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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星臨門 第四章

「她對四只腳的牲畜不適應,只要聞到那股味兒,就會起疹子。」

「嗯。」原來是這樣的啊。

「她喜怒無常,而且怒的時候居多。」

「嗯。」這……看得出來。

「她雖然長得和她娘一樣俏,但是脾氣卻壞得像頭牛,而且沒酒喝的時候更凶。」

「嗯。」但是……牛有這麼壞的脾氣嗎?

「杏花鎮里的人沒人敢惹她,她生起氣來可不得了,上回才折斷一個男人的手臂!除了她脾氣火爆之外,還有她的力氣大,和普通姑娘不一樣,能背著我那酒甕上山下海,臉不紅氣不喘。」

「嗯。」這他見識過了。

「不過我這娃兒倒讓我傷透腦筋,她似乎真的沒有酒不行。」

「嗯。」很像真的是這樣耶。

「我這老頭子也沒多少日子好活了,現在最希望的,就是讓我那娃兒戒酒,雖然那實在很困難。知道嗎?其實她愛喝酒也是我害的,想當年她娘死得早,我窮,找不到女乃水讓她喝,就拿酒代女乃喂了她,哪知道這娃兒天生愛酒,一口氣就將我葫蘆里的酒給喝完。哈,那時她還是個剛滿月的娃兒呀!不過,她那喝醉卻讓人瞧不出來的功夫卻不是我教的,往後很簡單,你只要在她眼前伸出三根指頭,如果她答不出來,就曉得她醉了。」

「嗯。」三根手指……

燭光搖曳,映得鐵老頭皺巴巴的笑臉顯得更詭異,他突然收起笑臉,將手中盛好的米飯往仇星面前叩地一擺。

「小子,你啞啦?除了嗯,難道就不會回答其他的?」

「嗯……會。」撫著臉,視線由手上的帕子,漸漸移到桌上那略帶焦黑的米飯,仇星終于自鐵娃那五爪迷思里醒了過來。

「鐵娃有了酒就不理人,現在大概在屋頂上,這飯……你將就點吃吧。」

「大叔,這……」他不但將他留下來,還請他吃飯?

「我炊的。」釀酒的米他會炊,但吃飯的米……怪怪,他也不知道怎麼弄就弄成這德行。

大概是今天他太高興的緣故吧!呵呵!

「大叔,我沒銀子付這飯的錢給你。所以我還是……」把飯推回去。

鐵老頭把飯又送到仇星面前,板起臉啐道︰「我跟你說過要收錢嗎?張口閉口錢錢錢,你不是北方野地里來的,怎會這麼市儈?」

眼角余光瞥見仇星頰上清晰的掌印,鐵老漢板著的臉又忍不住舒展開來。

他的娃兒唷,下手還真不是普通的重,難怪這小子要呆那麼久了,嘖嘖!

「我一路從飛刀山過來,除了吃自己抓的魚和自己摘的野菜,其他吃用都得要錢。」

「那是別人,我這里不一樣,你想吃多少盡管吃,當個男人嘛,要干脆點!」

「喔,好。」聞言,仇星亦不再客套,他捧著碗就吃了起來,「嗯,好吃。」

「除了焦味,那是當然。」他釀酒要的是好米,所以這米自然好吃,「對了,你說你沒法兒住客棧是吧?」

「嗯。」

「那我這兒可以讓你住。」

仇星擱下碗,「這怎麼成?大叔您已經免費讓我吃這一餐,如果還……」

鐵老頭把手一擺,教他不要再說了,「住我這有代價的,你得幫我打點工。另外,你不是想知道金剛這個人嗎?」他留他,可也有目的。

「啊,是呀!」他差點忘了,瞧他這笨腦袋。

「你住下來,等時間到了你自然可以找到他。」

時間到了?這是什麼意思,仇星並不懂,但眼前有吃有住,最重要的是大叔曉得金剛這個人的下落,所以待著也許比較好。

嗯,就先待著。

稍後,仇星已解決一碗飯,然而當他想再添一碗時,卻瞥見了桌上另一副碗筷。

「大叔,鐵姑娘是不是也還沒吃?」

「是啊。」鐵老頭嘴里塞滿米飯,含糊的應道。

「那她不下來吃嗎?」他指指屋頂。

「不用管她了,她有酒就忘了一切啦,你只管吃你的。」

「沒關系,我把她的飯帶上去給她。」拿起飯菜和筷子,仇星出了門。

來到屋外,天色早已全暗,天際有著幾點星光,還有彎月相伴。仇星一躍上了屋頂,看見那正坐在屋脊上的人。

「鐵姑娘,吃飯了。」他喊,但鐵娃卻無反應,于是他走近又道︰「鐵姑娘……」

「別吵!嗝!」

手里拎著酒壇子,偶爾抓抓身上那因為對馬騷味不適應而起的紅疹子,鐵娃的目光不曾因醉酒而顯得迷離,她看著遠處,那兒是座燈火通明、恍如白晝的莊園。

「那里是哪里?」仇星也在屋脊上坐下,輕聲問著。

「說……說了你也不知道。」鐵娃頭沒回,仍是盯著莊園,一臉心事重重。

「我是不知道,不過-可以告訴我嗎?」他也不曉得為什麼,看著鐵娃,他就是會忍不住想問問題,雖然她總不愛搭理他。

鐵娃終于轉過頭來,她看向那講話慢卻又喜歡講話的仇星,並同時望見他手上的那一碗飯菜。

「-的。」仇星笑著把碗遞出。

看著那溢著香味的飯菜,又看著仇星的笑臉,鐵娃心中不由得浮出一股異樣的情緒。

那是種暖暖的感覺,就像……

咽了口唾-,鐵娃別開頭,再次望向遠處的光亮,然後起身躍下了屋頂。

「鐵姑娘,等等我。」仇星拿著那碗飯,也跟著跳了下去。

◆◆◆

迷園

精致華美的燈籠高高掛在檐邊,照得走廊亮晃晃,連廊上那被擺在一方長桌上的食物,也給映射得油亮亮。

這座才竣工不出半載的莊園,是杏花鎮里的異數,杏花鎮樸拙,它卻極度的奢華,就好象將一顆金雞蛋放在一堆青灰色的鴨蛋里頭,突兀又惹人非議。

听說住在這里頭的人,是個一夜致富的人。

今年二十出頭的迷園主人,是個男人,他生在杏花鎮,也長在杏花鎮,無父無母。

十七歲之前,他還是這鎮里人人嫌惡的地痞,孰料某日他突然像陣煙似的自鎮里消失,等過了數年後再度出現,已經成為今日這個伸手金子、翻手銀子的大富人。

他是怎麼發財的?又是到哪兒發的財?

在此人剛回到鎮里頭時,這些幾乎是每個人掛在嘴邊的問題。

他好貴氣,長得又風流倜儻,根本不像誰說的地痞,如果我家有女兒,一定要跟他結親家!

而在他開始大興土木建造迷園時,話題又改變了。

時間過得飛快,一眨眼半年過去,情況卻變得不一樣了。

啪!

「王──八,又是蚊子!這倒底是什麼爛地方來著?」

那擺滿食物的桌邊,有張長長的,雕了龍又雕了鳳的躺椅。

上頭躺了個男人,長得大眼小嘴,皮膚不錯,算是個俊男子,雖然額角上有塊明顯的青烏胎記。

他拿了把扇子,嫌惡地當空揮呀揮,原來的翩翩風度全教一只蚊子給毀了。

「那個誰,還不快來幫忙趕蚊子?」黑眸睞住旁邊盯著食物流口水的那群人。

「喔……公……公子,小瓜幫您趕蚊子。」一個跑過來。

「公子,小葉幫您捉蚊子。」一個挨過來。

「公子,小花幫您拍蚊子。」一個擠過來。

「公子,我幫您……」

瓜葉花?「慢點!-怎麼不說-的名字?」對著最後賴過來的人,他問。

身旁這一家四姊妹,全是這鎮里的鎮民送進來的,說是要服侍他。

光這幾個月,被推進來的女人就不知道有幾個,擺明了是想討好他,但是怎麼看都俗不可耐,連名字都取成這樣,土包子真個土包子,和城里的女人一點都比不得。

不過看來看去,這四個姊妹中似乎是最小的這個最美……美是談不上啦,起碼皮肉白了些。

他牽住她的手,微笑。

「我……我的名字不好听。」年紀最小的這個慢慢挨到男子身邊。

「哈,瓜葉花都拿來當名字了,還有什麼更不好听的?說!」

「我……」

「快說!」

「我叫小根。」她羞怯地低著頭。

根?男子瞪大眼,自躺椅上坐起,「哪個根?」

「就……就很小根的根。」

「啊哈哈哈哈哈──」

小根一答完名字,另外三名姊妹立即哈哈大笑,嘴巴張得像碗大,身上特意打點過的花衣裳更隨著她們的大動作搖擺起來,讓人眼花撩亂。

「別笑啦!」男子喝道。

但她們卻笑得不能遏止,甚至還互相拍打起對方,看得男子滿臉烏雲。

他只得捉著比較文靜的老四,溫柔的問︰「不理-那些粗魯的姊姊,-能告訴我,-為什麼叫小根?這名字很像男人。」

他盯住小根羞紅的臉蛋兒,又拾起一只小手親了親。嗯……好香,她的小嘴兒一定更香。

「那……那是因為……」小根羞得答不出完整的話。

「-別窘,快告訴我,我不會笑-的,嗯?」男人哄著。

「那是因為他不是女人啦!」再也忍不住,三姊妹之一笑著開口。

不是女人?男子驚得將手一放。

「他是帶把的!」三姊妹之二說。

帶把的?男子捂住嘴。

「呵呵呵呵,就是男人啦,他是我小弟不是我小妹,我爹覺得他比咱三姊妹都要細皮女敕肉,所以要他扮了女裝一起進來,還說公子您可以多一個選擇。」

豈只細皮女敕肉,這個老四……

盯住那男扮女卻看不出來是男人的老四,男子不由得一陣惡心。

「你……你們全下去,下去!」好惡心,居然叫個男人扮女人!

一听,那適才還受寵的老四也慌了,這下什麼都沒拿到就給轟回家,他那窮到快發瘋的爹可是會給棍子吃的。

「公……公子,我雖然是男的,但是長得卻比我那些丑姊姊好,您──」

「喂,誰是丑姊姊!欠揍是嗎?」

老四的無心之過引起姊姊們不滿,霎時,四姊弟吵鬧成一團,讓男子更加不耐煩。

「出去!全都出去!下次再來我就一人一腿踹出去了!」這邊趕人,他回過頭又對著內院喊︰「嬤嬤,嬤嬤──」

◆◆◆

鐵娃伏在高牆上,靜靜地看著園里吵鬧的一切,目不轉楮。

她看著那身穿綾羅綢緞的男子和住在鎮東邊的蔡家四姊弟打情罵俏,也看著那男子終于發現其中一個是蔡家男丁,而將人全都趕出園子的混亂場景。

最後,還看著一名婦人匆匆由灶房趕來,只因男子拉開了嗓門叫她。

也許是蔡家小弟給了這男子太大的驚嚇,所以自蔡家四姊弟離去之後,他的臉色一直不怎麼好,一會兒青,一會兒白。

更後頭他居然開始摔桌上的食物,直到那婦人出聲制止他。

不過說也奇怪,這婦人看來看去應該也只是這園子里的僕役之一,但她說的話,那男子竟是听進了耳里。

霎時,他不再摔東西,反倒乖乖的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掩面嗚咽。

他脆弱地抽泣著,而婦人則溫柔地拍著他的背,給予安慰,那模樣就好似個娘與娃兒。

娘……

「呃!」看到這里,鐵娃居然打了個酒嗝,她趕忙捂住嘴巴,小心翼翼的觀察四周。

他們……他們沒听到吧?

盯了好半晌,園內人沒有異樣,她這才松了口氣。

跟著,她抬起手上那壺自傍晚時分就一直拿在手上的梨酒,看了好久,最後又將壺口對著小嘴,喝了剩下的半壺。

暖意入喉且下了胃,而後醉意由胃上了眼楮又上了腦子,抬眼看著高空上的圓圓月娘,它……不但變成了兩個,而且還會笑,那笑,就好象那傻子……

傻子?

鐵娃皺起了眉頭,納悶腦海里居然浮現那張笑臉。而想到那張臉,她就又想起那張馬皮的騷味。

抓抓抓,抓抓抓,忍不住,她當下又抓起了癢。

「呵呵,對不住。」

「啥?」忽來的人聲讓鐵娃駭了一大跳,她往右肩的方向看去,居然就看見仇星端坐在牆的另一端。

「對不住,我不知道-不喜歡馬,還害-起了疹子。」仇星說。

「你……」他怎麼會在這里?

「我?我叫仇──」話未說完,他就意識到自己又說錯答案,是以改答︰「-要問我什麼?」

隱身于樹木後頭,仇星沒有被發現的疑慮,他眯著眼笑,柔和的月光下,他的笑容更顯溫文。

「你鬼鬼祟祟地跟蹤我!」鐵娃一邊看他,一邊注意園子里的人,確定沒被發現。

跟蹤?「我……我是跟著-,但是我沒有鬼鬼祟祟,我還一邊跟,一邊喊。」

一邊跟一邊喊?有嗎?她怎麼沒听到?她沒听到,那就是他鬼鬼祟祟!

「反正你就是跟蹤我!你作啥跟蹤我?」趴著的姿勢維持太久,她坐了起來,但又怕坐得太高,會被園里的人發現,所以她又半趴了下來。

眼前鐵娃的姿勢,儼然是半掛在牆上的。

「其實是……這個。」仇星把手上的東西往明亮的地方一送。

「不會吧!」那碗飯他還拿在手上?

「雖然已經涼了,不過還是很好吃的,-要不要現在吃掉它?」說著說著,他靠了過來。

「你你你……不要過來!」不知道是否鼻子太靈,現在只要他一靠近,她就會嗅到那股馬騷味兒。

「夜涼了,在這里坐太久會著涼。」他又靠近了些,探出手。

「別踫我!」鐵娃嫌惡他,所以又往後退。

「不行呀,我走了-怎麼辦?」她一邊說話還一邊往下滑,難道她自己都沒發現?現在她只剩一條腿和一只手掛在牆上,再退就要摔進園子里了。

「什麼怎麼辦?你想管我不成,連我爹都不管我的!」

仇星抓抓頭,頗感為難,不得已只好在她面前伸出三根指頭,「我走可以,但是-可不可以告訴我,這是多少?」

鐵大叔剛剛才跟他說過,要想知道鐵娃醉不醉,不能只看外表,而要伸出三根指頭。

「我爹教你的,是不是?」鐵娃-了聲。

「對啊。」看著鐵娃攀在牆上的手,手指頭一根一根松去卻不自覺,仇星不禁捏把冷汗。

「呵!想誆我,門……門都沒有!」她只剩一根小指和一條腿搭在牆上。

三根指頭來到她眼前,「這是多少?快!」

鐵娃翻了個白眼,「二啦!老想誆我……」

颼!

小指松去,腿也滑開,鐵娃筆直地掉下了高牆,幸好仇星已經知道她醉了,所以一個翻躍,比那一瞬間就不省人事的鐵娃更早落地,並且把她抱個正著。

「呼,幸好來得及,要不然可摔慘了。」

懷里抱住那軟趴趴的人兒,仇星大大吐了一口氣。不過抱著鐵娃,嗅著她鼻間噴出的淡淡梨酒味,他卻怔了。

怎麼會有人能在轉眼間就睡著的?而且還睡得那麼安穩,就像天塌下來了,都沒關系。

如果這是在郊外,她肯定會被狼呀熊的吃掉。

「唔……我要娘,娘啊……」

仇星還出著神,這時醉倒的鐵娃居然在他胸前囈語,並伸手將他一攬,摟得緊緊。

娘?原來她想娘了。

倏地,他的臉紅了,因為他從沒讓女子這樣抱過,這種感覺很舒服,就好象抱住一朵雲一樣。

然而才楞著,身後就傳來數道腳步聲,回過頭去,仇星看見幾道身影迅速逼近。

◆◆◆

「不要動!」

仇星身後圍了數名大漢,連同迷園的主人也走了過來。

「你是誰?竟敢闖進我的園子來!」

轉過身,看著男子,仇星回答︰「呵,對不住,我們不是故意要掉進來的。」

「掉進來?」男子挑眉,「如果你是無意間掉進來的,那我這園子一整天不知道要掉進幾十、幾百個人。」

他這個園子里滿滿的都是值錢的東西,杏花鎮里的人大部分都窮,所以要不見錢眼開很難。

膽子小點的,就像剛剛那四姊妹……四姊弟的爹想盡辦法攀關系,膽子大點的,哈,就爬牆鑽洞。

而眼前這人,居然說他是「掉」進來的?

哈,這個借口還真是可笑,而更可笑的是,他懷里竟還抱著一個女人。

目光落在醉死的鐵娃臉上,男子眼楮一亮,被她的美貌所吸引。

「你懷里的女人是由我這兒偷的吧?」再多看幾眼,他居然認出人來。

她是鎮子里那鼎鼎大名的「酒仙」的女兒嘛!

雖然她性子烈得很,但他可注意她好久了。只是,她怎麼會讓這個男人給抱著?

嘖,看到她,就想到她那矮子爹!和那姓鐵的老矮子周旋了那麼久,至今卻還是連一帖釀酒秘方都要不到。

不過,要是能把他的寶貝女兒留下來……呵呵,那麼就不怕那老矮子不給答應!

「不是。」仇星攢眉。

「那你怎麼會抱著她在我園子里頭?還是你根本就是個采花賊?」男子打了個手勢,要一旁的大漢們圍上。

「對不住,原因是鐵娃她喝醉了,差點從牆上掉下來,所以我才跳進園子里救她。」

「一個女人在我牆上喝醉?你少胡說八道了!快放下她。」

「鐵娃她只是喝醉了,我們現在就離開。」一起來的就要一起走,他不能把鐵娃一個人放在這里。

「我說過讓你走了嗎?快將人放下。」

「對不住,我們真的不是故意……」

「廢話少說!給我抓下他!」

好不講理的一群人!仇星逼不得已,只好抱著鐵娃躍上了高牆。

瞥了牆下那群人一眼,他不再多作無謂的解釋,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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