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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龍共舞 第七章

傷兵殘將們恢復得很快,那名尊貴的遼人也可以下床四處走動了。

他並沒有被當成俘虜,龍郅下令要以禮相待。結果他吃得好,還有人服侍,甚至都沒有人過問他的身份來歷,倒讓他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這晚,他被龍郅邀去一敘。一進門,竟看見龍郅趴在地上,上身探人床下,拖出一個酒壇。

「請坐呀!別客氣!」他站起來拍拍頭上的灰,一臉興奮地抱著酒壇放到桌上。

桌上已擺了四碟精致的下酒菜,分別是蒜茸蝦仁、蔥爆腰花、小牛肚和鴨舌,不算珍饈,可是在這蠻荒之地卻顯得珍貴。

那遼人一臉防備地坐下,不明白何以得到如此待遇,可是等到龍郅將酒壇一開,他臉上的警戒之色剎時煙消雲散,代之的是滿臉垂涎。

「女兒紅!」他失聲驚呼,醇香濃郁,一聞味就知是上品佳釀。

‘噓,噓!」龍郅豎起一指在唇邊,壓低聲音問,「秦大夫允你喝酒了嗎?」

他咽一口唾沫,搖了搖頭,忽又滿臉放光︰「他也沒有不允啊!」雖然他心知肚明因為軍營原本就嚴禁喝酒。所以根本沒有酒可喝。

‘那就好,那就好!」龍郅心照不宣地笑著點頭,拿出兩個白玉瓷杯,注滿酒。

「來!酒逢知己千杯少,先干為盡!」龍郅一口喝干,又倒了一杯。

那遼人滿面沉醉地聞著杯中香味,品了一品,細細回味,這才一飲而盡。

他轉著空酒杯,忽地抬頭狐疑地問︰「什麼叫酒逢知己?」

「傳聞遼國四太子耶律洪齊是酒中滴仙,與在下這酒神豈不正好是一對酒國知己?」

耶律洪齊只是略感吃驚地瞪他一眼,隨即不動聲色地為自己再倒一杯酒,輕泯一口,才淡然問︰「你是如何知道的?」、-「你胸口有狼頭刺青,長得白皙俊俏,又會講漢話,不是漢女所生的四太子又會是誰?」龍郅不緊不慢地笑答。

耶律洪齊皺皺眉,似乎對他說的話有些敏感……

「不要客氣,喝酒吃菜!」龍郅卻不是什麼好東西,專挑他的痛處戳,「傳說令堂是三十年前名震江南的第一美女水芙蓉,不知傳言是否屬實?」

耶律洪齊手指捏著杯緣,微微用力,看得出是在極力壓抑情緒。

龍郅卻仍不知死活地撩撥著︰「當年敞國先皇听聞令堂艷名,想要征召人宮為妃,不料卻被令尊捷足先登,撈到這西夏之國。先皇沖冠一怒為紅顏,向貴國宣戰。這一戰就戰了三十年,如今卻變成貴國向敝國宣戰了!」

「啪!」酒杯碎裂,酒液四濺,瓷片插人耶律洪齊的指月復,滴下鮮血,卻卻絲毫不覺痛。

「沒想到,令堂到了貴國皇宮,雖錦衣玉食仍不掩思鄉之情。後來又听說為了自己竟引起兩國紛爭,自責不已,不出幾年就郁郁而終,丟下年幼的兒子在勾心斗角的皇宮內苑孤立無援!」

「夠了!」耶律洪齊再也忍不住,跳起來,隔桌一拳擊向龍郅。

龍郅旋身躲過,百忙中還抽空將杯中酒喝了。

耶律洪齊已是怒極攻心,將桌子一掀,連出狠招,盡是些不要命的同歸于盡打法。

龍郅扔了酒杯,飛身接住飛到半空的酒壇,還對著地上的菜連呼可惜。忽覺腦後風至,他一回身,將女兒紅送出。耶律洪齊一看,竟生生收回鐵拳,改拳為掌,接住迎面飛來的酒壇,卻感到手一沉,忙加上另一手,這才托住那個只二十來斤此時卻重逾千斤的酒壇子,尚還在他雙掌上滴溜溜打轉。他身形往下一頓,卸去力道,將壇輕放在地上,大口喘氣,良久不語。

龍郅撫掌大樂︰「哎呀!真不愧為酒仙,果然是愛灑如命啊!」忽地面色一整,「你知不知道,剛剛我若出手的話,你現在已沒命了!」

耶律洪齊冷冷地答︰「你既救我,又怎會輕易要我的命!」他此時已萬念俱灰。論身份氣勢,龍郅對自己了若指掌,而自己對他一無所知;論武功,自己遠不是他對手,那麼除了任他宰割外,還能怎樣呢?

龍郅卻盯著地上一片狼藉大發感嘆︰「哎!可惜了四碟下酒菜!哎!可惜了一對白玉盅。」他抬起頭來,豪氣干雲地將手一揮,「無妨!沒菜,有酒即可!沒有白玉盅,就壇也能喝!一樣斗酒三千,快意人生!」

他將地上殘渣隨便一掃,踢開桌椅,也不管油污,抱起酒壇就席地而坐,仰頭灌了一大口,放聲唱道︰「鐘鼓撰玉何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一時間,狂態畢露。

他把酒壇拋到耶律洪齊懷里,拍拍地板說︰「來來來,何必拘泥于一格!」見他臉有猶豫之色,笑道︰「大丈夫,心地比天還寬闊,這點髒污算什麼?」

耶律洪齊喝一口酒,將壇拋還給龍郅,走到他面前,將長袍下擺一撩,也席地坐下。

「你到底是誰?」他懷疑他的身份,「你決不僅僅是個參將!」

「我確實僅僅是個參將,身份可比你差得遠了!」

龍郅含沙射影,果然見他一臉黯然,默不作聲,只顧喝酒。

「令尊想必對你寄予厚望,給你起個洪福齊天的大名。看來他是想讓你繼承王位呢!」

「怎麼可能!」耶律洪齊苦笑搖頭。

「你是漢人所出,受到排擠也是必然。你受傷是令兄耶律洪都所為吧?」

「這你又是從何處得知?」耶律洪齊這回是真的震驚,益發對龍郅刮目相看。

「令兄耶律洪都雖是長子,卻並非王儲。任何人遇上這種事都會耿耿于懷。他身為護國大將軍,權傾朝野,自然對王位勢在必得。而得到王位前須掃平幾個障礙,你二兄耶律洪銘雖是太子,卻羽翼未豐,不足為懼,那麼第一個該除的就是你這最受令尊寵愛的麼弟了!那日我軍在沙河灘擊潰的遼軍根本不是前來進犯,而是在追殺你這獵物!」

「他平日對我這個在別人眼中被視為雜種的弟弟最是關愛,又怎會加害于我呢?」

「答案你自己心知肚明,卻來問我!」

「是啊!如果不是被一箭貫穿左胸,我又怎敢相信最親愛的大哥竟要置于我死地!」

「哦?跟那箭有何關系?」龍郅有些不解。

「我國第一神射手古瓦是他的心月復。除了古瓦,誰有這本事暗夜辨物、一矢中的?」耶律洪齊的笑容里有些淒涼。

「誰知你的心室卻長在右邊!他連這不知道,可見兄弟相親都是假的!」

「這事除了我父皇和先母外,再無其他人知道。是我自己留了一手沒告訴他。先母在世時就曾叫我多加提防這位長兄。先母的教誨我怎敢忘?」耶津洪齊眼里閃過一絲狡猾和得意。

「如今貴國皇室已無你地位,你該如何東山再起?」

龍郅目光灼灼地逼視他。

「很快!如果你能助我一臂之力的話!」耶津洪齊也同樣目光灼灼地逼視他。

很好,正中下懷!龍郅立即回答︰「沒問題,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是什麼?」

「附耳過來!」兩人頭湊在一塊,龍郅輕聲耳語幾句,然後坐正身子,以眼神詢問他。

耶津洪齊舉起右掌,龍郅一看,也伸出右掌,「啪啪啪」互擊三下,成交!

耶津洪齊志得意滿地微笑道︰「不如我們歃血為盟,結為八拜之交,如何!」

「正合我意!」龍郅一躍而起,拉開門,皎潔的月光照在他身上。「來吧!」他喊道。

于是,星月為證,兩人義結金蘭,兄弟相稱。耶津洪齊年長三歲,為兄。

兩人拜過青天,站起來握著手相視大笑。

忽地前方傳來一陣騷動,是前鋒營,哄哄鬧鬧不知在干啥。然後一名士兵慌慌張張前來,跑到龍郅身前站定︰「報告參將!」

「什麼事?」

「吳兄弟被蠍子蜇了,秦大夫正在替他吸毒?」他口中的吳兄弟就是無雙。

「吸毒?蠍子?」這地方只有該死的一種蠍子,難道竟是……

「金頂紅蠍?」他幾乎是嘶吼出這四個字,面色之恐怖令那士兵倒退一步。

「是的!秦大夫說抓不到那只蠍子她和吳兄弟都活不過今晚,現在全營的兄弟們都在找那只蠍子!」這幾句話是對著空氣說的,龍郅早已箭似的飛去了,連他身後的耶津洪齊也奔去得如此迅速。

龍郅一沖進營房,便看見家樂跪在地上干嘔。他撲過去,心急如焚地抱住她︰「瓊花玉露丸呢?不是可解百毒嗎?」

「已經吃過了,沒用的!一定要找到那蠍子才行!’「家樂虛弱地輕身說。

龍郅站起身大聲命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只蠍子。如果一刻鐘之後仍無進展,就準備拆房!」他發覺自己竟已語帶哽咽,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

「是!」士兵們齊聲答應,雙手仍不停在翻找。

房子算什麼,拆了可以再建。秦大夫的命卻不能丟,當然還有吳兄弟的。

龍郅閉一下眼,伸手一抹,然後打橫抱起家樂,出去放在石凳上。

「你哭了!」她指出顯而易見的事實。

龍郅咬著牙,哪里還說得出話來。

「你也去找蠍子吧,小心別被蜇了!」家樂不想他呆在身邊看著自己將死的樣子。

龍郅吩咐一部分人圍著營房在外邊找,又叫幾人去準備拆房的工具。

無雙也被送出來,靠在家樂身上。她的袖子已被高高鷯捋,露出整條已變得青紫的手臂,為阻血液運行,上面從手腕、手肘到上臂到肩已纏上一圈圈布條,勒得死緊,但毒氣仍一點一點向上漫延。此時無雙神智不清,開始吃語。

「無雙!無雙!」家樂使勁拍打她的面頰︰「無雙醒來,不許睡著!睜開眼來說說話!」

無雙打開眼簾,目光渙散。

「師父!」她輕喚。

「我在這里!無雙,跟師父講話,不停地講!」

「師父,如果我以身相許,你會要我嗎?」無雙終于道出她的心里話,卻在這個時候。

「咳咳!無雙,說點別的。你家里有幾口人?」焦急之中,家樂想也未想,竟問出這個愚蠢至極的問題。

「我有一個媽媽,一個爹爹,一大堆壞哥哥,他們都欺負我。好壞……不是哥哥,不是娘生的。嘻嘻,我還有一個爹爹不要我,壞爹爹,也不要娘,娘嫁給爹爹十年……嘻嘻天山,娘去天山,也不要我了……

嗚……」無雙胡言亂語,接著又哀嚎又哭泣。

「無雙!」家樂無力地看著她,只覺憂急攻心。

當時,她若當機立斷,斬斷無雙右臂,現在就沒有這些麻煩。但是,她又怎麼忍心讓無雙變成獨臂美人?

可現在,她似乎要為一時的心軟付出兩條生命的代價。

那該死的金頂紅蠍毒性也太大了,她不過舌頭沾上毒血,又沒吞進去,這會只怕也要賠上一條命了。

是天注定的吧!看她和龍郅太幸福了,所以要生生拆散!

但無雙呢?又關無雙什麼事?

她執起小刀,在無雙腕上劃一刀,為她放出一點濃黑的毒血,又在小臂上劃一刀。

唉!無雙的血已是越來越少了,只怕毒蠍還未找到她就要因失血過多而亡了。

金頂紅蠍,師父給她的書中沒有提到這種毒物,或許連師父也從未見過吧!

到底該如何解毒,她完全沒有把握,只能依據中毒癥狀來判斷。如果判斷失誤,即使找到紅蠍也不見得保得住兩人性命。,「找到了!找到了!」一士兵身著單衣,手里捧著個布包飛奔而來,想是他身上的衣物。

家樂兩指捏著無雙下頜,讓她張大嘴。

「用筷子夾著放進她嘴里。」她說。

馬上,艷麗的紅蠍進了無雙的嘴,很小,比河蝦大不了多少,卻劇毒若斯。

她趕快合上無雙的下巴,助她咀嚼。

「無雙,快嚼,嚼爛吞下去?!

無雙機械地嚼,然後吞咽。

家樂抓住她左腕搭住脈,等待變化,卻感到兩道森然的目光射向她。

她略一抬頭,對上龍郅怒意勃發的雙眼。

「你把蠍子全給她吃了,那你呢?」他的聲音冷得像冰。

她微微笑︰「只要她活了,我自然不會死!有酒沒有?」她問。

「有!」他答,不確定女兒紅還有沒有。

「我去!」是耶津洪齊的聲音,話音未落便激射而出,不一會便回來,抱著酒壇,一臉慶幸地說,「幸虧還剩了一點點。」倒在眾人七手八腳遞上來的碗中。

「謝謝!」家樂向耶津洪齊頷首,感覺指下脈象已有絲微變化。

「能為救命恩人盡綿薄之力,是在下的榮幸!」耶津洪齊對家樂十分恭敬。

家樂轉向龍郅︰「我房間櫃子里下面左邊第二格有砒霜,你去拿一點來!」

「砒霜?」龍郅以為听錯了。

「是的!以毒攻毒,去拿吧!」

龍郅飛快地去拿了來,她挑出一點溶在酒里,然後模模無雙脈搏似乎更強了,便開始解她手臂上的束縛。先從腕上開始向上,只留下手臂最後一根布條。

她在無雙右手中指尖上劃了個十字形口,將之放在酒中,然後用力猛一下挑開臂上的布條,被阻住的血液奔涌而下,蒼白的手臂剎時變得紅潤。一小部分血液經由中指尖的日子沖了出來,投進女兒紅的懷抱中。

純淨透明的酒液剎時染得通紅。

她執起無雙的手,止血,上藥,包扎。然後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到此,一切完工,接著就是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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