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涂月老牽對線 楔子
雲霧冉冉從腳下輕輕飄過,不沾染一絲灰塵,有的只是純淨素雅的白;微燻的香氣裊裊襲來,淡淡的不刺鼻,像是蝶采蜜後無意振翅所遺留的花粉味;流泄在空氣中的琴聲清新圓熟,指法出神入化──低音處令人泫然欲泣,撩撥至高處,又使人肅然起敬、頭皮發麻,頗有壯士斷腕之豪氣。
循音而去,才知原來彈琴之人在不遠處的亭子內──
綁著雙髻身著紅衣的女孩撫琴正襟危坐,左右各站一名與其年齡相仿的女孩,白女敕的臉龐透出濡沐在美好樂音中的神情。
猛地,高分貝的噪音無預警響起,破壞如此優閑的氛圍。
「不好了!」一名不識相的男孩扯著嗓子,朝她們飛奔而來。
站在紅衣女孩左邊的人兒首先發難,「你眼楮瞎了?難道你沒看見我們正在听小桃彈琴嗎?這麼好听的琴聲都被你打斷了啦!」她像只茶壺,一手-腰,一手指向他,氣急敗壞地大罵著。
「小竹。」小桃用衣袖掩住笑,展現大家閨秀應有的禮儀,「別生氣,-這副凶巴巴的樣子像極了母夜叉,我記得有人說過要當淑女的啊!」
經她提醒,小竹趕緊換上一副笑容可掬的甜美模樣,用最嬌媚的聲音問道︰「請問小雷,你今日撥空來這兒,有事嗎?」
她迅速變臉的功力讓在場的人佩服不已,忍俊不住地放聲大笑。直到小竹狠狠瞪他們一眼,笑聲才漸歇。
「哎呀!」小雷輕拍自己的頭,焦急的說︰「現在不是笑的時候。小竹,我是來告訴-,月下老人又犯錯了,正在紫鑾殿上等候玉帝裁決呢!」
「什麼?!月老又犯錯了,你怎麼不早說?」小竹拉起裙-就往大殿飛奔。
她的動作實在讓小桃不敢領教。小桃只能在心頭默默的想,若是想培養小竹成為一名淑女,那可是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最具挑戰的事吧!
小竹以百米的速度跑著,嘴巴也沒閑著,她不停罵著︰「這死月老,沒事捅什麼樓子!為什麼我這個婢女還得替你收拾殘局?為什麼我這麼命苦……」
就這樣,她一路罵到紫鑾殿。
當她勇往直前準備沖進宮殿時,卻被兩名天將檔在門外。
「小竹,玉帝有令不準-入殿。」天將冷冷的傳達聖旨。
小竹撇撇嘴,「哼,玉帝還不是怕我向王母娘娘求情,所以才不敢讓我入殿。」
仙界中的女子只有她敢偷溜下凡,只有她敢與眾仙拚酒、劃酒拳,最重要的是,也只有她敢與王母娘娘撒嬌,娘娘的心都被她收服了,直說頭一遭見到如此與眾不同的女孩兒。
上次月老犯錯,也是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向娘娘求情,才免除被貶下凡的命運。現在玉帝不讓她入殿,八成是怕舊事重演,會再度重挫-的聲望。
小竹低語︰「玉帝真是一個記仇又心胸狹窄的小人。」
「-說什麼?」兩名天將很忠心的喝斥她。
面對兩名彪形大漢的怒氣,小竹只是笑笑的回應︰「沒什麼,既然玉帝不準我入殿,那就不勞煩兩位通報。我站在這兒就行了。」
此刻,正巧傳來玉帝的怒吼聲︰「月老,這件事,你還有什麼話說?」
看來審判要開始了。小竹雙手緊握,心里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什麼事?我要說什麼?」月下老人不知死活的回答。
不知情的人會以為月下老人是個不畏強權、敢與惡勢力對抗的英雄。但小竹一听就知道慘了。平日月老是個唯唯諾諾的人,現在他敢以這種口吻與玉帝說話,原因無他──酒膽作祟。
玉帝氣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到現在你還不知道?你分明要把朕氣死!要不是念在你年歲已高,又是眾仙之中的首席元老,朕早把你貶到凡間受苦去了!」
「有小竹那丫頭向娘娘求情,再加上娘娘堅持護著老臣,老臣怎麼可能被貶下凡?有小竹和娘娘兩人,玉帝想貶老臣,非不為,而是不能啊!哈哈哈!」月老喝得酩酊大醉,胡言亂語。連坐在玉帝身旁的王母娘娘也受不了了,她命身邊的丫鬟回房去取果子茶給月老解酒。
當丫鬟後腳剛踏出大殿,兩名天將尚來不及阻止,小竹已乘機溜進殿。她急忙跪在月下老人身旁,濃郁的酒味直沖向她,如果丫鬟殺主子是可以被原諒的,她二話不說絕對身先士卒,立即付出行動!
「末將未善盡守護之責,請玉帝降罪。」兩名天將異口同聲,一字不差。平日訓練之嚴謹可見一般。
玉帝揮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小竹垂首故作委屈狀,「玉帝,月老到底做錯什麼?主子犯罪,小竹理當也該負些責任,請玉帝告知。」
這個死月老,做事情前怎不考慮後果?也不替她想想,每次都得讓她同玉帝、娘娘求情,雖然她只是月老捏出的人形泥女圭女圭,但好歹曾歷經七七四十九天的仙氣燻陶,稱得上是仙輩之一。這樣三天一小跪,五天一大跪,實在有損她的尊嚴。思及此,她忍不住瞪了身旁的白發老人。
「月老掌管婚姻大事,操控凡間男女的終身幸福,只要出錯,後果會如何-應該了解。今日朕心血來潮,本想到月宮找月老下棋,不料到了月宮,只見他喝得酩酊不省人事。朕隨手抽出一本姻緣簿,扳指算了算天道,這才發現他居然將兩名女人的靈魂對調了!這表示,那名宋代女人卻要嫁給民國時代的男子!-想,這可能嗎?除非民國時代的那名男子願意娶一具千年骷髏!小竹,-說這事要怎麼解決?」玉帝一口氣說完,末了還丟個問題給她。
小竹鐵青著臉,眼神像一把銳利的箭,直直射向毫無反應的老人。所謂「眼神可以殺人」大概是指她現在這副模樣吧!
「玉帝,您放心,這件事我們會完美解決的。」不過,得先想辦法讓這個死月老清醒才行!後頭這句自然是小竹在心里加上的。「那玉帝,我們先退下了。」小竹抓著月老轉頭就往殿門跑。
眼見只差數-的距離就可遠離這里……
「怎麼,想溜啊?」玉帝冰冷的聲音一語道破。
小竹回頭,尷尬笑著,「玉帝,我哪敢?我只是想……既然還有事情等著我們去做,當然得迅速回月宮啊!」
「上回朕已饒他一次,今日他又犯相同的錯誤,這次無論如何朕非得貶他下凡受苦不可!」
「娘娘,」小竹急忙搬出救兵,「請您向玉帝求情吧!月老年歲已高,禁不起任何責罰。想想平時,月老也是很細心認真,今日會犯這種錯誤全是酒害了他,我以後會規勸月老戒酒的……」她用衣袖胡亂抹抹臉,聲淚俱下,扣人心弦,「如果玉帝還是不肯放過月老,那就處罰我好了,我年輕身子骨好,可以代替他受罰!」
笑話,如果月老被貶下凡,那她不就沒主子了?這麼一來,有誰肯收留她?有誰可以當她惡作劇的對象?
同樣的畫面看在王母娘娘的眼里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看看,多麼有情有義的娃兒,寧願犧牲自己也要護著主子!王母娘娘偷偷拭淚。
「小竹,帶著月老退下吧!」
語畢,小竹便扯著月下老人沖出大殿,現在可是非常時期,當然顧不得什麼蓮花碎步的繁文縟節。若她料得沒錯,還得留點時間讓娘娘好好「說服」玉帝呢!
果然,當她沖出紫鑾殿的-那,娘娘細細柔柔卻又堅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玉帝,看在小竹這麼護主的份上,你就饒過他吧!況且小竹說得也沒錯,月老千年來的辛勤努力,如今只犯這小小的錯,功過相抵,倒不至于被貶凡間受苦……」
☆☆☆
能再度重挫玉帝的氣焰,這真是一個偉大的事跡!以後非得在「小竹軼事」中好好記下這麼一筆,讓後輩佩服敬仰不可。小竹在王母娘娘跟前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如今已被偷悅的神情所取代。
不過高興歸高興,重要的事情還是得辦,否則如果被玉帝捉到小辮子,那她可得吃不完兜著走了。
「月老,剛剛玉帝說的那兩名女子你有沒有印象?」她一手-腰,一手指向白發老人,典型潑婦罵街再次重現。
月下老人半閉著眼,酒的後勁太強,令他昏昏欲睡。
小竹實在看不下去,她將藏于衣袖中的數片樹葉拿到他的面前。
突然,月老眼淚鼻涕直流,酒也醒得差不多了。
「小竹,-……沒事……不要拿燻草……」月老連話都說不出來。
凡是稍微有愛心的人看到這一幕,都會覺得面前這位老前十分可憐,說不定還會跪下來懺悔請求原諒,偏偏始作俑者的她打從出生就與「愛心」兩字絕緣。
更過分的,她竟然還在一旁嚷著︰「哇!這種燻草果然有用耶!我剛剛還想如果在娘娘面前哭不出來,就拿這草往鼻上一抹。真是好險,好險。」小竹撫著胸口,「喂,現在你該清醒了,我問你的問題可以回答我了嗎?」
月老睨了她一眼,慢條斯理的說︰「我有印象啦,就是二十一世紀的白小兔和宋代的古雪娃兩人。因為我在牽姻緣線時,不小心將她們兩人的靈魂對調了,所以事情才會變這樣……」
「你那天有喝酒吧?」明明是問句,小竹卻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答案是肯定的。
月老倒也誠實的點頭,隨即又急忙澄清,「不過,我只喝一點點。」
「我就知道,你每次喝酒就會出錯!為什麼不戒酒?是誰給你酒的?是南極仙翁那個胖老頭,還是韓湘子那個混小子?」先前她已把月宮的酒藏在隱密之處;所有的酒鋪她也都一一警告過了。在這麼重重戒備、嚴密把關之下,主子竟還能拿到酒,想當然耳,這一定是他那群忘年之交干的好事!
「好啦,-就別嘮叨了,我們應該快想辦法解決這件事才是正途-先找找姻緣簿,瞧瞧白小兔及古雪娃這兩個人各住在哪兒。」每次小竹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他只好出聲制止她,要不這種魔音傳腦實在比被貶下凡還痛苦。
小竹嘴里雖咕噥著,不過縴細的手倒也順從的翻閱一疊厚厚的姻緣簿。
「找到了!白小兔住在台北縣詠荷社區,古雪娃住在仁和縣湯村鎮。」她抽出她們兩人的資料。
「找到人就好辦了,再來只需將她們兩人的靈魂換回來就行了。」月老胸有成竹地模著細長的白胡子,緩緩說道。
凡人一直認為姻緣線是綁于實際,殊不知所謂的姻緣線只是一條系于靈魂的無形紅線罷了。故理論上對調靈魂不啻是個行得通的好辦法!
「如果我沒說錯,原本白小兔的靈魂應當是投胎至宋代古家,嫁給白家莊少主;而那位古雪娃的靈魂才是投胎到二十一世紀的白家,最後嫁給在資訊公司上班的鄰家大哥。現在由于你的疏忽,造成了她們兩人的角色對調……」小竹若有所思的說,「為何不將錯就錯,重新綁過她們兩人的姻緣線,讓白小兔嫁給那個鄰家男孩,古雪娃嫁給那個白家莊少主。這樣事情不是簡單多了嗎?」
月老的眼皮漸漸沉重,他打了一個大呵欠,「這樣做有違天道,且重綁姻緣線會減損五百年的修行。好了,交換靈魂的事就等我睡飽再說吧!」語畢,他已經進入安詳的睡眠狀態。
「把事情解決再睡。快起來!起來啦……」
不論小竹如何地喊叫、如何地拳打腳踢,仍無法阻止-進入沉沉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