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繭而出 第六章
不可思議,當真是太不可思議,湯羨雲居然笑了,不是那種微微牽動嘴角的冷笑,而是發自內心開懷暢笑,這怎能不讓他有跌破眼鏡的感覺?
「這踫踫車好好玩哦,我從來沒玩過耶!」自從她決定讓自己放松幾天,就不再板著一張撲克臉,雖然經年累月郁積的愁緒仍不時困擾著她,但是她盡量要自己別想太多,把煩惱的事留到回罪惡之城後再作打算。
「是很好玩啊。」段千城毫無異議附和她的說法,但是他百份之八十的心思都在她身上,根本沒注意踫踫車好不好玩的問題。
「啊!怎麼不動了?」她玩得興起,誰知這突然停下來。
「時間到了嘛。」她果真是沒玩過,連這麼簡單的常識也不知道。
「我還要玩。」也許這輩子就玩這麼一次,當然要玩夠本。
「還有其他更好玩的等著你呢。」段千城捏捏她水女敕的臉頰,將她從踫踫車上拉起,趕往下一個游樂設施。
他們兩人依舊是一身怪異的裝扮,雖然投以好奇眼光的人還是不少,但是出現在游樂園里似乎滿搭的,玩起來反而比別人還要盡興,他們就像是兩個童心未泯的大孩子,一個接一個玩下去,玩得不亦樂乎。
「天快黑了。」剛從雲霄飛車下來,段千城望了眼天際的晚霞,喃喃自語的說著。
「天快黑了」湯羨雲他落寞地跟著低喃。
已經是第二天的黃昏,明天是與戚拓遙見面的日子,也是這段假期終止之時,原本舒緩的心情不知不覺間變得好沉重,她的心情是矛盾的,既希望這個時間不要有所改變,又期盼全新的一日即早展開。
「啊!你一定餓了吧?也該玩夠了,我帶你去吃束西好不好?」他立刻以興高采烈的語氣化解突然降臨的沉重氣氛,拉著她的手往停車場奔了過去。
被他這麼一說他還真覺得有點餓,她決定不讓憂郁的性格影響游玩興致,就是因為時間不多她才更需要專心地玩,別浪費了這偷來的假期。
「夜市的東西好吃、大碗又便宜,我帶你去吃好嗎?」他也有好一段時間沒嘗過夜市小吃,挺懷念的。
「夜市?」這又是什麼東西?
「老天!你該不會連夜市是什麼都不知道吧?夜市與市井小民的生活可說是息息相關哩!也難怪啦,像你這種大忙人那有閑工夫逛夜市,今天正好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作夜市文化。」真是可憐的孩子,過去十多年來她到底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對于他半取笑的語氣,湯羨雲這回倒是一點都沒生氣,她的確與人群月兌離太久,許多在別人眼中看來稀松平常的事,在她眼里都成了新鮮事。這一回她抱著體驗常人生活的態度來參與,也就不想擺出一副高做不可侵犯的模樣來自欺欺人,既然對這些事擁有強烈的好奇心,她又何必裝作不在乎?
段千城將車子停放在離夜市相隔約有一條街之遠的地方,免得人多擁擠找不到停車位。下車之後他自然地執起她的手,感覺上好像他兩一直是這麼樣地親近,不曉得是因為習慣還是其他不知名的原因,總之她一點都不排斥他牽著她的手,他的手是這麼樣溫暖、有力而寬闊,好似可以驅走她手心的冰冷、包容她所有的不安。
「我們先點一碗蚵仔面線一起吃。」拉她坐在攤位上,段千城如是對她說。
「為什麼?你連一碗面線的錢都付不起嗎?」沒想到他是這麼小氣的人。
「這樣才可以多吃幾種口味嘛!夜市里保證有很多東西都是你以前沒吃過的,如果每一攤我們都各吃一碗,我保證你吃兩個地方就陣亡了。」說來說去還不都是為了她設想,他才不是小氣鬼哩!
「原來是這樣啊。好吧,就先點一碗什麼面線來吃吃。」湯羨雲釋懷地朝他笑了笑,對自己錯怪他這件事有點歉然。
于是他們吃過一攤接一攤,湯羨雲為了保留空間嘗試其他口味的小吃,每樣東西幾乎都只吃了一小口,大部分全進了段千城肚子里。
逛夜市的話當然不能光是吃,更有許多好玩的事物,譬如說撈金魚、彈珠游戲、射飛鏢、投圈圈等夜市特有的活動。既然來了,他們當然不會錯過機會好好玩一玩。
在撈金魚攤子上,湯羨雲因為技巧太差,花了一百元才撈到一條小小魚,段千城可就爭氣多了,只憑一個紙網就捕獲了七尾顏色斑斕的金魚。她當然得向他討教「捕」魚技巧,據他說撈金魚這門功夫不是一蹴可幾,事先必須投下大把的時間與金錢才能練就。
他們又走到投瓷器的小攤子上,段千城以藤制圓形圈圈投中一個小型存錢筒,那是一幢森林里的小房子,有小小的窗戶、小小的門、周圍種著小花小草,還有幾只白免造形的主人翁站在門邊微笑著。
據設攤的老板說,這個存錢筒是所有瓷器里最難投中的,已經擺了將近兩年都沒人投中,雖然想購買的人不少,但他一直堅持不賣,就待有緣人將它帶回家。
「那個東西是什麼?」湯羨雲指著一處販賣煙火的攤子,有種長條狀、閃著璀璨光芒的物品吸引了她的視線。
「那個叫作仙女棒,點燃的時候就像是仙女手上所拿的棒子,具有點石成金的魔法,可以把所有事都變得美好。」他姐姐最愛玩這種東西,同樣身為女孩子,她應該也會喜歡。
「我想買。」這是她第一回向人要求東西。之前吃的雖然全是段千城付錢,但她卻不曾主動提起,這個看起來非常神奇的仙女棒讓她破了例。她可以要求一點自己想要的東西嗎?
「沒問題。」她的要求對他來說一點都不困擾,反而高興她能夠這麼不見外的對他。
他一共買了三包仙女棒來取悅她,讓她能夠開心地、毫無顧忌地笑著。
玩了一會兒他們又開始找地方吃,一路上這樣吃下來,雖然肚子脹得有點難受,不過倒是挺過癮的。
當他們逛完整條街,只可用「滿載而歸」來形容,段千城手上掛了一大帶「戰利品」,而他們的肚子更是再也找不出一丁點空隙。
「哇,吃得好飽,我好久沒像這樣好好吃一頓。」以往她總是食不知味,對于吞下肚子的東西好吃難吃她根本沒感覺。
「你想吃的話我隨時奉陪,不過現在不行,我還沒完全消化。」段千城夸張地模模隆起的肚皮,還做了個嘔吐的表情。
「你神經病啊,我都已經快撐死了,哪有可能再找你去吃!」也不知道他倒底有什麼魔力,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居然可以摒除以往陰沉的性格,自然地與他說美。
「說的也是。」他突然將右手探了過去,將她整個人攪在身側,感覺上有點耍賴,像個不正經的男人。
「你干什麼?放手啦!」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壞了她。從來不曾有人與她這般親近,近到兩人之間幾乎沒有一絲空隙,他溫熱的男性氣息透過衣物直逼她敏感的肌膚,讓湯羨雲真切感受到何謂手足無措。
「不行!剛剛的鱉肉都是我在吃,現在我好像有點醉了,你要負起責任當我的依靠。」說完他當場打了一個酒嗝,看起來像真的醉了。
「別裝了啦,吃那一點也會醉?」不過,他身上的確有一股嗆鼻的酒味。
「我哪有裝,剛剛你不敢喝的鱉血里面摻了不少酒,我真的醉了啦!」再加上一個顛躓,可信度夠高了吧?
「你真會找麻煩,現在怎麼辦?」要她帶著一個酒醉的男人,這下事情真的大條了。
「是誰說要吃鱉肉的?現在你怪到我頭上來未免太不夠意思了。」這家伙還真是好拐,她到底有沒有常識,喝醉的人還能這麼清醒地與她對話嗎?幸虧她的單純,他不必刻意含糊不清地說話,省了不少功夫。
「這唉,我先帶你回車子里去好了。」他說的沒錯,這件事始作俑者是她,只好自認倒楣扶他回去。
段千城在她上頭得意地竊笑,更是大剌剌地佔據她整個身形,如果不是因為他的靠近讓她整個人心慌意亂,湯羨雲一定會發現他幾乎不曾將體重加諸在她身上。
她勉力攙扶「酒醉」的部下回到停車處,將他安置在座位上之後不由得長嘆一聲。
這件事要是教外人得知,她這個首領的顏面何在呀!
「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望著他緊閉的眼眸,湯羨雲幾近嘆息地對著他低語。
他的出現就像是在她平靜的心湖投下一連串威力巨大的原子彈,擾亂了所有既定的軌道,也讓她的理智粉碎成微不足這的細小微粒,他的出現對她來說是福還是禍?是幸還是不幸?她真的被他搞亂了「你希望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突然張開雙眼,精燦的眸子炯炯有神,一點都沒有喝醉酒的人該有的迷-與呆滯。
「你你騙我!」他盯著她的模樣讓她渾身不自在到了極點,連說出口的責備都顯得虛軟無力。
「告訴我,你希望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段千城執著地想得知她心中的想法,不願她在這個時候又躲回殼中不肯面對真實的自我。
「我我不知道。」她希望他是什麼樣的人?她可以「希望」嗎?
「你知道的,我要你說出來。」他的語氣轉變了,不再像往常一樣鬧著她玩,而是非比尋常的正經。
「我希望我希望你就像你,就像我眼中的你。」乍听之下或許會覺得她說的話沒頭沒腦,然而仔細想想,就會發現她說的一點都沒錯。他開朗的性格是她極度欠缺的,沒人能明白她多麼有希望能永遠擺月兌陰暗的自我、能夠無憂無慮地開懷暢笑,唯有在他面前她才能如此奢望著,正因如此,她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是的,我就是我,在你眼中所看見的段千城就是原來的段千城,一點都沒有隱藏地攤在你面前,我只希望你能仔仔細細地將我看個明白,不要忽咯掉我願意與你分享的部分,當然我更希望你也願意與我分享自己。」脆弱、她的彷徨與無助是那樣地深沉,擰疼了他的心,讓他不由自主想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下珍愛著、保衛著、呵護著。
「分享?為什麼?」分享這個字眼對她來說實在太遙遠,她的生命是如此的無趣如此的沉悶,猶如一攤凝滯不動的死水,他為什麼會願意與她分享?
「不為什麼,只是因為我想。」從來沒人能讓他這樣地心疼,他知道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淪陷了一顆自由的心。
段千城不曾看過像她這樣的女子,同時具備了堅強與脆弱,想爭取自己期墾的人生,卻又不敢跨出堅毅的步伐,將所有的矛盾與辛酸全往肚子里吞,以一副面具阻隔外人的采索。
她,一定很辛苦吧?
「不要對我說這種話,不要!」她不可以接受外人的關心。爹地曾經說過她不配,與她太過親近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她不可以讓他背負太多她極想卸下的棚鎖,這對他來說是不公平的。
「為什麼?為什麼你老是以這種態度掩飾自己?我知道這不是真正的你!告訴我,究竟有什麼事困擾著你,只要做得到,我願意盡一切力量來幫助你!」為了不使她再度陷入重圍中,段千城情急地摟住她嬌弱的身子,抱得好緊好緊,幾乎要將她揉進自己體內。
她的淚水不自覺滑下蒼白玉顏,在他的胸膛間泛濫成災。為什麼明知道這麼做是不對的,卻還是無法推開他,反而貪戀著他給予的溫暖?但是這份得來不易的力量是多年以來她在夢中不斷想牢牢抓住的光亮,她怎麼能舍棄、怎麼能推拒?
反正到了明天一切就將結束,今晚就讓她徹底忘了自己,忘了那些詛咒、忘了那些晦暗的過往,如果能這樣,往後當噩夢再度來襲,她也會比較有勇氣與那些緊纏著她不放的惡鬼對抗吧?
就這樣吧,明天的事明天再煩惱,今夜她只想做真正的自己,不再偽裝、不再堅強,單純地釋放囚錮已久的心靈,拋開一切的煩憂,在此刻專屬于她的溫暖與柔情中不顧一切地哭泣著。
段千城緊緊擁著她顫抖的雙肩,輕輕撫著她柔滑細致的發絲。他不知道她究竟為了什麼事如此悲傷,但是他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吝于付出關懷,這副胸膛是屬于她的,一直為她開放著。
總有一天,他會解開她心中的柳鎖,一步一步帶領她走出深沉晦澀的狹窄囚室,重見戶外燦爛的朝陽。
這一夜,他對自己宣誓,宣誓著對她的憐惜將是永生永世。
*****
「你說什麼?!再給我說一遍!」湯羨雲輕風般細柔的嗓音此刻正隱含著強烈風暴。
「鬼使根本沒約你見面,我是騙你的。」事實就是如此,他不介意再說一次。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騙我!」她快氣炸了,她是那樣期盼與戚拓遙見上一面,雀躍的心情被他這麼一說完全化為烏有,她不生氣才真是有鬼。
「騙了就騙了,不然你要我怎麼辦?」時光不可能倒流,再說就算時光倒流他也不會改變初衷。
「你怎麼可以這樣?騙了人非但沒有一點悔意,反而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你把我當成什麼?可以讓你隨便唬弄的人嗎?」都怪她對自己太有信心,始終認為沒人敢欺騙她,事實證明世界上就是有像段千城這種不怕死的人,而她就這麼上了他的當!
「是啊,我是真的一點悔意都沒有,雖然我說謊騙你下山,但是你不能否認自己玩得很開心,不是嗎?」她沒向他說聲謝謝已經很失禮了,居然還指責他。
「你你別想推卸責任,從頭到尾都是你自己一廂情願,我才沒有央求你帶我下山。」他說的雖然有理,但是對于他的欺瞞她還是無法釋懷,希望落空的感覺一點都不好受,她怎麼能不在意?
「你的意思是我太雞婆羅?」段千城冷冷地笑著。不輕易動怒的他這會兒已經有點按捺不住。
「你現在才知道。告訴你,你沒有權利替我決定事情,更沒有權利在我面前撤野!」
他那表情是什麼意思?活像是在指責她不識好歹,明明騙人的是他,他憑什麼對她擺出一張撲克臉?
「你又為什麼非得追究這件事,玩得高興不就是最重要的嗎?」她是他遇過最頑固且不知變通的女人。
「你知道我為什麼能夠玩得這麼開心嗎?那全是因為你說要帶我去見鬼使,如果不是這個原因,我根本一點都不會覺得下山來有什麼好玩!」他那副主宰一切的嘴臉她是怎麼都看不順眼,一向是她發號司令,豈容別人為她決定事情?她之所以會這麼憤怒,除了想見鬼使一面的願望沒達成,更重要的是權威受損,她絕對不許他探索她心里真正的想法,那會讓她覺得不安。
「又是鬼使,你為什麼一直提他?見不到就見不到,你何必一直拿這件事大作文章?」怎麼才經過一夜的功夫她就變了?對他又擺出疏離的神色,回復以往高傲的姿態,那麼他的努力豈不是白白浪費?
「我就是想見他,不然你以為我會輕易下山嗎?我已經有十多年沒接觸過組織以外的人,如果不是為了見他,我根本不可能破例!」該死的,就是因為他拿戚拓遙當餌,她才會不顧一切跟他下山,如此欺騙她的段千城實在太可惡了!
「你為什麼一定要見他?」莫非他們之間有什麼不尋常的關系?對于不相干的人,湯羨雲不可能這麼急切,好似看不見他是生平最大的遺憾。
「我告訴你,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在乎的人。」兩年來,牽掛他的心未曾更改,他是她最惦念的人。
「是嗎?你在乎他,他也在乎你嗎?如果他在乎你,為什麼不親自上罪惡之城來找你?」听她這麼一說,他的心頭登時烏雲密布,說出口的話滿是酸味,他深切地嫉妒起那個未曾謀面的男子。
他的話切中她的要害,讓湯羨雲的臉色在一瞬間蒼白如紙。戚拓遙的確一點都不在乎她,早在兩年前她就知道了。縱然如此,她仍是深愛著他,他身上有她最渴望的自由氣息,像是一抹不受拘束的悠悠白雲。
母親為她取名「羨雲」就是希望她能活得自由自在。然而事與願違,她的生活是一成不變的苦難與折磨,即使如此,渴望自由的心卻是沒有一刻休止。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當她初次見到不羈的戚拓遙時,一顆心就此淪陷而無力救贖。
她知道他是不會愛上她的,事實上他根本不會愛上任何女人,所以能夠偷偷戀著他,她就已經覺得非常滿足。
唉,說什麼愛不愛的問題實在太傻了,她難道忘了父親臨死之前的詛咒?這輩子她是別想過幸福平安的日子了,能夠出現一個讓她傾心的男子就已足夠,不必奢求太多。
她的臉色由蒼白漸漸轉為粉紅,夢幻般的光彩閃現著少女的期待,他知道她心上有人,也知道那個人不是他!
段千城從來不曾有過如此郁悶的情緒,臉色鐵青地將她拉向車子並塞進前座,繞回駕駛座之後一句話都不說就發動引擎上路,他的視線直直望向前方,刻意忽略湯羨雲那不為他而展現的美麗。
悶啊,生平第一次動心卻挑上一個不將他當回事的女子,他簡直快悶死了!不過他也不是那種懦弱膽小的人,他不會就這樣放棄的!
如果他猜得不錯,戚拓遙並沒有愛上湯羨雲,這麼說來他的勝算還是挺大的,這事看來異常復雜,得從長計議才成,他必須想出一套完整的計謀,將她的心從別人身上拉回來並牢牢系在他心上。
嗯,這是他給自己的任務。依照往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