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氣少女哪里走 第八章
十幾個小時後,恩子的公寓里多了個新成員——西山優稀。
初听到愛弓生了個女兒,和彥臉上的凝重令恩子憂心,這不是初為人父該有的表情。
「不去看看愛弓嗎?」在育嬰室外找到她,目黑池從後面環住她的腰問。
恩子搖頭,愛弓此刻最想見到的不是她。
「你看,那就是愛弓的女兒了,和彥幫她起了名叫優稀,挺順耳的。」恩于指著育嬰室里剛出生的女圭女圭說。好丑的女圭女圭哦。
「剛出生的嬰兒都這麼丑的嗎?」目黑池不恥下問。
不過他問錯對象了,「我怎麼知道,我又沒生過孩子。」她也是這麼覺得啦,不過她很給面子地漢說出來。
「你是在暗示什麼嗎?」目黑池親呢地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噴出的熱氣就吹到她耳里,弄得恩子渾身不自在。
恩子打掉他不安分的大手,「不要鬧了啦,這里是醫院耶,你好歹也尊重一下這些純潔的小天使。」
目黑池瞄了眼幾乎都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天使」,聳聳肩,算了,放過她這次,反正回到家後他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愛弓坐月子給他的最大好處就是——他所期盼已久的兩人世界快要降臨嘍。
即使沉浸在自我想象的美好中,他也沒有忽略掉至愛眼中的憂傷,「你在擔心什麼呢?」她知不知道她看著孩子的時候,臉上的哀傷有多濃,濃到直刺進他的心窩。
「你知道我擔心的是什麼的,不是嗎?我現在所憂心的問題其實也是以後我要面對的問題,你幫不上忙的,和彥也是。」扯開他的手,恩子轉身離開。她從沒有忘記過母親臨終前的交代,那是母親在這世上對她最後的要求,她不能違抗啊!
「恩子……」明知此時此刻的他說什麼也沒用,他還是無意識地叫喚。
離去的步伐頓了頓,「我沒事的,我只是擔心愛弓的情況。我沒有怪你,當初的虎穴是我自己選擇要跳進去的,沒有結果也怪不了誰,現在讓我靜靜好嗎?放心,我會照顧自己的。」
美好的日子總是敵不過現實的殘酷,這偷來的安寧生活要結束了嗎?目黑池無語地問著不斷在動的小優稀。安慰似的,小優稀回了他一個出生至今的第一個笑容,一個充滿希望的甜美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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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是你。」真一郎驚喜地看著迎面而來的恩子。想不到會在醫院里踫到她,今天的身體檢查是來對了。
恩子怔怔地站在原地,迎接著命運之神的另一個玩笑。
「小姐,你還好嗎?」此地是醫院,她的氣色又不是很好,她生病了嗎?
「你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你憑什麼關心我。」他臉上的急切關懷已經太遲了,當她需要他的時候,他沒能及時出現在她面前。現在的她已經長大了、已經走出了自己的人生了,她還要他這個不負責任的爸爸干什麼?
真一郎尷尬地站立著,伸出一半的手停在半空中。
安定下紊亂的心神,她決定選擇一個安全的話題,「對了,上次公司無端扣掉我一半薪水,我還沒空找你算賬呢,趁現在你最好把拖欠我的一起還我。」
沒有提前申請離職要求,當然就要扣掉薪水。這麼簡單的道理當然誰都懂,但恩子知道他一定會給的,這麼好的機會她不乘機敲詐一番,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能當上一個大企業社長,真一郎也不會是一個草包,但即使明知道她是在敲詐他,他還是乖乖掏出腰包雙倍奉上。就算只有一分鐘,他也想多看有著美和瞳眸的她幾眼。
塞好錢,恩子不是很有誠意地道謝。從他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一直死盯著她的眼楮看,她當然能猜出他毫無道理地對她好的原因。心中即使有怨,也已經讓目黑池的疼愛抹去,但她和眼前的這個人最多也只能是陌生人。不是她冷血不念親情,而是十幾年來,她就從未當自己是一個有父親的人過。她在保育院長大的,理所當然地她早把自己當成是孤兒了。
「社長,不要再死盯著我看了,很沒禮貌的。」不待真一郎有反應,恩子說完就走了,希望是最後一次了,她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的接觸。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就讓上一代的悲劇隨著母親的離開而永遠沉睡吧。母親自己都不計較了,她又能計較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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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小窩,恩子無力地把身子投進大得驚人的床上。又是四月天了,難怪窗外的櫻花爭先恐後地開了個過癟,不過看了十幾年,真的有些厭倦了。今年的三月,在那個值得他們紀念的日于里,他和她都沒有提出要到嵐山的櫻花林中悼念,那天,他們在這間完全屬于他們的小公寓里緊緊依僵在一起,沒有誰舍得離開誰,沒有誰想開口說一句話。
櫻花謝了又開、開了又謝,那麼快就一年了,為何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呢?在目黑池的身上,她真切地體會到她五歲後所失去的快樂。今天原是一個新生命的誕生,可隨著她的誕生,所滋生的煩惱也隨之而來了。是該面對現實了,再拖下去她真的怕她會走上母親的後路,她不要上一代的悲劇在她身上重演,她不認為自己適合做悲情女主角。
翻開桌于上的世界地圖,她的手指無意識地劃著中國的版圖部分。日本在四月天只有櫻花開了個放肆,中國就不同了,在這個時候已經是百花齊放、爭妍斗麗。母親的故鄉呵!她突然好想到那去看看。
打開存折,六位數的存款雖不算多,但也足夠她到中國去重新開始了。以她的中文程度和技能,要找份能養活自己的工作應該不會很難,去吧!去吧!
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終歸是要還給人家的,趁債主還不知道的時候償還起碼可以省下一筆利息,否則利息就不好算嘍!
那愛弓呢?就這樣丟下她不管嗎?看和彥剛剛的失望樣,他們想大團圓可不容易啊,她真的不管他們了嗎?但她自己都自身難保了,還能管誰?
可是……可是……不要再婆婆媽媽了好不好,要走不走一句話!走……不走……走……不走……
「啊!」恩子倒在床上大喊。該死的,有這麼難決定嗎?她變得猶豫不決、無能膽小了,她討厭這樣的自己,非常非常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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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太早窗外的鳥還沒開始它的每日一唱,恩子家的門鈴已經「叮咚叮咚」地在響個不停了。
這麼早會是誰呢?目黑池今天早上有一個例會要開,和彥為了照顧愛弓,到醫院去了,還有誰會找來她呢?一夜難眠的恩子慢吞吞地向門口移動,突然一股不祥的預感涌起,她有些退卻地干瞪著木雕大門。
該來的還是要來,閉上眼做了一個深呼吸,恩子毅然地把門打開。
門外站了一對年約五十、一身貴氣的男女,男的身材魁梧西裝筆挺,站得挺直,但卻手執拐杖,滿身的霸氣、戾氣掩也掩不住;女的嬌小玲瓏、珠光寶氣,只用眼球以外的眼白看人,身子小氣勢大,恩子永遠不會忘記第一次見到她的的盛況,她就是千葉美稀,也就是千葉美悅的母親、她的嫡親姨媽。
「你就是日下部恩子。」男人首先開口,在恩子打量他的同時他也打量她。哼!阿池的眼光何時變得如此饑不擇食,這女人生得丑、身材差,沒禮貌又不機靈,見到他不叫人,更不會請他們進去,這種女人就算是玩玩都怕髒了自己。
「我是。」早晨的嗓子還沒開,沙啞的聲音是目黑池平時的最愛,今天卻拿了來招待他父親。恩子略略清了下嗓門,「請問您是?」
「我是誰與你無關,你只要告訴我,你要多少才肯離開目黑池。」男人威嚴地截斷她的疑問,而他身旁的女人從頭到尾都在作壁上觀,討人厭的三角眼一直用著看蜂螂的眼神睨著恩子。恩子心中暗笑,她先是甜甜地朝他們一笑,在他們不明所以的時候突然大喊︰「有蟑螂!」
霎時,驚天動地的尖叫從高貴的美稀口中蹦出,「哪里,蟑螂在哪里!」只見她攀扶著男人踩地跳腳,而男人臉上來不及發作的表情說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男人瞥見恩子嘴角掩不住的笑意,他怒不可遏地以拐杖頓地,「該死的!你竟敢耍我!」
「豈敢!平民小窩,蟑螂、老鼠處處可見,只是那些小動物身形小動作快,逃離的速度也快,只是想不到你們會這麼怕它們,抱歉!」
「你!」分明是故意的。美稀氣得要死,卻又不願自貶身份和她說話,化妝細致的臉龐硬生生地被自己逼成了豬肝色。真可憐!
「咦!原來你會說話呀!我剛才還以為你是啞巴呢!」恩子故作天真地歪頭問著。她並不打算就此放過她,當年如果不是她火上加油,母親就不會被逼至瘋狂。
按住快要氣瘋的美稀,男人意味深長地盯著恩子,「別再耍嘴皮子,說!你要多少。」
「先生!你大概就是目黑池的父親吧。」恩子禮貌地問他。
「多少?」
「你相信‘真愛’嗎?」再接再厲。
「多少?」果然見過大風浪的老人家就是不同,說什麼都不為所動。
「真愛是無價的,貧瘠如你……」恩子以眼角掃視在場的兩人,「你們還沒有那個資格跟我談價錢,因為你們沒那個籌碼。」
男人手中的拐杖再次頓地,「天下還沒有我目黑智也買不到的東西,更何況你這個廉價的女人。」天殺的女人,竟然要他老人家在門口廢話這麼久。
果然是目黑池的爸爸!在這種人的教導下,目黑池的童年可想而知,難怪初次見他時他是那麼的冷傲,難怪長久以來他的眼中總有揮之不去的陰郁,難怪他每次提起他爸爸時,總是那樣的憤怒、不屑。恩子心疼地嘆息,這樣的父親在他的童年時,一定為他帶來了不少的恥辱。
「夠了!」隱忍許久的美稀一把推開一直擋在門口的恩子,她走進屋里不屑地打量著周圍,繼續用看蟑螂的眼神看著她,「這是阿池買的房子吧!他是阿池的父親,而我是阿池未來的丈母娘,現在我們要把房子收回來,請你立刻抱著所謂的‘真愛’給我滾出這間房子吧!」
哼!恩子心中冷哼,她以為現在的自己還會乖乖地等著挨打嗎?「對不起,我想你有一點誤會了。這是目黑池買的房子沒錯,但早在半年前他就把它轉到我名下了,所以——請你馬上離開我的房子。」她信步走到電話前,做勢要拿起電話,「否則我會報警處理,明天,各大報章就會報道出兩富豪為逼貧家女、私闖民宅的消息,我猜……」她優哉游哉地欣賞著他們臉上的變化,「你們一定不樂見吧。」
「別再跟我耍心計,你該知道我們的身份了。你更該認清楚你自己的身份,我是不會讓阿池繼續跟你來往的。」目黑智也充滿威嚴地盯視恩于,希望讓她備感壓力,窒息的氣氛充斥周圍,「必要時,我可以讓你無從在日本立足。」
「因為我漢錢沒背景?」她皺眉,看著那張與目黑池神似的臉龐。如果她沒出現,是否二十年後的他也會變成今天的目黑智也呢?
「你知道就好!」美稀驕傲地抬頭挺胸。
恩子好笑地接道︰「那我走!」
「什麼?」兩人不相信地看她,仿佛她剛剛說了什麼世紀大笑話,卻一時笑不出。
「目黑先生,膚淺如你,我也不指望你的兒子能比你有出息多少。」對不起了小黑,為了加強語氣,把你也罵進來了,「現在,請你們抱著你們的錢——滾吧!」在他們錯愕得來不及反應前,恩子用力地把他們推離她的家,「對了,目黑智也先生,有一點我想你最好清楚︰我走是因為我不屑進你目黑家,而不是怕你所謂的手段。要知道現在‘當世’當家做主的是目黑池,要說影響力,你還未必如他呢!」
說完,恩子在目黑智也拐杖不斷的頓地聲中用力地關上門,現在早巳不是茶花女時代,她更不是悲情女主角,他們欺負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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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著簡單的行李,恩子對她充滿回憶的小公寓作最後一次的巡禮。她買了下午兩點半的機票,打算先去母親的故鄉香港走走,然後再到中國做一番游覽。
「恩子,你真的決定要走了嗎?」知道她要走的只有坐月子坐到開溜的愛弓,愛弓依依不舍地拉著她的手,不懂恩子為什麼突然說走就走,她真的好舍不得恩于,「你真的要選在我正面對困難的時候離開嗎?」她希望能把恩于留下來。
「放心,你們好歹有個孩子在中間,他不會委屈你的。」她自己都自身難保了,更何況她即使留下來,也不見得能幫上什麼忙啊!她們是何其幸運又是何其不幸的女人呵!幸運的是她們選中的丈夫都是萬中無一的偉岸男子,不幸的是這些偉岸男子並不是能讓她們這些平凡女子覬覦的。
愛弓苦著臉︰「他媽媽昨天找上門來,給了我五千萬。」
真爛!他們有錢人除了拿錢砸人,就沒有別的花招嗎?當初那個死小黑也是這樣拿錢砸她的,簡直就是有錢過剩了。
「真好,如果他的媽媽也給我五千萬,不,兩千萬就好了。」他爸爸來是來了,卻只是口頭說說要給錢,實際上也沒見他拿過半毛錢出來。其實如果他把錢拿出來誘惑她一下,也許她就會考慮少說幾句他不愛听的話了。想想自己還不是昔通得笨,反正她都是要走的,干嗎不把錢拿了再走了,不拿白不拿啊!現在好了,他們是把錢原封不動地帶回家了,但她這貪婪的臭名也不會因此有所改變。
「恩子!」愛弓譬告地喊,「你在胡說什麼?」
「傻瓜,錢比人實際多了,也許拿了錢你會比現在快樂也不一定,至少那是一條簡單許多的路。不是有情人都能終成眷屬的,當他到最後還是屈服于家族勢力時,你就真的人財兩失了。」和彥或許是溫柔的男人,但決不是意志力堅強的男人,要不當年他的外在條件不比目黑池差,櫻子沒道理舍已經交往中的他而就花名在外的目黑池的。溫柔的男人就是容易給人沒個性的錯覺,她真怕他最終會屈服——如同她父親當年的選擇。
她能了解當他听到愛弓生下女兒時的失望,他只是希望如果愛弓能生個男孩,那他們在一起的機會會增大。但他還是太天真了,大家族又豈會在意一個私生子的存在呢?像她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恩子,我不是為了錢才對他,我對他……」愛嗎?他們一開始就是錯誤的,正當他們想去改變這個錯誤時,她卻懷孕了,後來他們就玩起了你跑我追的游戲。他們一起經歷過的就是愛嗎?突然間,愛弓開始懷疑自己。想起和彥也不曾跟她說過愛,她的心更亂了。他說男人是不談愛的,他對她好就夠了。
「不管怎麼說你都替他生了個孩子,那錢是你應得的。」別人的事她也不想管太多了,用力握了握愛弓的手,「我要走了,保重!」
「恩子……」
「不用再勸我了,你知道那是沒用的。」
「那你至少得答應我穩定後給我聯絡,讓我有朝一日窮途末路時,也好有個依靠。」愛弓半真半假地說著。
「放心,我會的。」這回恩子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像愛弓那樣拖拉下去,到明天她都別想走了。
「恩子……」身體還很虛弱的愛弓眼睜睜地由著恩子離去,她有種感覺,她可能永遠都不會再見到恩子了,因為她連一句再見都沒說就走了。
愛弓傻傻地站在街頭哭泣著,直到手機的鈴聲響起,誰在她哀送朋友時來短訊啦。咦!是恩子耶,她迅速地打開——雖然你又笨又傻又麻煩,但你是我生命中第一個出現的朋友,我會永遠記得你的。以後的事誰都無法估計,為了無論在何方都會默默關心你的我,好好地珍愛自己吧。
「笨蛋!恩子你這個大笨蛋!回來,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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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就這樣走掉嗎?」在恩子上飛機的前一刻,目黑池冷冷的聲音傳來。
他為什麼會知道我要走,是愛弓嗎?那個出賣朋友的家伙。
「不是她,我自有消息的來源。」料到她有此一招,他早有預備了。
恩子定定地瞪著他,不懂他是何意。
「中國這麼大為什麼選了香港?」她還不知道嗎?對于她,他已不能回頭了,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放她走的。小騙子,濃情時刻答應的「永不分離」被大風「呼呼」兩下就吹跑了。
「香港只是我的第一站,如果條件許可的話,我會游遍全中國。」中國地大物博,絕對會帶給她很多的驚喜。
「多美好的前景啊!你這個自私的女人,有好東西總不會和我分享。」
「什麼意思。」他的出現好奇怪、他說的話好奇怪,而最奇怪的是他的表情,有著她幾乎沒有見過的輕松——一種放下千斤重擔的輕松。
「你說呢?」不再與她蘑菇,飛機不等人啊,他現出一直藏在身後的行李,「愉快的旅途介意多上一個不速之客嗎?」
「你!」天!她不是在做夢吧。
目黑池看著她有趣的樣子,笑開了。他輕輕地合上恩子張得大大的嘴巴,「好了,飛機不等人哦,再不走我們要等上一個鐘頭才有下一班到香港的班機哦。」
「真的嗎?你要跟我走?美悅呢?你的公司呢?你的家族呢?你都不管啦!」是夢嗎?如果是夢為什麼她有種踏實的感覺,但如果不是夢她又為什麼渾身輕飄飄的?決定離開時的生不如死和現在的飄飄欲仙是怎樣的天差地別啊!
「好了好了,你什麼時候變成問題寶寶了?有什麼問題我們上了飛機再說好嗎?」
「我可以說不好嗎?」恩子笑了。原來她錯了,原來她一直是個幸運的女人呵!她終于相信他是真心愛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