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羅欠定性 第十三章
第七章
望著楚天凜駕馬的背影,周紫芯窩在馬車內、雙手環著身子,輕嘆一口氣。
「唉!」她又惹他生氣了。
那日他雖沒再對她大吼大叫,卻不準她再獨自外出、不準她再提那生財大計、不準她——再插手管他的事。
然後,他一連數天不和她說話,徹底漠視她的存在。
她不懂,楚天凜為何這麼討厭她?
咬著粉唇,周紫芯很難過,心口的悶痛由那日起便一直持續著,不論她怎麼壓抑,那股痛就像無孔不入,霸佔著她所有的思緒。
她要怎麼做才能讓他開心?才能讓他恢復成之前那個笑容常在、溫和體貼的楚天凜?
還是說——只要她離開,他才會快樂?
心頭因這猜測而更加悶痛,尤其他連日來的疏離,她幾乎能篤定這個決定就是他想要的。
離開——嗎?
馬車停下,周紫芯也拉回思緒,隨著他下馬車,進到他們今夜打尖的客棧。
抬首看了看外頭的昏黃天色,現在時辰尚早,還不到用晚膳的時間,拉回目光,她望著由櫃台走回身邊的楚天凜,輕聲問︰「有房嗎?」
淡瞥她一眼,點頭。
他還是不願和她說話。垂下螓首,她壓下心頭的難受,要拿起桌上包袱時,卻不小心和他伸來的手踫個正著。
楚天凜的反應先是一僵,而後避開她的手,直接拿起兩人的包袱,越過她走上樓。
他的反應讓周紫芯心里更加難過,但她仍是一臉淡然,默默跟在他身後。
在他要進房前,她連忙說︰「後面有座湖,我能不能去走走?」
這些日子悶壞她了,他的漠視讓她快喘不過氣,她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回頭看她,楚天凜正要開口拒絕,卻看她一臉黯然神傷,頓時軟了心。
「——只在湖旁?」他冷聲問。
她用力頷首,「嗯,只在湖旁,我不會走遠。」
回頭看了眼房里正對湖畔的窗戶,確定能掌握她的行蹤後,才點頭答應,「半個時辰,別超過。」
「謝謝。」她斂下眼睫,輕聲道謝。
楚天凜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轉身進房,當著她的面關上房門。
他果然很討厭她——
看著緊閉的房門,周紫芯難掩神傷的下樓,往客棧後方的湖泊走去。
听著門外走遠的腳步聲,楚天凜冷凝的臉色這才卸下,露出十分懊惱的神情。
「可惡的丫頭,做啥露出那種表情——」腦海浮出她那泫然欲泣的神情,他心口一揪,挫敗的立于窗口前,眺望著那抹紫影緩緩走到湖邊垂柳下。
她以為自己將情緒藏得很好,的確,她是藏得很好,但他就是能由她那雙像是會說話的瞳眸里瞧出她的難過。
該死!她在難過什麼勁?該難過的人是他,是他!
他好不容易厘清自己對她的感覺,她卻始終將他當恩人看待,她的關懷、她的順從、她的一切舉動——全都是為了報恩!
就像被她潑了盆冷水,他整個人都僵了。他是故意不理會她,一方面是氣她不懂得保護自己,給她的懲罰,另一方面則是要斬斷這才萌芽的情愫,他相信只要一段日子的疏遠,他就能放下,只是——
他沒想到會這麼難!
她的情緒牽引著他,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往她身上飄去,她這陣子的愁眉不展、郁郁寡歡,他全都看見了,不僅看見,連他的心情也隨之低落、煩悶,他完全被那丫頭牽著鼻子走。
可惡!
俊眸惱火的瞥向湖旁的人兒,這才發現,周紫芯的身旁不知何時多了個衣著華貴的男子!
「那人是誰?」他擰起眉,瞪著那和她太過接近的男人。
看著他們倆有說有笑,楚天凜胸口頓時燃起一把火,猛地把臉貼近窗欞,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他們似乎是舊識——這是他觀察片刻後的結論。然而下一刻,他火大的發現,他們似乎不是普通的「舊識」。
他在干麼?他干麼模她?
瞪著男人抬手為周紫芯將飛亂的發絲勾到耳後的親昵動作,楚天凜簡直快抓狂。
黑瞳閃著兩簇熊熊烈火,瞪著他們並肩而行的背影。
「笨女人!不是說了不準離開湖旁?該死!竟然敢將我的話當耳邊風!」看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他忍不住低咒。
驀地,他瞠大眼,瞪著那相擁在一塊的兩人。
喀的一聲,楚天凜沒發現自己硬生生的扳下窗欞上的木頭,甚至沖出房門的速度比風還快。
夕陽余暉下,周紫芯盈盈立在一株柳樹旁,看著湖上鴛鴦恣意的優游。
橘紅色的夕照將湖上鴛鴦的影子拉得好長,遠看著,它們的影子交疊在一塊,像是交著頸子、相互廝磨,一副恩愛纏綿的模樣。
她幽然的嘆了口氣,著迷的看著眼前景致。
只羨鴛鴦不羨仙——過去她一直不懂這話是什麼意思,興許是因為當時年紀小,無法體會,現在,她依然無法體會,不過她羨慕這些鳥兒的無憂無慮,如果她也能拋開一切、展翅高飛,那該有多好——
「芯兒?你是芯兒對不對?」
一道驚喜的嗓音由她身後傳來,周紫芯還未旋身,那人已邁步來到她跟前,臉上滿是喜悅和驚艷。
看著眼前男子熟悉的輪廓,她輕呀一聲,旋即漾起一抹笑,欣喜的低喊,「孟大哥!」
「果然是你!」孟修激動不已,「天!我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尋到你!芯兒,你這段時日跑哪去了?我一得知周伯父過世便連夜趕到繁城,誰知還是慢了一步,我到時,你已不知去向——為何沒聯絡我?你曉不曉得我有多擔心?」
遇上故人,周紫芯欣喜大過于訝異,尤其是她正處于低落的情緒時。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當時發生太多事,我又病了,一時間也沒想到要聯絡你,害你白跑一趟,真是對不起——」
兩人繞著湖走著,她大約提了下這陣子發生的事,卻沒說得很清楚。
听完她的話,孟修感慨的嘆氣。
「周伯父突然病逝,你一個弱女子怎擔得起重擔?將周府交給葉總管代為打理也好,他打小就跟在周伯父身邊,是值得信賴的人,只是——」他突然皺起眉,不贊同的說︰「你為何一個人出現在這?你要上哪去?外頭世道險惡,你一個姑娘家的,這路上有沒有受到委屈?」
「孟大哥,我不是一個人。」她柔笑,又說︰「之前我生病時有人救了我,我現在就跟在他身旁,當他的奴婢,報答恩情。」
她簡略的帶過,孟修卻反應極大。
「奴婢」他驚訝的停下腳步,瞠大眼看著她,「這怎麼可以!你一個千金小姐豈能做人奴婢!是那人要求的?太荒謬了!我找他理論去,怎能讓你受委屈去伺候別人!」
這實在是太荒唐了!他從小呵護、疼愛的姑娘,竟然淪落為奴婢?這怎麼成!更何況她還是他的——
听了,周紫芯連忙搖頭,「不是他要求的,是我心甘情願。」
「芯兒」他不敢相信。
「孟大哥,你別擔心,我——」語氣頓了頓,她扯出一抹苦澀的笑,「我已經打算返回繁城。」
這是她想了好些天才下的決定。
深吸了口氣,她又說︰「我的恩人——不需要人家服侍,因此,我準備要離開了。」
「真的」听她這麼說,孟修才松口氣的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微風吹過,他眼尖的看見一縷青絲滑過她的粉頰,一時心動,忘情的為她將發絲勾至她白玉般的小耳後。
這動作很自然,周紫芯也不覺得怪。
她打六歲便和孟修認識,兩家往來熱絡頻繁,他對她就像對待妹妹一般,這樣的動作對他們而言已成習慣,她並不覺得有何不妥。
「芯兒,周伯父過世前,是否有和你提起我?」他神色溫柔,愛戀的凝著她。
比起上一回見面,芯兒出落得更加美麗動人,舉手投足皆散發出女人的韻味,她已不是他印象中的小姑娘,他的芯兒十九了,變得亭亭玉立、絕美月兌俗,即便眉間攬著淡淡的輕愁,她仍是美得令人沉醉。
周紫芯一怔,抬起眸看著他,他眼底熾熱的情感讓她不由自主的想往後退,但孟修卻緊握著她的手,阻止她退後的動作。
「芯兒——」她的默然抑止不住他滿腔愛戀的傾訴,驀地,他將她拉進懷中緊緊擁著。
「孟大哥」周紫芯嚇了一跳,連忙推阻,「你這是做什麼?先放開我。」
「不放!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曉不曉得這半年來,我有多焦急?找不著你,我吃不下也睡不著,心心念念的全是你的安危!好不容易找著你,我說什麼都不放。」
「孟大哥——」這番話讓她愧疚的停下掙扎,即便感到不自在,但也沒再推開他,而是歉然的道︰「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讓你擔心。」
「我曉得!只要你平安就好。」他將她抱得好緊,啞聲又說︰「芯兒,和我回去好嗎?回繁城,你的弟妹也不在身邊,家里只剩你一人,倒不如和我回去孟府,也好有個照應。」
周紫芯沉默了。是啊!她——只剩一個人了。
想起楚天凜冷漠嫌惡的態度,她心更痛的閉上眼。
長長的羽睫輕顫著,她咬著唇,像是下定決心的輕點頭。
「真的」孟修欣喜的大喊。
隨後她睜開眼,美眸含著淡淡的哀愁回應,「嗯!反正——我只有一個人,去哪兒都不要緊,就當是去看看孟伯—」
「誰說你是一個人!」
突來的大喝讓相擁的兩人同時一震,周紫芯回首,就見楚天凜立在一旁,風拂亂他一頭黑發,他面色陰沉,薄唇抿得死緊,雙拳也是,像是發著極大的火,狠狠的瞪著他們。
「你要跟就跟,要走就走,你把我當成什麼了?可惡的女人,你休想就這麼拍拍屁|股走人!」
他想扁人!特別是眼前這個還摟著周紫芯不放的男人。
他身形移動極快,眨眼間,已將她從別的男人懷中給拉到身旁。
「他是誰?」楚天凜努力緩下臭臉不想嚇著她,聲音卻仍然冷硬。
看著眼前俊美又邪氣的男人,孟修擰起眉頭,「芯兒,這位是——」
心里閃過一抹不祥的預感,他直覺這俊美無儔的男子就是芯兒口中的恩人。
芯兒?楚天凜眯起雙眸。這下他不只想扁人,還升起一種想將對方毒得千瘡百孔的!
這情形很尷尬,周紫芯來回看著對峙的兩人,半晌才吶吶的開口,「孟大哥,這位是楚天凜,就是我方才向你提起的恩人。」
果然!孟修臉一沉。
楚天凜臉色也跟著拉下。笨女人!居然開口閉口就說他是她恩人,天知道他壓根不想當她的恩人!
「嗯——」她不曉得該如何稱呼楚天凜,叫主子他生氣、直呼名諱她又覺得不禮貌,且這一路上他們一直是兩個人,她從不曾為了稱呼煩惱,因此一時間,她也不知該怎麼喚他。
想了想,她才道︰「楚大哥,這位是孟修,孟伯伯是我爹爹生前好友,周、孟兩府算是世交,孟大哥待我就像『妹妹』一般,很照顧我。」
特地加重「妹妹」二字,雖知楚天凜根本不在意,但她仍不希望他有所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