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斜陽 第八章
「秦姑娘!秦姑娘!」門外傳來惶急的呼喚道,伴隨著的是一陣緊似一陣的敲門聲。
「誰呀?」秦繼眉匆忙套好衣裳,不耐地打開門,發現敲門的是鐵家的家將,臉上全是驚慌。她皺起了眉︰「怎麼了?什麼事這麼大驚小怪的。」
「秦姑娘,南宮家傳來消息,說是昨晚有人突襲,南宮家傷亡慘重。」
「那又如何?」秦繼眉冷冷地問道。
家將縮了縮肩,原來那個不耐煩的女子一下變成了一座冰山,「听說突襲的人離去時留下一句話,說是要我們放了林也談,不然,下一個就輪到戚家了。」
秦繼眉一怔,繼而大驚,立刻向方近玄所住之地奔去。
還未進門,她便看到方近玄已沖了出來,向來安心微笑的臉上全被肅殺之氣所籠罩。
「你知道了嗎?」秦繼眉站定,不安地問。
「是的,我知道南宮家出事了,我得趕快回家一趟。」方近玄握緊了佩劍。
「那我跟你去。」秦繼眉跟著他向外跑。
「那鐵夫人……」看著她臉上堅定的神情,方近玄閉了嘴,「好的,我們一起去。
「秦姑娘!」那家將這才趕到,「您要去哪兒?堡主還在等著您呢。
「請幫我傳話,就說我陪方公子先到方家一趟!
「可……為什麼要去方家?」家將呆頭呆腦地問。
秦繼眉冷下了臉,「方家與南宮家一體同命!」說完,人已經在極遠處了。
家將搔了搔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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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馬狂奔,方近玄只覺得氣血翻涌,秦繼眉則擔心地咬著唇。
迎面是凌厲的寒風,而之前走過的這條路顯得那麼漫長。風中有風沙撲面而來,打得臉生疼,但兩人卻只顧著前方,什麼也不覺得了。
秦繼眉攏住了發。身後抓緊韁繩的男子如一把出鞘的劍,冰冷而危險從一見面開始,方近玄一直是令人安心的人,而現在的他,冷厲著雙眸,就像被寒冰鎖住了水面的湖。她扶住了他的臂,換來的是他勉強的一笑。
秦繼眉閉上了眼︰以南宮家的勢力對于突襲之人卻不堪一擊,可見對方擁有什麼樣的本領,而方家全是老弱婦孺……她的心沉了下去。雖然並未傳來任何不幸的消息,但方家向來平和,她和鐵凌落並未派遣任何手下,所以即使真有什麼事,他們也得不到任何消息……
只希望一切不會太晚!她暗暗祈禱。
還未到方家,方近玄的心便已沉了下去。一路上不少人說著「大火」、「昨晚」、「一片焦土」。他握緊了韁繩,連那繩節都快陷入了手心里。薄唇蒼白,眼神焦灼。
秦繼眉一言不發,她明白他此時的心情。本來其實只要下馬問個明白就能清楚鄉人所說的事,但此刻的方近玄卻只想憑著自己的眼證實家中無恙。
面對這樣的方近玄,秦繼眉只能沉默。
終于到了那片熟悉的樹叢外,方近玄停下了馬,秦繼眉的臉一下變得慘白起來。
空中彌漫著一股焦臭的味道,那片美麗的樹林上空,是裊裊的黑煙。
秦繼眉握住了他的手,發現他的手如冰一般寒冷。
方近玄慢慢下了馬,一步步向家的方向挪動。秦繼眉擔心地看著他僵直的背影,心痛襲上身軀。她甚至沒有勇氣走過去。
她怕,她怕路上那些冷漠的言語成真。
如果方家出了事.如果那個溫柔美麗的伯母發生了什麼事,方近玄又會怎樣?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草率地捉了林也談,卻忘了敵人的反撲而造成的。
他們之間,似乎走到了絕境……
她慢慢慢慢地蹲了下去,抱住了肩膀,只覺得有一股想嘔吐的沖動。
林中,傳來如負傷野獸般的嚎叫,而她,只能抓緊了胸前的衣襟。
淚,就這樣撲簌而下,她可以感覺到全身的顫抖,卻無力停止。
心痛,心很痛。
冬日冷冷的陽光射下來,是沒有一絲感情的冷漠。
全身都在麻痹,秦繼眉告訴自己,不管如何也要到方近玄的身邊。
淚干了,可是顫抖沒有消停。她就這樣顫抖著慢慢沿著小路走去。
眼前瞬間開闊,她的眼前一黑。
即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她仍震驚了。
一片殘垣斷壁。
原本美麗的宅院已成為一片焦土,只有縷縷未散的煙。原本是圍牆的地方只留下被煙燒黑的半截磚土,上面用銀鏢釘著一張白紙,紙上是鮮血淋灕的大字︰放了林也談。
她幾乎要昏過去了,抖得也更加厲害。她看到方近玄遠遠地跪在焦土中,一動也不動。
眼前一片黑暗,但秦繼眉終于走了過去,走向那個孤寂痛苦的身影。
方近玄的面前是一根大柱,而大柱底下,露出一角殘破的衣料,在冷風中飄啊飄
他認得,那是母親最喜愛的一件衣服,而現在,全都化成了灰燼。
方近玄的拳壓在地上,疼痛讓他明白,眼前的一切不是噩夢,這事實令他更加用力地壓向地面。
秦繼眉走到方近玄的身後,然後停住了。她悲哀地望著他的背,不知該做些什麼,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走過來。之前鼓起的勇氣已經消失殆盡。臉頰處涼涼的,她知道那是淚水。張了張嘴,她發現一聲也發不出來。
地上「撲」的一聲,極輕極輕。
方近玄一震。
她在流淚……
然後他忽然站了起來,轉過身,抱住了秦繼眉,那樣那樣的用力,兒乎要擠碎她的肩。
秦繼眉似乎未感到痛苦。擁抱的一瞬間,她的淚再次洶涌而下。只是原來冰寒的心,忽然充實了起來。
她擁緊了他的腰,任他鮮血淋灕的手那樣用力地抱緊自己。
斜陽下,兩人依偎的身影被拖得那麼長,似乎只是一個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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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方近玄拖回了戚家時,已經是三更天了。
鐵凌落在門口默默地等候著,見他們回來,只是轉身送他們進房。秦繼眉知道他們已得到了消息。
三人一路行到方近玄所住的院落,鐵凌落只說了一聲「好好休息」,便離開了。
秦繼眉沒有注意到他的離開,她只看著那個神情無助迷茫的男子,輕聲問︰「要喝水嗎?餓不餓?
方近玄怔怔地看著身邊的女子,仿佛仍在夢中。秦繼眉沒有說話,只是走近他,拉他到椅中坐下。
「我……我想躺一下。」方近玄喃喃著,便走向床鋪。他的腰背板成了一條直線。
秦繼眉默默地走到床前,拉住了正要躺下的他,幫他月兌下外衣,再鋪開床被。方近玄躺了下來,像是個听話的孩子。但他沒有閉上眼,一直看著她的身影。見她到銅盆邊拿了布巾,幫他擦了把臉,他柔聲地道︰「睡吧,我會陪著你。」
再次睜開眼時,方近玄發現秦繼眉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邊,一手緊緊握著他的手。
他看著她,一切恍如虛幻。
焦黑的廢墟一下出現在眼前,他無力地閉上眼即使睡一覺,真實也不會消失啊。
手指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守候著的女子立刻醒轉,「醒了?」多麼害怕醒來的男子仍如在火場時的冰冷。但直視他的眼時,發現慣常的溫柔又浮現在他的眸中,她忍不住微笑了一下,「餓了嗎?要吃什麼?我給你去煮。」
「不用了。」方近玄慢慢起身,「什麼時辰了?」
「天快亮了,你再睡一會兒吧。」秦繼眉拉住了他。
方近玄握緊了她的手,沉默著,室內只听到兩人沉重的呼吸聲,響在彼此的耳邊。
「我要報仇,我絕不會放過所有害死我家人的人。」方近玄的聲音平平,眸子很亮,慢慢地立下誓言。
「唔……」秦繼眉只是緊緊握住他的手。
他沒怪她……她安慰著自己。
可是奇怪的心思升了上來。
他為什麼不怪她?
她狠狠搖了搖頭,想把腦海中奇怪的念頭甩月兌
忽然門口傳來輕而急的敲門聲,「方公子?秦姑娘?」
兩人對視一眼。現在的他們,听到夜半的敲門聲心便慌了︰又出了什麼事嗎?
秦繼眉急促地起身開門,發現是趙德欣喜的臉,「出了什麼事?
趙德咧嘴笑著,「有人來了。
「穆非尋來了嗎?早上再說吧。」她松了口氣,又怕驚擾了方近玄,後退一步便想關門。
「不是不是!是方夫人!
室內傳來椅凳砰砰的聲音,方近玄出現在門口,臉色蒼白,而眼是那麼的亮,「你說什麼?」他拽住了趙德的衣領。
趙德笑得更快樂,「方夫人來了!還有方家的管家和一個婢女。他們沒事,現在正在大廳昵。」
話音剛落,他的眼前就不見了人影,轉頭才發現,方秦二人已經朝大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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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到大廳口,方近玄忽然停了下來,不敢再走近一步。秦繼眉輕輕笑著,「進去吧,也許真的是吉人自有天相。」
「少爺!少爺!」听到響動,廳內奔出一人,正是安兒,見到方近玄,她的眼眶便紅了,「您總算來了!我以為這次安兒一定沒命再見到您了!」
方近玄一陣激動,急急地握住安兒的臂,立刻又奔進大廳,見到廳上坐了一人,面色疲乏,但笑意淺淺,衣服雖然被煙火燻黑,但不減安詳,正是程稚雅。
「撲通」一聲,室內寂然,就見方近玄跪到了母親膝前,「娘!」淚水潸然而下。
程稚雅也流下淚來,傾身抱住兒子,「兒啊!我的兒啊!」
「昨夜我們剛睡下,就听到家丁的慘叫。文伯慌慌張張地沖進來,說是有賊人闖進來了,樣子不像為了財物,倒似來尋仇。文伯讓我們幾個避一避,我知道眾家丁不精武藝,身邊幾個人也阻不了賊人。要躲,又躲到哪里去?那時我便想,只要我出去見那賊子,或許他們不會濫殺無辜……」
方近玄飛快地抓緊了程稚雅的衣襟。
「放心……後來,喜兒拉住了我,說她有辦法逃過此劫……她要我們幾個躲到水埠之一下,藏進水里,還說她要去拿點兒東西,很快就回來……」程稚雅的聲音哽咽了,而安兒啜泣起來,「我們等了很久也不見喜兒回來,只听到陣陣慘叫,後來就看到我的臥房那里著了火。文伯和安兒拼命拉著我,不讓我出去……直到火熄了,賊人們的聲音歇了,又等了好久,我們才出來,出來才發現只剩下一片焦土了……可憐的喜兒,一定是被賊人發現了……」
安兒痛哭著︰「姐姐走的時候,還笑著叫我……叫我好好照顧夫人和少爺……」
秦繼眉有些動容地道︰「這把火……或許是喜兒放的……」見眾人一下全望著她,她靜靜地道,「喜兒知道賊人不找到夫人是不會罷休的,所以她到夫人臥房放火。賊人見到火起,也只道是夫人驚惶之下不小心走火。後來見到房里沒人出來,又找不到其他的活口,才會走掉的。」
程稚雅閉上了眼,「原來如此……」
秦繼眉跪到了程稚雅的身邊,「伯母,方家這場大禍全是因我考慮不周而引起的,繼眉萬死不能謝罪啊!」她的唇顫抖著,眼卻倔強而歉意地望著程稚雅。
程稚雅含淚扶起了她,「說什麼是你的錯?鐵堡主剛剛也說過一些你們的事了,若照你的話說,我是不是更該怪玄兒他沒有想到保護我們?起來罷,這不關你的事。」方近玄也扶住了秦繼眉的臂。
秦繼眉的鼻子一酸,再度要落下淚來,這一回,是感激的淚。
「你們怎麼都跪著?這位兄台,你請起來吧,別阻了我為方夫人療傷。」
秦繼眉一呆,聞聲轉頭,叫了起來︰「穆非尋!你來了?!」
來者是一位青衣男子,俊秀文雅,手中托著一個陶缽,見到秦繼眉驚訝的神情便笑道︰「听到是你大小姐的召喚,我哪敢不來?一路上可是馬不停蹄呢。」
秦繼眉站起身來,又拉了方近玄,「這穆非尋可是一位能起死回生的好大夫!」轉頭望向鐵凌落,
「堡主,有穆莊主在,斜斜一定有救!」
穆非尋走到程稚雅面前,「夫人,在下冒昧,要替您上藥了。」
「先生請。」程稚雅挽起了半截衣袖,臂上赫然是燒灼的痕跡,方近玄一驚。
程稚雅笑道︰「是我們逃出來時,不小心踫到的……」
安兒不安地道︰「是我不好,是我莽莽撞撞地跌倒,夫人要推我避開倒下來的火柱,這才受的傷。」
穆非尋頭也不抬,「放心,這點兒小傷,過幾日便好了。我這次帶來的藥材都是百年難遇的好藥,敷上這藥,換上三帖,包管連疤也不會留下。莫影斜的傷我也看過了。拖得太久,有些棘手……」所有人一听都皺起了眉。
穆非尋笑著慢慢道︰「不過算她好運,我前段時間到瀛淋山之巔采藥時,發現了一味療傷聖品,等一下便給她服下,應該有救。」
鐵凌落鄭重地走到穆非尋面前,一揖到地,「若先生真能救下我妻子,此恩如同再造!鐵某無以為報……」
穆非尋揮了揮手,「要你報什麼?若我不幫這兩個女人,家里有頭母老虎是定會要了我的性命,我是在幫自己啊。」
鐵凌落不解地望向秦繼眉,見她嫣然一笑,「穆夫人朵麗是我和斜斜的好友,只是他們成親後,我們三人便很少走動。斜斜又是沒心沒肺的,所以沒跟你提過他們.」
穆非尋果然醫術如神,不到十日,程稚雅臂上的傷便已不見了疤痕,而莫影斜的傷也漸漸好轉起來。
與此同時,南宮劍帶著家人住進了戚家。
「麻煩戚大俠了,我們一家這樣叨擾,真是不好意思!」
「老太太真是客氣,各位可都是我戚家請都請不來的貴客啊!難得這次能來住兩天,真是給了我戚某人天大的面子。老太太盡管住下,有什麼需要但說無妨!」
「早听說戚大俠是一位熱心腸的人,今日一見果然不假啊!」南宮老太太與戚南峰相對而笑,誰也沒有點出南宮家是為了避難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