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的情人 第六章
簡彎腰從堅硬的黑沙灘上撿起一塊卵石。她從那光滑、圓潤的石頭上抹去粘著的沙粒,然後把它握在拇指和食指中間,欣賞著它那光潔的表面。接著她用彎曲的食指夾住卵石,抬起頭來望著浩瀚的大海。風刮得很猛,使這清晨的海面很不平靜。浪打在岸上的聲響斷斷續續傳來,海水的悶沫像薄霧一樣籠罩在望不到頭的海灘上。
簡走進水沫中,停了一會兒,然後她側身向旁邊跳了幾步,用那卵石在淺淺水面上打了個水漂。它在起伏的水面上跳動了三下,接著消失在漸近的下一層浪花里。考慮到各種不利因素,以及她是用右手投擲,這就很不錯了。
她從水里退出來,抖了抖濺在短褲上的水花。現在她打水漂的最高記錄依然是五跳,但是過幾個星期她的左手好了以後,她相信可以把這個記錄翻一番。
風刮得她濕漉漉的腿很冷,她把包著繃帶的手插進衣服口袋里開始往回走。她估計到吃早飯的時間了。當她走出大潮留下的水印的時候,她向左回頭看了看那將皮亞海灘分割為南灘和北灘的巨大的獅子石,它在陰沉的天空和水沫的迷霧中依稀可見。到上午過去一半的時候,天可能會放晴,今天將是又一個明媚的夏日。
昨天這里可夠熱鬧的,步行來的周末旅游者把海灘都擠滿了,沖浪救生員也忙得不亦樂乎。他們不停地在各主要海灘的人群里穿來穿去,而到了星期一,只要不是學校放假,這里就只剩下一些當地人和真正執著的留宿沖浪愛好者了。他們才是不懼喜怒無常的皮亞海浪的人。
她的視線從腳下的黑沙灘移開,轉向陡峭的長滿灌木的山坡。這山是將孤島般的皮亞海灘和奧克蘭東部遠郊四十公里外的戈壁灘分開的懷塔基爾山脈的北部余脈。這兒只有一條公路穿過懷塔基爾山,皮亞就是它的終點。當地人對此倒很喜歡。
閉塞使這里的經濟不很發達,海灘只有一家百貨店,一家雜貨店和一家快餐店,沒有大飯店或酒吧。再有的就是世代居住在這里的居民。這里還有一家政府開設的營地,為來往的游客提供帳篷、停車等服務。這里的居民數量說多也不算多,因此和游客很友好,但說少也不算少,所以還能形成自己獨特的生活習慣。
好一個世外桃源!
簡在那不寬的柏油路旁的成堆的茅草籽中抓起一把草籽。這條路從皮亞的後山延伸過來,經過簡的陋室附近。
房子的景色和皮亞海灘的很多其他房子一樣,並不特別美麗。是一所長方形的用涂色膠合板搭建的房子,多年來因居住人數的需要和海水逐步上漲的因素而不很規則地接出來好幾間。其中她住的這一棟還尤其顯得難看,它通身是橘黃色,而且已經褪色,房頂的鐵皮波紋瓦是紅色的,亟須修補。
房頂和牆壁的顏色都已月兌落大半,尤其是西北面的牆壁,因多年的風沙吹打更是變得光光的了。別墅的幾個窗戶窗框都已松散,玻璃也裂了縫;前門懶洋洋地吊在門框上來回搖擺。別墅旁邊的木制車庫的情況更是糟糕。已經腐了的木板表明這里已許久無人居住。松松垮垮的鏈子圍成的柵欄構成這里頹敗景觀的最後一道風景。但無論如何這里可以棲身,盡管房頂總漏雨。簡在推開那破舊的房門的時候感傷地想著。這里不收房租,更重要的是,這里可以躲開瑞安•布萊爾的危險的勢力範圍。
她的敵人。
她的情人。
這兩者她不知道更怕哪個。
到現在為止她還不完全相信她真的擺月兌他了。和前一陣的拼爭比起來,這一切來得太容易了。還是因為瑞安決定放她一馬才有了自由?這些問題困擾著她。她又恐懼而清晰地回憶起那個作為他發泄對象的難忘夜晚。她倒是可以把自己的可恥舉動歸罪于那藥片和烈酒,但她又擺月兌不掉另一種想法,就是這些不過是自己有意無意放松戒備,既滿足了,事後又不致後悔的某種策略。
要真是如此,那她可沒達到目的!
那天早上她醒來後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左手痛得要命。那疼痛簡直趕上她剛受傷後頭一兩天的感覺了。難道是睡覺時不小心身子把手壓住了?手為什麼沒有好好的包扎?
她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被清晨陽光照耀著的陌生的屋頂。她只覺得嘴里又干又澀,頭腦發昏,還有一種異樣的疼痛,在……
噢,天哪!這疼痛提醒了她這里是什麼地方,她在這里都干了些什麼……
她在扭頭往身邊看的時候,心里不禁突突亂跳。而她看到的卻是自己一個人留在這空曠的房間里。她長長的頭發大部分落在身邊枕頭上的凹窩里。她感覺到在被單下自己全果身體的每一個敏感部位都異常脆弱、腫脹。
難怪!她猛地將被單拉到齊脖子的地方。昨晚的那些激烈、刺激的情景在她腦海里清晰地展現出來,她不由得渾身發燙。被野蠻的佔有驅動的行為很快就變成了持久的相互滿足的需要,並壓倒了雙方昕有的斯文和虛偽。使簡倍感驚訝的是,瑞安似乎具有某種超人的活力和驚人的吸引力,使她不能不听從他的要求。她為他做的事情是她從來連做夢都沒想到的事情,更不用說在瑞安身上做了。
她突然發現,從沒有關嚴的窗簾處射進來的陽光正好照在地毯上的一堆衣服上,其中有她的,也有男人的。她還听到廁所里有流水的聲音。她大吃一驚。上帝,也許她該趁瑞安洗澡的時候溜走?她坐起身來,—但就這麼一個動作也使她的左手驟然疼痛難當,她又一頭倒在床上。看著腫脹的手指,她嘴里胡亂嘟囔著。
她把左手輕輕放在自己的枕頭下面比較涼爽的地方。止痛藥的作用過去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加倍服用止痛藥是多麼糊涂︰她不僅要承受過量服藥的副作用,而且還因感覺不到疼痛而失去了對手的保護。
沒錯,她簡直就是個十足的大傻瓜!簡用右手捂住眼楮,遮擋刺眼的陽光。目前的境況是,穿衣服要花很長的時間,要是她不願意讓大廳里的人們看著她裹著被單走出去,那她和瑞安的再度遭遇就無法避免。她又嘟囔了起來,咒罵自己的軟弱和不走運。
「如果你覺得身上酸痛,就沖個熱水澡吧。」一個懶洋洋的身影出現在洗手間門口。「這對我可太有用了。」簡立刻緊張起來,努力抑制著自己並非完全是精神上的痛苦。她不想看他,可又抑制不住地通過自己胳膊低下的縫隙偷偷看著他。
幸好瑞安在腰上系了一條手巾。簡可以看到他月復部逐漸濃重的汗毛,他那曬黑的皮膚在水珠的作用下閃閃發光,這表明他在出浴室之前並沒有擦干身體。他的頭發亂糟糟的沒有梳理,他的臉也因沒有刮胡子而變得發青。
他緩步向床邊走來,表情堅定而毫無羞恥。簡又嘟囔了一聲,既是申吟,又表達了她的厭惡。她把胳膊移到自己眼楮上。
床猛地往下一陷,她隨即感到他坐在了她的被單蓋住的臀部旁邊。「你也可以起來了,簡。」他平靜地說。「我可不會因你拒絕看我就消失掉。」他說著抓起她的一綹頭發,在手里撫弄著,她仍舊緊緊裹著被單。上帝,她又想起了昨晚的事!在開始的一系列動作完了以後,瑞安就把燈關掉了。難怪他還要看!
「簡?」他的聲音里帶著邪氣和不耐煩。她還是用胳膊擋著臉。「我簡直不敢相信一個能如此大膽地發泄的女人還這麼靦腆。因此我想你這種沉默只不過是想讓我……」
她感到被單被他猛地掀了一下,她敏捷地用胳膊肘把被單夾住,但整個身體還是在他貪婪的目光下一閃而現。
他的嘴滿意地扭動著。「早上好,簡。」他故做禮貌地小聲說。她的頭發蓬亂,臉上妝也幾乎沒有了,殘留的眼影和睫毛油使她深陷的眼楮比昨天濃妝艷抹時更加性感。他見她不理睬,就將嘴湊過來吻她緊閉的嘴唇,並用雙手摟住了她的頭。由于枕頭套擋著,他的整個身體幾乎都要踫到她受傷的手上了。預感到的疼痛使她的身子縮成了一團。看到她蒼白的臉,他臉色陰沉了下來,太陽穴的青筋直跳。
「你後悔了嗎,簡?」他的目光瞟過她被單覆蓋的身體,然後又回到她臉上。「可惜我看一切都太晚了。我告訴過你沒有回頭路可走,你自己做的事得你自己承擔。」他又吻了她一下。
「你還是收起臉上的那種聖潔的表情吧。我們都很清楚,你這不過是裝出來的——女人要不是非常開心、滿足,是不會發出那種申吟聲的。你至少可以不用擔心我會要你把錢退還給我。你是個完美的職業高手,親愛的——你值這麼多錢。」他說著用手在她的枕頭下面隨意摩挲著,並踫到了她的手腕。
簡突然睜大了眼楮,她感到自己皮下血管里的血都停止了流動,皮膚變得冰涼——除了那只手以外,它現在像是有千萬根火熱的鋼針在扎。身體的痛苦和精神的痛苦現在已無法區分,她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詛咒。但她沒有哭泣,她至死都要忍住眼淚!
「見鬼,簡,難道你不知道可以通過取悅我來得到你想要的——」瑞安厲聲地說,在看到簡眼角晶瑩的淚水的時候,他皺起了眉頭。他從她彎曲的手上掀開了枕套。「我的天!簡,這是我弄的嗎?」他害怕地小聲說,「你的手指——好像不在原來的位置上了。」
他輕輕地踫了一下那腫脹的皮膚,簡又發出了一聲輕微的申吟。隨即她把那只手小心地放到心口上,好像它是一只受傷的動物,瑞安迅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知道我昨天晚上很粗魯。可是,我知道我自己的力量——我不相信我會傷害你。」他聲音顫抖地說,臉上同時現出極度內疚的表情。「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真不相信我能把你傷得這麼厲害,而自己還不知道——」考慮到他不遺余力地通過各種其他途徑傷害她,他對她身體所受的傷害感到如此歉疚倒真是怪事,簡難過地想。但她也可以看出,他此刻的表情都是發自內心的。
想用謊言來折磨他是一件誘人的——非常誘人的——事情。可此時的疼痛已使她無力去折磨任何人了。
「這不是你干的。」她喃喃地說。
「不是我干的?」他又仔細看了一眼那傷口以後,嘴角舒展開來一些。「不,當然不是我干的——腫成這個樣子絕不是幾小時之內的事情。但要是它昨天晚上就是這個樣子……那我倒是可能沒注意到,這屋里的燈光很暗。可是,在餐廳里我不會注意不到的——」他突然停住了,眼楮盯著她那毫無血色的臉。「除非你帶著手套……」他緩慢地說。「昨晚我就覺得奇怪,你一反常態,弄得我不知所措。難道這是你的圈套,簡?你不讓我看到你的手,難道就是為了不讓我看出你的軟弱和所受的傷害?」
他知道得太多了,他一直就是這樣。「我一點兒不軟弱,」她仍舊倔強地反駁,但已感到有些理屈詞窮。
「是不軟弱。你只是傻得不知道自省,倔得不知道自愛。」他說著拿起床邊的無繩電話。
「你干什麼?」「我不知道那是怎麼傷的,但是必須馬上進行治療。」他擔心地說。接著撥了一個號碼。
「已經治療過了!」她大叫說。「我不傻——」過去每當她的主意和父親的不一致的時候,他也是這樣指責她。
他沒有理她。「喂,是卡爾嗎?我是瑞安,有件事需要你。」他站起身來,在屋子里踱著步,並撿起地上的衣服。
簡蜷著身子,強忍著疼痛,大叫著說︰「你干什麼,我不需要醫生——」她說著不由得停住了。原來他拉掉了腰上毛巾,把電話架在肩膀上,開始面對著她穿上緊身褲衩和褲子。她真切地看到他的。
他關掉電話,隨手把電話機放到桌上,穿上他的藍色襯衫。
「我有大夫,我可以去找他——」
「你哪兒也不能去,就在這里等醫生來。」
「飯店的醫生?」她的心不由得一沉。飯店醫生收費很高,而且,飯店不是傳播流言的最好場所嗎?如果她和瑞安•布萊爾睡覺的事公諸于眾,她後半生的日子就會比現在更加難過了。簡試著把一只腳伸到地上,竭力護著她的手,同時依然保持著端莊的姿態。
「不,是我的醫生。你會看到他非常能干,非常謹慎。」
「你叫來了你的私人醫生?」看著他把自己的衣服團成一團,放在不遠的一把的椅子上,可自己又偏偏夠不到,簡更加氣憤。「我可不見他!」
十分鐘以後,她憤怒的叫喊變成了不滿的申吟。但依舊裹著被單蜷縮在床上。而他卻罵她頑固不化。
「你至少得讓我有空穿上衣服——」
「噢,看上帝的分上,他是個醫生,什麼的女人沒見過。」
她不知為什麼臉紅了。「可是,如果他進來一看我這樣和你在一起,他會認為,會認為……」
「認為我們剛剛度過了一個大滿足的風流夜晚?」
她閉上眼楮,不理睬他說的大實話。
「如果他看到你在早上七點鐘仍舊穿著到處露肉的晚禮服,他也會得出同樣的結論。」他用一本正經的口氣說。「衣櫃里掛著一件浴袍,你要不要先把它穿上?」她只好勉強同意了。可當他拿過浴袍的時候,她又不得不在他的幫助下把左手伸進那長長的袍袖。奇怪的是,在她一直努力用被單遮擋住身體,直到把浴袍整個穿在身上時的過程中,他並沒有發出任何譏笑。簡決定還是沖一個熱水澡,這在他們之間引起了激烈爭執,但就在這當兒,傳來一陣敲門聲,簡驟然緊張起來。醫生肯定不會來得這麼快,在瑞安轉身的時候她急忙抓住了他粗壯的胳膊。
「一定是戴恩,我可不想看見他。」
「你是在請求幫助嗎,簡?」
像觸到了什麼燙手的東西,她立刻把瑞安的胳膊放開了,並罵了一句。可他卻微微一笑,做了一個輕快、放肆的動作,使他顯得完全像個天真的孩子,他走到門邊,先把上衣的紐扣扣好,然後打開了房門。簡只听到他和來人說了幾句話,就見他把一個放滿銀盤子的大托盤端了進來。「這是什麼?」
「早飯。我剛才訂的。」他把托盤放在床另一側的小桌上,然後一一揭開銀盤上的蓋子,露出下面的燕麥粥、水果、全麥的面包和一壺咖啡。
「我可不餓。」她冷冷地說。
「對,但是我餓了。」他說著坐到了桌邊,並把一塊餐巾鋪到膝頭。「我還有一天的事情要做。」她可沒什麼事可做。由他說吧。他開始安靜地進餐以後,她仍舊默默地坐著,焦慮卻在她心頭滋長。她感覺到他在看著她,她試圖再次擺出傲慢和冷淡的樣子,可這一次她卻沒有成功。疼痛使她煩透了表現勇敢,也使她煩透了裝出她本不具有的樣子。那些樣子除了哄騙她自己以外,又能哄騙誰呢?
穿著整齊的灰色制服的福雷大夫的到來確實給簡增添了意料之中的麻煩。他並不是一個人來的,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金發的瘦小男子。他像黑豹一樣身手矯健,他先把房間里的安全出口迅速察看了一遍,然後遞給瑞安一只黑皮箱。此人在簡向瑞安打那一拳的時候,就站在瑞安身邊。後來為她推開旅店大門的也是他。當他看到簡坐在床上的時候,他的眼楮瞪大了。在瑞安向簡介紹此人是他的顧問的時候,簡揚了揚下巴。但瑞安並沒有說明卡爾•特雷沃是哪一方面的顧問。當他看到她腫脹的手,然後又把目光投向瑞安結實的下巴的時候,簡的心收縮了一下。
「特雷沃先生,」她連忙裝作很禮貌的樣子打招呼。心里卻希望以此打斷他心里剛剛出現的懷疑。
「叫我卡爾好了。」他和氣地說,並不欣賞她的禮貌。然後,他臉上現出一種高雅的憐憫表情,沖她的手點了點頭。「這看上去傷得很不輕啊,舍伍德小姐。難怪瑞安很擔心。」然後他顯出更親熱的樣子說,「掌骨骨折,是嗎?」簡正在琢磨該如何對答的時候;瑞安打斷了他們。他有些不耐煩地叫他的顧問到門口去,「謝謝你,卡爾,我想這里的事有我和醫生就可以了……」
「用不用我在門外等候?」
這個問題使他定楮想了一會兒。「我的車就停在外面,所以我覺得你沒有必要再留在這里了。我還不知道大夫要診治多久呢。你還是先回辦公室去,告訴艾琳我今天可能會晚一點,讓她把我今天上午的日程安排好。」
他把卡爾送出門以後又站在門口和他交談了一番,然後才把門關上,大步來到頭發花白的福雷醫生身邊。他已經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床邊,開始小心翼翼地給簡診治。簡忍著疼痛,很不情願地回答著醫生提出的有關她以前接受的治療的問題。可她的話被瑞安打斷了,「骨折?!可你為什麼沒有打石膏?你找的是個什麼混帳大夫?***,格雷厄姆,她本來用不著受這麼多痛苦的,是吧?你干嗎不趕緊做點什麼?」
福雷醫生顯然不僅是醫生,還是瑞安的好朋友。他沒有理會瑞安的叫喊,只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到簡的傷口上,並嚴厲的責怪簡擅自取掉了繃帶,這才造成骨頭的重新錯位。他猜想肯定是虛榮心在作祟。簡也樂得他做出這樣的錯誤判斷,就不再解釋。「可你是怎麼受的傷呢?」醫生在問完了受傷的日期和她的就醫地點以後問道。從他的口氣上簡可以看出,他也有和那位診室醫生一樣的猜測。在有經驗的醫生面前簡無法撒謊。
「這其實不是意外事故。」她看了看身邊的瑞安,當他推算出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的時候,他呆住了;並用手下意識的模了模嘴唇。她感到現在沒有什麼可隱瞞的了。「我……我打了一個人。」
「是嗎?」
「沒錯,那人就是我。」瑞安堅定地說。他看上去對于應該感到負疚而惱火。「她低估了我骨頭的堅硬程度。對吧,簡?這正是你的弱點,總是低估對手……」「可我把你打倒在地上了。」她叫著說。
「對,可代價是什麼?」
「再大的代價也值得。」
醫生輕輕咳嗽了一聲,打開他的藥箱。簡眨了眨淚水汪汪的眼楮,自己告訴自己說,這不過是疼痛所致。瑞安只是小聲咒罵著,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我再把你的手包扎起來,不過我希望你這一次不要再打開了。否則你就不得不去做外科手術,我警告你。」福雷醫生嚴肅地對簡說。「實際上,再度出現的腫脹已經大大降低了愈合的速度。從現在開始,舍伍德小姐,你必須听醫生的。」
盡管福雷醫生說話十分和氣;可當他把簡的手包好以後,她卻真的失聲哭了起來。瑞安在送醫生到門口的時候顯然在努力控制著自己。
「放心吧,格雷厄姆,我不會再讓她這麼任性的……」
簡趁他還沒轉身,趕忙用被單擦了一下眼淚。他轉身回來,用有力的雙臂撐在她身體的兩邊,盯著她。
「你別指望能對我的行為有什麼約束,」她又拿出了以往的傲氣。「我自己全權支配我自己——」
「在昨晚的事情發生以後,你還這麼嘴硬?」瑞安說話時的目光使簡不由得臉上發燒,並用那肥大的浴袍把身體裹得更緊了。「為什麼?為什麼你要繞這麼大的圈子向我隱瞞真情?」他說著狡黠的一笑。「不,你不用回答,我想我知道答案。你听見格雷厄姆醫生說的了嗎?這可能造成永久性神經損傷一可這一切不過是你那舍伍德的傲氣在作怪!你父親難道就沒有教導過你要有自知之明嗎?簡?你寧可讓自己殘廢了也不肯簡單地承認自身的弱點!」
他伸手理了一下自己的濕頭發,懷疑地搖了搖頭。「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冒這樣的險。上帝,究竟是什麼讓你著了魔?」
「當然是你!」簡不禁月兌口而出,這句不明確的話所揭示的真相使兩人都僵住了。
「我——我不是——」簡說著把身體拼命往後縮,瑞安用眼楮在她身上掃視著,他的目光由陰沉逐漸變得可愛。她快速地喘息著,面頰上出現兩朵紅雲。她眨著長長睫毛的充滿憧憬的大眼楮,掩飾著內心的沖動。左手的疼痛現在減輕了很多,使她又可以想一些其他事情了,一些使她又痛又麻的感受,這感受使她想起被他擁有的快樂。
「可我是,」他溫柔地小聲說,並支起身子。「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不是嗎,簡?我無法不迷戀你……」
他撫模著她的臉,並用拇指抹去她眼圈深陷的眼角殘留的眼淚。
「而我想你也希望我這樣。」盡管他在說這話的時候做了一個男子漢自信的俏皮的手勢,可這並不像是一個勝利者對他所征服的敵人的鄙夷的譏笑。簡的心在胸腔里狂跳起來。「我——」
他用手從她那顯示貴族身份的高顴骨上伸過來堵住了她顫抖的嘴。「別,別,簡,不要說違心的話,讓我們倆至少在這件事情上還能彼此以誠相待。」
他俯去用嘴取代了大拇指的位置。他親吻她,這一次並不像昨天晚上那樣瘋狂、沖動,卻充滿著溫柔、甜美和感人的魅力……其中甚至充滿諒解,這種發自內心的諒解的允諾正是簡夢寐以求的。她感到他的手伸進了她的浴袍,撫模著她溫暖的,並逐漸接近她的。她本來有力量反抗,可是她無法抗拒他的溫柔,以前還從來沒有人認為她是可以用溫柔征服的。「哦,沒錯,這對我們都有好處。不是嗎,親愛的?」他說著吮了一下她的嘴唇。「大有好處。所以,我們何不為此努力,停止我們之間的爭斗,攜起手來為共同的目標奮斗……」
「什麼目標?」她問,他的親吻已使她體內充滿了任何毒品都無法達到的迷幻。
「對對方有所幫助。」他溫柔的聲音充滿性感的挑逗。「說到底,我還向醫生保證過要照顧你……」
多年自傲的習慣使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不需要——」
「你當然需要——我們每個人在生命的某個時候都會需要。」他說著把手抽出來撫弄她的眉毛,讓它們舒展開來,使她嚴肅的臉上帶上了一絲笑意。「而且你還比一般人更需要,親愛的。否則你昨晚不可能那麼快就出賣了自己。」她心頭涌起一股怒火。她想告訴他,他根本用不著花那麼多錢買她已經準備付出的東西。可是她不能說。那樣他就知道得太多了。「不是那麼回事,我……我很生氣——」
「我知道,我也一樣。」他溫柔地說,那充滿諒解的腔調甚至比他的親吻還更有魅力。「由于我們一直都在相互攻擊,我真想像不出我們在床上會是什麼樣子。」他把手伸進她的頭發,輕輕敲著她的頭皮。她不再躁動不安。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賭氣才拿了那筆錢的?你那麼自信,怎麼會和我或其他任何男人做這種交易?你答應和戴恩睡覺,不過是因為我對你太過分了,你想借此讓我傷心。可事情幾乎失控……」他的嘴角現出一絲玩世不恭的扭曲。「但是還好,我懂這種事情,我很清楚復仇的的願望能夠在多大程度上征服人心……」他那藍色的眼楮里放射出的光芒似乎有某種導航能力,從而使她受傷的左手放在了他張開的大手里。
「我在米遜海灘有好幾棟別墅,」他溫和地說,「雖然不大,但是設備一應俱全,而且很安全……你要願意,還可以讓任何人都不知道你住在那兒。怎麼樣?你同意的話,今天就可以搬去。」她花了好一會兒時間才弄明白他在說什麼。「你是要我和你住在一起嗎?」她嚴厲地問。
「我不住那兒;我有自己的住處。那別墅就歸你了,」他又解釋說,「這段時間歸你。」
「這段時間?」
「但是我會在適當的時候前去拜訪,還可能會不時在那兒過一夜。所以我當然得負擔你的全部生活費。」他補充說。
可她仍舊抓住問題不放,「這段時間?」他說這話顯然有所指。
她怒氣沖沖地說︰「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做你的情婦?」
他也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盯著她說︰「你用的詞太古老了。可我腦子里想的不過是更符合現代情趣的搭檔,各得其樂,彼此完全獨立。」「也許是更現代,可並不平等!」她聲音顫抖地說,心里的喜悅大大超過驚異。他不是僅僅想和她風流一晚上,而是要和她建立搭檔關系,也就是伙伴!可是,他還是大男子主義十足,一切都得听他安排。她感到他的提議還是對她的侮辱。「可我並不真的像你一樣獨立,不是嗎?我要是住在你的別墅里,花你的錢,就不可能像你一樣獨立……」
他瞟了她一眼。作為談判高手,他很精通辭令和行為學,對于話語中遣詞造句的不同所流露出的不同思想傾向十分了解。他注意到簡的語調已從干脆的拒絕轉變為談條件了。他當然也沒有忽略她鼻孔的不斷翕動,和她的劇烈起伏。這女人已上鉤,現在需要的就是收線了。他把自己的手也像她那包扎著的手一樣微微彎曲,但是並不給她受傷的手增加任何壓力。「如果手好了以後仍然想找個工作,那完全隨你的便——我向你保證,你的工作沒有問題。我的意思是,你完全不用擔心你在養傷期間的生活問題,不用擔心我們之間的恩怨的不利影響。」
「你說什麼?」她小聲反問,不敢相信他話里的暗示。
他聳了聳肩膀︰「我在消除戒備,簡。」
可她不但沒有放松,反而緊張、害怕起來。要她無條件地相信他……「為什麼?」她把他推開,裹上毛巾急忙下床。這一次他沒有制止她。「為什麼在這個時候?這是不是你的又一個圈套……」她踉蹌著止住步子兩臂抱在胸前,以示不接受任何誘惑。
他伸起雙臂做了一個投降的姿勢,並站起身來說︰「沒有圈套,只有事實——事實是,我們盡管是敵手,可更是情侶。一夜之歡並沒有使我們滿足,不是嗎,簡?在我們心中的烈火沒有熄滅以前,我們誰也休想安寧。」
她想告訴他,就她來說,這火永遠也熄滅不了。「然後呢?然後我們就又是敵人了?」
他臉色陰沉。「不。那樣敵對就結束了。你不會再得到舍伍德公司,但我也不再逼債了。」他說著打開了剛才卡爾拿來的皮箱,從中拿出了一個電動剃須刀和一件干淨襯衣。看著他的背影,簡突然明白了什麼。「我不明白你究竟為什麼這樣對待我,考慮到你對我的照顧,還是不明白。我覺得你是要斬盡殺絕,不但剝奪我的所有,還要剝奪我的存在。」
她走到可以看到他嚴肅的側影的位置。「但這也肯定不是單單為我這個人,是吧?」她補充說,有意加重著每個字的分量。「肯定還有別的什麼,肯定和我所代表的舍伍德公司有什麼關系,你說到我名字的時候,聲音總是充滿譏諷的腔調,這和我父親有關系,是不是……」她真奇怪自己為什麼沒有早想到這一點。這也許是因為她一直都不太想回憶自己的父母。「你認識我父親——」「難道認識就意味著仇恨嗎?」他打斷她的話說,那冷靜與嘲弄的腔調更增加了簡的懷疑。
「你恨他嗎?為什麼恨他?他做了什麼?」
他走到鏡子前,打開剃須刀。「別提這個了,簡。」
「不,我要提。」她伸出手來擋住了他抬起來要撫模下巴的手。兩人的目光在鏡子里相遇。「你要我對你誠實,瑞安,那我能得到一點回報嗎?你是不是要讓我自己去搞個明白?」
他的眼皮垂了下來,「你知道嗎,這是你今天以來第一次喊我的名字。昨天夜里你情不自禁地一次又一次喊我的名字……」她差點心軟。「不要轉移話題。」
他咬了咬嘴唇。「他已經死了,不能再做任何事情。不論他做了什麼,也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可他不過剛剛去世,他做的事情你仍然十分在意。」她抓住他手上的剃須刀說,「你干嗎不告訴我?是怕把我嚇壞了?我不會的。而且我知道我父親是什麼樣的人……」
「他嗜血成性,咬住就不放。」瑞安說著關掉了剃須刀並轉過身來。「就像你一樣。」
這話深深刺傷了簡,可她富有個性地揚了揚頭,以掩飾心中的憤怒。但是沒等她想出如何答對,他卻伸出手來撫模著她的下巴以表示抱歉。「我認為他的這種固執正是我欽佩他的地方。」他若有所思地說。「好吧,簡,你穿好衣服以後我就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
他把手伸進她的頭發,輕輕扭過她的頭來給了一個足以消除她心頭孤獨感的親吻。他的嘴仍舊放肆但是已全然沒有了昨晚的那種憤怒,放肆的只是不加掩飾的沖動。「我必須去辦公室打幾個電話,所以還是先讓我把胡子刮了。打完電話以後我們就可以盡情地交談了。」
簡站在褪色的別墅的門廊上,望著遠處在獅子石上空的勁風中上下翻飛的海鷗。要不是她對那毒隻果的執迷,也許她現在還在奧克蘭,還在冥想著瑞安的好感有朝一日不再飄忽不定……但那不過是虛無飄渺的幻想罷了。她在破壞瑞安的婚禮時所揭開的將近十七年的傷疤是永遠不可能完全愈合的。對于瑞安來說,她永遠是他殺父仇人的女兒。
當然,馬克•舍伍德並沒有用刀槍殺人,可他對他的受害者造成的打擊卻和致命的子彈沒有區別。
簡說得也對,她沒有被那傳說嚇住。據傳說,二十年前,馬克•舍伍德在建造家園的項目上采用卑鄙的欺騙手段。她對父親非常了解,知道他是一心只顧自己的利益,對干預自己賺錢,保護「愚蠢的失敗者」的法律是很少過問的。按他的話說,查爾斯•布萊爾就是個失敗者。盡管作為一個木匠和建築師,他的生意也不壞,可他為人太實在,在生意就要出麻煩的時候還不肯抽出利潤溜之大吉;相反,他還抱著信譽執迷不悟。他因此破了產。後來又由于有傳聞說他曾經使用不合格的原材料,他不但名聲掃地,而且連生計也沒了。在危急中他找到簡的父親,請求他幫助,可馬克•舍伍德對他大肆譏笑,並威脅說,他要整理一份書面材料,以證明查爾斯確實是因挪用公款才導致破產的。
在這以後不久查爾斯•布萊爾就死了,他在自己家里觸電而亡。對于他自殺的傳聞似乎更證實了他做生意的不規矩。他身後拋下的懷孕的妻子和十三歲的瑞安不但衣食無著,還被他生前答應償還的債務逼得東躲西藏。就在馬克•舍伍德用不正當手段建立自己的巨人形象的同時,查爾斯的妻子卻正在為兒子和剛剛出生的女兒的生存而痛苦掙扎。由于沒什麼資歷,她只能做最下賤的工作,還經常同時于兩份工作。現在她雖說已經又結了婚,可她卻背著丈夫不應有的壞名聲整整苦熬了十四年。最後她終于盼到了自己可憐的兒子長成為一個熱血青年,他還發誓要賺大錢,要摧毀使她父親身敗名裂的人。
但是,在他真正在生意上興隆起來,開始考慮如何報仇的時候,馬克•舍伍德卻成了垂死的人了,他已無法掌管舍伍德公司。瑞安因此不忍心把對一個人的復仇之心轉嫁給他的女兒。他一直忍耐著自己復仇的怒火,直到……直到簡證明她自己也和父親一樣是個不誠實、不道德的人。想到這里,簡在寒風下打了個寒戰。她連忙走進了破舊的廚房。
只要瑞安再次佔據進攻的制高點,她就決沒有機會,他的復仇心願是那樣的堅定、無情,可誰又能指責他呢?
簡不能。
這是她不敢相信瑞安真的會娶她的直接原因,除非他把她視為自己復仇勝利的象征。也許他並不需要有意識地這樣想,也許他真的認為他們之間的相互吸引力可以和他的怨恨相抵消。但是簡並不認為自己有那麼特殊,可以讓他永久地消除那作為他野心的支柱的復仇情緒。不,他還是有可能認為,她一旦成為他的情婦,他的復仇也就完成了。他已經不可能再讓馬克•舍伍德受苦,但是他可以往他的墳上啐唾沫,可以像摧殘他自己的財物一樣摧殘舍伍德公司和簡本人。
在少女時代,簡已經飽嘗了單相思的苦頭,她可不想在長大以後重蹈覆轍。
正因為此,她在昨天早上瑞安離開旅館之前才故意給他以她落人了圈套的印象。他走了以後,簡坐在沒有整理的床鋪上,不大情願地給愛娃掛了個電話。她因此才驚喜地發現了這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