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荷 第六章
她向我揮揮手，轉身要進入大門去。我突然有一股沖動，直覺不行動的話就來不及了。
「沈荷……」她停住腳步，但是仍然背對著我。
「我喜歡你。」
不知道為什麼，四周靜得很，只有午後的鳥兒懶懶散散的叫聲穿插著，沈荷仍然背對著我。
「沈荷，我喜歡你。」我加重了聲音，生怕她听不清楚。
她並沒有回頭，一會，她似乎輕輕嘆了口氣。
「我知道。」聲音輕輕的，但也是冷冷的。
「沈荷？」
「再見了。」
拋下不知所措的我，沈荷走進那橘紅色大門去了。
說完再見的沈荷，像風一樣，消失在門的那端。抓不住，留不得。
接下來的幾天，她還是出現在課堂上，只是不管我多早去她家等她，她都再也沒有出現在那扇橘色的大門前。
「她一定是暫時住到那個親戚家去了吧。」小萍跟呂維剛這樣安慰我。
我不知道，她明顯在避開我們。她比以前更為孤僻，除了上課的時間，她都快速離開，不給我一點時間和機會接近她，即使我坐在她的左右，她也視而不見。
我覺得我的心在淌血，像一只氣鼓鼓的氣球，突然被針戳了一下，一下子，什麼都沒了。
比較之下，之前的一個禮拜顯得那麼的不真實。
值得注意的是，原本說好期中考之後接老江課程的杜雲磊，突然又變卦了。硬是說有事情沒處理完，課程要延到下學期才開始。
「一定有鬼。」小萍吐了，吐舌頭。
沒錯，杜雲磊跟沈荷之間，肯定有鬼。想到這里，我的腦海里突然出現方霞學姐吃驚的表情跟響亮的聲音。方霞學姐……或許知道什麼吧，我的心像打鼓一樣猛然跳了一下。
就有這麼巧，今晚就是咱家聚的日子。
晚上六點半，我帶著忐忑的心來到一間名為「現代啟示錄」的餐廳。
真是一問古怪的餐廳，摩登異常的裝飾，加上強烈震人的搖滾音樂，賣的卻是道地的江浙菜。在昏暗的燈光下，強烈的音樂讓我心跳加速，口渴異常的我叫了杯奇異果汁，一飲而盡，惹得一旁學姐格格地笑著。
方霞學姐來了。
一陣子不見，她仍然份量十足，掛著陽光似的笑容。
「大家好啊！」
「學姐，等會有沒興趣上台唱一首？」
「別啦，我待會要回家趕報告呢！」
「啊……原本我們想去錢櫃續攤的說。」
讓我覺得高興的是，咱家雖然只有五個人，但學長姐們風趣體貼，一場飯下來，也算賓主盡歡。
不過我的心卻一直上上下下，不時會偷偷瞟一下方霞學姐，而她競敏感的發現了。
「昱豪老弟，干嘛一直偷瞄我？」
「沒……沒有啊……」
「你該不會暗戀我吧？」她笑了起來，宏亮的笑聲在周圍吵雜的音樂當中仍然響亮。
「沒錯沒錯……就當是吧，學弟對學姐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綿延下絕……」
「哈哈哈哈！」眾人笑成一團。
家聚繼續在強烈的搖滾樂中進行著。我靜靜地听著學長姐們訴說著系上發生的瑣事，方霞學姐則對大二的學姐講著學程的相關事情，她的神情明亮愉快，給人一種值得信賴的感覺。
「大家……我要先走了。」過了會，方霞學姐起身告別。
「啊……這麼早？」大家依依不舍，方霞學姐是一個會帶動氣氛的人。
「學姐你怎麼回去啊？」
「外面有公車站啊。」
「學姐不如我送你吧！」我霍地站起，把眾人嚇了一跳。
「喂，你怎麼就不說要送我？」大二的素甄學姐沒好氣地瞪著我。
「剛剛他都承認他景仰學姐啦！」學長打趣我。
「那……你真的要送我？」方霞學姐有點吃驚。「我住內湖耶！」
「沒關系，有事學弟服其勞。」
「反正我明天下午才有課。」
「好啦，學姐你就讓他送吧！」五分鐘後，學姐坐上我的車。我的心里還在盤算著許多事情。
「宋昱豪！」
「是學姐。」
「你知道我住哪？」
「不知道。」
「那你在往哪里開？」對哦。
「那邊啦！上橋。」
「是是是。」
「昱豪！」
「學姐？」
「你該不會對我有啥企圖吧？」
「怎麼會！」
「少來，你就老實說吧。今天一個晚上，其實我早就注意到你一直在偷瞄我。要是我多心的話，我真的以為你暗戀我呢！」
「學姐……」算了，明人面前說不得假話，我還是直說的好吧。
「我想知道沈荷的事情。」
「沈荷？」學姐大叫一聲。
「是的。」
車子此時經過一個窟隆，震了一下。
「唉……學弟啊……沈荷跟你有什麼關系？」許久，學姐說。
「……」
「怎樣啊？」
「老實說……學姐，我是喜歡她的。」
「啊？」
「是真的。」
「可是……可是……你應該知道沈荷她……」
「比我大很多是吧。」我接完學姐的話。
「那你還……喂！前面轉彎，我家到了。」好個學姐，在這種時刻仍然記得要回家。
我將車子騎到學姐家樓下，她下了車。
「學姐……」
她舉起手。「昱豪老弟，你今天跟我說的事情得讓我想一想。」
「沈荷總算是我的朋友，而且我覺得別人的私事我是不方便透露什麼的。」
「你能明白嗎？」學姐看著我。月光下，她的表情很是嚴肅。
「學姐。」我吞了口水，
「我想要讓你知道，我是真的喜歡她。」
學姐睜大雙眼，緊緊地注視著我。
「老實說，我也並不敢說自己是多麼痴情之類的話……」
「但是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對一個女孩有心儀的感覺。」
「我嘗試過追求她，但她像座冰山，不為所動，拒我千里之外……」
「曾經好像有點曙光，可是…最近又變了……」
「當她不理我時，我覺得自己好像被打敗了的那種失落感很重很重……」
「我很想知道，是我的關系，還是她有什麼難言之處。」
我一口氣說完這些，著急的望著學姐。月光下，她的表情好像緩和了一點。
「好吧！」學姐揮揮手，「讓我考慮一下，我會跟你聯絡的，拜。」她轉身進屋去了。
我站在月光下，心口怦怦地跳著，像是有什麼強烈的預感似的。
真是自討苦吃，巴巴地載學姐回家，然後花一個多小時回自己家。最慘的是，什麼消息也沒有。
我沮喪地進入家門。果不其然，老媽鐵著臉站在玄關，真是難為她，兒子已經成年，她不便再管東管西，可這兒子偏不爭氣，成天東混西模，我真的可以听見她心底的嘀咕呢。
「媽……」這種心虛的尾音，誰都听了會氣吧。
「知道你媽還在就好。」老媽瞪了我一眼，轉身回房，刷一聲又回頭︰
「兩分鐘前有個叫方霞的，說有事找你。」
我的精神為之一振。耳邊陸陸續續繞著老媽的碎念︰
「這麼多個女的，也不知道擺不擺得平，以為家里有個老媽子啊！專門幫你傳話……」
我用最快的速度撥給學姐。
「喂……」
「學姐！」
「昱豪老弟啊？」
「是！」
「真的很想扁你！」
「啊？」
「都是你，害我報告沒完成，就在想著你剛剛說的事。」
「對不起啊。學姐……」
「唉……誰叫我人好。」
「學姐…那……」我忍著作嘔的感覺。
「你似乎真的很急喔？」
「學姐……」
「你準備好了嗎？」
「嗯。」我深深地吸了口氣。
「我要先聲明，我並不喜歡說人是非。」她特別強調後面幾個字。
「那是當然！」
「我想沈荷一定不想我跟你說這些的。」
「學姐……」
「但是如果你是真的喜歡她，我想也許你可以幫助她。」
「哦？」
她嘆了口氣。「沈荷以前並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嗯？」
「她是個恬靜，溫柔的女生。」是嗎？我腦海浮現沈荷冰冷的眼神……
「雖然不是特別怎樣的美女，但是她的異性緣倒是很好，這點從你對她的仰慕可以得到證實……」
「學姐……這時不要挖苦我啦……」
「但她好像也不特別對誰有興趣，跟班上的大家也都沒有什麼特別的交情。」
「就是跟一般的女孩子沒啥兩樣啦！」
「喔……然後呢？」
「猴急啥啊，听我慢慢說咩……」
「……」
「一切都是發生在杜雲磊來了以後。」
「啊？」
「你說的可是我們的教授杜雲磊？」
「當然，除了他還有誰？」學姐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從听筒中，可以听到她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學姐？」
「我沒事，只是我還是很氣，他真的不是好人。」
「怎麼說？」
「他曾是沈荷的未婚夫。」
「啊？？？？？」我失聲叫出，「什麼？」
「昱豪老弟？」
「……是……」
「你得向我保證，今天我所對你說的事情，絕不能說出去。」
「我……保證……」我怔怔地吐出這三個字，腦中卻是一片空白，我想起班游當天沈荷的表情、還有杜雲磊和江琳恩甜蜜的模樣，耳邊嗡嗡作響。
「你保證？真的喔！」學姐還不放心，多說了一次。
「是的」我回過神來，用力地回答。此時牆上的鐘「喀搭」一聲，正好十一點整。
「好吧，」她深深吐口氣，「你知道他是我們學校畢業的吧？」
「是啊。」
「三年前，他研究所畢業，服完兵役，因為是老江的愛徒，所以被聘來系上擔任講師。」
「這麼優秀啊！」
「可不是，他可是打敗眾多優秀的對手，三分人情七分實力進來的唷！」
「嗯。」
「那時我們是大二，他負責教一門選修，沒什麼人選這門課，因為不熟悉這個新老師。」
「不過沈荷跟我都有修，也因為這樣，我跟沈荷逐漸熟悉了起來。」
「整班一共十二人，擠在系辦那間小小的研究室里上課。」
「嗯……那不是很擠？」我曾經到那里找過老師，那是一間長型的會議室，只有一張長長的桌子，一群人大抵得面面相覷地對坐著上課吧。
「第一次上課，大家像開會似的，團團圍坐，我跟沈荷恰巧坐他兩旁。」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沈荷笑得這麼美麗。」
「哦？」
「他一開始就告訴我們，他跟沈荷是從小到大的鄰居。」
「啊？」我的心髒又快跳出來了。
「不過就僅止于此。老實說，他算是個好老師，上課認真，態度幽默大方，我們跟他相處非常愉快。」
「一直以來，他跟沈荷就是師生關系，在學校，也從來沒有人看到他們兩個出雙入對過。」
「我有問過沈荷跟他的鄰居關系，沈荷也沒有透露什麼，只說就是從小住附近，家長們認識，自然他們也慢慢認識，並沒有什麼特別的。」
「嗯。」
「沈荷是那種口風很緊的人，一個學期下來，雖然我跟沈荷熟了，盡管我總覺得他們不只師生關系而已，但也沒打听到什麼消息。」
「那……」
「唉，你听我說嘛！夜路走多了，總是會踫到鬼。」
「就有這麼巧，一個周末，我們全家到烏來去玩，那還是我第一次去呢！就是那次，在瀑布附近，我見著了那兩個人。」
「我還特別看了好幾分鐘，最後確定，是他們兩個沒錯。」
「怎樣？」
「他們倆手牽手，在那里散步呢！」
「哦……」
「當時我是又氣又喜啊，我心想好你個沈荷，可被我抓到了吧！」
「我就特意沖上去，大叫沈荷的名字。」
「學姐……你……太猛了吧……」
「唉，當時年紀小不懂事嘛！」
「然後呢？」
「他兩人當然是三魂嚇走了二魂啊，沈荷整張臉是又紅又白，完全說不出話來。」
「哇……那種場面……哈！」我想像沈荷也有那樣的表情，也壞心地笑了聲。
「倒是杜雲磊一下就鎮定下來，微笑以對。」
「然後呢？」
「……我去喝杯水啊！你等等……」
「學姐！」
「那個杜雲磊，不愧是個厲害的角色。」喝過水的學姐，嗓音亮了一些。
「怎麼說？」
「當他看到我，表情很是平靜，只用故做夸張的聲音說了聲‘你好’。」
「哦？」
「沈荷當時支支吾吾的，都是由杜雲磊說話。」
「他說，親愛的小霞妹妹，你可別說出去啊！」
「嗯！」
「嗯什麼？」
「沒……沒有！」
「之後，沈荷才承認，其實他們在一起很久了。」
「啊……」
「就是很像那種少女漫畫的情節啦。」
「怎麼說？」老天，我怎麼知道，我從來不看那種東西的。
「他們從小就是鄰居，雖然年齡相差很多，可是性情卻出人意料的合。從杜雲磊念國中開始，就會偶爾幫小沈荷補習或教她功課，補著補著，小沈荷對他的仰慕就日漸深厚。」
「嗯！」每次老媽要我教雪芬作業，我總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原來這也是一種把妹妹的方法啊。
「在沈荷進入大學，也是杜雲磊念完研究所要去當兵的時候，沈荷向他表白。」
「喔！」不知道為什麼，听到這句時，我的心好像被針刺了一下。
「像沈荷那樣乖巧沉靜的女子，杜雲磊當然沒有理由拒絕羅。」
「嗯。」我的心還是痛痛的。
「所以，大致就是這樣啦！」
「然後呢？」
「他們倆交往的事情我當然是嚴格保密，所以一直也沒有公開。」
「喔。」
「據我旁敲側擊的求證，看得出來，她對他是死心塌地，畢竟是初戀嘛，因為我一直追問，她才透露，杜雲磊還許諾她畢業就結婚呢！」
「啊？」好像有人拿槌子敲在我的心口上。論及婚嫁的感情，想必很為深厚吧……
「當然細節我是不清楚啦。但是，在學期就要結束的時候，事情有了變化。」
「沈荷開始缺席于課堂上，當我見到她時，眼楮總是腫得像核桃一樣。」
「哦？」
「我問她什麼，她的頭總是搖得比波浪鼓還厲害，然後就掉跟淚。好好一個女孩子，整日失魂落魄，唉，那模樣，我看了都心疼。」
「嗯。」
「我這個人就是看不得這種事，加上年輕，我就告訴沈荷我要直接去找杜老師。她才把事情告訴我。」
「學……姐……你好厲害啊……」好個學姐，極有英雌氣概。
「原來，有人寄照片給沈荷。」
「那真是不堪啊，里頭的內容比還低級，至于怎樣低級，常看的男生應該不用我解釋吧。」
「是是是……」嗟！看又犯到誰了，男生誰不看。
不對啊！比還低級……
「那……那是……」
「是阿……是老杜跟個女子，自然不是沈荷羅，沈荷怎麼都不肯給我看，說不想玷污了我的眼楮。感謝上天，我也一直沒看到。」
「啊……」
「不是我要說你們男人，生存的目的難道就是跟貓狗一樣交配而已嗎？看就算了，還要自己演一演才過癮。難道女人真得那麼下賤不成？演就演吧，吃東西為什麼不把嘴擦乾淨？下流！」
「好啦……學姐……別遷怒我……不是我……」我真怕學姐會沖過來砍我。
「喔……對哦。」
「學姐……」唉，我的媽啊……
「沈荷說，是她不好，一直不肯跟他……那個。」
「啊……」原來如此啊……
「我就狠狠地罵她，這種男人，幸好沒跟他怎樣。」
「是……是啊……」我的心突然放松了一點點。
「她就一直哭一直哭，我就一直氣一直氣……」
「那……那……」
「更可惡的還在後頭呢！」
「怎麼說？」我整身的細胞好像被什麼揪住，緊張了起來。
「當時，我就問沈荷打算怎麼處理。」
「嗯，那杜雲磊鐵定是道歉了事吧。」我想著，這種事情每天都在戲劇與新聞中上演，應該也不算了不得的吧。
「我起先也是這樣想，我想老杜一定會哀求沈荷原諒，是他一時受到誘惑而已。」
「嗯。」所見略同。
「可是，沈荷告訴我那女的已經跟老杜來往好些年，包括跟沈荷交往的這幾年。也許是因為太過于自得意滿，所以讓那女人拍下了猥褻的照片。」
「哦？」
「而那女人或許是因為不甘就這樣被當成玩物，所以現在跳出來嚷嚷自己的存在，讓沈荷難堪……」
「那……杜雲磊怎麼處理？」
「哼！這可惡的男人！」學姐大叫一聲，把我給唬了一跳。
「沈荷告訴我，老杜只對她說了一句‘你不肯原諒我就算了’。」
「啊？」
「詳請沈荷沒有說，我只知道，那男人，從頭到尾沒有說過對不起。」
「什麼？！」
「最可惡的，是那女的開始騷擾沈荷。她居然有膽出現在我們學校的BBS上，發文章辱罵沈荷，說沈荷是沒人要的老處女。」
「啊？」
于是這件事情曝了光。當時鬧得系上人人議論紛紛。流言四起，當然很快站長們就把那女的ID給砍了，但整件事依然鬧得沸沸揚揚，甚至有人傳說沈荷是感情騙子呢。而最後，也還是沒把老杜給扯出來。
「那沈荷？」
「唉。我說我要把整件事情公開，給那男人好看，但沈荷拼了命阻止我。」
「然後呢？」
這件事情爆發不久，學期結束，沈荷好容易月兌離每個人異樣的眼光，而老杜那家伙，一聲不響的消失了。」
「消失到哪里？」
「到美國去念博士啦…沒過多久，就傳說他跟老江的女兒交往呢！」
「那沈荷……」
「她從那時候就休學了，她甚至告訴我忘了整件事，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否則就是想她死。」
「唉！」學姐嘆了口氣。
「從那時，我們就沒有再見過她，我後來忙于學程的課，逐漸跟她失去聯絡，一直到這學期，我在學校看見她，才知道她又復學了，當時她也很驚訝，以為我們的同學都已經畢業了，沒想到偏生被我遇到。」
「這就是大致的經過。我想沈荷今日的模樣，八九不離這整件事吧。」
「嗯。」此時我的內心里百感交集，上上下下，始終沒有一個完整的頭緒可理清。
「昱豪老弟。」
「學姐？」
「我要你發誓，絕不會告訴別人這件事。」
「我……發……誓。」此時時鐘又喀搭一聲，兩點了。
「好啦，我可以去睡了，沈荷就交給你羅。」
「我……」我不知該說什麼，而學姐約是太累了，無心理會我，逕自掛了電話。我拿住話筒，半晌不知該干嘛才好，像個呆子一樣，愁坐在黑暗的房間內。
而許多紛擾的念頭，像流星一樣，不停的從腦海劃過。
其中一個想法是，天啊，宋昱豪，你把自己帶到什麼地方去了？
馬上就是聖誕節了。學校四周各系所辦貼滿了各式的慶祝文宣海報，在冷風中飄著。當初立憲的諸位大老也不知道是不是要造福後人，選在這般佳節時刻立憲，而且總是遇到連續假期，整個學校此刻正在放假前的一種放肆氣氛當中，只求趕快混完這兩天。
我漫步在校園內，心中卻是復雜的很。鮮紅艷綠的裝飾品在我看來都是一種莫名的扎刺。
今日尚未見到沈荷，但我卻有一種放松的感覺，見了她，我該說什麼？突然覺得自己的年輕是一種罪惡，無法用更睿智的角度去分析事情，我突然好後悔要求學姐告訴我一切。
而小萍跟老呂總是選在這種時刻登場。
「帥哥，心情不好啊？」不論什麼時候，小萍的表情都是明亮有精神的。
「嗯。」
「百分之百是因為沈荷吧。」老呂的臉看起來似笑非笑。
「帥哥，你的表情，很值得研究喔！好像知道什麼似的喔！百分之兩百還是跟沈荷有關吧。」今天老呂擺明了跟小萍一國。
唉，真受不了這兩家伙，其實我多想把事情告訴他們，讓他們替我出出主意，但是我已經向學姐發過誓。
唉……真是煩惱啊……我從來沒有感覺這麼孤獨過。
「你們兩個今天是專程找我麻煩的嗎？」心虛的我只好故作生氣，瞪著這兩小鬼。
「當然不是啦！」小萍眨了眨眼楮。
「我們兩是來給你解悶的啊！」
「最好是啦。」
「明天晚上就是聖誕夜啦，有何打算？」
「哼，我能有什麼打算，回家睡覺或是找小方他們打牌吧。」我只能苦笑。
「啊！真是頹廢。」
「不然呢？」
「走吧，我們去樂他一樂啊！」
「去哪樂？」我沒什麼興趣，隨便問了一句。
「我們去PUB喝兩杯如何？」
我看著這兩個人，有幾秒說不出話來。
「喝！小鬼，你們成年沒！」
「老頭，要不要給你看身份證？」小萍模仿我的語氣，沒好氣地問。
「宋仔，別讓了，你都幾歲了，別告訴我你沒去過那種地方。」老呂居然也挖苦我。靠，真的沒去過。唉，世風日下，老人家紛紛被這些小鬼頭吃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干嘛要去那種地方，小心惹上是非。」
「別像老人家一樣訓話好嗎！」
「嫌我就不要找我。」
「好心給你當驢旰肺！」
「根本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哥哥，失戀也不用把自己比喻成雞吧！」
「……！」
「如何？」
「就我們三人？」
「難道你還冀望沈荷不成？」
「別哪壺不開提哪壺。」我推了老呂一把。
「怎樣？」
「去哪家？」’
「弟弟你就跟著哥哥姐姐就是啦！」
「到底怎樣啦！」小萍終于不耐煩了，雙手插腰，十足潑婦樣，不過也是可愛極了的。
「服了你們不成？」此刻，我其實慶幸有這兩個人來「煩」我，以毒攻毒。去就去吧，我需要稍微放松一下我的神經才行。
「……」我想起什麼似的「你們可別下藥什麼的喔！」
「憑你的智慧，有可能嗎？」呂帥惡心地朝我眨了一下眼楮。媽的，我實在分不出這是夸獎還是諷刺。
我在想，我恐怕遲早會死在這兩家伙手上。
一年一度的聖誕夜，逃開四處的歡欣溫暖，我跟者老呂小呂，生平第一次來到傳說中的PuB。
其實跟想像中的也沒有什麼不同，昏暗的燈光，強烈閃爍的探照燈，擁擠狂亂扭動的人群，燈光打在每個人的臉上，忽明忽滅，忽遠忽近。有人發瘋似地拼命搖頭，有人隨著音樂扭動，滿臉陶醉，每個人的表情看起來都是一樣的︰如夢似幻，飄飄欲仙。而對我來說，活生生像進入了另一個極恐怖的世界。
小萍堅持要坐在吧台，她認為這樣才有到PUB的意義。我呆坐著，望著周圍搖擺迷亂的人們，卻是一點也了搖擺不起來。遠遠看到一個艷紅的身影，正狂亂的扭著身體，像是要把肢體搖斷一般。
「喝點什麼？」老呂問我。
我哪知。
呂帥替我叫了杯啤酒，他自己點了杯龍舌藍，小萍則是要了杯叫做什麼紅粉佳人的怪東西。粉紅色的，奇怪的，一看就覺得不好喝的東西。
我被周遭的氣氛攪的有些不安，一口氣灌完了啤酒。
「干嘛！你以為你真的是來買醉的啊？」小萍用力打了我的背一下，怪痛的。
「不然呢？你看周圍的人們，不是狂歡就是縱欲，這種地方難道來清醒頭腦的嗎？」我叫了第二杯，舉起酒杯，無意識地望著冒出的氣泡，然後一飲而盡。
「喂！」兩人齊呼。
「要跳舞嗎？」身著緊身艷紅露背裝的女孩走過來。柔軟的布料像是裹不住她的胴體似的，燈光下透露著危險的曲線，她的臉顯得特自，左眼下有顆痣，眉眼似笑非笑的揚著，嫵媚異常。她到我們面前，用挑逗的眼神望著我。
「跳舞嗎？」她再問了一次。依稀，我嗅到了淡淡的幽香。在周圍混亂的氣氛中特別引人遐思。
我一句話也沒回答，一轉身，就趴在吧台上。
「不會吧？才一杯就醉了你！」呂帥說。
「真抱歉，我朋友醉了。」小萍對著那女郎說，我听得出，小萍用那種很「恰」的聲音在說話。畢竟在小萍的面前，她一向容不得有其他女人在她面前耀武揚威的。
沒再听見女郎的聲音，大概是識相走了吧。
「喂，她走了，別裝了啦。」呂帥拍拍我。
我突然非常非常不想說話。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我腦中竟然浮現了沈荷的臉，像是投影片似的，一張一張沈荷的表情在我眼前晃過，冰山般的沈荷，微笑的沈荷，噙著淚的沈荷……
我暈眩了。
「唉，這個人好像真的醉了耶！」我听見小萍的聲音，模模糊糊的。
「要命，什麼都還沒開始，他就已經不行了。」是呂帥？
「我猜他真的知道了什麼關于沈荷的事吧？」
「然後他一定是覺得要打動沈荷是不可能的，所以如此消沉。」
「唉，白費我們特意帶他來見見世面兼解解悶，沒想到他還是想不開。」
「是啊，白白浪費剛剛這麼好的那個機會。奇怪，怎麼就不找我跳舞呢？我一定樂意奉陪的說。」
「唉唷！好痛！小萍！」
「哼！活該！你們都一樣啦，還不承認在追她。班游回來，就一直都是這死樣子。」我听到是小萍尖起的聲音。
「你吃醋啊？」
「哼！男人，因為好奇而苦苦追求，但一發現困難重重，就輕易地放棄。」
我忽然大夢初醒似的。
「誰說的！？」我一躍而起，「我才不會！」
老呂跟小萍同時嚇到，小萍不小心打翻了剩余的那杯粉紅色液體。
「討厭！你不會是在借酒裝瘋吧？」小萍沒好氣地質問我。
「你今天真的蠻遜的噯！」呂帥說。
此時鄰座的一男一女不知發生什麼事情，兩人突然爭得面紅耳赤，互相推擠起來。
「唉，真是掃興，醉的醉，鬧的鬧，我們不如先離開這里吧？」
「就是。搞得人家一點也不開心。」
「走吧走吧。」
呂帥拉了醉醺醺的我一把，我逞強地推開他的手，才踏出一步，就覺得我的四肢好像不听使喚似的。
媽的，真是沒用。
「喂！你們看！」小萍突然大聲叫出，我們順著她的聲音看過去，在閃爍的燈光下，另一邊的沙發上，一男一女正相依偎著。
男人溫柔地撫模著女人的頭發，一次，又一次，似有無限愛憐。女人柔順地倒在男人的懷里，情深款款，在擾攘的音樂人群中，他們的時間彷佛是靜止的。
我覺得心中有把無名火在燃燒，那男的是杜雲磊，女的是江琳恩。
「他告訴沈荷，你不原諒我就算了」學姐的話，在我耳邊響起。我的頭突然像有針刺，疼得無法思考。
「要不要去打個招呼？」是呂帥的聲音。
「不用吧，在這種地方打招呼，怪尷尬的。」小萍吐了吐舌頭。
「嗟！又不是做壞事，有什麼好心虛的。」
「不是啦，你看人家正在恩愛呢。也許我們這樣過去會打擾到人家，還不是尷尬。」
「喂！宋仔你怎麼說？」
我的眼光離不開那兩人，此時杜雲磊摩挲著江琳恩的臉龐，輕輕地吻了一下。
不知道是酒氣、怒氣還是壓抑很久的怨氣，我突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感覺全身有一股熱氣，不斷不斷地涌上心頭，直往腦門沖，幾乎讓我窒息。
忽地，我沖到兩人的面前。
「真幸福啊！」我在吵雜的音樂當中大喊一聲，引起了周圍的小小側目。
兩個人都嚇了一大跳。我想我當時的表情一定是猙獰的，從杜雲磊的表情可以想見。琳恩的大眼楮更是有如銅鈴一般，驚惶地放大著。
我仍然不能控制我的身體，我感覺自己有些微微地搖晃（後來小萍告訴我其實是根本站都不穩），而那心頭的熱，繼續燒炙著。我一坐下，手用力放在桌上，敲得玻璃上的兩只高腳杯震了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響。琳恩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微張著嘴，只顧著看我，杜雲磊倒還算是冷靜。
「你是……宋…昱豪對吧？」沒有想到，杜雲磊硬是記住了我的名字。
「你是……杜…雲磊對吧？」我學著他的語氣，挑釁地回答。我囂張地舉起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Benson，I'mtired，Iwanttogohome．」江琳恩害怕得捉緊杜雲磊的手臂，杜雲磊輕輕安撫她的手，又轉向我︰
「小朋友，你該不會想找教授的麻煩吧？」
「老先生，如果我說是的話，你怎麼辦？」
「你……」
「沒事沒事……教授，對不起啊！」小萍跟呂帥跑了過來，呂帥一把拉起我。我本想甩掉他，卻發現他用足了力氣抓住我。
「對不起啊，杜老師，琳恩小姐，他喝醉了。」小萍急急向他們道歉。
杜雲磊挑起一根眉毛，看著著急的老小二呂，然後立即展現了他的微笑，若不是老呂使勁抓住我的手臂，我一定一拳揮過去打碎那張虛偽至極的面孔。
「原來是喝醉啦！」那語氣，充滿了輕蔑，但是卻是和善的輕蔑。
「是是是是啊……這家伙啊，從來沒來過PUB，第一次來就興奮得要命，連灌了好幾杯酒，沒想到就醉成這樣，他剛剛還去騷擾女生要人家跟他跳舞呢。我們正想帶他走，他卻來打擾教授了，真是對不起啊杜老師。」小萍連珠炮似地一連講出了許多。鬼扯！
但是我仍然感覺到老呂的手勁，沒有輕舉妄動。
「呵呵。你們感情還真好呢。聖誕夜一起上PUB狂歡？」
「是！」老小二呂齊聲回答，真像對雙胞胎。
「你們是呂又萍跟……呂維剛對吧？」
「老師記性真好。」
「這個帥哥可真是麻煩不是嗎？」杜雲磊將眼光放在我的身上。
「是啊是啊」小萍又在賣弄她裝可愛的本事，榨出甜蜜笑容。
「該不會是失戀了吧？」杜雲磊的雙眼仍然緊盯住我，毫不放松地問。
「老師說得對，所以就請老師多多見諒吧！」靠，我會這樣還不是這個老男人不好，我不屑地揚了揚嘴角。
「那麼，宋昱豪先生，你是不是欠我什麼呢？」杜雲磊仍然微笑看著我，但是語氣和眼神則充滿了威嚴。
老小二呂同時推了推我，要我趕快道歉。但是我的喉嚨像是卡住似的，只能發出嗯嗯的聲音，在吵雜的四周，根本听不到。
「怎麼啦？剛剛明明就是很想說話的樣子，現在這麼安靜。」他居然還敢挖苦我。
可惡，老子為什麼要跟你說對不起。
「那你欠沈荷的呢？」這句話不知怎地，突然從我的齒縫中溜出。大家都吃了一驚，幾秒鐘沒人說話。杜雲磊的表情又變了。周圍強烈的節奏像是要攻擊，包圍住我們，隨著旋轉閃爍的燈光，我的窒息感越來越重，但我仍然用力挺直，瞪著那可惡的男人。
傷害沈荷的男人。想到這里，我的心又有刺痛的感覺。
「誰是沈荷？」久久，琳恩問道。
沒有人回答。
「小朋友，你這樣是在給自己找麻煩喔！」一會兒，杜雲磊拍拍琳恩的手，慢慢地對我說。
「在這種場合找老師的碴，這麼不給老師面子，小心自己會吃虧唷！」
「老師，他真的是喝醉了，你不要跟他計較啦！」
「是啊是啊，老師大人有大量。」
我的背部被小萍用力地打了一下，呂帥更是緊緊逼著我要向他道歉。我卻是忽然倔了起來，硬是紋風不動。
「看起來你真的是針對我呢！」
「不不不……杜老師，他真的只是喝醉了啦！」小萍還想替我辯解。
「小朋友……說謊不好喔。」
場面似乎越來越緊張，琳恩想要說些什麼，卻被杜雲磊揚起的手給制止。
「對了老師，」老呂想起什麼似的，「你不是說在美國有事要處理嗎？怎麼會在這里？」
好家伙。
「呃，因為……我是……留下來陪家人，馬上就要去美國……」面對突然而來的問題，杜雲磊楞了一下，然後斷斷續續的，算是解答了老呂的疑問。當然，這也證明了這位老師並不是多麼誠實的人，或許是察覺自己的矛盾，他沒有繼續說話。
我的嘴角也泛起了輕蔑的微笑來。
「Benson，I'mtired．Iwanttogohome．」琳恩柔柔的聲音喚著杜雲磊。或許也是在為我們雙方找台階下吧。
「對……不起……我……有點……不舒服……」她用生硬的國語向我們解釋，向我們告退。
「OK！」杜雲磊向她笑笑，轉向我們。
「不好意思，那我們先走羅！」
「不不不，我們才不好意思。」老小呂馬上陪笑「老師再見」還外加深深一鞠躬。
「好好照顧你們的好朋友吧！」
「當然，老師。」老呂連忙陪笑。「真的對不起啊，老師。」
杜雲磊揚了揚手，帶著琳恩起身，往門口走去，他頭也沒回，連看也沒看我一眼。
「再見啦！」琳恩臨走，仍然頻頻回頭望著我。我沒有注意她的神情，但是我是深深覺得對不起她的。在這樣的時節，打擾了她的約會，她一定會恨我吧。
頭痛依然。
我們三人目送那兩人離開。
「搞什麼！」小萍率先發作。
「你瘋啦！大學不想念了是不是？」老呂也責怪我。我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似的，癱坐在位子上。
「神經病！」小萍沒好氣地說。
「現在醉也醉夠了，鬧也鬧爽了，總可以走了吧？」
「還真是夠本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