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野丫頭 第一章
「日月皇朝」某年某天,吏部尚書府內。
「小姐,老夫人在水心亭歇息,請你過去。」
「知道了。」
婢女綠兒向魚澹然稟報,魚澹然只是淡淡地應了一句,眼光卻遲遲不肯移開案頭上的書本。
「小姐,老夫人差人做了『蘭香栗子餅』是小姐愛吃的,趕緊過去吧。」綠兒催促道。
「去,去,去,沒看見我在讀書嗎?淨在我耳邊嚷嚷著,不想活了。」
半個時辰後,魚澹然終于放下書本,穿過回廊小徑,活蹦亂跳地來到水心亭。
水心亭位在府內一池塘的中央,池中荷葉翠盈盈,幾只蜻蜓優哉游哉低回過,不見荷花,但空氣中卻有幾許清香……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
「瞧你這野丫頭,跑得渾身是汗,待一會兒被你爹撞見,又要怪我把你寵壞了。」
魚老夫人愛憐地拭去孫女兒額上的汗珠,魚澹然撒嬌似的挨著祖母身邊坐,奸-幅祖孫情深的溫馨畫面呀。
「女乃女乃,對不起,讓您久等了,人家剛剛在讀書。」
魚澹然一面解釋自己來晚的原因,一面大口大口地咬著「蘭香栗子餅」,鼓超腮幫子咀嚼著,一副大快朵頤的饕餮模樣。
「澹兒,慢慢吃,別噎著。」魚老夫人模模孫女兒的小腦袋瓜,把玩著她的秀發,感嘆道︰「唉,跟你爺爺同一個德性,一讀起書來就六親不認。我真不明白,讀書能當飯吃嗎?」
「女乃女乃,鐘鼎山林,人各有志嘛。像爹他喜歡做官,功成名就,官場得意,這也沒什麼不好的;而爺爺一生以讀書為志趣,終日與書為伍,在書香世界中覓得一處容身之地,那正是我所向往的。」
「女孩子家還是學點兒針黹、女紅實際些,那種舞文弄墨的事,留給男子去費心吧。」
「女乃女乃,此言差矣。澹然自認資質、才情、用功程度,絕不讓須眉,我才不甘心刺花繡朵、相夫教子過一生哩。」
「娘,我到處找不著您,原來您在這兒。」魚松齡下朝回來就興匆匆地急著找母親,看來是有好事要稟告的樣子。「娘,嫻妃娘娘今天召見孩兒,承蒙娘娘厚愛,賞賜此次西南夷進貢的珍珠瑪瑙一盒、上等茶葉五罐、高級布料三匹,並托孩兒轉告母親,娘娘鎮日身處深宮之中,未能承歡于母親膝前,對慈顏備感思念,望母親能擇日進宮,一敘天倫之樂。」
嫻妃娘娘是當今皇上最寵愛的一名妃子,魚松齡的胞姊,閨名喚佳齡,賢孝才德兼備,自十六歲入宮以來,深得君心。因此,魚家聲望跟著水漲船高,成為京城數-數二的顯赫之家。
「佳齡這孩子真有心,每年這個時候都邀我進宮去。唉,自從你爹過世之後,我一個人也懶得出門,想想已有三、四年沒見到我那貼心又孝順的女兒了。」
「女乃女乃,姑姑一定很想您的,去嘛,去嘛,澹然陪您一塊兒進宮去,好不好?」
「澹兒,你瞎攪和什麼?你現在可是個黃花大閨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閨訓,你到底懂得多少?對了,你娘上次教你那些基本針法,練會了沒?」
魚松齡對於這個「不成體統」的女兒,實在傷透腦筋了,但礙于爹娘的情面,他又不好放手嚴加管教,只有任由女兒「放蕩」下去。
「沒時間練習,全還給娘了。」
魚澹然答得倒爽快,因為她從小就天不怕、地不怕,有爺爺、女乃女乃撐腰,在這個家里她儼然像個小祖宗,有誰不讓她三分。
不過,自從爺爺死後,她的「威望」顯然有下跌的趨勢,有時候她爹嘮嘮叨叨念她幾句,她娘也會「落阱下石」,找一些針針線線來「為難」她。
「又偷懶了?怎麼會沒時間呢?」
「誰跟你偷懶了?我有一大堆書要念,哪有閑工夫跟娘學那些繡花又繡狗的玩意兒?」
「我說你這丫頭也真奇怪,又不考科舉,何必學人家念什麼書嘛。學學女紅,不是容易多了?」
「爹,你不覺得自己太市儈了嗎?念書是為自己,又不是為了科考,那多沒意思啊。」
「是,是,是,我市儈,你清高!你這個孽女……存心氣死我呀!」
魚松齡縱使再生氣,也不好在母親面前大發雷霆,只有忍氣吞聲的分,誰教魚澹然是母親大人的掌中珠?對于這樣一個女兒,他只有莫可奈何了。
「松齡,澹兒不想學就算了,何必逼她呢?她想讀書,由著她去吧,好歹咱們也是個書香門第呀,培養出一個能文善墨的閨女,也不是件什麼丟臉的事。」
魚老夫人疼愛孫女兒,凡事都順著魚澹然,這下子魚松齡也沒轍了,只有听從母親大人的訓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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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娉婷,禮部侍郎趙崇石之女,才貌雙全,熟讀四書五經,嫻熟針黹女紅,謹守女子閨訓,是個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連趙娉婷的丫鬟嬋娟,都聰明伶俐、乖巧可人。
魚澹然過趙府來拜訪閨中密友趙娉婷,-到雨欣齋前,便見嬋馱讜白永鐨藜艋- 薟蕁
「魚姑娘,你來了?我去通報小姐一聲。」
「嬋娟,免了,免了,我和你家小姐是什麼交情,不必拘泥禮數,你忙你的,我自個兒進去嘍。」
魚澹然躍過花圃邊的小石塊,三步並兩步地沖進雨欣齋,還一面興奮地喚著里頭的趙娉婷。
「娉婷姊姊,娉婷姊姊,我來了。」
「然妹,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
趙娉婷端坐案前,手持繡花針兒,正一針一線地繡著,听到魚澹然的聲音,她才放下手里的針兒,婷婷起身前來迎接。
「當然是『進宮風』嘍。娉婷姊姊,我過幾天要隨女乃女乃進宮去,你有什麼信要轉交,有什麼話要傳達的,盡管交代小妹,保證幫你帶到,萬無一失。」
「哎呀,你這小妮子,怎麼如此口無遮攔?要是給外人听著了,豈不笑話我不知羞恥?唉,羞死人了!」
趙娉婷脹紅著臉,又惱又羞地責怪魚澹然。
「這有什麼好感到羞恥的?反正你跟我表哥早是郎有情來妹有意,假以時日皇上賜婚,你們終要喜結連理的,到時候你當上了七王妃,看你還羞不羞呀?」
「然妹,你愈說愈過分,人家不理你了。」
七殿下朱瞻垣,乃嫻妃娘娘所生,魚澹然的表哥。
三、四年前,魚澹然的祖父魚守仁仙逝之時,七殿下曾隨母親回娘家奔喪,小住幾天。
某-日,趙娉婷至魚家探訪魚澹然,恰巧在回廊處撞見了朱瞻垣。年少輕狂的朱瞻垣,見到如此婷婷美嬋娟,不禁為之驚艷不已,頓時心生一計,有意試試她的才學,便隨口出了一道對聯——
巫山觀梧梧桐雨細細
趙娉婷見朱瞻垣氣宇軒昂,英姿煥發,情竇初開的她,半掩嬌羞,對了下聯為——
河畔賞荷荷葉風盈盈
從此一聯定情,朱瞻垣出宮至魚家,見著了表妹魚澹然時,不忘問上幾句關于趙娉婷的事;而趙娉婷所有關于朱瞻垣的消息,統統來自魚澹然口中。
「娉婷姊姊,你那本蘇老泉的《嘉佑集》讀完了嗎?」
「讀了一點。然妹,如果你想讀,先借你好了。」
「謝謝姊姊,哇,真是太好了!」
魚澹然摟住趙娉婷,出其不意地在趙娉婷粉頰上香了一個,心中又是興奮,又是感激。
「娉婷姊姊,你在繡什麼?咦,這不是我的《一翦梅》嗎?」
魚澹然像只小猴兒似的,在雨欣齋里東模模,西瞧瞧,沒有一刻閑得下來……
「是呀,我的『詠絮才子』。以前你不是一直嚷嚷著,要我把你的詞繡成一幅作品供起來?現在我將你的真跡拓印到絲絹上,然後一針一線慢慢繡著。」
話說魚澹然十二歲那年,隨祖母進宮探望嫻妃娘娘,又逢皇上賜宴嫻德宮,當時宮外正飄著大雪,皇上詩興大發,令在座的妃嬪、皇子,公主們各自吟詠一首,以抒發己身的感受,魚澹然即興詠道︰
白雪紛紛柳絮揚遙想紅妝獨詠飛霜
深閨誰解蕙質腸賦酒詩觴志寄幽篁
疏影橫斜水面香半點痴狂一縷薄裳
驛橋寂寞綻清芳也暗思量又自心傷
吟詠完畢,全場駭然,人人稱善,皇上更是龍心大悅,謂此真一才女也,當面封魚澹然為「詠絮才子」。
此後,魚澹然便把自己居住的-樓改名為「詠絮閣」。
「娉婷姊姊,你什麼時候可以繡好?我差人來取回去。」
「不成,這是我送你的壽禮,等你滿十八歲,我再親自送去給你祝賀。」
趙娉婷見魚澹然一副迫不及待相,故意逗著她玩。再說繡好還得送去裱框,一耽擱下來,至少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大功告成。
「喔,那還得等到今年冬天,好漫長的時間呀。」魚澹然掃興地噘著嘴兒。
雨欣齋里,女孩們咯咯的笑聲,與窗外的鳥語花香,共譜一曲春之歌,此刻,陽光明媚,花團錦簇,草木扶疏,正值大地春回的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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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齡拜見母親大人。母親大人,請上座。」
「老身見過嫻妃娘娘。」
「娘,這兒也沒外人在,不必拘禮了。」
魚老夫人和嫻妃相互作揖。宮廷之中,禮節繁冗,加上君臣,親子之間,禮儀更是錯縱復雜,看得一旁的魚澹然是一頭霧水。
「澹然參見嫻妃娘娘,恭祝娘娘千歲千千歲。」
「澹兒,快請起。來,讓姑姑瞧瞧你,好些年不見了。」
嫻妃只生七殿下一個獨子,沒有女兒,對魚澹然這個小佷女,自然是疼愛有加。
魚澹然本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娃兒,生得花容月貌,才氣縱橫之外,她還有一張甜蜜蜜的嘴兒,撒嬌、撒野全是她的拿手絕活。
「哇,澹兒長大了,亭亭玉立的,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喔。」
「姑姑您過獎了!不過,說的也是,這可是咱們魚家的優良傳統,女乃女乃是蘇杭第一美人,姑姑是京師大美人,澹然我當然不敢太丟你們的臉呀。」
「你這孩子嘴里涂了蜜呀,說起話來怎會這麼甜?」
嫻妃摟著魚澹然,呵呵呵地笑個不停。
「听她這小丫頭在胡說八道哩,孔老夫子不是說過,巧言令色,鮮矣仁?」
魚老夫人嘴里是這麼說,其實心里亦是喜孜孜的,難得在年過半百的今天,還有人提起她蘇杭第一美人的名號,她老人家怎能不感到欣慰萬分呢?
「澹兒,好些年不見了,你想要什麼見面禮,盡管說,只要姑姑能力所及,一定賞賜給你。」
「真的嗎?澹然想要一幅畫……」
魚澹然瞄了祖母一眼,便把話吞回去,生怕說出來不得體,引來祖母的責備。
「一幅畫?你這個詠絮才子會跟我要畫,那一定是郭熙,還是米芾那些前代名畫家的作品吧?」
「不,是摘雲公子的。」
「摘雲公子?白容膝?他畫的有你好嗎?你前些時候畫的幾幅什麼《荷塘望月圖》、《水心聲觀雪》、《詠絮閣春色》筆墨精妙,風格活潑而細致,我看來也頂好的,你表哥遺對你贊賞有加呢。」
七殿下和魚澹然表兄妹之間,感情甚篤,時常往來,每每魚澹然有新作,七毆下必會帶回宮中,讓嫻妃欣賞玩味一番;一來排解嫻妃的深宮寂寞,二來嫻妃對魚澹然本是關懷備至,賞識不已。
「姑姑,那不一樣。我畫的全是妝樓亭閣,園內風光,視野太狹隘了。人家摘雲公子閱歷豐富,五湖四海,天寬地闊,何景不可入畫。加上他對光線、距離的深刻體會,墨色濃淡和皴法的運用等等,都是我不能望其項背的。」
「你這個傲慢的小姑娘,也有對人甘拜下風的時候啊。」
「佳齡,別理這瘋丫頭,瞧她成天瘋瘋癲巔的,將來有哪個好人家敢要她喲。」
魚老夫人掐掐魚澹然的手臂,故作出一副憂心忡忡相。
「娘,這個您放心,想想澹兒也十七了,該給她找個婆家,改明兒個我跟皇上提提,憑咱們魚家的家世,不愁找不著門當戶對的人家。到時候請皇上賜婚,一定風風光光把這個瘋丫頭嫁出去。」
「奸啊,那就請皇上把我許配給摘雲公子吧。嗯,這個人花鳥、山水、人物,樣樣畫得好,我喜歡!順便我還可以拜他為師,跟他學畫,一舉兩得。」
魚澹然自從她爹托人到江南買了一幅摘雲公子的《春山行吟圖》回來之後,對摘雲公子這個人簡直崇拜得五體投地,她甚至還口出狂言︰今生非摘雲公子不嫁!
魚澹然對這幅《春山行吟圖》愛不釋手,時時望圖沉思,細細研究其筆法、墨色,暗自推敲畫中之意境,每到領略處,便發出會心的一笑。
「瞧你一點兒也不害臊,虧你還說得出口,我都替你羞死了!咱們魚家怎會教出你這般厚顏無恥的閨女呢?」
魚老夫人到底還是傳統保守的名門淑媛,有些話肯定她一輩子都說不出口,沒料到她最鐘愛的小孫女兒竟如此的口不擇言。
「澹兒,難怪女乃女乃要說你瘋癲,你怎麼不想想,人家摘雲公子名滿天下,說下定早已妻妾成群,甚至兒女成群了。」
「姑姑,澹然以為,嫁夫如斯,為妾又何妨。」
魚澹然這小妮子,向來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這下子更把魚老夫人和嫻妃嚇得目瞪口呆,一時之間真不知怎麼說她才好。
「不成,不成,你可是爺爺、女乃女乃的掌上明珠,你爹娘的心肝寶貝,姑姑的開心果,再說咱們魚家是何等的人家,怎麼可以讓你給人做小的呢?真是一派胡言!改明兒個我請皇上作主,非把你許配給哪個皇子、世子不可。」
嫻妃急得連說話都結巴了。開哪門子玩笑,她最疼愛的小佷女不嫁入皇家都覺得遺憾了,還給人做妾?這個免談。
「不管,不管,我喜歡摘雲公子,我是嫁定他了!」魚澹然任性道。
這回魚老夫人和嫻圮不再理會魚澹然的瘋言瘋語了,她們母女倆正品頭論足哪個皇子、哪個世子,哪個大人的為人、操守、家世、學問,熱心地為魚澹然物色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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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我是誰?」
魚澹然躡手躡腳地潛進仰德宮,一見到她表哥,便出其不意地從後頭用雙手搗住他的眼楮。
「然妹,我剛要去嫻德宮看外祖母和你,怎麼你就跑來了?」
「不好玩,不好玩,表哥,你好討厭,怎麼一猜就猜出人家來?」魚澹然嘟著小嘴兒,敗興道,
「拜托,我的好表妹,你想誰會這麼放肆,膽敢在我仰德宮里『偷襲』我?」
「好啊,臭表哥,你居然罵我放肆,哼,你以為你是殿下就了不得啊,抱歉,小女子我偏偏不吃你這-套!」
魚澹然故作生氣相,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一副神氣、威風模樣。
「然妹,然妹……對不住,是表哥失言了,好不好?」
朱瞻垣連忙沖出來猛向魚澹然又行禮、又賠不是,沒法子,誰教魚澹然是他的紅娘、他的喜鵲。
「然妹,趙姑娘有沒有托你轉交什麼給我?」
「不曉得,不曉得。現實鬼,你心里就只有你的趙姑娘,哪還有我這個表妹?」
魚澹然見朱瞻垣一臉期待相,故意逗著他玩,尋他開心,
朱瞻垣知道表妹的個性,于是對魚澹然千拜托、萬請求,總算見到自己心儀女子的親筆真跡。
紅豆生南國
春來發幾稜
願君多耒擷
此物最相思
「哇,縱看是『絲』,橫看是『絲』,正面、反面全是『絲』耶。表哥,娉婷姊姊想告訴你,朝也思,暮也思,朝朝暮暮,時時刻刻,怎一個思字了得?」
魚澹然搶回趙娉婷題詩的那條紅絲巾,拿它在手中比劃著,自作聰明地替她表哥解讀其中之含意。
「知道了,我自己不會看啊,誰要你雞婆來著?絲巾還我!」
朱瞻垣被魚澹然鬧得有幾分不好意思,索性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從他表妹手中再度搶回那條絲巾。
「太子殿下駕到!」
正當他們表兄妹鬧得開心時,外頭侍衛剛好進來稟報。
「表哥,那我先回避-下。」
「不用了,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連我父皇都見過了,何必回避呢?再說我皇兄人很好,又不會把你吃掉。」
「不回避就不回避,我才不怕會被他吃掉哩,除非他是毒蛇猛獸。」
魚澹然從小就膽大妄為、無法無天慣了,才不管什麼太子不太子,反正在她眼里,全是一個「人」樣,有頭有瞼、有眉有眼。
「七皇弟,我剛剛听說你那位『詠絮才子』表妹進宮來,才想找你一起到嫻德宮瞧瞧,沒料到就在這兒給我遇見了。」
太子殿下仰慕魚澹然才名已久,幾年前皇上賜宴嫻德宮,初見芳顏,便對「詠絮才子」留下深刻的印象,但事隔多年,一直苦無機會再睹嬌容,今天相見,真是蒙天之助也。
「魚姑娘果然蕙質蘭心、天香國色……好品貌、好才情,好一個『詠絮才子』!」太子殿下望著魚澹然月兌俗、唯美的姿容,不禁由衷證道。
「太子殿下過獎了!臣女何其有幸,蒙太子殿下稱贊。」
魚澹然見太子殿下忘情地盯著自己看,她倒一點兒也不緊張,從容地搬出她娘平時教她的那一套,唉,就是仕女的禮儀規範。這個她不是不會,只是平常懶得使用而已,這回可真派上用場了。
「魚姑娘,你謙虛了。」
太子殿下理所當然地以為,如此一個落落大方、端莊得體的大家閨秀,便是他心目中的「詠絮才子」。
朱瞻垣可別扭了,他八輩子也沒見魚澹然這麼「淑女」過,多不自在呀,他寧願要方才那個沒大沒小、天真爛漫的小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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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澹然自宮里回家的第二天,趙娉婷和嬋娟來訪,詠絮閣中歡聲笑語不斷,一掃前幾門人去樓空的落寞景象。
「趙姑娘、嬋凸媚錚請用茶。」
「謝謝你,綠兒。」
綠兒替趙娉婷和嬋娟倒完茶水之後,便呆頭呆腦地立在魚澹然身側。說也奇怪,她一副臃腫、肥胖相,處在三位麗人之間,怎麼看怎麼礙眼。
「下去,下去,需要伺候,我會喊你的。」
魚澹然對綠兒這個婢女本來就沒什麼好感,傻里傻氣,笨手笨腳的;她真羨慕趙娉婷,有個嬋娟那樣的俏丫鬟,善解人意、慧心巧手。
「娉婷姊姊,什麼時候把你家嬋徒櫛乙弧 教歟我快被我家綠兒氣瘋了。前幾天我進宮去,她竟拿我的《徐州先賢傳》去廚房里包糕點來吃。」
書是讀書人的靈魂之一,哪個讀書人不惜書如命、愛書成痴?魚澹然最最最不能容忍的,是一個白丁如此糟蹋她的聖賢之書。
「糟了!這下子劉義慶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眠了。還有那些徐州先賢們,保證他們不氣得吐血才怪哩!」
「小姐,小姐,你不能把我借給魚姑娘呀,我從九歲到你家起,就發誓一刻也不離開你,今生今世,你是我最親、最親的人了。」
嬋娟听魚澹然這麼一說,她倒害怕起來,像魚澹然那種說風是雨的個性,她才不敢領教。
「開玩笑的啦,別緊張。那以後你家小姐嫁進宮里做王妃,你是不是也一起嫁進去呢?真黏人的橡皮糖!」魚澹然故意取笑道。
「然妹,別笑話嬋娟了。你進宮去,他、他……有沒有什麼要交給我的?」趙娉婷羞紅著瞼,難以啟齒。
「有。這是此番西南夷進貢的一塊鳳玉佩。龍玉佩在表哥身上,表哥說,鳳玉佩拿去送你表嫂,希望玉佩早日成對,人兒早成雙,從此,龍飛鳳舞,龍鳳吉祥!」
魚澹然從袖里掏出一塊玉佩,順便添油加醋地「調味」一下她表哥的吩咐,憑她舌燦蓮花的功夫,怎不教趙娉婷听得似-如痴?
「他……真的這麼說嗎?」
趙娉婷明知道那些肉麻、惡心的部分全是魚澹然的「創作」,但她寧可相信魚澹然的每一句、每一字,因為那正是她所期盼的。
「真的,真的,騙你小狗!」魚澹然信誓旦旦道。
對呀,「騙你小狗」,騙你者,小狗是也,與她魚澹然何干?拿小狗當替死鬼,自己撒了一些些謊,不過,真正動機是力促一對有情人,魚澹然覺得這是「君子有成人之美」,也算得上功德-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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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竹寺香火鼎盛,寺前香客絡繹不絕,更吸引了賣脂粉、雜貨、零食、書籍、古玩、字畫等各式各樣的攤販聚集,熱鬧滾滾,盛況空前。
「魚福、魚順,你們備轎去,一個時辰後,到李老先生的舊書攤找我。」
魚澹然祭拜完畢,打算趁機到各攤位溜達、溜達,便對家丁吩咐道。
「小姐,我們去買糖葫蘆。」
綠兒的目光為眼前一串串紅艷欲滴的糖葫蘆所吸引,迫不及待地想去買來嘗嘗。
魚澹然不加理睬,繼續往字畫攤走去,她只記掛著上回托老板買摘雲公子的畫不知買到了沒?
「小姐,那我們過去,買點兒胭脂、水粉什麼的,好不好?」
「你自個兒去,愛去哪兒都行,-個時辰後,舊書攤會合,少來煩我了。」
魚澹然被綠兒吵煩了,干脆讓她自己去逛,省得她在耳邊鬼叫鬼叫的,敗人興致。
「魚姑娘,對不住,你上次吩咐摘雲公子的畫,已經派人去蘇州買了,不巧摘雲公子卻游山玩水去了,所以撲了個空,只好空手而返,真對不住!」
字畫商頻頻向魚澹然解釋沒買到畫的原因。
「不要緊,老板,我真的很喜歡摘雲公子的畫,你下回如果買到了,千萬找人通知我呀。」魚澹然失望之余,不忘了向老板交代。
離開了字畫攤,魚澹然到販賣古玩處隨意看看,給自己買了一支梅花簪子,然後才晃到李老先生的舊書攤。
「魚姑娘,近來可好?」
「托福了。」
「歡迎你細細琢磨,慢慢挑揀。這兒寶貝可多著呢。」
舊書攤的老板李老先生是個落魄的舉子,以搜集、兜售殘籍舊本為生,由于魚澹然是常客的關系,兩人頗為熟識,或許還因為同是愛書、惜書、懂書之人的緣故吧,他們竟成了忘年之交。
魚澹然在攤上翻翻看看,突然看見一本王逸的《楚辭章句》,正當伸手去拿時,倏地,一只男子的手亦同時抓住了書本的另一端。
「姑娘,你也讀《楚辭》呀?」
那名男子眼中泛出訝異的光采,不失溫文地問道。
「是呀。公子,你也讀《楚辭》嗎?」
魚澹然自信滿滿地回答了他眼中的疑惑,而且還高傲地反問他一句。
「哦,姑娘,你最喜歡哪一首?在下願聞其詳。」那名男子分明是有意考魚澹然嘛。
「屈原的《少司命》。秋蘭兮麋蕪,羅生兮堂下。綠葉兮華枝,芳菲菲兮襲子。夫人兮自有美子,蓀何以兮愁苦。好了,背完了,還要不要我解釋給你听?」
「不必了,不必了。姑娘貴姓芳名?在下有眼無珠,多有冒犯之處,還請姑娘見諒。」那名男子拱手作揖賠禮道。
「那書就我買嘍,公子,你挑別本吧。」
魚澹然付清銀子,魚福也過來回報時間差不多,該回府了。
于是,魚澹然坐上了轎子,主僕一行人浩浩蕩蕩邁向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