看了一會兒,不停地搖頭嘆氣。
秦日臻在她旁邊站了一會兒,問︰「那個徐楨明,跟你是什麼關系?」
她皺了皺眉,「仇人關系。」。
他在她身邊坐下來,覺得應該弄個明白,繼續問︰「你跟他有什麼仇恨?」
張小弟怒視他兩秒,咬牙切齒地道︰「國仇家恨!你管這麼多干什麼,又不關你的事!」
秦日臻點點頭,「是不關我的事,這是你跟他的事?那現在我們來討論我們的事情。」
張小弟差點兒噴出一口血水。
秦日臻真的開始一本正經地問了︰「最近你去了哪里?考慮好了沒有?」
張小弟鼓著腮瞪著他,決定好了,不置一字。
「我一直在等你的答復。如果你不願意做我的女朋友,那你也應該通知一聲,我也好另做打算。」
張小弟到底沒忍住︰「什麼另做打算,看你在包廂里和漂亮姑娘其樂融融,你備用品隨時都準備好了的,信手拈來,還需要打算?」
他認真地搖搖頭,「那不一樣,那只是一種應酬,而我需要帶感情的交往。我確定自己是愛你的,你可以拒絕,但是你要說明原因。你告訴我你有沒有愛上我?」
張小弟已經忍無可忍了。這樣和人談戀愛的方式她還是第一次見過。她大口地喘氣,而後惡狠狠地說︰「也許以前我對你有一點好感,但是現在一點也沒有了!請你與我保持三尺遠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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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多進門時愣了一下,只見張小弟半躺在床上,一條腿直伸著一條腿彎曲著,一本張愛玲小說踫在下巴上,兩眼瞪得賊圓盯住天花板。李小多走過去,坐在了床上她都不知道。
「發花痴啊?」
書一下子掉下去,張小弟驚恐地轉過頭,見是他才松了一口氣。發現自己把她嚇著了,李小多趕快讓開以免被打,可她並沒有動手的意思。
他發現了她的異樣,「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她把書放到一邊,緩緩地吐了一口氣,「今天我見到了徐楨明。」
聞言,李小多大吃一驚,然後緊張地問︰「他有沒有報復你?」
「都是意料之外的事,他恐怕也沒想到會遇到我,怎麼來得及報復。但是看得出來他很恨我。我覺得很有意思,報仇,他會怎麼對付我呢?我想不出來。」
「當然是血債血還。小心他雇殺手哦!」
張小弟大笑起來,「不會吧,我值得他這樣費神啊,不如我自殺算了。」
李小多沒有笑。那個人那段事她努力地不去想起,而今赤果果地跳了出來,他不相信她真的做得到」以微笑來面對。最難解決的是,她如果還喜歡他怎麼辦?李小多猶豫了一下問︰「你對他,還有沒有感情?」
張小弟顫抖了一下,低下頭,嘴懦動著說︰「我不知道。」
「我想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必須在他采取行動之前確定自己現在還愛不愛他。你得分清,你是因為愧疚而覺得自己愛他,還是因為當年感情太深而還愛著他。如果他利用這一點故意玩弄你,他就能達到報復你的目的。你盡量別讓自己重新陷入對他的感情里。」
張小弟點點頭,「你事先就這樣提醒我,的確對我有很大幫助。我覺得,愧疚感絕對是有的,但我不知道自己對他是什麼感情。就連秦日臻——我和他的事你是知道的,我都不知道怎麼面對。他們好像一下子都成了陌生人,與我沒有任何關系了。」
李小多說︰「你現在還很矛盾,過一段時間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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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二次與徐楨明見面,情況大為不同。張小弟不再像第一次那麼恐懼,徐楨明似乎減少了許多仇恨之意。
那是三天以後的一個晚上,張小弟依舊到錢櫃去唱歌,一進去就看見里面就一個人——公司的大客戶徐先生。逃跑是不可能的,她硬著頭皮走過去。
部門經理準備介紹,徐楨明抬抬手說不用,「我們是高中校友。」部門經理立刻向張小弟眨眼楮,她裝沒看見。
後來徐楨明就沒多看她一眼,也不讓她唱歌,自己和一個MM把王菲的《色盲》唱得五顏六色。
張小弟端坐在他們對面,全身像糊了水泥,部門經理不停地向她使眼色到後來怒目而視她都無動于衷。她的視線總是停在MTV里王菲色彩斑斕變幻莫測的臉上。安靜、曖昧、妖艷……不停地變化,聲音卻以一種不變的庸懶散漫的感覺停駐在耳畔。偶爾她會看一看自己少年時代深愛著的,如今已發生太大變化的臉。她不知道他留那樣一臉胡子有什麼意味.他才二十七歲,看起來卻成熟穩健的如四十歲。
離開時部門經理很沮喪,因為他並沒有能和徐楨明套上近乎,他把一切怪罪于白痴似的只會看MTV的張小弟,她已經從他眼神中看出自己這個月的薪水會缺胳膊少腿了。俞ゞ夸
張小弟跟著部門經理站起來準備告辭。但是徐幀明一把拉住她,「張小姐留下來。」
她還是坐在原來的位置上,眼楮盯住MTV。徐楨明把電視關掉,她立刻產生耳鳴,並且眼楮對突然出現的灰色屏幕十分不適應。
徐楨明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在旁邊沙發上拍了一下,「過來。」
張小弟被寂靜包廂中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她坐直了些,看著他。
他又說了一遍︰「過來。」
她望向別處,「我為什麼要過去。
他眼楮里立刻出現一種無法言喻的神色。她果然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單純的女孩了,他在听見她歡迎他回國時就已經知道。他還知道,自己是對她恨不起來的,這麼多年來一直把她的名字與仇恨連接起來,而見到她之後他竟不願意恨她了,心中有一種想對她慈悲的。從上一次遇到她至今,他發現自己的心情偏離「恨」越來越遠。
徐楨明口氣緩和下來,不再是命令式。他說︰「你離我近點兒,我想問清楚一些事,請你配合一下。」
她望向他然後豁出去了似的走過去坐下。
徐楨明點燃一支煙,面對著她靠到沙發上,眼楮微眯起來看著她,沒有言語。
她被他看得心里發毛,說︰「有什麼問題你就趕快問。」
他怪異地笑了,吸一口煙,再緩緩噴到她臉上,她很夸張地上身後傾,「你到底想干什麼?」
他又笑了,把剩下的半支煙扔進煙灰缸里,站起來,踱了兩步,忽然回過頭,「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害我爸?」
張小弟啞然。她說,全都是一場誤會?這雖然是事實,但一出口,就會變得像借口。她沉默了很久,徐楨明一直等著她回答,她看著煙灰缸里的煙燃盡,終于開了口︰「那件事情……發生後,我也想過找你解釋,但是我知道,我的罪孽,是解釋不清的。其實徐叔叔一直是我敬愛的長輩,他十分關心我,就像爸爸一樣。就是現在,我看見Walk-man、象棋什麼’的,都會想起他。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害他。
「那時候太嬌氣太自私,太看重家庭,能總認為失去一切都可以,就是不能失去它,因為它曾給了我莫大的榮耀,滿足了我的虛榮心。可是那個舉報者毀了我的優越家世。我……我知道那段時間我爸和你爸因意見不和起了爭執,我就懷疑……是你爸打的匿名電話……。
「所以,」徐楨明向她走近,「你想盡辦法要我爸受到和你爸一樣的懲罰,你不惜一切代價,只要完成你的私心,即使害了別人也在所不惜。」
眼淚在張小弟眼楮里打轉,她咬住嘴唇才沒哭出聲響。她平靜了一下說︰「我的確很對不起你.對不起徐叔叔。七年以前就應該說的話現在才說。也許已經沒有必要了。其實,我不是也遭到了報應嗎?我最終還是落得家破人亡,我害了別人,自己也沒一點好處啊。這就真的是……老天有眼啊。」可是徐楨明听她這樣說時,一點兒痛快之感都沒有,他並不想把她的遭遇看成是報應。他知道自己除了對她害了自己父親不能釋懷以外,還難以平復的是,她否認了他們之間的感情,棄愛情信物如草芥。
他俯身看進她的眼瞳深處,「你告訴我,老老實實告訴我,當年,和我在一起,你只是認為自己做了一場游戲?」
她很快把目為調開,這是她最難回答的問題。她恩本沒有和它當回事,如今她再也想不起來,當時她心甘情願毀掉那些的原因。
見她不回答,他忽然發怒,抓住她的頭發,「你根本就是在耍我是不是?你把我放在身邊,讓外界知道你已經有男朋友了,不要再來煩你,你把我當擋箭牌是不是?」他發現自己為沒有原諒她的理由感到十分惱火。
「不,不是的!」她終于哽咽起來,「我不知道,我是真的喜歡你,可我就是傷害了你!我好小的時候就記住你了,但是……我……」
徐楨明忽然用力抱緊她,從嘴唇一路吻下去,用牙齒咬掉她胸前的扣子,然後像蟬月兌皮一樣拽掉自己身上的衣服。
「徐楨明!」她用盡力氣打了他一個耳光,趁他一愣的瞬間拼命推開他,甩開高跟鞋赤腳快速地逃出包廂。
她的腳步聲咯咯咯地響在走廊上,他揪緊自己的頭發,努力使自己平息下去。他感覺到自己是不是太仁慈了,只要她當年愛過他,他就停止了對她的恨。怎麼會這樣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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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次見到拐了腳的張小弟後,秦日臻又失去了她的音信,他感到自己這次的感情像跌入了無底洞,永遠踫不到底。
但他必竟是秦日臻,感情的事不影響工作,他依舊很鎮定很平穩。即使在他參加朋友結婚的飯局時始料未及看到何印殷,都能夠微笑地看著她,泰然自若。
飯後秦日臻送最後幾個朋友回家,習慣性地最後一個送何印殷。他們都互相看出來了,對方過的是平靜的生活,秦日臻覺得坦然,何印殷卻感到不甘。她忽然想到如果他們不分手的話,現在應該還是平靜地在一起,盡管平淡,但是穩定。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是不會想到要和她分手的,如果不是她堅持分手,下定了決心,他絕對不會答應。可是現在她卻有些後悔了。畢竟她是愛他的,她希望和他在一起,到現在面對他時心跳都有些亂。當初的決定,是否太輕率?
秦日臻忽然問︰「你知不知道徐楨明?」
听到陌生的名字,何印殷愣了一下,然後搖頭,
「不認識。」
「我以為他是你們的同學,他和張小弟好像有什麼過往。」
張小弟!他們分手之前她就開始出現了,現在又過去了好幾個月,想來她和秦日臻之間恐怕……何印殷苦笑起來,想自己是何必呢?人家都開始過新生活了,而她還在往事里徘徊。
秦日臻看見了她的笑容,有些奇怪,「笑什麼?」
「哦,你和張小弟關系很不錯吧。」
「嗯……是吧」
「有沒有想過要和她進一步發展?」
「……想過吧。」他隨意地笑了笑。
遇到麻煩了?想必那個叫徐什麼的是情敵吧,三角戀,真夠復雜的。想到這兒,何印殷感到了一種欣喜,然後對自己感到吃驚。她怎麼會有這種感覺?
把何印殷送回家以後,秦日臻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開車到那家他惟一知道的酒吧。每次到那兒,一種懷念之情都會油然而生,可也只有懷念,沒有現狀來與之輝映。張小弟曖昧不明的態度的確夠讓人郁悶的,他實在不想這樣長期拖下去,讓感情在這過程中一點一點流失,拖到最後,他恐怕自己都會不愛她了。可是他為什麼又怕自己不愛她?
秦日臻沒在酒吧里找到張小弟,坐下來喝了半杯
「天使之吻」,又等了一兩個小晚也沒把她等來,只好十分失望地離開。
正雙手插在褲兜里掃興地慢慢走著.忽然見一個人在他車前鬼鬼祟祟不知在于什麼。他輕易地走過去。
其實說「鬼鬼祟祟」是不恰當的,因為張小弟是十分光明正大地狂扯車門。她在每個車門前用力地搖,然後十分傷心,「都打不開啊!」站在原地抓兩下頭,轉身貓腰又在地上找起什麼來。
秦日臻聞到一陣濃烈的酒氣,知道她一定又喝醉了。他饒有興趣地站在一旁,看她到底在干什麼。當他看見她從花壇里勘探出一個東西時,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