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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日的祭典 第二章

傍晚時分,一行人到達了預定的地點——位于明山山脈深處的另一個山頭。

侍從和侍女們匆忙地來來去去,準備晚餐、扎營,士兵們則忙碌著布置防御。

這個山頭因為有泉眼的緣故,樹木長得郁郁蔥蔥。

泉水在山頂形成一汪池水,水流的下方就是一道小小的瀑布,從側面的山崖上筆直地垂落下去,飛濺起陣陣水花。

軫雀就坐在池水邊上,盯著水里的倒影發呆。

嘴唇上還殘留著剛才的異樣觸感,熱辣辣的。

水中人影露出了茫然的眼神,她無意識地伸出手,用手指撫模著自己的下唇。

他們有多久沒有這樣接觸過了?

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一年?

每次都是這樣、趁她最沒有防備的時候突然接近,做出超出君臣的親密動作,在她驚惶失措的時候又若無其事地放手,下次再見面的時候,還是平常的君王和他恭敬的臣子。

第一次迷亂的吻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她已經記不清了。她只記得,她一直在努力地忘記,仿佛他們之間真的只是君王和臣下的單純關系。

這樣不是很好嗎?

對陛下來說,這樣單純的關系也更方便,不是嗎?

再說……他們已經有很久沒有過度親近了。陛下不是早就該死心了嗎?為什麼自從胤國觀禮回來後,那個家伙居然又死灰復燃?

那頭,明知道她現在忙得不可開交,卻一次又一次地找她麻煩。害她的大腦亂成了漿糊,鬧了無數的笑話。

像剛才,雖然沒有人看到落在隊伍最後的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她,堂堂景國的大將軍居然像只驚惶的兔子奪路而逃,還一頭撞到大樹上。

真是可惡啊!

她不自覺地揉揉頭上還在隱隱作痛的腫包。

而她自己呢,也不知道犯了什麼病,明明一下子就可以推開的,居然眼睜睜讓他親上了,該死……

軫雀申吟一聲,把頭埋進自己的膝蓋里。

「原來你在這兒啊!我找了你老半天了。」

異常明朗的聲音從她背後響起,景風御笑嘻嘻地用力拍了她的後背一下。

「過來看,有好東西給你。」

砰的一聲,軫雀一頭栽進面前的池水里。

這個混蛋……

她狼狽不堪地爬上岸,頭發還在滴著水,恨恨地瞪著那個可惡的家伙。「難道您就這麼無聊嗎?」

「抱歉抱歉。」景風御忙不迭地拉她上岸,納悶極了,「這種程度的偷襲,平常你都可以閃開的啊!剛剛在發什麼呆呢?」

軫雀看著他,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異樣。

她扭開頭,「沒什麼。」

「沒什麼事情,你會發呆成這樣?」景風御噗哧一笑,捏捏她的鼻子,坐到她身邊。

又是這種動作。

這個家伙,難道不知道女孩子是不能隨便踫的嗎?也不知道有多少女性就是被他不經意的動作和眼神給勾去了魂。

忍著火氣,她往旁邊讓了讓,「剛才你說有什麼東西給我?」

「哦,王都傳來的好消息。」

一卷封了火漆的書信遞到軫雀手上。

她打開封口,從里面抽出一張書簡,攤開。

迎面而來的是丞相怒火沖天的咆哮字跡——

小烏鴉,你打算和王在山上孵小雞嗎?

王都所有祭典儀式的準備工作都做好了,快點帶著王下山來!

她就知道會這樣……

軫雀捂著隱隱作痛的頭,卷起書簡。

托某人的福,每天賴床不起,拖拖拉拉,修行計劃連一半都還沒有完成……

「雖然說丞相大人不該罵你啦。」景風御懶洋洋地托著下巴,「但時間確實快到了,我看我們還是快點下山,至于剩下的修行計劃嘛……明年繼續也來得及。總之,我本人強烈支持丞相的提議。」

支持你個頭!軫雀恨不得捶他幾拳。

「我們連儀式需要的露水都沒采集完,怎麼下山?就算其他的都不做,今晚到明天早晨,至少要把露水采集齊了。」她冷著臉說。

「這怎麼來得及?」景風御嘟囔著說,「瓶子里還有一半空著呢……」

「你也知道還有一半是空的?」軫雀瞪他,「沒辦法,祭祀上天的露水是一定要王親手采集的,臣可幫不上忙。」

「雖然你幫不上忙,但是陪我一起去總可以吧!至少路上有個人可以說說話,不會睡著。」

「以景氏祖先的名義,你能保證我陪你去,你今夜就可以采集完?」軫雀遞給他一個懷疑的眼神。

「以景氏祖先的名義,你如果不陪我去,我今夜肯定采集不完。」景風御笑咪咪地回答。

「……知遭了。」

軫雀無力地垂下肩膀。

說起要無賴和要脅人,她至今找不到第二個人能比得上這個家伙……

「臉色這麼難看,不會是擔心一夜不睡覺影響你的美貌吧?」景風御戳戳她。

軫雀回瞪了一眼。

相較于一夜不能夠睡覺,要和他單獨相處那麼久的時間,才是讓人更不安的事吧。

她看了看自己濕淋淋的衣服,站起來,「在去那之前,臣需要再做一件準備工作!」

兩分鐘之後,軫雀回到原地。

「哇!」景風御嚇了一跳,「你的胸怎麼平了?」

軫雀的額頭立刻爆起幾根青筋,「您只注意到我的胸部嗎?」

他繞著她轉了兩圈,撇撇嘴,下結論,「你穿男人的衣服不好看。尤其是從頭到腳黑漆漆的一身,到了半夜叫我怎麼找得著你?」

「這樣穿比較有行動力。」軫雀倒是對自己這身黑色衛士服裝滿意極了。

她原本就是身材修長的類型,穿上男裝就搖身一變成為俊雅的青年,棕紅色的長發扎成馬尾,更顯出優美的臉部輪廓。

「可是原來那件量身訂做的朱紅甲衣比較好看啊……」他覺得遺憾極了。

就是要穿得不好看,才能避免一切可能的騷擾,讓你專心做事……她心里想。

「如今穿了這身男裝,陛下就把我當成男人吧。反正臣的職責是保護陛下,是男是女倒是無所謂。」

「你怎麼可能是男的呢。」景風御咕噥著,「我是為了你好,本來就是一塊平板,再用布條一勒,更平了……」

「……」她無力地瞪著他。

「走啦走啦。我開玩笑的,不要那麼認真嘛,哈哈。」

軫雀垮著肩膀跟在他後面。

夕陽從前面照過來,她忍不住偷偷回頭去看身後的影子。

真的那麼平嗎?太打擊人了,嗚嗚……

在夏之日即將要來臨的這段時間,即使在半夜,太陽也不會完全沉下地表,而是半懸半沉在地平線的邊緣。

周圍並不很暗,只是挺冷的。

景風御手里捧著一個大琉璃瓶,不時地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摘下一兩片的葉子,把上面剛剛凝結的幾滴露珠倒進琉璃瓶里。

軫雀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感謝上天,他今晚很專心,不過兩個小時,瓶子里的水量就增加了四分之一。

照這個趨勢下去,再收集幾個小時,到明天早晨之前就能裝滿了。

不過,同樣齪因為今夜的高效率,更加突顯出以前的效率之低……

她咬牙切齒地想。他前二十天也太混了吧!

夜晚的山頂很寂靜,讓她的感官更加敏銳。她專心探察著周圍的動靜,枝葉搖動的聲音,昆蟲嗚叫的聲音,全部傳進耳朵。

景風御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說著話……

「嗄?」她猛地驚醒過來,發現他剛剛好像在跟她說些什麼,但她一個字都沒有听進去。

「你不理我。」他委屈地指責。

「臣哪有。」她繃著臉說。

景風御繼續指控,「說話很勉強,走路也無精打采,臉色陰沉得好像每個人都欠你錢。你生氣了?」

軫雀搖搖頭,「我為什麼要生氣?」

他轉過頭,盯著她看了一會,忽然笑起來,「既然不是生氣……

該不會是因為下午的事害羞了吧?」

她的臉色沉得像暴風雨來臨前夕,「我才沒有!」

「說的也是。」景風御聳聳肩,「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吻而已,算得了什麼?」

那麼滿不在乎的語氣,軫雀只覺得心里開始沸騰,火氣頓時熊熊地往外冒。

「您不在乎,不代表別人不在乎。陛下就算再無聊,也不用天天和你的大臣開玩笑吧?」

「那麼生氣啊?」他眨眨眼楮,「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八歲的時候就搶走了我的初吻,我可從來沒向你抱怨過呢。」

「……我早就忘記了。」

「是嗎?」

正當他們說話的時候,一只兔子從草叢里跳出來,突地撞上了他的腿,頓時暈坐在地上。

景風御揪著耳朵把它提起來,親親紅色的鼻子,「小白兔啊,你的初吻是我的了。」

抬眼望望發呆的軫雀,他露齒一笑。

「說起來,我們當初就有點像這樣。想起來了嗎?」

手一松,可憐的兔子立刻飆著眼淚逃走了。

「拜托,用不著這樣吧……」

她捂住了臉。天啦,在山上關久了,他連兔子也不放過……

「在心里月復誹你的王是很不好的行為。」景風御把瓶子放在地上,懶洋洋地靠在草地上,打了個呵欠,「我想休息了。」

軫雀的頭發立刻豎起來。

「陛下,您您您是開玩笑的吧?」

明山離王都雖然不遠,但回去至少也要一天的時間。再加上回去以後,還需要幾天的時問準備演練,時間已經很緊迫了。

沒想到在這個關頭,這個家伙居然又犯懶?

「陛下!您不是說過,只要我陪伴您,您今夜就可以做完的嗎?」

景風御略微抬起眼皮。「咦,我有說過嗎?不好意思,不記得

了。」

一邊輕松地哼著歌兒,一邊隨手玩弄著琉璃瓶。淡青色的瓶身隨著指尖的動作不住旋轉。

軫雀看得心急如焚,急忙搶過來抱在懷里,「這麼精致的東西,如果不小心踫碎了怎麼辦?」

「哦,那你就守著吧!天亮了記得叫醒我。」景風御揮了揮手,翻了個身,居然真的要去睡了。

是了晃琉璃瓶,還有四分之一才能裝滿,她眼神幾乎要冒火了。

「陛下,您的工作還沒做完呢。」

「可是我好累……」他聲音含糊地說,「不想做了。」

「這怎麼行?這瓶露水是要在祭典儀式上供奉上天的,一定要裝滿才行!」

「哦。」換了種舒服的姿勢,他懶懶地說︰「那簡單,你幫我采集吧。」

軫雀黑著臉,「您是陛下,一定要您親手采才行。」

景風御嘆了口氣,「真麻煩。我倒是無所謂,實在要裝滿的話,附近不是有泉水嗎?那水也挺干淨的,隨便弄點充數算了。」

「那會被上天懲罰的,陛下。」

「听起來真的是很傷腦筋啊!怎麼辦呢?」他悠閑地枕著手臂,明亮的眼楮斜睇著面前的她。

看似純潔無辜,卻又隱隱透著狡點,被這種熟悉的眼神看著,軫雀似乎明白了什麼,臉色頓時又黑了一層。

「您到底想說什麼?」

「親一下。」指著自己的嘴唇,景風御笑咪咪地要求。

軫雀覺得自己的頭又開始痛了。

她就猜到今晚不會好過的。這頭……

「就沒有動力哦!」陛下眯著眼楮,繼續說道︰「這樣的天氣真的很適合睡覺對不對?」

瞪著那個人,軫雀的眼楮又開始發射死光了。

混蛋,這是為你自己的國家祈福好不好!

她恨恨地想。我管你那麼多干麼?你愛用什麼水充數就用什麼水吧,真的激怒了上天,倒楣的還是你自己。

「就一下。」可最後說出來的偏偏是這句。

沒辦法,接受了十幾年的忠臣教育,實在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她宣誓效忠的陛下遭天譴……嗚嗚……

軫雀垮著肩膀,慢吞吞地挪到景風御面前,他的眼楮亮晶晶的,目不轉楮地盯著她的每一個動作。

「閉上眼楮。」她的手不客氣地按上他的眼皮,「不許偷看。」

「喂喂,很痛的。我的眼楮要是瞎掉了怎麼辦?」他不滿地抗議。

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松了手勁。

從近處看,他的唇形很好看,豐潤得恰到好處,不會太薄也不會顯得很豐厚,嘴角微微地上翹著,即使不笑的時候,也總有些帶著笑意的感覺在。

景風御的臉就近在咫尺,即使被蒙住眼楮,那高挺的鼻梁,熟悉的面部輪廓,軫雀用目光細細地描繪著,落回豐潤的唇上,心里頓時怦然一跳。

那嘴角又微微地上揚起來,她知道他在笑她的遲疑。

她恨恨地閉上眼,鼓足了勇氣湊過去,在記憶中的上唇處輕輕踫觸了一下。奇妙的熱力觸感讓她閃電般地縮了回來。

「好了。」她低著頭說。

她听到他在笑,起先是悶悶地笑,後來好像撐不住了,聲音越笑越響。

「有什麼好笑的?」軫雀忿忿地說。

抬起眼楮,正好看見景風御伸出舌尖,舌忝了舌忝自己的嘴唇。那個位置,正是她剛才踫觸的地方。

不知為什麼,她的臉有些燒熱起來。

透過手指的縫隙,那雙灼灼放光的眼楮正盯著她,早就笑得彎成月芽形了。

「小烏鴉,你的臉好紅。」

軫雀呆了呆,突然反應過來,氣急敗壞,「你……你說了要閉眼的!」

「是你說的,我可沒說。」

「你這個……」

她還想要罵點什麼,但一被那深海墨色的眼楮凝視著,卻突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遮住眼眶的手指被他的手帶引著,緩緩往下拉,滑到唇邊。景風御對她頑皮地笑了笑,舌尖靈巧地裹上她的指尖。

濕潤的觸感,在細女敕的肌膚上細細舌忝吻著,指尖處傳來了敏銳的知覺。軫雀呆呆地跪坐在他面前,忘記了自己應該有什麼樣的動作,大腦一片空白。

「閉上眼楮。」她听到有個聲音這樣對她說。

那聲音充滿了魅惑的力量,在她的大腦思考之前,她已經順從地閉上了自己的眼。

溫熱的觸感佔據她的唇,輾轉舌忝吻,和她之前生澀的動作截然不同,偶爾還惡劣地咬咬她柔女敕的唇角。

軫雀受驚地想要往後縮,卻被堵住了所有的退路。酥麻入骨的廝磨感實在太過于令人沉醉,她低低地申吟一聲,忘記了抵抗任憑靈活的虧尖挑開了她的唇齒,毫不客氣地侵襲進去,攻城掠地。

「唔……」濃濃的聲音溢出了鼻腔。

她滿臉暈紅地喘著氣,感覺快窒息了。周圍的光線依然暗淡,她迷迷糊糊地靠坐了好久,才突然發現自己是偎在景風御的懷里。

「感覺很不錯吧?」他向她露出甜蜜的微笑。

「你……你……」軫雀結巴了半天,像是終于反應過來似的,猛地跳起來,一眨眼就逃得遠遠的。「你這個混蛋!」

她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特意穿出來的男裝,不禁欲哭無淚。

「我都穿成男人的樣子了,你還不放過我!」

「你再怎麼穿也還是你啊!」景風御無辜地說,「雖然綁得那麼平,觸感是差了點……」

軫雀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站起來掉頭就走。

「喂喂,」他在她後面大叫,「你就丟下我一個人走了?萬一我遇到了敵人,怎麼辦?」

「放心吧,陛下,」她氣呼呼地回答他,「所謂禍害遺千年,您一定不會有事的!」

「呵呵,真是有趣極了。」荒野里突然傳來了男人低沉的笑聲。

「看我們發現了什麼?」

陌生嗓音出現的那一瞬間,軫雀就已經驚得回過了頭。

那個男人的聲音還是笑著,但這次是對她說︰「這位護衛大人,請你乖乖地合作,否則你的陛下就會有事了。」

幾十個身影同時從附近的矮灌木林和車叢里無聲無息地出現,人人手中握著鋒利的武器,幾十支弓箭同時對準了景風御的方向。

「不要動。護衛大人。」小山丘上站立的男人望著軫雀的方向,笑了。「本來我們還不能確定你們的身份,幸虧你剛才叫了他一聲陛下,我還真是要感謝你了,呵呵。」

一柄鋒利的刀刃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軫雀剛要去抓腰間懸掛的武器,指向景風御的弓箭立刻繃緊了弦。

她的動作頓時一僵。

如果不是她負氣離開了王的身邊,如果不是她沒有及時察覺異樣,又怎麼會變成現在這種被動的局面!

軫雀僵硬地站在原地。

兩個人走過來,反綁住她的雙手,又牢牢地綁住她的腿腳。

男人從小山丘上慢慢走到景風御面前,腳尖撥了撥地上的琉璃瓶。

「原來是半夜出來采集這個東西。」他的聲音里充滿了輕蔑,「你們景國人總是喜歡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

「我們景國人?」景風御模了模下巴道︰「這麼說,你們不是我們景國的臣民嘍?」

「你不用套我的話,我的陛下。」男人轉到了他的眼前,嘲笑似地行了個禮。

「您還真是大膽啦,白天差點被火藥炸成碎片,晚上還敢溜出來和護衛小姐打情罵俏,連你的軫雀將軍都不帶在身邊。」

景風御的眼楮閃了閃,不露痕跡地向軫雀瞥了一眼。

「確實是好不容易才擺月兌軫雀那家伙溜出來的。要不然,怎麼會有幸遇到你們呢?不知道你們是來自哪里的貴客?」

男人笑了。

「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來自幽國的風之團?」

風之團……

軫雀遠遠地就听得清楚,不由得吃了一驚。

對于這個名詞,她再熟悉不過了。

就在兩個月之前,風之團突然出現在幽國和景國的邊界。當時,就是她親自率領景國的軍隊,將這個騷擾邊境的流浪軍團驅逐出境。

沒想到兩個月之後,就在夏之日即將到來的前夕,這支軍團的殘余部隊卻又悄悄潛進了景國。

她忍不住看了看正在和景風御說話的男人。

這個人,難道就是風之團的團長——雲賀嗎?

一個俏麗縴瘦的身影悄然從小山丘背後走過來。

「喲,這不是雲笙小姐嗎?」景風御熱情地打招呼。

她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站在雲賀的身邊。

「喂喂,未免太冷淡了吧?」他抱怨道,「再怎麼說,我也是好心救你回去的人啦!」

「那不過是為了探察你們的底細,故意讓她去的。」雲賀冷冷地說,「你應該慶幸自己沒有對我妹妹動手動腳,否則現在你就不可能站在這里了。」

「原來她是你的妹妹啊!」景風御笑嘻嘻地望著他。「這里有一個我們都認識的人,那就好說話了嘛。雲賀團長,麻煩叫你的人把弓箭都收回去吧!看來挺嚇人的。」

他哼了一聲,「我們的交情沒有好到那種地步。」

景風御嘆了口氣,「這麼說,你們還是準備要我的命嘍?」

軫雀的心一下子揪緊了。

她的手暗中扭動了一下,不行,綁得太緊了,根本掙不開。

想要月兌離這種被動局面,除非……使用那種力量……

細白的牙齒在下唇留下了深深的齒痕。

她忍不住望著他的方向。景風御瞥了她一眼,細微地搖了搖頭。

「你的性命嘛……本來是打算要的,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雲賀不無鄙視地看著他,「對于您這位好吃懶做、迷戀、貪生怕死的陛下來說,恐怕沒有什麼比這條性命更重要的吧?那麼,只要您答應我們的要求,我們就可以放了您和您那位護衛小姐安全地離開這里。」

「難道外界對我的傳聞那麼難听嗎?」他嘆了口氣,顯得難過極了。「我明白了,說你們的要求吧。」

「我們的要求其實很簡單——」雲賀的臉上閃過激動的神色,語調卻依然是冷靜的,「簽署約定書,把南省割讓給我們。從此之後,南省就是風之團的棲息給養地。」

「好大的口氣!」他驚嘆地說,「一下子就要取走景國四分之一領地?」

「是用四分之一的領地,換取您的生命。而且,您畢竟還剩下四分之三的地盤呢!」雲賀譏誚道。

景風御想了想,指向軫雀,「先放了她,我就同意簽字。」

「陛下!」她驚得臉色發白,「您怎麼可以輕易地交出我們國家的土地?就算臣死在這里,也不能——」

雲賀緊緊地盯著他,「放了她,你就同意簽字?這是你做為王的承諾?」

「我以景氏祖先的榮譽起誓。行了吧?」景風御聳聳肩。

「好……好!」雲賀極力掩飾著激蕩的情緒,揮手,「把那名護衛小姐帶到遠處,放了她!」

兩名魁梧的風之團武士牽起捆綁的繩索。

身高的差異太大,軫雀的身體幾乎被懸空提起來,只有腳尖拖著地面,不由自主地被帶向遠方。

她焦急地回頭注視被包圍中的人。景風御抬起頭,對她安慰地笑了笑。

「嘖,真是多情的陛下。」

雲賀提著墨跡未干的約定書,把羊皮紙攤在草地上。

「你的要求,我已經滿足了。該是你履行誓言的時候了。」

「急什麼。」

景風御活動了一下手腕,又揉了揉肩膀,這才慢吞吞地抓起筆,在簽名處龍飛風舞地簽下了三個大字——

小烏鴉!

狂喜的表情僵在雲賀的臉上,他強忍著怒氣問︰「陛下,你是不是寫錯了?」

「哪里寫錯了?」景風御滿臉無辜地指著那幾個字,「小、烏、鴉,一個筆劃都沒有寫錯。」

雲賀冷笑了聲,「你別忘了,剛剛你才用你祖先的名義起誓過的,我放人,你簽字!」

「是啊,我是答應了你簽字,」他笑得愉快極了,「但我可沒說要簽自己的名字。小烏鴉這三個……不是字嗎?」

臉色變了變,雲賀怒道︰「這麼說,你是在耍弄我了?」

「是你在開玩笑吧!」景風御依舊漫不經心地笑著,修長的手指按住約定書兩邊,慢慢從中間撕開,拋到地上。「景國的土地怎麼能讓給異族人?」

紙張被撕裂,發出了輕微的破碎聲音,好像帶著無盡的嘲弄意味。

雲賀變得面無表情。

「既然協商不成,那我們只好按照原來計劃,以武力奪取了。

至于你,陛下,就是這場行動的第一個祭品!」

他背轉了身體,依稀的晨光中,臉上的表情轉成冷酷,薄薄的唇里吐出清晰的命令——

「殺!」

刀鋒在空氣中劃過一個凜冽的弧度,押解她的兩名武士身上噴出鮮血,一頭栽倒在泥上里。

軫雀跟踉蹌艙地奔回山頭,迎面就看見滿眼的艷紅血光。

「陛下……」

她喃喃地喊著,突然發狂般地沖進了人群。

雪亮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劃過肢體,鮮血飛濺。

風之團的戰士們認出這熟悉的弧度,驚惶地大叫著,「看那把刀,那種刀術!

這個人是……是軫雀啊!」

包圍圈被撕裂了一個缺口。

景風御的衣服已經被血染透了,血跡斑斑的佩劍支持著搖搖欲墜的身體。

他喘息著,勉強抬起眼皮,「小烏鴉,你總算過來了……」

軫雀僵在原地,忘記了動作。

時間仿佛靜止了。在她面前發生的一切都好像變成了慢動作,她清晰地看到景風御對她笑了笑,然後他的身體慢慢地倒了下去。

雲賀就站在不遠處,提著染血的刀,冷冷地看著。

燦爛的金色長發散亂在他的身上,浸染上了他自己的血,那顏色紅得妖異。

軫雀的視野漸漸變得一片血紅。

咚——咚——

心底的深處,升騰起強烈的悸動。

那種變化,開啟了……

「所有傷害吾王的人們,流亡之族的後裔,沾染罪惡血腥的風之團成員,隨我心意,陷人永遠的沉睡冥界——」

軫雀清冷的聲音回蕩在山谷之間,風之團的成員們搖晃著身體,紛紛捂住自己的脖子,臉色變得無比驚恐,喉嚨發出格格的響聲,想要說話,卻說不出來。

一個,兩個,站立的人接二連三地倒在地上。雲賀掙扎著,竭力地想要站直身體,卻還是撲地倒下。

雲笙呆呆地站在山丘上。

滿身鮮血的軫雀提著長刀,一雙妖異的紅色眼眸冷冷望著遍地尸體,有如戰神降臨。

那雙血紅的眼楮忽地朝她的方向望來,雲笙的腳一軟,跪倒在地上。

「哥哥……」她慌亂地叫著所有人的名字,「袁格哥哥……洛俊哥哥……鐵震哥哥……」

軫雀疲憊地走過倒伏的尸體,單膝跪在景風御的身邊。

「是我的錯。」她的臉上一片空白,喃喃不停地說︰「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傷痕累累的身體微微動了一下。

「別念了,我還沒死呢……」

低啞的聲音有氣無力地打斷她,艱難地倒抽著冷氣。

「唉!痛死我了!」

軫雀愣愣地望著那雙勉強睜開的海墨色眼楮,淚珠忽地滑出了眼眶。

「哎呀,你的紅眼楮怎麼還是露出來了?傷腦筋。」

景風御低聲抱怨著,手指蘸了點自己的血,費勁地涂抹到軫雀的眼皮上。

她閉了閉眼楮。

眼皮上的血跡迅速消退,很快被吸收殆盡。

再睜開眼的時候,已經變成平日黑色的瞳眸了。

她小心地扶起景風御的身體,一步一步地離開了殺戮戰場。

背後是雲笙越來越大的哭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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