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你的癮 第七章
因為公園不大,再加上里頭的樹還不夠茂盛高大,三三兩兩的男女老少伴著路燈談心散步,幾只流浪狗彷徨無依的四處嗅嗅、四處覓食,很輕易就讓站在入口處的李俊軒瞧個明朗。
倚著灰白色柱角,他將投注在公園內的視線收回,移向甫下計程車的堂歡鈺。
「你來了。」不消一秒,他站定在她腳跟前。
她抿抿有些干裂的唇瓣,黑眸不著痕跡地落在他胸際。「嗯,我來了。」聲音不大不小地傳入他耳里。
「吃過飯了?」
小小力地點頭。「嗯,吃過飯了。」
「這時間才把你找出來,沒關系吧?」
「嗯……沒關系。」聲音卻沒啥元氣。
「……你不能說點別的嗎?」輕喟一聲,他無奈地攤手。
「我已經說過我沒什麼好說的。」
「既然這樣,那我們走吧。」聳完肩,他不由分說地便牽住她冒著冷汗的手,以堅定而不失溫柔的勁道牢牢握著,接著便往紅磚道下的水泥地走去。
「要去哪?」她錯愕地抬眸。
「去看星星。」按下遙控鎖,他帶她來到停在路邊的車旁,打開車門,擺明要她上車。
「看星星?」她唯一能想到的地點,是他私人住處那間開著天窗的房,遲疑了下,她順從地坐上前座,呆呆望著他繞過車頭再坐上駕駛座的俊挺身影。
此時此刻,他們都沒有把按捺在心頭的那股沖動月兌口而出,任靜默一再蔓延、一再擴張,大範圍的吸收了所有的噪音。
半小時過去,她只覺窗外風景漸漸清朗與空曠,月兌離了鋼筋水泥的包圍,一望無際的海岸線在眼前伸展開來,靜夜中的大海看來寧謐深沉,卻又暗藏著波濤洶涌的浪潮。
仿佛看出她眼底的疑問,他淡淡地勾唇。
「在海邊看星星,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吧?」
「海邊?」由于她甚少親近大海,他突來的提議加實踐令她有些吃驚,也有些欣喜,她一直想去海邊走走,沒想到他竟然實現了她心底的小小願望。
過沒多久,車子在一處濱海的小咖啡館邊停下,推開原本建造的小小店門,里頭竟然別有洞天。館內除了擺放主人出國游玩時帶回來的紀念品與木雕,還有一些與海有關的裝璜與飾品。
而後門推出去是陽台式的露天咖啡座,三大把傘花下方共有三對情人座,算是這間咖啡館的特別座,也是熱門座,沒先訂位是很難搶得到的。
和留了絡腮胡的胖老板打過招呼後,李俊軒牽著地的手來到唯一空著的露天咖啡座坐下。浪濤翻滾聲就在耳畔,她深受吸引地看著那片深不可測的海洋,只覺胸口熱熱的。
「給我來杯熱咖啡,她的話……有沒有綠色的飲品?」他問著女侍者。
「呃、我們有個特調果汁叫夏威夷椰林,是鳳梨汁加奇異果汁。」
「嗯,就這個了。」
堂歡鈺恍若沒听到他和女侍者的對話,等她回過神,那杯「夏威夷椰林」已經送到她面前。
「這個是?」
「鳳梨汁加奇異果汁,不確定好不好喝,不過是綠色的。」他淺笑。「對了,這杯飲料叫‘夏威夷椰林’。」
「夏威夷椰林?」她一陣驚疑。
圓型杯口加上葫蘆型的杯身,翠綠色的液體有著奇異果的黑色粒子,一支熱帶雨林似的小陽傘掛在杯沿,搭配著紅色又卷繞成心型的吸管,果然很有「夏威夷」的感覺。
她嘗鮮地喝了一小口,酸酸甜甜的跳躍感在舌尖激發出某種,她更大膽地再喝一口,覺得好喝極了。
「嗯,很好喝。」她的眼楮因為這樣的發現而睜得又圓又亮。
「好喝就好。」
「我沒來過這樣的地方。」
「是指海邊還是這樣的咖啡館?」
「我很少來海邊……印象中幾乎不曾,可是我一直很想到海邊走走。」她忍不住俯視著陽台下方那一片海岸線及沙灘。
「你想要的話,我們待會兒就下去走走。」
「真的?可以下去嗎?」
「咖啡館旁邊就有個石階可以下去,不過要很小心。」
「好,我想下去。」她興致勃勃地忙點頭。
他微笑著輕啜了口不加糖也不加女乃精的黑咖啡,挾著堿味的海風冷不防吹來,亂了兩人的頭發。
「好奇怪。」她若有所思的敲起眉。「我們見面明明是要談判的,為什麼現在卻坐在這里,一副沒事的樣子?」
「談判?我有說要跟你談判嗎?」
「但是……愛鈺她……」
「可以先不要提起這個名字嗎?」
「不可以!」咬著下唇,她果決地搖頭,顯然很堅持。
只見李俊軒兩道濃眉陡地緊蹙,半晌後棄絕地嘆了聲,放下手上的咖啡杯。
「為什麼要談她?」
「因為她回來了。」她回答得理直氣壯。
凝著剛毅輪廓,他的雙唇抿成一線,有些冷淡、有些薄情。「回來了又如何?這並不影響我跟你之間的關系。」
「關系?」
「你懷疑嗎?」
「我們之間——」她目光湛湛地睨著他。「不是游戲嗎?」
奇異的,在听到她親口說出「游戲」兩字時,他的心竟沒來由地抽了下。
「對,是游戲……當然,你隨時可以提出終止的要求。」他瀟灑說道,卻覺得自己虛偽得讓人反胃。
她表情一震,喉頭緊縮得疼痛,她從來沒有想過要終止,她以為,終止鍵操控在他手中。
她的神智在這刻變得恍恍惚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難受,像要無法呼吸了一樣,僵在那兒啥也沒辦法思考。
「你沒事吧?」發覺她的恍神,他的心擰過一絲不忍。
堂歡鈺愣楞地望向他隱含關懷的黑眸,一股激烈的情潮驟地涌上四肢百骸,她也終于明白,那異樣的感覺是「什麼」了。
「我……」
他沉著面容,等著她把話說完。
「我們什麼時候去海邊走走?我好想踩在沙灘上。」她不動聲色地問。
他沒有想到她會這麼答,一時間無法作出適當的應對。
停了好久,他總算恢復了原有的鎮定。
「嗯,飲料喝一喝,我們就走吧。」
「好。」輕捏著吸管,她大口大口吸著那杯「夏威夷椰林」,兩邊腮幫子都鼓了起來,一次吞進喉嚨里,小臉蛋扭曲了下。
「用不著那麼急,還是你急著回家?」
「沒有!」她趕緊答。
「那就慢慢喝,別噎著了。」
「好……我知道了。」她放慢了速度,兩頰微微窘紅,在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中,也放慢了心奔馳的速度。
赤著腳丫子踩在月光映照的細白沙灘上,他領先走在前頭,影子拉得好長。她亦步亦趨地踏著他踩過的足跡,卻不時回頭看著自己的影子,看是不是和他一樣,也拉得很長。
靠近海,才發現這片海洋是如此遼闊無邊、如此深邃難測,浪濤陣陣沖上岸邊,但他們都沒有去踫水,很自制地保持著距離,就像她和他一樣。
回頭看她低著頭在踢沙,他的嘴角揚起一抹興味十足的弧度。「好玩嗎?」
「嗯?」她輕輕一笑,又低下頭。「嗯。」
他側過身來面對著大海站定,雙手插在褲袋里,目光遠眺著遙遠天邊。
「你會游泳嗎?」
「游泳?」她搖頭,在五步遠的地方停下。「不會,家里的游泳池,我一次都沒使用過。」
「為什麼?你怕水嗎?」
「也不是怕,只是……我不大想穿泳裝。」
許是沒料到她的答案竟是如此,他忍俊不禁地任嘴角泄漏出笑意,卻仍保持平穩的表情。
「泳裝也是有綠色的,不是嗎?」
「不是顏色問題,而是泳裝的布料好少。」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甚至還看到她的眉間微微攏起。
「原來是這樣。」
「所以你會游泳?」
「我是會游泳。」他點頭。
「那你游給我看。」
李俊軒錯愕得面容一僵。「游給你看?」
「嗯。」她並不覺得自己有哪里說得不對。
「現在?這片海?」
「你敢下去游嗎?」她睜大瞳仁,似乎等著他展現勇氣過人的一面。
「好啊!」很干脆的,他答了這麼句,揚起一邊眉梢,興味十足地側臉看著她驚訝地再把眼眸瞪大又瞪大。
月兌下深灰色西裝外套,緊接著是領帶、襯衫、鞋子、襪子,上身只剩一件白色棉質汗衫,他彎下腰來將褲管卷至小腿,朝海浪沖擊上岸的邊緣處走近。
堂歡鈺緊張地跟進幾步,柔美月光下,他那陽剛味十足的頎長身軀更顯卓爾不凡,她微張小口,拭目以待著他的「泳技」。
踩上濕潤的沙地,腳心透來的冰涼令他微打哆嗉,停下步履,飛樸而來的浪花淹至他的腳踝,他屏氣凝神地望著闐暗夜幕下的深海,突然間拔足助跑,像只飛魚在月光下閃了下,一個躍起便投入卷起千層浪濤的海中。
「啊……」她不禁低呼出聲。
他真的跳下去了?
她深受震撼地慌張上前,渾然不知海水漲潮間也侵吞了自己的赤足,忙著在載浮裁沉的海浪中尋找他的身影。
過了許久,她仍然沒有瞧見他從海平面下探出頭來,給她一個信心的微笑,也沒有展現他可能傲人的泳技,她只看到這片無窮盡的海在她眼前翻騰,擴張了她心底的恐懼。
「……李俊軒?」她顫抖地輕喊。
除了浪潮聲,她听不到任何可能的回響。
「李俊軒?你快點回來——李俊軒——」她驚恐地放聲大叫,傾盡所有力氣地朝那片海洋大吼著。
因為著急,她的腳步又向前走了幾步,海水已經與她的大腿同高,她覺得冷,卻不是因為海水的溫度,而是因為她擔心他……她擔心他回不來了呀!
霍地一個嘩啦聲,眼前驀然突出了道挾著千萬水花的昂藏身形,在她不及回神便攬佺她的腰,微微旋轉,以唇封住她即將出口的驚呼聲。
透過堿堿的海水,她嘗到了熟悉的粗獷男人味,那是他安定人心的吻,是她不曾抗拒的吻。
他的全身都濕透了,但她一點也不介意他摟抱著自己,她在乎他的一切,知道他沒事,她更急切地想從這個吻中得到釋放。
就在浪來浪往的浪潮里,他狂野而貪婪地吮舌忝著她的唇瓣,並將舌滑進她的口中纏上她的,感受她熱烈的回應。火熱的感覺似燎原般灼燒著兩人,身上的每一根神經、每一條肌肉更加緊繃。
她的雙臂不由自主地攀上他肩頭,失了平衡的身子無助地倚著他,任他結實的身軀緊貼著她,也濕了她一身。
他們不斷地摟緊再摟緊,直到肺里發出缺氧的抗議,才依依不舍地稍稍放松。
「你嚇到我了!」她嗔怒地仰臉瞪視他,他狂亂的發絲正涔涔滴著水,強而有力的手臂環著地,水是涼的,肌膚卻是燙的。
她的怒目相向,讓他胸間莫名地泛起疼惜之意,挪出一手輕輕拂開她額上散亂的發絲,繼而將她的頭依附在自己頸間,海風一吹,提醒了他的狼狽與濕濂。
「你會感冒。」她懊惱地再補了這句。
「你也是。」他在微笑,微笑她是在乎自己的,而他……亦然。
「快走了,會冷。」她不想再被動地任他抱著,掙開了他的手臂,她拖著他往岸上走。
「冷的人是你,你都起雞皮疙瘩了。」話一說完,他攔腰將她密密嚴嚴地抱起,嚇了她一大跳。
「你……」
「走了。」
「你的外套和鞋子……」
「好吧,你幫我拿。」說毫不費力是夸張了些,他半矮身,好讓她可以夠著他的外套和鞋子,等她拿穩了,他才抱著她往公路上走。
陷在他柔情萬丈的懷里,耽溺著他溫暖的體溫和氣息,她紅著臉,將視線別開不敢去看他。
但他不一樣,除了偶爾看一下路,他的目光一直都鎖在她身上。
白色的洋裝濕淋淋地黏附著她瘦小嬌軀,雖不是凹凸有致的豐滿身材,但也算小有看頭。透過薄薄的布料,隱約可見里頭穿的是墨綠色的蕾絲內里,接收了這樣的訊息後,他頓覺血脈憤張,難忍的騷動再度襲來。
讓她安穩地坐上前座後,他隨之啟動引擎開車上路,搖下兩邊車窗讓海風灌進車身里,驅散沉悶的霉氣。
沒有詢問,沒有確認,他驅車將她帶到他的住處。
進了房間,他不發一語地取出小冰箱里的雪碧給她,她坐在沙發上,試著從崩亂的情緒里,整理出一點可依循的方向。
在他調酒的同時,她突然又直起身。
「浴室可以借我沖個澡嗎?」
「可以,樓上左轉第二間,你可以在我衣櫥里找件衣服先換上。」李俊軒答道,看她雙手交握著那罐雪碧,極緩慢地踏上階梯,白色洋裝下的縴足套在毛絨絨的拖鞋里,均勻細致的小腿光滑潔白,若有似無的又勾起什麼。
一仰首,將杯里琥珀色的酒液一仰而盡,想藉此鎮定那股燥熱之氣。
扭開門把進了房,在壁間模索著按亮了燈,打開黑色大衣櫥的其中一扇,整齊有序的襯衫映入眼簾,再打開另一扇則掛放著西裝外套……前前後後開了四次,她總算找著浴袍式的睡衣,挑了件白色的,她躡足走向浴室。
匆匆盥洗完畢,她用大毛巾擦著還在淌水的黑發,借大的臥房里沒有太多贅飾的物品,她一眼便瞥見了張擱在床頭櫃上的照片。
猶豫著,手還是伸過去將相框拿過來細瞧。
照片的年代顯然有點久遠,上頭的一男一女都身著制服,男的雖似笑非笑,但眼眸含情,女的則笑得燦爛,親蔫地挽著他的臂膀緊靠著。
不用說,這男的當然是李俊軒,至于女的……恐怕她就無從得知她的身分了。
放回了相片,她心神不寧地找著吹風機吹頭發,絲毫未覺有人走進來拿了衣服便進浴室沖澡去。
直到有人搶過她手里的吹風機,她才倏地拉回思緒,望向來人。
「你怎麼在這里?」
「這是我的房間,發出這樣的疑問很不合理吧。」他淡淡撇唇,身上的浴袍和她身上的一模一樣,除了顏色不同。
她也才發現,在她把頭發吹得又干又蓬的時候,他已經洗好澡了。
「我幫你把衣服拿去洗了,待會兒烘一烘就可以穿了。」見她發著愣,他再道。「已經十點了,需不需要打個電話回去報備?等衣服干了我便送你回家。」
「沒、沒關系……」她垂下臉。「我們家不會有人管我。」
「為什麼不?」
「因為我獨來獨往的,有時為了要補夜蟲會跑去住花房溫室什麼的,他們很習慣我沒在自個兒房里睡覺。」
吹了半干,他關掉吹風機,暖烘烘的房里瞬間恢復清靜,曖昧的氛圍一點一點地攫獲住兩人,他只得想辦法轉移注意力。
「我去看看衣服洗好沒。」
走了兩步,他听到她顫抖的嗓音低低喚出。「俊軒……」
頓足,他卻沒有回頭。「嗯?」
「我好冷……」就當她是在撒嬌吧!她想要他抱她,給她一個溫暖而踏實的懷抱,來安撫她心中的不安。
「冷?」他一直忍著不去注意她穿著浴袍的惑人模樣,過大又寬松的尺寸里著她未著寸縷的身體,即使腰際的綁帶牢牢系著,他都無法不去想像,當綁帶輕輕松開,他會看到怎樣的風景。
「抱我……」這是她頭一回提出請求,她卑微著,不敢看他的表情,蒼白的小臉涌上惱人的潮紅,喉頭咽下了難耐的悸動。
他照著她的話做了,雖然他不明白,她的眼中怎會染上如此不安的憂色。
「歡兒,你……」
跳起腳尖,她鼓足勇氣主動印上他的唇,細細綿綿的親吻……
當疼痛的感覺不再,尾隨而來的歡愉令她不自覺地攀緊他的肩頭,昏眩的神智像被狠狠拋上雲端,飄忽間沒有一點真實感。
唯一真實的,是她心底的聲音。
她听到自己說愛他,一次又一次,反覆不停地說著愛他愛他愛他,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她知道一旦說出口,她就會變成軟弱的一方。
而她,從來就扮演不好軟弱的角色。
但在他面前,她願意只是個任他捧在手心里憐惜的女孩,就只是這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