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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面包味男孩 第五章

六年後

到底柏瑋仁的夢想是什麼呢?經過那麼久的時間,她還是沒有找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我一定可以成為一個了不起的面包師傅!

是這個嗎?他要成為一個一級棒的面包師傅?

她曾有許多想法,也依稀記起了他們小時候開玩笑說過的話,不過她認為那句話有點太過表面,他心里真正想要說的,應該是……

「鮮女乃油的真正滋味,是源自心底深處的幸福與……滿足?」

滿足?嘖!好像不大適合,這樣光看就飽了,哪還會想吃!應該要寫得讓人看了就想吃才對。

雖然鮮女乃油吃了容易有飽足感,但是喜歡吃的人還是無法抗拒誘惑。他們的胃是填不滿的無底洞,鮮女乃油對他們來說,只是像大海上的泡沫,讓像海浪一樣的胃液隨便沖刷一下,也就清潔溜溜了。

耶?泡沫?鮮女乃油是白色發泡物,那麼……如果寫成「鮮女乃油,來自天堂的泡沫誘惑」會不會好一點?

「Mei!-的東西到底弄好了沒?弄好就先拿過來給我,那些明天要follow的!」一道急促的聲音催來,讓所有埋頭苦干的職員無不繃緊神經。

「差不多啦,再等我一下!」舉起手,朝那坐在獨立辦公桌後的總編輯隨便比了比,而後手一放下,便又墜入無形的文字煉獄中。

她,範聰美,今年已經二十五歲,從大學畢業,進入雜志社當文字記者已經有三年的時間。

這份工作雖然不輕松,耗腦力也耗體力,不過她卻甘之如飴,原因不是因為那份微薄的薪水,也不是因為什麼成就感,而是因為可以和食物為伍。

如果把工作當作興趣,那麼每天即使再怎麼忙,都會宛如置身天堂。她總是這麼開玩笑地說,而她的同事也總是笑她異想天開。

忽然,啪!地一聲,她的桌上多了幾個檔案夾。那前一秒還在後面坐鎮指揮的總編輯已經不耐煩地走了過來。

「Mei,-到底听到我叫-沒?-的東西不交出來,接下來的我沒辦法進行,美編在等、制版在等、印刷在等、下游廠商在等,還有……」

「老董的口袋在等。」範聰美接了一句。

「少貧嘴了,說話小心一點,隔牆有耳。」

「我說的是實話,公差費太少、超時工作、福利太少,薪水太低,沒有員工旅游,我們是廉價勞工。」聰美手仍繼續改著剛剛未完成的文案。

「哪里沒有員工旅游,不是才玩回來。」

「陽明山、北投溫泉?一年去幾百次,我們自己開車去就可以了。」她才說完,四周就出現竊笑聲。

「喂,-們膽子都很大喔!好啦,有哪個工作不是這樣的?這個我會跟老董抗議。」一句話,似敷衍也似擔責,老鳥就是有她的厲害之處。說完,她低下頭又對著範聰美問︰「這樣沒事了吧?-到底寫好……」

「喏。」雙手奉上文稿。稿子被接過之後,她便又低頭隨意翻起前一秒被放在桌上的企畫案。

上次開會的決議,七、八月份里她有四個案子要做。一是「夜市文化」,二是「超商快餐DIY」,三是「台制面條比較」,四則是最難也最復雜的「西點面包購買情報」。

兩個月做完四個主題,分明是要她的命!除了要做超商門市調查外,她每天還要抱著一堆面條回家吃,尤其為了第四個案子,她甚至得跑遍整個縣市區的面包糕點店和著名飯店西點部,才能把要做專刊的資料收集齊全。

翻了翻新稿,覺得很滿意,她一掌拍在範聰美肩頭。「還是-厲害,什麼死人骨頭-都掰得出來,那些油膩的蛋糕我一看就反胃,虧-把它形容得這麼美味。」

「東西由得人吃,-覺得好,我不一定覺得好。但是總編不喜歡甜點,應該是為了身材吧?」她一語點破。

「喂!我要對內也要對外,不像樣點怎麼可以?我好歹也是為了──」

「大局著想。」唯一的答案,卻不是真正的答案。只要是人,都是愛美的,何況是女人。

收好檔案,關了電腦,範聰美準備下班。

「啊,Mei,等等!-下班不是會經過‘麥緹’,可不可以順便幫我拿樣東西給杰夫?」只見總編輯匆忙跑回座位,又跑回來,「就這個,上次做專訪欠他一個人情,麻煩-幫我親手交給他,這樣才能凸顯我們公司的用心。」

「一瓶葡萄酒?」拿過那沉甸甸的酒瓶。

「不是葡萄酒,是生活。在杰夫面前要小心措詞,他那個人-也知道的。」

聰美听了,扯扯唇角,「我會拿給他。」

範聰美帶著葡萄酒,出了雜志社,外頭天已暗下。走到附近的小巷開出那輛貸款未付清的小型轎車,往郊區回家的方向駛去。大約二十分鐘後,她經過「麥緹」咖啡店,剛好店面正前方的停車格空著,于是把車停好,再抱著那瓶要送人的葡萄酒下車。

她信步走過咖啡店的側邊,因為店面的玻璃擦得十分干淨,所以隱約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

一個二十五歲的女人,及肩微鬈的頭發,流暢的波度修飾了圓圓的臉形,從側臉看起來,頗具優雅的效果,那是她投資了數千元的成果。然而,頸部以下就怎麼也做不到欺騙視覺的程度。

從青春期以後,她就幾乎沒瘦過,現在的她一百六十三公分高,體重卻總是在六十二、三左右徘徊,雖然不算太胖,但也小有噸位。穿著稍微合身的長袖外套,掩飾不住上臂處微微的緊繃,幸好外套下-過腰,恰恰遮到小月復中間,把另一微凸的曲線遮去,要不然那只有洗澡時看得見的游泳圈,可能要抱著逛大街了。

來到「麥緹」店門口,又從玻璃門上看到自己正面的倒影。

正面的她,嚴格說來有點嚴肅的感覺,不知是因為她暗色褲裝還是臉上的冷色系淡妝的緣故,而是她那一張少有笑容的臉。

☆☆☆

「杰夫,雜志社的人找你。」

進了門,問了好,吧台的資深員工以習慣的稱呼叫著廚房里面的人。只是一連喊了好幾聲,都沒人回應。

于是那職員把頭探進廚房,在和里面的廚師交談幾句之後,確定她要找的人不在里面。

「範小姐,他可能在後面巷子,-要不要去那里看看。」店里禁止吸煙,店後面的防火巷便成了一干員工吞雲吐霧的地方。

想起總編說的,禮物要親手給才顯得慎重,于是範聰美點點頭,離開了前頭那滿溢咖啡香及輕音樂的空間,轉而進入有點噪音且女乃油味極濃的廚房。

「在外面。」一名正從烤箱端出烤盤的西點師傅知道她的來意,比了比後門。

只是那剛出爐的點心,遠比後面又窄又暗的巷子來得讓她感興趣,「舒芙里!」聰美盯住烤盤上那一個個表層紅褐底部女乃黃的圓形小蛋糕,眼生精光。

「好厲害。」師傅笑了笑。

「基本的。」因為工作關系,千萬種的點心雖然嘗不到一半,但起碼部分她還叫得出名字。這種名叫「舒芙里」的法式小點心,模樣雖然簡單不特殊,但因為入口即化的味道極好,所以她記得特別牢。

她看著師傅把點心分盤,灑上些許糖粉,並在餐盤邊安上預先裝在小瓷碟里面的卡士達女乃油醬。等那每日限量點心完全裝盤,時間又已過了十分鐘。

「杰夫在外面。」那師傅好心提醒了範聰美。

「喔,謝謝。」

好不容易從女乃油香的迷障里清醒過來,範聰美這才往後門去。推開安全門,映入眼簾的是一縷在昏暗巷子里冉冉飄升的煙。踏出門外,她看到一道坐在木箱上的人影,背著遠處路燈射來的光線,那人影顯得有點巨大而孤單。

走近那人身邊,發現他似乎在打瞌睡,因為他手上的煙幾乎要燒到手指頭。

抱著酒瓶,範聰美輕輕吐了一句,「失火了。」

「失火了?哪里失火了?」雖然在打瞌睡,但神經卻繃得老緊,杰夫一嚇,手上的煙蒂就掉了,剛好落在地上的一張舊報紙上,範聰美立刻右腿一伸,腳掌一踏,就把那煙蒂踩熄了。

「是-啊?下班了?」對方看看沒事,于是伸了個懶腰。

「沒加班,不過還有一堆東西要寫,這是給你的。」她遞出葡萄酒。

「DeLuze的干邑?」看看標簽,年份還不錯的酒,光是拿著酒瓶,他就有股開瓶的沖動。

「總編挑的,說是感謝你上次的專訪。」眼前這個三十三、四歲的男人,品味極好,他除了對經營咖啡廳有一套自己的方法,對美食也相當有研究,是總編輯的多年好友。

「一篇胡說八道換一瓶佳釀,倒挺劃得來,-跟她說,下次還有什麼需要盡管開,但是代價要跟這次的一樣喔──」話才說完,又是一個大哈欠。

「呵──」她也打了個呵欠。

「怎麼?-也很累?」盯住範聰美的側臉,還有微略青黑的眼圈,他笑。

「你不知道打呵欠是會傳染的嗎?而且屢試不爽。」

「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也是個工作狂,工作狂從不喊累,即使很累也不會承認。」

範聰美聳聳肩,不予回應。「嗯,我也該走了,東西不弄完會很慘,拜啦!」背過身才要離開。

「Mei,想不想嫁人了?」後面的人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啊?」她轉頭不轉身。

「二十五歲是個結婚的好年紀,而且我很喜歡-,找個喜歡-的人嫁了,是件很幸福的事。」他不諱言。

範聰美沒回答,僅是笑。

「我的問題很認真,也跟Lisa聊過,我跟她說-是個聰明的女人,有腦袋的女人,如果看得到男人的優點,應該不會考慮太久,不像她。」

Lisa即是範聰美雜志社的總編,一位年過三十五還不結婚的現代女性。

听了,範聰美依舊保持那個神秘的笑容。

其實,這個男人已經不是第一次對著她問這個問題,從一年前的一次采訪機會,兩人認識之後。後來因為工作關系,再加上總編大姊和他私下交情之便,兩人變得經常有機會相處,有時難免談及男女的事。

他知道她未婚,她也知道他單身,她知道他事業小有成就,他也知道她目前工作穩定,再加上兩個人的個性也沒什麼沖突……

只是很奇怪,有些男人-明明知道他不錯,也知道他對-有意思,但是-偏偏就是沒想要和他在一起的,也許是和他的磁場沒對上吧。

「怎麼還是只有笑?-這樣讓我接不下話耶。」杰夫苦笑。

「笑總比不笑的好。」

「唉,說的也是,我喜歡看-微笑的樣子。」

杰夫站了起來,走到範聰美旁邊,高大的他低頭俯視,不自主地盯住那光滑臉頰上泛出的柔和光暈。不知怎地,他就是覺得她對自己有著一股吸引力。

抑不住,一股情潮頓時在胸臆間泛濫,他下意識地把臉更加貼近她的。

「咳,時間不早了,我想回家吃晚飯。」氣氛有點怪,範聰美低頭尷尬地吭了一聲。等她抬起頭,身邊的男人也已站直身。

「晚飯可以在我店里面吃,我請客。」杰夫摳摳鬢角,裝作無事狀。

「不了,今天我媽和我爸也不知道有什麼事,一定要我回家吃飯,還沒下班就催得像什麼似的。」

「唉……這樣嗎?那好吧。」杰夫失望地回應。

範聰美走到後門邊,停下來,想了會兒,又對男人半開玩笑地補了一句︰「不過……如果你追我,也許我會考慮。」

「什麼?」杰夫瞪住範聰美,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嗯,沒什麼。」以為他沒听見,所以揮揮手當作沒說過。

☆☆☆

要杰夫追她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老實講,都有。

她不能否認,也許有一天他們會真的擦出火花;也可能他們繞了老半天,還是回到原地。男女之間的感情,本來就說不得準?

不過能夠確定的一點,就是她那麻煩的個性,對于男女之愛,可是一直要堅持到有感覺,才肯踏出第一步,她不愛作無意義的精神浪費。

只是這樣想來,也不曉得杰夫到底喜歡她哪一點?

她範聰美既不是能被豢養的小女人,也不是叱 情場的大女人。她不算笨,但卻也不是最聰明的;而論姿色,或許在某些人的眼中尚可忍受,但在這個瘦身至上的潮流中,如她這般身材,不是早該去塑身了?

二十分鐘的車程,也讓她足足想了二十分鐘。終于,她回到了位于市郊的家。只是她一進門,那十幾年沒變過的場景又再度上演。

她的爸媽又開始吵架。而那原本應該下三個人肚子里的一桌菜,也給冷落了。

把公文包和一些雜物放進自己房里,換掉上班服裝,範聰美出來後直接進了廚房。

她坐下,自己揀了一碗滿滿的飯菜就開動,沒等前面兩個吵得正熱的人,不過卻習慣性地分心注意。

第一、二口,當她把咸水雞含進嘴里時,她听見她的爸媽正在吵回家時間的問題。

第三、四口,當她把熱熱的飯粒扒進嘴里時,她听見她的爸媽正在吵房間歸誰睡,沙發又歸誰睡的問題。

第九……十三、四口,把蛤蜊悶絲瓜當飯吃了半碗公時,她听見她媽正以不算小的聲音質問她爸是不是在外面胡搞,是不是連家和小孩都不要了?

最後,當她把碗里的東西全吃完時,她听見她爸吵不過她媽,開始拿周圍的東西出氣,比如踢踢沙發、踹踹茶幾。而她媽受不了她爸拿東西出氣,頻頻說要離婚。

听到這里,一場架差不多也快吵得接近尾聲了。

自她有記憶以來,除了國小時她的爸媽感情還算不錯,其它時候都是像這樣吵的,每次吵架最短時間十分鐘,最長時間一個小時。

不知道哪里听過的,如果吵架吵得長,代表一對夫婦起碼還有話可以講,反之如果連十分鐘都懶得耗在對方身上,那情況肯定是無法挽回了。

「呃!」吃飽了,打了個飽嗝,捧著微凸的小月復,範聰美走到前頭的戰場……客廳來。

果然,兩名選手正在作中場休息,一個杵在窗邊,一個坐在沙發上,兩雙眼楮都瞪得很大,只是一雙對著窗外,一雙盯著地板。

「我吃飽了,出去散步,等一下就回來。」看著兩個人,她交代了一下行蹤。她爸媽都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話。

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最後在即將走出門的一刻,範聰美又對著兩個人說︰「爸、媽,你們的女兒長大了,如果你們有什麼事情想要做的,不必考慮我吧。」

說完,她出了門,抬頭看著瓖有稀疏星光的夜空,她似乎不再感覺那麼緊迫。

小時候,她很怕爸媽離婚,因為那時候的她什麼都不會,只會讀書。

每當他們吵架,她都會跑得遠遠的,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等到再回家的時候,一切又恢復平靜。

現在的她已經長大,想法也不一樣了,覺得愛情剛開始既是一男一女的問題,那麼現在也應該還是一男一女的問題,兒女充其量只是配角,因為孩子長大了,終究會離開,最後留下的還是原來的一男一女、一夫一妻,不是嗎?

夏天的晚上,難得不那麼燠熱,範聰美在巷子里走動,偶爾還可以聞到某戶人家牆內傳出的花香。

穿著寬松的衣服,隨性踩著腳步,聞著花香,想著不再那麼難懂的事,如果不去記起公文包里一堆未完成的文案的話,今晚還算滿優閑的。

也許是因為慣性,她最後還是來到了「華冠西點面包」的店門前。

「-來啦!」她進門的聲音驚動了人,老人從櫃-後面探出頭來。

範聰美對他笑了笑,便走到後頭的冰箱找她的鮮女乃油慕斯。

星期一和星期五的早餐,她都是前一天晚上就到這里來買,隔天再帶到學校或是公司吃,這個習慣是從她高中之後,就不曾間斷的。

「咦?阿公,今天做的樣子不一樣耶?」拿出慕斯蛋糕,看著和以往不大相同的造形。

「什麼?」人老了,稍微重听。

「蛋糕做得不太一樣。」雖然尺寸相同,材料看起來也差不多,就是不曉得這塊蛋糕的味道會不會有什麼不同。

老人做的蛋糕外形一向很傳統的,那是為了吸引人的目光所做的花稍樣式,而眼前這個……可能是他忘了吧,少了那些裝飾,看起來反而覺得特別。

「-說什麼?」冰箱的馬達剛好運作,發出不小的聲音,所以他還是沒听清楚。

「呃……沒什麼,錢我放桌上-,大後天我再來看你。」面包店生意不如以往,所以也沒再找人幫忙,現在都是老人一個人做一個人賣,賣多少做多少。

雖然如此,老人家做這種工作還是很吃力的。因此,買蛋糕是她的習慣,但是來看看老人家也變成了她的習慣。

把蛋糕錢放在桌上,打完招呼,範聰美就離開了面包店,只是當她走出店門的時候,卻發現有點奇怪。

今天面包店的門口好像比較亮耶?她回頭往上看,竟發現二樓的燈亮著。

是燈忘了關嗎?

捧著慕斯,她若有所思地走著,哪曉得走著走著,腳下正好踩著一顆石頭,害她差點滑倒。

「Shit!」

站穩了之後,毫不留情地給了那石頭一腳,她才拖著有點扭到的腳,慢慢往回家的路走。

因為她沒再回頭,所以沒發現柏家二樓的窗邊,閃過了道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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