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愛的日子 第九章
九年了。
城仲摩細數著離開台灣的日子,轉眼已經九年了。
不算短的時間,當他再度踏上台灣這塊土地之時,他內心不禁涌起近鄉情怯的激動。
九年的時間,讓城仲摩從一個才華出眾的青年蛻變成氣宇軒昂、風度翩翩的成熟男人。此時用男人來稱呼他可真是恰當,不論外貌、學識、氣質,都還比九年前更為杰出,或許九年前他還略帶些稚氣,但現在的他可說是完完全全、不折不扣的男人了。
他所到之處都成為眾人的焦點,女人喜歡他、男人羨慕他,而他自己呢?卻毫不在意他所擁有的那羨煞人們的一切,因為他心中一直還存著一個人影。
是的——卓少筠。
今天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為了她,他要把自己變成更強壯的男人來保護她。所以,他十分地努力,只為了讓自己成為她唯一的支柱。
而這次回來最主要的目的,除了受母校委任教學外,就是要找到她。九年的等待也夠了!他想。
城仲摩回台灣一事並未告知任何人,除了學校方面外,其他人一概不知。
「怎麼,出國那麼多年都沒踫上心儀的女孩嗎?」前哲學系主任,現任哲學研究所所長國諒吉詢問著愛徒。這次城仲摩可以回來勝任哲學系主任一職,完全是他力薦的。
「教授,感情這種事是強求不來的。」城仲摩淡淡一笑。
「通常學哲學的人對事理的分析比別人透徹,感情的處理也比別人果斷,對人、事看得比較淡,畢竟鑽牛角尖對我們是沒有益處的,這點你應該很清楚。」
九年前,卓少筠與城仲摩的事,他略有耳聞。他了解城仲摩對感情向來看得很重,但是事隔九年,變化之大已不是他所能掌握的。
「是,我知道,但這並不是鑽牛角尖,我還在等待,等她養足了信心來接納我。當然,九年的時間並不算短,她或許早已經另有對象了。如果真是如此,我會祝福她,畢竟我的再度出現不是要帶給她壓力的。」
「唉!只可借你早已心有所屬,要不然,我就把女兒介紹給你!」國諒吉很感慨地表示,教學生涯三十年,城仲摩是他最得意的學生。
「您別這麼說,比我好的人比比皆是,只是教授不認識罷了!其實是仲摩沒有福分,像教授這麼好的人是很難找的。」正所謂英雄惜英雄,城仲摩與國諒吉彼此都很欣賞對方的為人,隨著城仲摩年齡的增長,身分不斷地改變,他們倆漸漸培養出一股忘年之交的默契。
「哇!太過分了!如果不是我打電話到美國找你,搞不好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回台灣了!」
南京東路上的「御書園」內,城仲摩、飛揚、飛舞、白薇坐在里面。飛揚劈頭就是一句。
「是啊!仲摩,回來為什麼不通知我們一聲?都這麼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了,這麼做,太不夠意思!」附和著飛揚,白薇也緩緩地道出心中的話。
城仲摩看著有九年沒見面的三位老友。
飛揚還是和以前一樣,熱情、豪放,俊俏的臉也顯得更有男人味了。不過,當他不說不笑時,表情隱露出的一股威嚴還真讓城仲摩大開眼界,莫非這就是當了律師的後遺癥?城仲摩玩味著。
再看到白薇,完全月兌去了大學時的青澀,從她流的發髻,穿的淡藍色套裝看來,十足的女強人味,正符合她在雜志社擔任主編的角色。唯一讓他不解的是她與飛揚的關系,他一直以為她會和飛揚結婚,但從飛揚的態度上看來,又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也許他不在的這九年中,發生了不少事。
最後,他把眼光調到飛舞身上。如果要他說改變最多的,那麼是非飛舞莫屬了。她變得沉靜多了,以前那對明亮的眼楮,現在也顯得暗淡無光,蒼白的肌膚更顯得她的瘦弱、憔悴,這不是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子所該擁有的,她應該是快樂的才對啊!
反觀自己,城仲摩才發現自己的變化沒他們多。
「因為一切都太匆忙了,再加上回到台灣趕著到學校報到,所以才忘了聯絡大家,真是不好意思。」城仲摩解釋。
經過時間與空間的隔閡,才知道彼此除了客套寒暄語外,竟已經無話可說了。
最後還是飛舞先開口要求離去,白薇則緊隨在後。最後,餐桌上只剩飛揚和城仲摩。
他們倆誰也沒有先開口,直到飛揚從口袋中掏出DavidDoffLights的香煙時,城仲摩才揚了揚眉頭,表示驚訝。
「別奇怪!畢竟我們已經九年沒見了,不是嗎?」飛揚的臉上竟也露出些許的皺紋和憂郁的眼神。
白煙從他口中輕輕吹出,他的眼光飄向遠方而顯得迷。
「你走了以後沒多久,發生了一件事——白薇被強暴了。是她系上的一位教授,同時還有其他受害人,她當時嚇壞了,不敢和任何人說,直到兩個多月後的某一天,她確定懷孕了,才哭著跑來向我哭訴。我第一個反應就是去找那個教授理論,白薇阻止我,說她家丟不起這個臉,她求我陪她去拿掉孩子,我勸她留下孩子,我願意娶她、因為情況緊急,又加上她早已六神無主了,她全然听我的安排。于是我們辦完結婚手續後,才各自回家通知父母。一切都本已成舟,他們也不好多說什麼。白薇就先休學一年,等孩子生下來後才又復學。由于晚了別人一年,所以她特別努力,常常念書念到三更半夜。那個時候,我已經在軍中當兵了。」飛揚的雙眼因心痛而顯得空洞。「有一天,我接到電話,是母親打來的,電話里哭哭啼啼的,听不清楚。隔天,我請假回家,才知道爸爸和小青,也就是我們的女兒出車禍了。爸爸當場死亡,听媽說是為了救小青,結果到醫院輸血時,才發現小青的血型和我家完全不同。原本只有我和白薇知道的秘密被揭穿了。媽把所有的怒氣都出在白薇身上,說她不守婦道,在外面偷男人,還害死爸爸,不管我在旁邊怎麼替白薇解釋,媽就是不相信,而且還直嚷嚷要我和白薇離婚,原本就滿月復歉意的白薇希望我听從媽的話,但我死也不肯,等到小青傷好後,白薇就帶著小青搬出去住。而我就夾在兩邊,媽見了我,老是叫我快和她離婚,白薇見到我,也跟我提離婚的事,說她不願再做一個罪人了。所有的人都希望離婚,只有我不。因此,我也自己搬出來住,沒想到一住就是五年。」
飛揚緩緩地敘述著前塵往事,好似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從他口中不難發現他至今還深愛著白薇,只是白薇心結太深,想要恢復兩人間的關系,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城仲摩未發一語,只覺得情字這條路走來並不輕松,飛揚與白薇的情況如此,他更不敢思及卓少筠又會變得怎樣了。
「還好你回來了,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熬下去呢!」飛揚嘆了口氣。「算了,不想了!走!上我那兒去喝一杯,告訴我你這些年都做了什麼!」
拋開往事,飛揚還是飛揚,依舊神采飛揚。
台大的校園充滿著明朗、清爽的天氣,一個年輕人帶著一個小女孩朝學校的教務處走去。
在人來人往的浪潮中,小女孩常被路過的大哥哥。大姐姐們撞來撞去。
原來今天是開學日。
「小玫,你在這里等哥哥一下,我馬上出來,不要亂跑,知不知道?」年輕人蹲和小女孩講話。
「嗯!」小女孩用力地點點頭。
年輕人在她頭上模了一下,快步朝醫務處走去。
那個被稱做小玫的小女孩果真乖乖地站在哥哥指定的地方等著,她小小的身體在眾多的人群里幾乎被淹蓋了。好奇的小臉興奮地向四周張望,試圖發現些有趣的事。突然,一個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從她面前經過——
「爸爸!」
小女孩朝那高大的背影跑去,顧不得哥哥剛才交代的話。
「爸爸!爸爸!等等我,爸爸!」
城仲摩遠遠听到有個小女孩喊爸爸的聲音,他沒有停下腳步,並為校園內有孩子找爸爸一事,感到不解。
「爸爸,等我!哎呀!哇!好痛!」小女孩心急地追著她口中叫喊的爸爸,一不小心跌到了,小小的手掌和膝蓋都擦破了皮。
「哦!好可憐哦!」
「妹妹不要哭!」
「乖,不要哭,姐姐帶你去找媽媽。」
校園內的學生安撫著小女孩,但似乎不能抑止她的情緒,她不停地哭著,口中還直嘟嚷著︰「爸爸!爸爸!」
剛出教務處的年輕人,尋不著妹妹的足跡,一听到有小孩哭聲就趕緊跑來。
「小玫,怎麼啦!怎麼流血了?乖,不哭,哥哥抱你!」年輕人抱起小女孩,便朝教務室方向走去。
「好痛!」小女孩紅著眼。
「小玫乖,一下就不痛了。」年輕人看著醫務室的醫生用藥水幫她擦拭著,沒一會兒工夫就好了。
「謝謝您!」年輕人帶著小女孩走出醫務室。
「還痛不痛?」
小女孩先是搖頭又是點頭。
年輕人笑了一下。「告訴我,為什麼會這樣?」他的口氣里只有關心,並無責備。
問及此,小女孩眼楮突然一亮,「哥哥,我看見爸爸了。」
年輕人先是一怔,隨即又想怎麼可能?小玫根本沒見過爸爸!「好了,等會兒在媽媽面前不許亂說,知道嗎?」
小女孩不懂為什麼,但在接觸到哥哥嚴肅的表情後她點點頭。
學校對面的麥當勞里。
「小玫,這怎麼回事,怎麼會弄成這樣?」
「媽媽不要生氣。」小女孩拉著媽媽的手,撒嬌地說著。
這媽媽不是別人,正是卓少筠。
「乖,媽媽沒有生氣,小磊,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原來那年輕人便是已長大的邵昕磊,不,應該說是卓昕磊,因顧及卓听攻的緣故,邵昕磊的姓氏由「邵」改為「卓」。
至于卓昕玫又是誰?簡單地說,她是卓少筠和城仲摩的孩子。
「對不起,媽,是我不好,沒有照顧好妹妹?」卓昕磊二話不說地扛起責任。
「不是,不是!是小玫不好,不要罵哥哥,是小玫不听話,自己跌倒的。」卓昕玫護著哥哥。
雖然和卓昕磊有十歲差距,卓昕玫卻非常崇拜她哥哥!這或許是單親家庭的悲哀,卓昕玫的世界里除了學校的老師和小朋友外,就只有媽媽和哥哥了。
然而卓昕磊呢?小時候他或許不懂媽媽和城仲摩發生什麼事,但對這個惹人愛憐的同母異父的小妹妹,他是比誰都疼。原本卓少筠還擔心小磊會對小玫有所排斥,事實證明是她多慮了。
看著兩兄妹手足情深,互相維護對方,卓少筠覺得心里好安慰。尤其是伴隨昕玫的出生,帶給她更多希望,也帶給卓昕磊更多親情,卓昕玫嚴然成為他們快樂的泉源。
「好啦,不怪你們!對了,小磊,學校的事辦得怎麼樣?」
原來卓昕磊到學校是辦插班手續,他原來在高雄的大學念中文系,後來對哲學系產生了興趣,參加各學校的轉學考,並以榜首考上台大的哲學系。經過卓少筠的同意,他才趕來辦手續。
九年前為了逃避而躲到高雄的卓少筠,沒想到最後還是回到這片土地,也許是上天注定要她再次面對這一切,只是景物依舊在,人事已全非。
「都辦好了,就等下禮拜選課了。」
「好吧!既然如此,下午我們去兒童樂園吧!」卓少筠宣布著。
「哇!好棒!哥,好棒耶!」一听到兒童樂園,卓昕玫高興得又跳又叫,完全忘了手上、腳上的傷。
卓昕磊手上拿著選課單,不敢置信地看著。
邏輯學——城仲摩教授
城仲摩教授!
真的是那個城仲摩嗎?昕磊急于知道,一問之下,才知道,城仲摩是今年新任的系主任。
這個消息大叫人震撼了!卓昕磊迫不急待地想確認這個城仲摩是不是就是小時候教他念書、陪他玩的那個城叔叔。他快步來到系主任辦公室。
他敲了門後,緩緩推開手把。
「有事嗎?這位同學。」城仲摩抬起頭來,看著推門進來的少年。
卓昕磊像被點穴般,一動也不動。是他!真的是他!卓昕磊心中吶喊,但口中卻發不出一絲聲音。難怪小玫上次告訴他說看到爸爸了,他真是一點都沒變!和卓昕磊記憶中的城叔叔一模一樣。
「這位同學?」城仲摩見他動也不動地盯著自己,于是再叫一次。
其實卓昕磊是因為太緊張,以致發不出聲來。雖然現在已稍能控制,但一顆心還是踫踫地直跳,手掌的汗水也不停地冒出來。
「我……我……我……」他緊張地連說話都結巴了。
城仲摩看著這麼一張俊秀的臉,卻載滿許多的緊張,他安撫卓昕磊說︰「不要緊’張,慢慢來,這邊坐。」他把卓昕磊帶到旁邊的沙發上。
「有什麼事嗎?」城仲摩抬頭看著眼前的少年。
「我……我是……今年的轉學生,很……高興……能……能……」平常的卓昕磊口若懸河,絕不是像現在這般緊張而口吃,那原因也只有一個。
「別緊張,能考上,表示你對哲學已經很有概念了。既然會來念,表示本身對哲學方面比較有興趣,對不對?」在學生面前,城仲摩自然而然地表現出長者的風範,雖然他今年不過才三十一歲。
「是!」卓昕磊已經沒有像稍早那麼緊張了,不過雙手仍舊止不住地顫抖著。
「那麼就好好念吧!哲學可以開拓你的思想,整合一個人的思緒,雖然有人打趣說︰念哲學到最後會走火入魔,人會瘋掉。但是我相信,只要一個人的邏輯思維清晰,念哲學不但不會走火入魔,還會比念自然科學的人更理性。」
卓昕磊看著城仲摩說話,感覺好像回到小時候,那個教他事理、把他當大人的城仲摩就在眼前,而他,就是沒有勇氣和他相認。
他倉皇地結束了和城仲摩的對白,漫無目標地沿著紅磚路走。
該告訴媽媽嗎?卓昕磊想。
最後,他還是決定把事情告訴卓少筠。朝著回家的路上,他順手招了一輛計程車。
為了卓昕磊的學業,卓少筠又重新回到闊別已久的台北。也許是鄉下的日子過慣了,反而不太能適應車水馬龍的台北。
九年的變化好大,卓少筠還記得那天搬家上來,一走出台北火車站就迷路了。先是原有的火車站不見了,變成一座更光明、鮮亮的地標,然後又看到一座座筆直的高樓,卓少筠知道最高的那座是新光大樓,她曾在報紙上看過報導。
然後又看到所謂的捷運工程四處開工的景象。原來她熟悉的「立法院」也搬家了。
最後實在是走得頭昏腦脹,才在路上隨便攔一輛計程車。
用滄海桑田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她記得以前忠孝東路五段沒幾棟大樓,比較明顯的也不過是聯合報系大樓,沒想到現在高樓大廈林立,放眼過去,淨是開發後的成果。
所以回到家,卓少筠除了必須接送卓昕玫上下學外,她幾乎絕少出門,她覺得自己和台北月兌節了。一切她所熟悉的人事物好像都不存在了,台北並沒有因為她的離開而停止轉動,而她,卻讓自己仍舊停留在有著城仲摩的時代。
唉!又想起他了。她不知道自己當初匆忙離開會對大家造成什麼影響!不過,那都不重要了,時間會沖淡一切的,不是嗎?但為什麼就沖不去在她心頭的人影呢?日復一日、周而復始,她從沒忘記過他,尤其是當她知道肚子里有了昕玫後,她把對城仲摩的思念全轉化成愛,給她肚里的孩子。
孩子生下來後,原本和昕磊的生活就變得更辛苦了,但是她依然甘之如飴,因為她擁有一對最令人稱羨的兒女。
「媽!」
卓少筠被不知何時回來的卓昕磊喚醒。「什麼時候回來的,事情都辦好了嗎?」她看著如今已是令眾多女孩子心儀的兒子。
「回來好一會兒了,叫你都沒答應,有心事嗎?」其實卓昕磊知道,母親又在想誰了。
「沒事,剛搬過來也沒什麼事做,發發呆嘍!」卓少筠覺得奇怪,昕磊是她和邵雲的孩子,為什麼他反而愈來愈有城仲摩的味道。
「媽!」卓昕磊聲音中帶點試探。「我問你,我是說假如,如果城叔叔出現在我們面前,你會怎樣?」
卓少筠怔了好一會兒。這是卓昕磊自十歲後第一次向她問這種問題。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想過。時間過這麼久了,也許再見面,彼此也都認不出來了。」卓少筠吸了一口氣。「怎麼會突然想到這個?」她看了卓昕磊一眼。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媽平常太辛苦了,如果能找到好對象的話,我會比較安心。」
「小鬼頭,什麼好對象!怎麼?長大了就想把老媽給甩了!」
「沒有啦!我不是那個意思。」卓昕磊急辯著。
「好啦!媽跟你開玩笑的。」卓少筠輕笑著。「媽有你們就好了,人生不一定要照著世俗的成規走,我覺得現在這樣一個人很好呀!」
卓昕磊不知道母親是真看開了,還是仍有所保留,但是以目前的情勢看來,他決定先不說。
拗不過卓昕玫,卓昕磊只好帶著這小羅卜頭到學校上課。可愛的卓昕玫立刻在班上造成風潮,她的乖巧有禮是女學生喜歡親近她的主因,至于男同學,好像有幾個已經開始做十五年計劃了。
全班同學因為臨時多出一個小娃兒而顯得熱鬧非凡,完全沒有注意到教授已經到教室了。
「漂亮阿姨!」卓昕玫沒有理會正在和她說話的黃正文,反而手指著黑板的方向。
所有人的視線順著卓昕玫的手指過去。哇!周慧敏?還是關之琳?都不是,是一個比周慧敏和關之琳都還美的美女。連卓昕玫這個小女生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可想而知這「漂亮阿姨」果真是名不虛傳。
「大家好,今天第一堂課,我先自我介紹,」美女在黑板上寫了「杜盼雲」三個字,字跡看起來蒼勁有力,和她的外表形成強烈對比。
「我們班怎麼會有一個這麼可愛的妹妹?她是誰的妹妹?」杜盼雲對著卓昕玫笑。
卓听攻很乖巧可愛地舉手說︰「老師,我是卓昕磊的妹妹,我叫卓昕玫。」
「哦,真的啊!」杜盼雲對著卓昕玫說著,隨即又轉回正題。「從這個學期開始,我負責教各位國文,同學們對國文有沒有興趣?」
「教授,我們班有一個剛從中文系轉過來的學生,先叫他上去自我介紹。」一個頑皮的男同學建議著,其他同學也在旁邊鼓噪。
開學的前兩周,學生們最喜歡用自我介紹來混水模魚,新老師、新同學要自我介紹,就連在班上重修或旁听、選修的同學也遭池魚之殃。
在眾人的「鼓勵」之下,卓昕磊只好再度披上戰袍。
「杜教授、各位同學,大家好,我是卓昕磊,去年在高雄×大念中文系。讀中文系是受我母親的影響,在她身上,我看到中國文學中描述的傳統婦女的美,同時也讓我強烈地感受到中國文字的美。雖然一年級的專業科目不多,可是我有時候會旁听學長的課,我听著教授講述著文章的內涵,思想馳騁在無邊無際的空間,那種感覺真的很棒。但是當我接觸到哲學、宗教方面的書時,我才真的體會到屋大維說的那句世界名言︰‘吾愛凱撒,但吾更愛羅馬’,當魚與熊掌不能兼得時,我只好犧牲一個。但我比屋大維幸運的是,我不必因為哲學而扼殺對中文的興趣,相反的,我覺得它們之間密不可分。」
卓昕磊的介紹不同于前幾次,他這次頗有深度地分析自己,不但贏得全班女生對他的青睞,也讓杜盼雲對他令限相看。
「怎麼說密不可分呢?」杜盼雲好奇地想知道這個思想頗有深度的小男生,心里到底在想什麼。
「其實很簡單,中文系顧名思義就是在學一些中國的文學,然而文學走到最後,不免對作者會寫出這樣的文章作一番批評,而所謂的批評就是指作者他的思維,他到底在想什麼?一旦牽涉到精神層面的東西,自然就和哲學月兌不了關系,我這樣講,不知道杜教授您認為如何?」
卓昕磊這樣的口才,這樣對做學問的認真,讓其他人有望塵莫及的感覺。
一堂課下來,只剩杜盼雲和卓昕磊在談論文學批評與哲學宗教的關系,其他人鴉雀無聲,就連听不懂的卓昕玫也用崇拜的眼光看著講台上的哥哥。
晴朗的和風吹動窗外的樹枝頭,麻雀啁啾般的訴說衷情。原來想跟來找爸爸的卓昕玫,已經忘了原先的計劃。
杜盼雲往系辦公室走,在轉角處踫到剛下課的城仲摩。
開學一個禮拜,杜盼雲和城仲摩被投票選為校園最有價值的男、女主角,搞得當事人啼笑皆非。
「學長,多巧,我正要去找你!」
杜盼雲是城仲摩國中時代的學妹,城仲摩也是回母校任教後才又踫到她。
「什麼事?」
「剛才到你們系上去上課,發現有一個轉學生很出色,年紀雖輕,表現和談吐卻相當成熟。」
從國中就暗戀城仲摩的她,很自然地替自己找機會去接近他。
「哦!能從一堂課就被你稱贊的同學看來可不簡單哦!」
「他真的很優秀。」杜盼雲真心夸贊。「就像他的姓一樣卓越出眾。」
「哦!」城仲摩很想見這位「卓越出眾」的轉學生。「對了,他叫什麼名字?如果我到他班上去,會特別看看是不是像你說的一樣!」
「他叫卓昕磊,名字也很少見。」
城仲摩的心髒停了一拍。昕磊!會是他嗎?不對,他應該姓邵才對!
「哦!對了,他還有一個妹妹很可愛呢!」
城仲摩听不進其它的話,他假借要趕去上課,告別了杜盼雲。
回到辦公室的第一件事,他先向教務處調出卓昕磊的個人檔案。父母欄里出現了一個令他震驚的名字。
卓少筠!
真的是她!城仲摩看了看通訊處,上面填的是卓少筠九年前的舊址。他不敢相信尋覓多年的佳人竟然近在眼前,而小磊竟然還在他的系上念書。
他看了一眼照片,覺得有些眼熟。他不就是前幾天到辦公室找自己的男孩?原來他就是小磊!
原來自己已經和小磊見過面而不自知!
太好了!他等不及想去見卓少筠。
城仲摩興匆匆跑去找卓少筠,沒想到卻撲了一個空,按捺不住等待的心情,他便跑去找飛揚他們,急于把這好消息分享給其他人。
由于非平常假日,他電召飛揚、白薇、飛舞到「靜心園」。
「真的!太好了,皇天不負苦心人,終于讓你找到她了。」
「城大哥,請你幫我轉告小阿姨,說我很抱歉當年的任性無知,才會讓你們分開這麼久,請她原諒我!」飛舞仍在為當年犯的錯懊悔。
「飛舞,你別這麼說,沒有人怪過你。當時你年紀還小,對很多事情都無法接受,說話、行動也比較沖動,這些都可以理解的,真的不怪你。你瞧!我不是又把她給找回來了嗎?」
這些年,飛舞變得相當多,以前的調皮、活潑都不復存在了,所剩的就只是憂郁、自責以及無限的悔恨,沒有人真正了解她改變的原因。是因為卓少筠嗎?也許有,但不可能是絕大部分,那麼其它的呢?
「我到現在才真正了解愛一人是毫無道理可言,絕不會因任何外在條件所改變,但是現在才認知,好像太晚了。」飛舞低著頭注視著手中的水杯,幾近喃喃自語地說著。
再笨的人也可以清出飛舞發生了什麼事。小丫頭為情所困,一個人鑽進死胡同走不出來。
「只要開始,永遠不嫌晚;只要有毅力,滴水也能穿石。人不可能一生都能平平順順的,挫折打擊總是難免,但是最重要的是不能失去信心,’錢花光可以再賺,人跌倒可以再爬起來,但信心一旦失去就很難再找回來。你看過那些在死亡邊緣和病魔掙扎的病人嗎?你覺得他們很可憐,他們也替自己可憐,但是真正可憐的是那些照顧他們的家人。病人沒有求生意願,就算華陀再世也難以挽救。所謂‘心隨意走’——思想告訴心說︰我要死了,那麼心就真的要死了;相反的,思想說︰我一定會活下去,那麼心就一定會活下來,這就是人們所謂的奇跡。真的是奇跡嗎,不是!而是因為人們早已為太多事情設定好答案,只要超出設定範圍,他們就認為是奇跡。你也是一樣,不要對任何事情預設答案,不去做,你又怎麼知道一定是這樣而不是那樣!對自己多一點自信,我相信你會成功的。」
城仲摩一語三關。他不但說給飛舞听,同時也說給白薇和飛揚這一對听。他希望別人也能和他一樣,有圓滿的結局。
「好,從今天起,我要打破心理的界限,拯救別人,同時也拯救我自己。」城仲摩的話對心病重的飛舞正是一帖重藥,也把她從死胡同里拉了出來。
至于對白薇有沒有效呢?飛揚看不出來。
雖然他希望仲摩的話能打開她的心結,但是看她表情依舊,飛揚實在很難從她臉上看出端倪。
也罷!羅馬都非一日造成的,何況是她的心結!要解開也不是一天、兩天能辦得到的。
還是先解決仲摩的事吧!
「打算什麼時候再去找她?要不要我陪你去壯膽?」飛揚想開後,心情又好多了。
「壯膽就免了,祝我好運倒是真的。」
「好,祝你好運!」飛揚舉起茶杯,以水代酒敬城仲摩,其他人也效法飛揚,高舉茶杯。
「祝你好運!」
過了一夜後,急著見卓少筠的沖動減緩了許多。
也許不該這麼唐突地去見她,都已經過了九年了,不知道她對自己的感情還剩多少?如果她再婚了呢?
經過一夜的思考,許多問題才一一浮現。最後,他決定先和小磊相認,也許從小磊身上,可以得知他想要的答案。
一早到學校,他就派工讀生去找卓昕磊。
卓昕磊應聲而來,他想如果自己沒猜錯,城仲摩八成是認出他了。
果然,在城仲摩的辦公室里。「那天來見我,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是小磊?」城仲摩開門見山地問,似乎也沒有必要再假裝不認識。
「我很驚訝,很緊張,本來就是想告訴你我是小磊,但是幾度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口。」
「唉,這也不能怪你!對了、你為什麼改姓母姓?難道又發生了什麼事?」城仲摩覺得自己問這句話的時候,聲音顯得特別沙啞。
昕磊感覺得出城仲摩對母親還是有感情的,只是究竟還剩下多少呢?為了母親的幸福,他必須賭一賭。
「城叔叔還愛著媽媽嗎?」
城仲摩覺得時間好像回到從前,小磊問他︰你會跟媽媽結婚嗎?
「是的,我一直愛著你媽,九年來一直如此。」
「如果媽媽已經嫁人了,而且還生了一個小孩,城叔叔,你該怎麼辦?」
卓昕磊的話讓城仲摩眼神一黯,遲了好久才說出︰
「我會祝福她,不再打擾她,如果她真的過得幸福的話」
卓昕磊不忍心折磨城仲摩。「其實媽媽沒有再婚,這些年,她一直忙著照顧我和——」卓昕磊本想說出卓昕玫,但想把這個權利留給媽媽。「雖然她嘴里沒說,但是,我相信她也和你一樣深愛著對方。至于我為什麼改姓,我想,還是讓媽媽跟你解釋吧!」
听到卓少筠沒有再婚的消息,城仲摩喜出望外,他要求卓昕磊立刻帶他去見卓少筠。
「走吧!系主任特別恩準你蹺課。」城仲摩莞爾一笑。
不知道為什麼,從今天一起床,卓少筠的眼皮就一直跳個不停,情緒也比平常浮躁,心神也較不安寧。
早上趕著替女兒辦入學手續,東西帶不齊全,最後跑了三趟才把事情辦完,連女兒昕玫都以為她生病了呢!
想著想著,便听到客廳傳來「媽」的叫聲。
是卓昕磊回來了!
她把桌上的東西收拾好,往客廳走去。
「選好課了?」她問。
「嗯!」他把卓少筠壓坐到沙發上。「媽,我有個禮物要送給你,你把眼楮閉起來一下,好不好?」他頑皮地說著。
不知情的卓少筠雖閉著眼楮,卻也有些好奇地問︰「是什麼禮物非得閉上眼才能送我?況且媽的生日早過了,就算要送明年的,也不急著現在送啊!」
卓少筠自言自語的,也不知道卓昕磊早把城仲摩帶到她面前;而他自己人呢?當然是離開了,省得變成電燈泡。
「小磊,好了沒?可以張開眼楮了嗎?」卓少筠仍舊閉著眼問。
許久不聞卓昕磊回音,她以為自己被兒子騙了,打開雙眼——
不可能!
她心里直覺地想,然後又眨了幾次眼。
「是我!」
這次不但有影像,還有聲音。
卓少筠又眨了眨眼,但這次不是眼花,而是覺得視線變得模糊,一滴滴的淚,不听使喚地掉下來,布滿整個臉。
城仲摩上前一把將這淚人兒擁在懷里。
「你好殘忍、你知不知道?九年了,你知道我每天。每天、時時刻刻、分分秒秒都在想你嗎?我恨你為什麼把我們分離九年!可是我更恨自己,當時沒有足夠的力量保護你,我恨我自己的愛是那麼無能——」
「不,不是!是我不好!」卓少筠不忍心見他責怪自己。「是我不好,我有勇氣接受你的愛,卻沒有勇氣面對社會的壓力,是我太膽怯了,是我!都是我!」
重回厚實的溫暖懷抱,她的淚水不停地流淌下來。
是安心、是放心,卓少筠深深地偎進城仲摩懷中;沒有自責,沒有訴苦,有的只是彼此的心跳聲和呼吸尸。
在闊別九年之後,命運的線又將兩人牽在一起。是緣,更是命,兩顆心從此再也不分離。
「我的生活很簡單,搬到高雄以後,為了照顧孩子,我沒出去工作,用著手中原有的存款過日子,偶爾也寫寫書、投投稿,賺取一點稿費。等到孩子大了,我才又回到社會上工作,還是老本行——編輯,就這樣過了九年。要不是這次小磊考上台大,我想我們現在應該還在高雄。你呢?這幾年都在做什麼?怎麼會踫到小磊的?」卓少筠概述完自己的情況後,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的情形。
城仲摩想了一下,道︰「你剛走的時候,我曾經想盡辦法去找你,但是都沒有你的足跡。正好那年我畢業,再三考慮之下,我決定出國念書,一方面是完成自己的心願,另一方面是希望自己再見到你時,能變得更堅強,能成為你的支柱,而非負擔。到美國的生活比在台灣苦了些,課業上的壓力尤其吃緊,為了那唯一一份的獎學金,我奮力一拼,日以繼夜、一年復一年地用功讀書,花了五年的時間才拿到博士學位。當時博士班的指導教授力薦我擔任大學部的講師,就這樣,我又在那里多留了四年。美國是個講究實力的國家,由于我每年提出的論文報告比其他教授更為杰出,于是由講師一躍而升為教授。直到去年,我認為是該回來的時機了,恰巧我在學校的系主任寫信給我,」說他已向學校提出聘請我出任系主任一職,要我考慮回台灣。因此,當我接下這份工作時,也間接促成了我們的再相聚,所以你說,這是不是上天安排好的。它讓我在九年前失去你,又讓我在九年後能重新得到你。冥冥之中,一切早都安排好了。」他誠心地感謝著。
「難道這九年之中,你沒有再踫到心儀的女孩嗎?」為了城仲摩的幸福,卓少筠決定讓他有更多選擇的空間。
「曾經遇見過一、兩位比較談得來的異性,不過——」他促狹地說道︰「一個是八歲的小女孩,另一個則是八十歲的老太太,難道你叫我去殘害人家的民族幼苗嗎?還是去陪老太太度過她剩余的歲月!」
卓少筠原本有些失落,但在听到他後半段的話就知道自己被捉弄了,可是她不生氣,反而很高興地咯咯笑著。
「啊!對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卓少筠突然尖叫著,她暗罵自己糊涂,竟然把最重要的事給忘了。
「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媽媽!」一聲甜蜜的叫聲從大門傳來。
「糟了!來不及了。」她自語著。
城仲摩听見一個小女孩叫卓少筠「媽媽」,在他還來不及有反應的時候,小女孩已經一躍跳到他身上去了,而且直嚷著︰
「爸爸,你回來了!」
城仲摩錯愕地看著卓少筠,只見她微笑地點點頭。「她叫昕玫,玫瑰的玫。」
「你是說——‘她’是我的女兒?」城仲摩不可置信地開口再問一次,這實在是太叫人驚訝了。
「是的,她是你的女兒!」看著城仲摩那副呆樣,卓少筠很想笑,可是她不敢,因為,又有誰能接受一個突如其來的孩子呢!
「這是怎麼一回事?」顯然卓少筠的保證,仍不能使他從驚嚇中清醒過來。
九年來,他尋尋覓覓、只為了卓少筠和邵昕磊,如今他找到她們,不但如此,昕磊還改姓卓,他也多了一個女兒。這樣巨大的變化,他得花時間好好地消化、消化。
「她的確是你的女兒!」卓少筠知道自己再不解釋,可能有人要昏倒了。「當年我帶著小磊搬離台北時,並不知道自己懷孕了。是到高雄後的兩個月,才開始感覺身體不適,到醫院檢查結果才發現——我已經懷孕了。昕玫生下來以後,我為了怕別人在孩子背後說閑話,就和小磊商量把姓氏改成‘卓’,如此一來,兄妹同姓,別人也不好多說什麼,我們的日子也過得比較順。」
「為什麼不告訴我?不來找我?」城仲摩知道她的日子一定過得很辛苦,他心疼不已。
卓昕玫感覺到父母間流著一股淡淡的愁,但她還小,她不懂那是什麼,她只知道從小媽媽和哥哥告訴她照片里的那個人是爸爸,而爸爸現在就活生生出現在眼前。
「爸爸!爸爸!我找到爸爸了!以後爸爸不可以再和媽媽玩那麼久的捉迷藏了。」
孩子的童心,竟然把九年的別離當成捉迷藏了。
是的,就當它是捉迷藏吧!以後再也不會有了,再也不玩了。城仲摩心中暗自發誓。
未覺眼角已經濕漉,貼心的昕玫拭去父親眼角的淚水,小小的身軀緊緊地、主動地摟住城仲摩。
「昕玫,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城仲摩抱著卓听玖瘦小的身子大叫︰「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聲音之大,簡直可以讓全世界听到。
「爸爸!爸爸!」
就是這個聲音,讓所有的人釋放出他們內心真正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