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叛變 第八章
內亂的風波並沒有落幕。
在王女事件結束沒多久,新一波關于左惡醴驍的流言又開始四處傳
盡管司寇由影策動地官在首都棲瀾進行地毯式的搜索,造謠者的身份仍然沒有被調查出來!流言的陰影如水紋般漸漸擴大,猜疑與不安開始發酵在首都的各個角落中。
在進入春天時,流言正式發酵到最頂點,並在地官舉行律法修訂議會時引爆。
由司寇由影主持的律法議會,目的在于依據過去半年來各都郡實施的狀況進行良性的修改,包括醴驍在內的各都郡都督都必須前往參加,然而,醴驍卻在這場議會中缺席了。
正當議會進行到中途時,強烈的火藥威力所導致的轟天巨響,突然穿越了整座詢政廳。伴隨巨響、激光而來的炎焰,火速地蔓延在詢政廳的下水道中,被油脂取代的水流,在下水道里燃起一片綿密的焰牆。
直到火舌被秋官撲滅時,已是黃昏時刻。
悶燒了近四個時辰,大量的火藥使都廳的東側幾乎全面倒塌,地下水道的嚴重損毀,讓詢政廳的重建成為必然的事實。在都廳之中的人員情況也相當慘烈,除了數十名殉難的侍衛官兵以外,參與會議討論的數位都郡都督及都軍將領也受到輕重不等的傷勢。
掛了彩的,除了上官,還有葉都都督起窈、翼都都督璽灣、梁嗣合都督及酉,以及醒都都督風遙。所幸幸峨侯在群官保護之下,只有一點輕微的擦挫傷。
在經過連夜的清理後,地官發現了幾名謀亂者的尸體,而些尸體的身上都出現了醴軍軍官才會佩戴的軍徽。夜色落盡時,傳喚敕今的使者快馬加鞭地往齊都疾行而去。這一天,介國詢政廳里,彌漫著攻破王都以來從未有過的凝重氣氛,群官全都駐守在已呈殘破姿態的廳外,等待幸峨侯的指示。
晨曦東降時,齊都都督醴驍抵達王都棲瀾。
巡政廳里,眾官之間彌漫著相當不安穩的低語,素來溫婉的幸峨侯此時偏著頭,垂眼深思的模樣顯得相當凝重。
詭譎的氣氛中央雜著惶然不安,不友善的眼神里傳達了更多銳利的猜疑。直到被傳喚的醴驍進來,幸峨侯才收起游離出去的心思,支開了眾官,只留下右善將軍上官懲我。
「事情你應該都已經听說了。在這場議會中缺席的你,有什麼要對我解釋的嗎?」
以沉默回應幸峨侯的問話,醴驍的表情中有著洞悉的漠然。
「能夠輕易進出詢政廳,並熟知地底水道圖……我想,不用我再多說什麼了吧?」幸峨侯拿出由謀亂者尸體上取下的軍徽,停頓了一下。「雖然並不想這麼說,但……我該相信你嗎?醴驍?」
「不願相信的話,不妨就換成懷疑吧!」冷薄的笑意穿透了他的眸子,醴驍並沒有低頭的意思。
在趕來棲瀾之前,隱約的壞預感已經預告了某些事實,醴驍一點辯解的意願也沒有,走到這等地步,仿佛已是一種必然。
「是你身上的韁繩斷了嗎?所以我再也拉不住了?」
「月兌韁的是你自己,是你任由由影那家伙吹起猜疑的風,吹斷了握在你手上的韁繩。斷了嗎?不!沒有斷。但能不能再被你所用,又是另一回事。」
「醴驍!」
「住口!上官,」幸峨侯冷聲打斷了上官懲我的輕斥。「能夠說出不滿、說出我的缺失,便讓他說。我自信不是無器量之人,醒驍的諫言我會听不進耳?」
「大人!」從未有過的恐懼出現在上官懲我的臉上。「醴驍!別讓無謂的憤怒蒙蔽了你向來為人稱道的冷靜,大人的為人如何,你應當再清楚不過了,醴驍,別上了惡人的當!」
「我再冷靜不過了。」醴驍冷冷笑著。「戰事結束後,武官應當退場、讓文官上台。重臣掌握的軍權也該是時候收回了。大人是怎麼想的呢?關不住、用不得的猛獸,不如鏟除了,免得傷了自己的手?」
「自始至終,我可說過你是關不住、用不得的猛獸?醴驍,你有武官的氣格,卻也驕傲、不知低頭。由影的存在那麼令你難受嗎?由影的存在,傷害了你武將的自持與自尊嗎?」幸峨侯凝視著愛將,一字一句,銳利見血。
「決定攤開來說了嗎?」醴驍冷笑。「由影的存在是否必然?你以為呢?大人,」
「那麼那名王女的存在對你而言也是相當的必然嗎?告訴我,醴驍,那名名叫留衣的王女,對你而言,是如此必然的存在嗎?」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王女,能對新政造成如何的災難?想說什麼不妨直說吧!拐彎抹角並不是你的風格,大人。」
「醴驍,是偏見左右你的判斷能力,還是愛情造臨了你和那名王女?」幸峨侯垂眼一笑,此際笑容的冷酷卻與醴驍有著出奇的相似。「破城之前,我已經說過,王族一律處死的處置是因為不想百姓難得的安定,又要毀在這些無謂的王族正義之下。只要介國新王未出一日,王女、王子的存在,就可能成為貪婪皇權者打著中興旗幟,掀起征戰的玩偶。她的存在能不能動搖新政?破城以來,暴亂持續不斷,你認為可能不可能?
「由影執掌國中令法的施行,你身為重臣,先是以身試法,接下來倒是要我裁撤克盡職守的由影?醴驍,你掌管醴軍,可有行過這樣的法、這樣的律?由影行事手法固然激烈,但從不違背現行法令。收留介王第二十七王女,這事是你親口承認,親自到我面前說明。由影可曾誣陷過你?事後可曾刁難過你?醴驍,回去好好冷靜冷靜自己的頭腦。介國國政未定,我不允許有任何人為了任何事引起內部的紛爭。」
「在這件事水落石出之前,醴軍就暫且交由上官掌理。」這是不可避免的決定。
「這麼說,是要削去我的將職了?」醴驍冷冷一笑。「哼!原來閣下所謂的正義,也不過如此而已,容許骯髒的手段舞弄于庭,閣下的氣量不免太狹窄。」
「醴驍,快住口!」上官懲我驚聲打斷好友不敬的言辭。
「這個頭餃你就收回去吧!」閃耀著火一般絢爛光芒的軍徽,被狠狠地丟擲到幸峨侯面前。
「醴驍!」
憤怒之火夾藏在飛揚的軍氅之中,醴驍推門離去。
在醴驍與上官懲我前後離去之後,幸峨侯頒下了軍將異動的命令。
幾個時辰後,左惡醴驍被削除將職的消息,馬上傳遍了整個介國的都師上下。
★★★
盡管軍部的軍職調動動作相當低調,軍部捎來單函的信使也相當隱蔽,然而雪地上滿的馬蹄泥印,卻仍怵目驚心地告知著齊都醴軍所發生的巨變。在醴驍返都不久後,被削除將職與都軍人事調動的消息,很快地傳遍了整座齊都與醴驍的宅邸。
天才剛剛泛白,留衣卻早已清醒。
她靜靜躺在床上,耳里回蕩的是房門外僕役驚慌的耳語聲與急促離開的腳步聲。
她想著想著,想著過去的片片段段,也想著遷至齊都後所發生的一切,然後時間餃接到為了自己而被削去將職的昨日,一張張醴驍充滿嘲諷色彩的俊秀臉龐突然出現在眼前。
還是如昔那般冷漠的表情,眼角眉梢沒有半絲感情滲透,可是慢慢的那些臉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坐在黑暗中,握著酒杯低頭品嘗孤獨的寂寞男人。男人的背影隔絕了所有的溫暖與關愛,只以一種不得不存在的無奈,掙扎地融入黑暗里——
有太多太多理由可以讓自己恨他,卻也有太多太多的理由,自己恨不了他,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在傷害她以後,才又自以為是的做著彌補般的動作?
留衣抱著臉,記憶在現實的拉扯下,浮光掠影般的出現、消失,又出現、又消失……
「小姐,您還在睡嗎?」房門被人輕輕打開了。
她抬起頭,看見如敏探進頭來的小臉。
「很多人都走了,很多人說將軍觸犯軍法,失勢了,小姐,我們會被趕走嗎?」如敏端著裝了熱水的水盆進來,小臉帶著困惑與不安。
「如敏喜歡這里嗎?」
「喜歡。因為在這里可以讓娘過好日子,將軍很好,小姐對如敏也好。小姐,將軍犯了軍法,會受罰嗎?」
「我不知道,可是我們可以想辦法讓將軍不要受罰,將軍現在人在哪?」
「在書房里。」
「盥洗之後,我們再想想辦法。說不定,今天就可以想出好方法了。」留衣微笑著模模如敏的發。
走向書房時,留衣才感覺到屋子變得很空洞。
過去庭園里來來去去的僕役好似全都消失了,細碎的耳語不見了、低聲的竊語停止了,站在書房之外,整座宅子安靜得仿佛連柴火燃燒的聲音都變得清晰。
書房內燃燒的火光帶來馨暖的溫度與氣氛,卻絲毫無助于留衣心底激動的情緒。難以說明的情感如融雪般瓦解了她冰封的心,一直以來,她始終不曾懷疑的對于醴驍的濃重恨意,此刻仿佛出現了缺口。
是有辦法讓他不受罰的,方法就是——交出她!
只要把她交給地官,他觸的法就沒了,也就可以復職了。她不信他不知道、沒想到這方法,他的心里究竟是盤算著怎樣的天地?
洶涌的潮緒如激流,強烈地敲擊著留衣的心,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打開那扇阻隔兩人的房門,輕巧移步的動作仍然引來醴驍的往意。
「大駕光臨,請問是有什麼事嗎?」醴驍抬起頭,一眼見到她的小手緊纏衣衫,倔強的臉龐面帶掙扎。「我記得你從來不是這麼沉默的女性,這世上還有那種讓你不能直言開口的事情嗎?」
「你被削去將職了?」留衣看著他。
他略嫌冷淡地浮起一抹笑,如舊帶著嘲諷的聲音浮起了一點溫度,金眸淡淡地流露一抹興味表情。「你特地過來,就是為了問我這件事?如何?是要向我道謝嗎?」
「我、我為什麼要道謝?那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不是道謝?那是來指責我的多管閑事了?」他點點頭,像是明了了,卻沒有半點怒色。「只是很抱歉,我並沒有太多時間去听這種控訴,若讓你死在宅子里,只會因此增加莞慶的煩惱罷了,我不希望莞慶受到無謂麻煩的困擾,更不希望因此順了司寇由影的意,如此而已。」
留衣別過臉,有些痛苦地垂下眼。
為什麼?為什麼每次他們總要以這種針鋒相對的態度作為談話的開始?
以往從不是這麼不坦率的她,卻在面對他時突然變得固執而尖銳,仿佛沒有激烈的爭執就不像是兩人相對時該會產生的情況一樣。
但……不是這樣的啊!她來這里,並不是為了要對他說出這麼嚴厲的話來!
盡管他曾經加害于她,卻也隨後三番兩次救了她,雖然她可以用「那是他在償還自己罪孽行為的表現」這樣的說法來解釋這一切,但更真實一點的現實,她明白他大可將她交給地官,無情地把她送上死刑台。
但他沒有!不僅沒有,並且還因此遭到削職貶官的懲處。
她是永遠不會原諒他在自己身上所烙下的惡印,但卻也同時明白終她一生,她再也無法忘記他在自己生命中所造成的風暴。那風暴不只改變了她的一生,也讓她清楚地看見了真正的「人性」。
如果她能有所成長,一切全是拜他所賜。
他以最殘酷的方式,教導她認識了最真實的人性與世界。
「一定……一定就非得以這種方式做結束嗎?面對面時,就非得爭執不可嗎?難道不能平平靜靜地听我說完話嗎?」
「哦,原來你還有話要說?真是抱歉,竟這麼失禮地打斷了你的話,那現在請繼續說吧!」
听著他的回話,留衣忍不住哭了出來,她其實一點也不想哭,可淚水就這麼不爭氣地滑了下來。「這輩子……難道就只因為我是介王的王女,我們一輩子都無法好好地相處,好好地說話嗎?非得這樣針鋒相對才行嗎?非得這樣傷害我才行嗎?我並不是自願生在王族之家,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如果只是為了傷害我,就不要救我。人的心有愛也有恨,你要我恨你,還是要我愛你?如果要我恨你,就別在傷害我之後,伸出那種溫柔的手!」
沉默驟降下來,醴驍並沒有回話。
有些糾纏的情緒激蕩在留衣的心中,她抬起頭,一瞬間,一抹她從不曾見過,也從不曾想過的不知所措浮現在醴驍臉上。
「你——」他揉著眉,有些艱難的想啟齒。
他的眼眸沒有望向她,只是帶著詫異的色彩看著桌面。
然後,她看見他掙扎的握起拳,仿佛想要說些什麼,可就在他張口時,忽然
「轟——」
突如其來的巨爆貫穿了整座書房,急勁的強光刺得留衣幾乎掉下眼淚,在閉上眼的瞬間,她看見一抹黑影撲上前來。隱隱約約的,她感覺到一雙有力的臂膀環住了自己,並為自己擋去由四面八方飛射而來的銳利碎屑。
空氣仿佛凝結了,四處竄起的驚恐叫聲也像是靜止下來,滿滿充斥在留衣耳膜的聲音,只剩下那副偉岸身軀傳來的心跳聲——
在煙硝終于平息後,衛兵火速沖了進來。
「將軍!」
「您沒事吧?將軍!」
衛兵的聲音忽近忽遠地傳入留衣的耳中,她無法分辨,只覺得耳中仍然回蕩著那陣急驟如焦的心跳聲。
忽然,一股溫熱的東西沾黏在她臉上,留衣伸出手,縴白的細指立即血紅一片,她抬起頭,看見一只細長的鐵片,鐵片穿透了醴驍的肩膀,汩汩地流下醒目艷紅的血液。
「都廳的狀況如何?」
「棲瀾的警戒煙哨已經燃起了,另外在葉都、翼都、梁嗣都和醒都也都看見同樣的煙哨!」暫代醴驍軍權的參軍審慎的回報。
「葉都、翼都、梁嗣都和醒都也都受到攻擊?王族的余黨終于按捺不住,決定進行大規模的反撲了嗎?」
「將軍!請您先移駕醫部吧!」
「受傷了嗎?可惜現在不是時候。」醴驍伸手撫模著自己身上黏稠的血液,並輕輕推開留衣,將她移出自己渾身是血的身軀。疼痛似乎侵佔了他的身軀,一股灰暗的陰影籠罩在他的臉上,但他依舊冷笑著,英挺的劍眉因為傷口的扯動而微微皺了起來。不能再讓那些無知的王族余黨橫行下去了,參軍!」
「在!」
「目前醴軍還有多少可動用的兵馬?」
「除了上官將軍掌控的駐境軍馬及合中部署的軍馬外,尚有五萬余人。」
「傳令下去,守住都門,任何可疑分子一律攔下。除駐境及都中部署都軍外,其他中將整備所屬軍馬,等候軍今,全軍追捕殘余王族黨翼!所有都軍必在天亮以前將那群賊黨緝拿到案!」
「是!」
參軍領令離去,醴驍則讓軍醫對傷口做了處理後,端正地穿起銀冑鎧甲。
留衣瞪著他,無法相信此時此刻,他竟還想帶兵追緝賊黨。「你想死嗎?」
「人總是會死。」
「那就不要騙我,為什麼要一再救我?告訴我,連這一次也是嗎?連這一次也只是為了不想順了司寇的意而已嗎?」淚水滑落留衣的雙頰。
人確實都會死,可是這一瞬間听見他的話,竟讓她的心揪痛不已。
「為什麼我要救你嗎?那又為了什麼你這麼想要知道原因?」他望著她,臉上的譏諷不再出現,閃躲的色彩在淡淡薄笑之下不再武裝緊密,那雙眼中仿如夜霧彌漫的困惑已將他的心情完全泄漏。
「將軍,哨兵追查到叛軍的下落了——」
「派遣一支隊伍到這里來,守住宅中所有人,一旦發現可疑之人,格殺勿論!」
參軍的急報中斷了兩人對話。
他仿佛因此得到喘息的機會,在層層涌入的兵士簇擁下,回避了她滿是淚痕的臉龐。
遠去的背影在留衣淚眼蒙朧的眸瞳里變得模糊不清,她握緊雙手,感覺到一切難以解釋的憎與恨、憂與懼怯慢慢融去,慢慢化作淚水滑出自己的身體,淹過了所有腦海中陰晦的記憶碎片。「你不能死!」
他不能死!
沒有理由,無法解釋原因,她只要他活著。
即使一輩子永遠無法重新再開始,即使一輩子鴻溝般的差異永遠橫跨在兩人之間,她只要他活著,就像他要她活下去那樣——
「你答應過要讓我看到你死!你絕不能死在我以外的人手中!」
鎖甲輕撞的聲音回蕩在空中,發出空洞而寂寥的回聲,醴驍回過頭,微揚的薄唇似乎說了什麼,隱藏在風聲中,留衣沒有听見。
★★★
這一晚,煽動暴亂的火苗在介國各都同時燃起。
以齊都為主力攻擊點的王族余黨雖然人數眾多,卻因組成軍馬盡是心懷二心的烏合之眾,很快便潰敗在紀律嚴謹的醴軍攻擊下。余黨殘兵逃到都外的密林時,被趁勝追擊的醴軍由四面的出口團團圍住。
為了盡早結束這場惡斗,讓主帥醴驍能夠返都接受治療,醴軍的數名副將采取極端的猛烈火攻。熾熱的烈焰在油脂的傾倒下熊熊燃燒,將整座密林籠罩在一片火牆之中。烏黑的濃煙自密林頂端竄起,驚慌的叫喊與淒厲的呼救聲伴隨著落荒逃出的余黨殘兵沖出了密林。
時過夜半,各都郡陸續傳來順利鏟除引起暴動的王族余黨殘兵,而在齊都郊外蔓延的火勢,則在天快亮時被醴軍逐漸撲滅。慌亂的逃命者被守在森林四邊的醴軍一舉擒拿,然而逃命者與被踐踏的尸首內,卻始終沒有發現王族余黨的首腦將月。
歷經爆炸陰影籠罩的詢政廳與軍部各都軍,在這一夜所逮捕到的王族殘兵口中,套出了將月主導陷害醴驍的一切陰謀,「左惡將軍叛變」的不名譽終于含冤昭雪,然而,遠在齊都的醴驍的狀況卻一點都不樂觀。
大量的血液從醴驍的身體流失,領軍緝拿王族余黨的激烈戰況使傷口大受沖擊,盡管軍醫已經縫合傷口,高燒與昏迷卻仍籠罩著醴驍充滿死亡陰影的灰暗臉龐。
連續數日,醴驍夢囈不斷,仿佛隨時都會失去生命之火。
「啊,母親……」夜里,床上的男人發出了一陣痛苦的申吟。
留衣驚醒過來,擰起濕布換下已被醴驍高熱體溫溫熱的濕帕子,僅只是一點點輕微的震動,他好看的黑眉立即糾結起來,疼痛泛濫在那張俊俏的臉龐上,留衣慌了手腳,只能伸出手,不停地在男人的發上輕輕撫慰。
「母親……母……親……」醴驍的聲音斷斷續續,微而難聞。握住自己的大手,像是走失的孩子終于找到母親般,緊緊牢抓。
無法改變出生的不名譽、年幼失怙的痛苦、成長時期的坎坷,是造就醴驍乖戾個性的最大原因。在經歷戰火洗禮的混亂聶國中,一個年幼的孩子根本無法自己生存下來,為了能夠活著,他吃盡苦頭,直到被幸峨侯發現前,他就像是被人遺棄的野狗般,獨自度過很長一段露宿街頭的生活。
沒有享受過溫情的醴驍,無法了解情感的面貌,在那段餐風露宿、充滿詐欺與訛騙的生活中,他只學會如何懷疑,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比起還有母親的愛、比起還有介麒給予的溫暖,她比他更為幸福。
她並不是世上最可悲、可憐之人。
透過莞慶的口,她才明白他始終不曾快樂過。不懂得去愛,不懂得被愛,只能以不斷的傷害、強烈的反駁,去隱藏自己的孤獨心中的畏懼,在他心底那個還沒成形就已經被現實扼殺、對幸福有著無限憧憬的少年,只能存在夜里懦弱出現時,獨自啃噬心底悲痛的傷痕中。
「別丟下我……」
「不丟下你,再也不丟下你!」她撫著他的臉,輕聲寵哄著。
細吻心疼地落在他的頰上,一個,兩個,三個……暈黃的燭光下,那張俊秀臉孔上好似泛起了微亮的水光。良久,被丟棄的恐懼才慢慢離他遠去,游移在那對緊閉眼簾上的水光,也才終于消失。
「別丟下我……」總是冷笑的薄唇緩緩升起了一絲安心的笑。
留衣看著他,忍不住悲慟襲上身來,這個可憐男人的軟弱,竟只有在失去了清醒意識時,才能無慮地釋放出來。過去,他壓抑了多少兒時懼怕的淚水?連哭泣的勇氣都沒有的人,好可憐!
七天過去了,醴驍仍在昏睡。
在不斷的日出與月落間,仍以緊閉的雙眼無言地隱蔽了屬于生命的鮮麗色彩。
等待他清醒的日子中,留衣並沒有停下日常生活,她一樣清晨醒來,梳洗、用膳、讀書、寫字;傍晚時,用膳、盥洗,而後熄燈歇息。因為等待是一種令人容易發狂的時間流逝,她只能用這樣的方法,強迫自己進行生活的腳步。
第十天時,醴驍清醒了,帶著意識不清的眼神看著她。
她還來不及驚喜,也還來不及通知莞慶,他又再度陷入深眠。
留衣捧著那張沒再露出嘲諷表情的臉龐,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啊……情願他是醒著嘲弄她,也情願他是冷笑著奚落她……只要他能醒來,他怎麼待她,她都甘心忍受啊!
「小姐,回房歇息吧!」
莞慶、如敏不停地在耳邊喚著她,她卻怎也不肯離去。
在見到那雙金色的高傲眸子重新睜開以前,她無法睡,也睡不著。現在她只能靜靜地坐在那里,撥撫著他散亂的發絲,偶爾打開書,說著孩子們睡前的故事;她只能以這樣的方式,安撫自己心底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