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不翻身 第六章
終于來到了頤州這座熱鬧繁華的邊疆重城。
那天賢兒跳上岸便不見了蹤影,但他知道她一直都跟著他,算起來他已經整整九天未曾看見她了。他明白她是羞澀的,毫無準備地承接了他的吻卻又不甘心自己落魄的表現。
他知道她遷怒他突如其來的吻讓她尷尬地落入水中。所以她可惡得不讓他看到她,卻故意處處留下她就在他左右的痕跡來證明她是稱職盡責的鏢頭,收了訂銀便會履約到底。
為了成全她的報復,他承受著她不在身側的寂寞,一連一幾天看不到她,他有多無聊想必她早已看在眼里了,這樣,該抵過了吧?
頤州城近鄰大椋大敕兩國。城內店鋪林立,行人熙攘,街市買賣也比其他地方更多了幾分繁榮。裳于晨翻身下馬,牽著馬兒信步地穿梭在人流里,邊漫步邊道︰「賢兒,既然你不準備見我,鏢銀也不用急著結給你了。好得很,我身上的銀子正好也用光了,銀子的事我們往後再說——」
話未說完,一只小手忽然從背後揪住了他的袍擺。
「什麼叫你銀子用光了?!」賢兒陰惻著臉看他。
「就是說我已經身無分文了。」不是單為騙她現身才如此說的,他沒說謊,最後幾個銅板被他換了兩個燒餅填肚子,除非找到「琴箏樓」,不然下頓飯怎麼解決還真是個問題。
「我的鏢銀怎麼辦?」她一臉肅然地開口問他。
他同樣嚴肅地回視她,接著俊朗的臉上堆滿無奈,長吁短嘆地搖頭。
「裳于晨——」她大喊,「我的鏢銀你一定要給!」
「好。」他點頭微笑,抬手指了指系在她腰間的小包裹,那日藥王給他的診費她還好心地「幫」他收著,「把那個給我。」
「你做什麼?」她下意識地捂住包裹退後一大步……、
「傻丫頭,你要它還是要銀子?」他走近她,伸指彈了下她的額頭,輕笑道。
他閉上眼楮深深地吸了口氣,空氣里隱隱彌散著淡淡的藥香味,附近應該有藥鋪,「跟我來。」他自然地牽握住她的手,向藥香飄來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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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勞您再說一遍,這個賣多少銀子?」藥鋪掌櫃雙眼圓睜地看著裳于晨手中的靈芝。他真的不太信任自己的耳朵,如此罕見珍品只賣八十七兩,是他不正常了還是面前這位爺瘋了?
「八十七兩銀子。」裳于晨慵然一笑,「多一兩不賣,少一分不成。」
「快給這位爺拿銀子。還磨蹭什麼?」掌櫃的把櫃台上的靈芝摟進懷里,生怕他反悔。
裳于晨手拿銀票微笑著走出藥鋪。等在門口的賢兒牽著馬迎了上去。
「我的鏢銀呢?」她伸出小手。
「共八十七兩沒錯吧。」他把銀票遞給她
「沒錯,沒錯。一分不少,很好,很好。」她笑眯眯地把銀票揣進懷里。
「賢兒,從此刻起直到回臨州的所有費用,就由你來付了。」他從她手中接過馬韁,若無其事地說道。
「憑什麼!」
「憑什麼?你的鏢銀是八十七兩,靈芝正好也賣了八十七兩。」他轉身邊整理馬鞍邊道,「所以——賢兒!」
話音未落,他忽然感到背後一道疾風躥過,他猛然回頭,只見賢兒如一道勁風般沖進藥鋪大喝道︰「黑店!把靈芝還給我!」
「光天化日的!哪來的野小子撒野!」掌櫃的招呼店內伙計,「把這小子轟出去!」
一群小伙計擁了上來,七手八腳地探向賢兒。
只見賢兒倏地從圍困中騰空躥起,一旋身落在了櫃台上,她盤腿而坐,伸臂一把拽回了欲逃開的藥鋪掌櫃。
「你、你干什麼,這、這里可是英王殿下管轄的頤州城,你、你別胡來你!」藥鋪老板蹦蹦跳跳地掙扎。
賢兒皺眉,迅速地封住了掌櫃的穴道,要他立正站好乖乖听她講話︰「你方才說這里歸誰管?鷹王還是鳥王?不管他是什麼王,難道他說過你們頤州的藥鋪做生意可以不誠實?可以無信譽?」
「賢兒,別胡鬧。」裳于晨微蹙濃眉,嘆著氣走進亂作一團的藥鋪。
「胡鬧?!我在替你討公道!去外面隨便找個人來問都知道那靈芝是寶貝,他只給你八十七兩明擺著欺負你笨頭傻腦,我怎能不幫你出頭!」
賢兒回頭看了看他,接著扭頭瞪著掌櫃的,喝道︰「快把靈芝交出來!不然小哥我砸了你的黑店!」
「咳——」裳于晨輕咳一聲走近賢兒,伸手點了點她肩頭,接道,「是我一定要賣八十七兩。」
「你?!」
「我。」
「你瘋了!」
「我一向如此。」
「一向?難道——」難道他得來的寶貝都是這麼月兌手的?
「沒錯,經過我手的寶貝是不少,但停留的時間都不長。寶貝到手,馬上月兌手。用多少銀子賣多少錢,平日里不受錢財傍身的束縛,就是這樣。」他理所當然地輕松解釋。
「……你除了四合院還有什麼家當。」
「十幾盆花。」
「沒了?」
「沒了。」
「你根本是個沒銀子的窮光蛋?!」
「誰說的?」窮光蛋?他什麼時候缺過銀子?
「你其實有的是銀子?」
「為人醫了病得了我要的東西再換成銀子不就有了。」
只要他想,銀子還不是手到擒來。
「怎麼換?」
「自然是眼下需要多少換多少。這麼說好了,如若此刻我只需要一碗清水解渴,身上又恰好有個所謂寶貝,那自然要用這寶貝去換來這碗水。值得啊,是不是。」
「裳于晨。」
「嗯?」
「你是天下聞名的郎中是嗎?」
「天下人都這麼說,大概算是吧。」他很謙虛。
「你先醫醫自己的腦袋瓜吧!」名醫?!他自己就是病人!
這時,店內忽然進來幾個官兵,「這里怎麼回事!」
店鋪里的伙計一擁而上,七嘴八舌地把官兵們團團圍住。
「官爺,您幾位來得好,有人要砸鋪子啊——」
賢兒瞪了眼裳于晨,趁亂從敞開的窗戶里飛躥出去。
裳于晨推開擁作一團的小伙計們躲閃開門口的官兵跟了出來,卻晚了一步,眼看她靈活地攀附著一駕馬車車底,離他越來越遠。
他隨即翻身上馬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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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林中傳出有節奏的篤篤蹄音。一匹棕紅駿馬情緒不錯地沿著頤紫湖畔的樹林向林外踱步。
裳于晨雙手牽握馬韁,微微俯頭看著坐在身前的賢兒。
方才若不是他緊跟著她到那片湖泊前,她會不會真的拜托輛馬車的女主人把她藏起來,然後,就這麼逃開他……他的愛對她真的不是很重要?是啊,至少沒有銀子重要吧……
這時,賢兒恰好側身昂頭看向他,四目相對,兩人都微怔了下。賢而馬上扭轉回頭,不再看他。
「賢兒。」他忽然低下頭去,臉頰輕輕貼上她的,溫柔低語,你在想什麼?要看我便專心看、仔細看,不許想別的。」
「哎——呦。」賢兒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身子斜晃了下。
裳于晨迅捷地收緊雙臂牢牢地將她抱緊,把她的身子緊緊貼在自己身前,直到他感到她安全了。
「你!哎——听著,不許你這樣對我說話,不許你這樣抱我!」賢兒掙開他,將身子向前挪了挪。
「誰?我?怎樣對你說話?怎樣抱你?」裳于晨挑起眉峰明知故問,「是這樣嗎?」說著,他再次伸臂攬過她,垂首在她耳畔低問︰「是這樣嗎?嗯?」
「你——找——打!」她抬起手肘,咬牙切齒。
對于他,賢兒澀然又惱怒。動手動腳且不跟他計較,他騙她才罪大惡極!她以為堂堂「鬼面醫」好歹行醫斂財了數年,不算家財萬貫至少也盆缽滿滿,可萬分想不到,他居然連一兩多余的銀子也沒有!他說錢財累人——哪有人會嫌銀子太重拖累的?!身為「鬼面醫」腦袋瓜子出了大問題卻不自知——浪得虛名……嗯……再等一下,她以為「鬼面醫」
的診費通常是難得一見的奇珍異寶,所以她一廂情願地認為他「就該」有的是金銀財寶,但人家好像從未說過自己很有錢吧?這……算得上「騙」嗎……
「賢兒?」她抬起的臂肘久久不落,他舉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是不是在琢磨著干脆在這人跡罕至的林子里干掉我再順便毀尸滅跡,然後回臨州名正言順地接收四合院?」
「你真的很怪。」她緩緩收起肘臂。為何方才沒教訓他?她這樣一個武功高手面對他的挑釁卻沒辦法即刻揮拳相向……不,不是沒辦法,其實是——舍不得……是舍不得嗎?他受到傷害,她會很痛心,那種心疼得要命的感覺就像是做了虧本買賣。
「因為我沒有存銀?因為我不要多余的銀子累在身邊?」他模了模下頜,「這算怪?」
「我也很怪。」她不理他徑自喃喃。
「你一向怪。」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回臨州後我就去找田媒婆,托她老人家給尋個有錢有勢有病的老頭兒,然後,我嫁過去,很可能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變成有錢有勢的寡婦……」她一臉正色地深沉低語。
自己確實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不是沒想過,而是很早以前便有此盤算——她可以嫁個有錢的老頭兒,可以嫁個財多的短命鬼,但,絕不能嫁給沒有存銀的窮光蛋、不會理財的大笨蛋!曾對著梁上的咸魚干發誓,她最終有了錢財後會馬上贖回她家的四合院,再用心經營把干貨鋪變成布莊、酒樓、錢莊,得意洋洋地「咸魚翻身」,這才是她該走的路該做的事。她本該毫不猶豫地這樣想這樣做,可是……奇怪啊!為什麼再說這些話再想這些事的時候意志不再堅定難撼?難道跟他走得太近了,他的怪異影響了她?
「住口!」他狠狠地瞪向她,「你敢!」
她似乎已經听得到萬丈雄心 嚓 嚓的碎裂聲,她對他只是喜歡,還沒有愛上吧,可是,只是喜歡就可以動搖她從小便累積的堅定決心嗎?
「怎樣……才算愛上你?」她側頭問得小心謹慎,看來愛上他她便再難痛快地「翻身」。此刻希望自己還來得及證明心中最重要的是「咸魚翻身」而不是他裳于晨。
「怎樣啊——」他抿抿唇,還在介意她方才旁若無人的自言自語。忽然,他俯下頭輕輕吻在她額畔,然後收緊雙臂擁住她的身子,臉頰貼著她的柔聲道︰「像這樣,想親吻我、想靠近我、想擁有我、想著……絕不放開我……」
「賢兒,你有答案了嗎?」良久,他輕輕開口。
賢兒不語,腮邊卻布滿了紅霞。
他望著她——希望這美麗的緋紅是她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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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林子不遠處有個茶棚,茶棚挺大,里面散坐著三兩個歇腳的路人。
裳于晨在茶棚前止步,翻身下馬。
「渴不渴?」不待賢兒回答他已找了張桌子坐了下來,舉手高喊︰「小哥,麻煩拿壺茶,再來十個肉包子。」
「等等!」賢兒追上去打開他高高揚起的手臂,「這頓茶錢是你付還是我付?」
「自然是你,早說過我身無分文、兩袖清風。」他甩了甩袖子。
「不好,不好。這就快到琴什麼樓了,你答應藥王去給人醫病,雖說藥王老頭兒已付了診費,可咱們順便蹭他們幾頓山珍海味總不過分,肉包子就茶有什麼好吃的。」她繞過桌子,上前拉起他欲向外走。
「這兩位爺,您二位的熱茶,包子,得勒!上齊了!」
說話間,熱騰騰的包子、茶水已端上了桌。
「好的當然要吃,不過也得有力氣走到那里才吃得上。」說著,裳于晨拿起包子掰開兩半,一半遞給賢兒,另一半塞進嘴里,剛想再拿一個,一大盤包子卻被賢兒先一步摟在了懷里。
「嗯,包子好歹請你吃了,可不能算我小氣——」啃了口他遞過來的半個包子,她端起整盤包子起身大喊,「老板,結賬,你可數好了,我們只吃了一個包子,其他的沒動過,茶也沒倒出半滴來,一個包子多少錢?」
「小爺,您逗我吧?哪有這種規矩——」。
茶棚老板小跑著到賢兒跟前,他話音未落,賢兒忽然眯起雙眼按住他肩頭大喝︰「蹲下!」小老板連忙乖乖地抱頭蹲趴到桌子底下。
只見賢兒將整盤包子向上扔起,然後手撐桌面飛身一踢,一大盤包子就這樣從茶棚直飛向外面正路過的一頂素轎,而落點目標正是轎子旁侍候著的家丁的後腦勺。
但見那家丁似毫無察覺,他「恰好」側了,抬手撓了撓頭,手放下時卻正巧捏住了盤沿,而盤中的幾個大包子卻未止力紛紛越過他飛進了轎窗。
「啊——洪爺,您還好吧?」家丁大叫一聲不好,連忙對著轎子點頭哈腰。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听到那家丁的聲音後裳于晨為自己倒了杯茶,吹著上面漂浮的茶葉搖頭輕笑。
「好在得來全不費工夫!」賢兒說著飛身出茶棚一腳踢向那家丁後心,但見他高大的身軀靈巧地轉過身形避開襲擊,在看清賢兒的臉後他竟滿臉愕然與惶恐地拔腿就跑。
「哪里跑!」賢兒追過去,「還我錢箱子!」
「你這孩子不在家看鋪子瞎跑什麼。」那家丁跑了老遠後倏然止步,轉身盡量使自己英武的臉看起來充滿威嚴,而話一出口語氣間卻透著理虧心虛。
「我的銀子呢?」賢兒一步跨到他跟前,眯起一雙大眼楮逼視他。
「我的乖賢兒——你老爹我本想浪跡天涯、從此瀟灑地闖蕩江湖做個游俠浪客,誰想半月不到便錢財盡散流落異鄉,走投無路之下,只好……只好——」他忽然垮下一張臉,哀嘆一聲,一把抱住賢兒瘦小的身子,「賢兒,快幫老爹贖身吧!」
這高大英武相貌堂堂的家丁正是賢兒老爹祝宛風。半年前,他偷偷扛走了女兒的寶貝錢箱本想一游黎州城聞名天下的玉鸞山,之後再游戲江湖個三年五載順便尋個好女婿拎回去給寶貝女兒當賠禮。萬萬沒想到他「一時疏忽」卻溜達到了方向正好相反的頤州境內。身上的銀子花光了沒錢打尖吃飯,他靈機一動,一不做二不休地把自己押了出去做了家奴。做家奴後才知道這真是個不錯的行當,時不時地能得幾個賞錢,而且又吃又喝又住的還不用花錢,若不是對外面大好河山一如既往地向往,他真想賴在主顧家里混吃等死了!好在老天疼惜他的雄心壯志,竟派了他最乖的孝順女兒來帶他回家。
「老爹,你真的不顧老臉,賣身為奴了?」完了,她的錢箱子……沒了,真的沒了!
「我有套最可心的白緞長袍,可卻總也找不到。您老人家看到了沒?」不知何時,裳于晨端著茶杯踱步到二人身邊,悠然開口。
「噢,那件白緞錦絲的破袍子啊,我早給它穿爛了!晨兒那些袍子好是好,但都是些綾羅綢緞——不結實、不經髒!到現在老爹也沒捉模透那孩子的詭異功夫,賢兒,你說晨兒身上穿的白袍子怎麼就穿不黑、磨不爛啊?下次記得提醒老爹多偷他幾套袍子,也好讓我老人家換著穿——」祝宛風說著無意間低頭瞄見一旁被風輕撩起的白袍長擺頓感不妙,他連忙對女兒道︰「我說賢兒啊,記住老爹的話,晨兒這孩子是最可靠的!他心腸極好,活菩薩一個!哈哈哈——乖賢兒,跟晨兒說,他那套袍子啊就是好,好到不得了!難怪他可心!哈哈哈——走,贖老爹回家。」不由分說,摟著女兒的肩,走向遠處的轎子。
「老爹!我有正事要辦,你就踏踏實實地做家奴,熬個三年五載的弄不好你主子開恩大赦還你自由呢。」賢兒招呼裳于晨︰「你的袍子是他穿壞的,要賠找他賠,咱們快去那個什麼樓,吃點好吃的,歇歇腳,順手給人家醫個病,然後、回臨州。」
「也對。」裳于晨點頭配合,上前拍了拍祝宛風肩膀,「師叔,我們飯錢還未付,方才已跟那賣茶的小哥說記在您賬上,我看您老腰帶里別著的那吊錢足夠了。對了,下回再翻我的衣箱時,您老要記得今天的話——我那些不結實不禁髒的‘破袍子’實在是不合您意,您還是去刨我師父的衣箱子吧。」
「你那肉球師傅的衣服像個布口袋,穿上它我的偉岸形象還如何示人?」祝宛風信誓旦旦地舉起右手,「晨兒好師佷,龍袍都沒你的白袍好!」
「老祝!」含著壓抑怒火的男音從遠遠的轎中傳出。
「洪爺,小的在。」祝宛風一臉諂媚地踮腳跑向轎子。
家奴當久了言行舉止越來越有當奴才的操守作派了。
「誤了爺的大事你擔待?還不走?」轎中男子喝斥道。
「起轎、起轎!」祝宛風招呼著,轎子快速走遠,「乖賢兒,好師佷!別忘了去南市‘九魚樓’給我贖身。」祝宛風的聲音遠遠地飄來。
「老爹!付飯錢!」賢兒一躥身追了上去,「又想賴賬啊你!」
忽然,幾個白花花的影子連同一道銀光一起從轎窗飛出,賢兒飛身一一接住——幾個原物奉還的大餡包子,還有一錠紋銀。
「好厲害!」轎子里的人伸手不錯,看著轎子快速走遠,賢兒叼起個包子咕噥著,由衷贊嘆。
「還吃!」裳于晨牽馬走過來,拍了下賢兒的頭,拿起她手上的銀子扔給從桌下爬出來看熱鬧的茶攤老板。
「怎麼都給他了?」她轉身撲向看著銀子傻笑的茶攤老板,「臭美什麼!找錢啊!」
「小哥,收好銀子,不必理她!」裳于晨一手揪住賢兒的衣衫,一手牽著馬,把她拽到自己跟前,道︰「正好,師叔他老人家竟也在頤州城……你說得對,該讓他賠我袍子!這些年來被他偷偷翻走的袍子有多少?」他將她攬近身前,深深地望著她,低語,「賢兒,那些袍子值不少銀子吧。你說,師叔會拿什麼來賠我?是啊,他除了你,還有什麼?」
「除了我……你——」這個家伙,好陰險!他分明是想逼她老爹賣女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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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聲訝然驚嘆從「琴箏樓」二樓長長的甬道盡頭那間雅致的包間內傳出——
「琴箏樓」管事老板魏燕若呆呆地望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兩人。
「……你們說有位老人家要你們來找我?」她輕撫胸口,微微蹙眉。最近天氣有些變換,勾起了她胸悶氣喘的老毛病,「裳公子是吧?您說您就是‘鬼面醫’?」無論如何想不起曾幾何時認識過他們口中的白發老頭兒。不置信的再次上下打量著面前悠然閑坐的白袍男子,再者「鬼面帖出,病愈天澤」傳說中醫術高明莫測的「鬼面醫」怎麼會如此年輕,如此俊雅?誰會信!
裳于晨看著她微微一笑,悠然地拿起桌上的點心送入口中。
「再說一遍,有個白發老頭兒替你付了診費。」賢兒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反正診費不會退,有病沒病的好歹看一下,也算我們跟那老頭兒交差了。」
說著,她拉起魏燕若的手臂交給裳于晨︰「來,把脈。」
裳于晨輕輕搭上魏燕若脈門,雙目微垂︰「姑娘未滿周歲時染過風寒,未及時治愈,至今偶爾還會氣喘輕咳。好在你身上有些功夫底子替你壓制了些病疾發作的次數。不用擔心,你的病只需調理,在下給你留下幾枚丸藥,照我說的吃下就是了。」說著,他把幾粒很小的丸粒放入她口中,修美的長指快速捋順她身前幾處脈絡——醫治完畢。這病沒難度到如此地步也要他大老遠跑一趟,藥王那老頭兒越來越離譜了!
「你——」魏燕若吃驚地睜大眼楮。他竟然連她未滿周歲染過風寒都知道,他竟然如此輕而易舉地便知曉了她的頑疾,甚至還準確地說出了她的病因!她咽下的小小丸藥清涼滑爽,抑制了喉嚨的癢澀,他手指經過她身前,瞬間帶走了她的胸悶氣喘——他簡直不可思議,「原來那位白發公子不是在說笑,他真的找得到‘鬼面醫’,你就是!」她毫不掩飾驚喜與興奮,順勢緊緊抓住他的臂膀生怕他會逃走似的。
白發公子?!正大吃著糕餅的賢兒忽然大咳起來,她連忙喝了口茶。怪不得那老頭兒這麼熱心,肯定是這姑娘瞧他白發童顏誤會他老人家少年白頭才「公子、公子」地給他叫順了心,于是那老頭兒搬出裳于晨做回禮。要是此刻告訴她那位「白發公子」搞不好已經一二百歲了,會不會嚇暈她。
等等!她的兩只手放哪里?干嗎攀著裳于晨的胳膊不放!
「你跟我來——」魏燕若不由分說地拉起裳于晨向外走。
「做什麼!」他還來不及開口,賢兒已伸開雙臂躥擋到他面前,「病都看完了,還跟你去哪里!」
算了!好吃好喝的她也不要了,這女人小懂非禮勿動,他們最好趕快離開這里!見魏燕若的手還拉著裳于晨,賢兒執起他另一只手,「裳于晨,我們回去!」
她……這是在……吃醋嗎?她在吃醋!裳于晨不動聲色,他望著賢兒,心內漸漸泛開一種別樣的欣喜。于是,他想把這欣喜延長些,再延長些,直到要她自己發現——她有多麼多麼在意他……
「‘鬼面醫’要醫治的人並不是我,怎麼能算看完病?」魏燕若巧笑倩兮,媚眼如斯。
賢兒眯起眼盯著魏燕若,她五官精致,明眸皓齒,柔美的臉上總掛著媚人笑容。她大概算個大美人兒,不對,不服氣也得承認——她就是個美貌佳人。就因為她的美麗裳于晨才任她牽著自己的手?
一股火氣升騰起來,賢兒提高聲音,擲地有聲、義正嚴辭地開口︰「老板娘你懂不懂江湖規矩!‘鬼面醫’為人醫病一定要有他要的寶貝作診費,不管怎樣他給你醫過病了,那白發老頭兒替你付的診費用完了,況且你又沒有‘鬼面帖’,‘鬼面醫’不見帖子不醫病。所謂規矩自是不可打破,改天你弄到‘鬼面帖’再來找他吧。」
「‘鬼面帖’?」魏燕若眨了眨明媚的眼楮,看向裳于晨。
「原來你真的不懂規矩。」裳于晨輕嘆。
「這種不懂規矩的人最麻煩。」賢兒牽著他的手徑直向外走,卻被他收臂拉了回去。
「所以我們要解決麻煩啊。」裳于晨側頭看向賢兒,輕輕把手從她的手中抽離開,而他另一只手卻始終任魏燕若牽附著。
賢兒心中重重地頓了下,她握緊被他放開的手,臉上不自然地騰起一層紅暈。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不久前他還說過他會等她,會等她愛上她——他的那些話……她不在乎!不在乎!她才不在乎!她不在乎他!隨便他對哪個女人好,她無所謂!他有什麼了不起,沒有存銀、不會理財,根本是個大笨蛋,離窮光蛋也差不到哪里去,反正她不會愛他!不會嫁給他!也許有一點喜歡,只是有一點點喜歡他而已,從此不喜歡他不就得了!從此,再也不喜歡他了不就解決了——可是,為什麼她還是會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們牽在一起的手?不由自主地感到心口悶疼?
「我確實還有個規矩,醫好病人後我會留下一塊‘鬼面帖’,只要帖子不溶掉,便可以要求我去醫其他人。方才是我不好,沒有問清到底誰是病人便擅自替你醫了病。不過沒關系,好在我醫好了你,給你一張帖子也不算破了我的規矩,來,這個是你的。」裳于晨拿出一塊小巧精美的「鬼面帖」交給魏燕若,「只要它不溶掉,我就可以去醫你想救的人。但是不是無條件的,你要給我我要的東西做診費。」他故意放慢聲調,故意輕且柔地娓娓說給她听,「听懂了碼?你需要我為你醫好其他人嗎?」
「需要!當然需要!」魏燕若拿著「鬼面帖」遞到裳于晨眼前。忽然感覺手中帖子開始隱隱發熱,它要溶掉了嗎?她急道︰「請您一定要幫我醫好我家‘琴箏先生’。」
「診費——」他低吟。
「你要什麼都可以!」魏燕若不待他說完便搶先開口。
「裳于晨,我們的鏢銀已經結清了。你我互不相欠,我沒工夫跟你耗下去。」說著,賢兒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向門扇。
夠了!夠了!他們說話的語氣、相望的眼神、太過親密的肢體接觸都在挑撥著她一再壓抑的火氣,再待下去她可能一真要一腳踹向這女人美貌臉孔了。
「賢兒!」裳于晨緊跟過去,按住被她開啟的大門,「不準走,你要跟我在一起。」他俯頭在她耳邊堅定低語。
她用力瞪著他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而他_臉正色地回視她。
「你讓開。」她撇開眼不屑地輕哼,兩只手扶著門扇,只稍用內力便彈開他的阻攔走了出去。
「賢兒——」望著她疾步而行的背影,他已十分確定,她愛他!但她為何偏偏不懂自己的感情?
他追上她,她推遠他,他拉住她,她甩開他。
看著她即將走下樓梯,他終于有些惱怒,幾大步到她身側,伸手拽住她臂腕略微用力,她便猝不及防地靠上了樓梯扶欄,他靠近她,將雙臂攔在她兩側,圍困住她瘦小的身子,他胸膛起伏著,緊緊盯著她,不言不語,只是盯著她。
她被他嚇住了。這樣懾人的眼神、這樣強制的舉動第二次出現在他身上。她無法動彈,不能思考,只能被籠罩在他的氣息下。
「賢兒,我知道你在氣什麼。」過了許久,他的眼神漸漸柔化下來,輕輕說道,「可你自己卻不知道。」他只想要她看到她的心,她只想要她親眼看到他在那里——她的心內。
正在這時,忽然傳來一陣曼妙的琴音,這琴聲悠遠而飄逸,仿若上天賜給人間的仙樂般獨特、絕妙……沒錯!只有那柄琴才會有如此音色,而會用這支琴彈奏出這首獨一無二曲子的人——只有他的葉師傅!
「魏姑娘!」不給賢兒任何逃月兌的機會,他緊緊牽握住她的手,轉身大喊。
「裳公子。」魏燕若不知何時已站在不遠處,靜靜地候著,「您答應了?」
「帶我去見掌琴之人。」他不答她,語氣充滿不容反駁的堅定。明知不可能,明知葉師傅早已不在人世,但他卻無法阻止自己的心激動地狂跳,無法阻止自己的腳步追隨琴音飄來的方向。
「奏曲的人正是‘琴箏先生’——」魏燕若有些遲疑,「請容我先請示先生——」
「你不是想要我為你家‘琴箏先生’醫病嗎?」他不容許她有絲毫猶豫地接道,「我要馬上見到他,這是我要的診費!」
魏燕若帶著二人走到二樓盡頭的屏風後,只見一扇雕飾精美的門扇前守著幾個精壯的伙計,伙計們見到魏燕若齊聲招呼「魏掌櫃」,魏燕若點頭示意他們將門打開,門扇開啟,一座拱橋出現在眼前。
走下拱橋,花香鳥啼迎面撲來,眼前豁然出現一座精美花園。
花園不大,卻擁有小巧的亭台游廊,園子正中央注滿一池碧水,水上坐落著一幢小巧的兩層樓廈,樓廈二層是座露台,露台正中是間廳閣。也許是琴音被環繞的碧波托村的緣故,廳閣四面的門窗雖然關閉著,但從閣內傳出的曲樂卻仍然清晰悠揚。
水面上沒有與岸相通的橋,只有一葉小舟靠在岸邊。
伴著二樓廳閣內傳出的琴音,這里仿若一座小小仙境蓬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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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嗎這麼隱秘!彈琴的很見不得人嗎?」賢兒左右環顧,語氣不善。
「賢兒!」裳于晨低斥道,「別無禮。」
曲調聲近在咫尺,卻陡然間變了調,沒有了獨特的旋律,變成了一首異常悅耳但卻不再是他所熟悉的曲子。
「不是故意要如此,只是我家先生喜歡清靜,才這樣布置。」魏燕若微笑著引領裳于晨與賢兒登上小舟劃過水面,進入樓廈,走上通向二樓的樓梯,她放低聲音接道︰「有許多人專為听‘琴箏先生’的曲子遠道而來,卻只能坐在前樓。只有得到先生允許的人,才能到水邊的亭子間听琴,但也僅限于此,從未有外人劃船渡水踏進這幢樓內。先生每天在這小樓里撫琴,從未出過這里一步,我帶二位上來算是破了先生的規矩了。」
上至二樓置身于露台,魏燕若恭敬地站在廳閣門外,並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直到曲終,她才輕叩門扇,「先生,是我,我可以進去嗎?」
「進來。」這是一個異常恐怖的嘶啞聲音,雖平靜無波卻可讓人感到汗毛直立,有誰會把如此使人顫栗的聲音與聲音的主人方才所湊出的絕妙音色聯系在一起?
「先生,我進來了。」魏燕若輕啟門扇走了進去,示意二人等候在外,隨後緊閉上兩扇門。
那個聲音不是葉師傅……他還記得葉師傅教他書文時,那清朗溫雅的誦瀆。但,若不是他又怎會奏出那首曲子?怎會擁有那柄琴?他曾說過,這是他一生難忘之人送他的琴與曲子。曾偶然听到他用那支琴彈奏這首美妙的曲子,他很想學。他竟跪請他贖罪,他說他唯有此事不能從命。他說除了他和「她」再沒有人會奏這支曲子,再沒有人能擁有這柄琴。斯人已逝,他決意再不要其他人擁享他唯一和「她」所共有的他倍加珍惜的信物……如若世間真的沒有其他人會這琴曲,那里面撫曲之人是誰?!如若他只是會奏此曲的其他人,他又是從何處學會這曲子,從哪里得到這柄琴的?房內撫琴之人究竟和他的葉師傅有何關聯?
看了看他沉思的面容,賢兒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竟然未引起他的注意。她是不是應該趁此機會溜走,從今往後跟他恩斷意絕。隨便他再去看哪個絕世美女,隨便他再低眉順眼地與別的女人竊竊私語,親密無間,隨便他愛上其他女子,然後跟她洞房花燭,舉案齊眉……隨便他!他可以像現在一樣對她視若無睹,沒關系……真的沒關系……真的沒關系嗎?!當然沒關系!當然!當然!當然……
「賢兒。」他忽然看向她,輕喚,伸手捉住她的手,仿佛希望從她的掌心為自己獲取求證真相的勇氣。
「啊——」賢兒正專心致志地肯定自己的「當然」,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大叫一聲。
「誰在外面?」那嘶啞的聲音傳了出來。听不出任何驚異或不悅,仍是沒有絲毫情緒波瀾夾雜其中。
與此同時,一陣喧鬧聲傳來,方才幾個守衛在外的店伙計跌跌撞撞地下了拱橋——
「這位爺,我說過您不能進去。沒有我家‘琴箏先生’的允許,您不能來這里。」跌下橋的伙計們爬起來跑上拱橋圍攔住一個挺拔高大的身形,雖然他們看起來個個身強力壯,但對付起這威武男子來顯然心有余而力不足。
「滾開!」男子不耐地冷冷開口,腳下的步子卻越發快了,他「呼」的一下抬起袖子掃向面前的店伙計,身前圍攏的幾人便不由自主地退了開去,隨後又鍥而不舍地圍攏上來。
「您回去吧,這位爺,您別難為小的們了,都說替您通報我們掌櫃的了。您要進來可以,等掌櫃的告訴先生,先生同意您再進啊,這是‘琴箏樓’的規矩。」伙計們好言好語地試圖再做努力。
「爺我沒那個工夫走你們的破規矩。」他抬掌,「方才我手下留情,你們幾個若真不懂何謂識相,便不要怪我手下無情!」
「這里是‘琴箏樓’,您來這里便得從這里的規矩。您要無情,小的們也只有奉陪了!」即便身上已經青一塊紫一塊地掛了彩,但伙計們仍舊舍身護規,讓人動容。
「賢兒,不要管!」裳于晨俯頭在賢兒耳畔輕道。看著她輕蹙眉心,他已知道她隨後的動作。他用力拉住她的手,盡管他知道這沒用,她月兌離他的掌控是件太容易的事。
「你待在這里。」她果然輕易地擺月兌他的牽絆,「我要給他點教訓,讓他知道破了別人的‘破規矩’該有什麼‘破’下場!」說著,她攀上露台的扶欄躍下樓去。
魏燕若聞聲從房內疾步而出,卻不忘回身拉緊門扇,「裳公子,對不起,我想請您替我家先生醫治嗓疾,我知道先生每說一個字都很痛苦。但是,先生不願醫治。雖然如此,先生還是請您與那位小公子留下用膳,請待我片刻。」
她鎮定地看向岸邊喧鬧的來源,「我解決點事情,馬上就回來——裳公子,您身邊那位小公子呢?」才注意到一直在他身邊的男孩不見了。
「如果你要處理下面的事,最好馬上解決不要等事情變得更糟。」他指向方才所乘小舟的位置,只見賢兒站在舟上費力地擺渡著小舟,也許是不太熟悉如何控船,她無法讓小舟準確向前。
裳于晨抿抿唇,希望她就這樣暫時在水里打轉,直到他為自己的疑問找到答案,再將她捉回到身邊。他倏然轉身徑直走到廳閣前,推門而入,然後迅速從里面將門閂搭扣上。
「裳公子!」她來不及阻止他如此突然的舉動,又無法推開緊鎖的門扇。
「魏姑娘,得罪了。請相信我絕無惡意,只是仰慕先生竟能撫奏出如此絕妙之音,想與先生相談幾句。」他輕道。
「你們幾個快說!方才奏琴之人在哪里!」岸上威武男子輕緩地活動著手指,冷冷地發問,眼神凌厲地掃視著幾個伙計。
這個人如此狂肆大膽,簡直此有此理。魏燕若深吸口氣,走下樓梯。至少裳公子比岸邊來人君子得多。既然里面發生什麼她看不到,既然她相信裳公子是位君子,那就先解決眼前看得到的不夠君子的二愣子!
來到樓下的小小港口,魏燕若驚詫于眼前的景象,只是下樓的片刻工夫,小舟之上已經空無一人,舟上的木槳一只飄在水面上,另一只斜躺在岸邊,而岸上一個瘦小身形正與一道高大身影纏斗得不可開交。
從岸上到亭子,從亭子到游廊,再從游廊到水面小舟,甚至飄在水上的小小船槳無一不是這二人斗武的場地。也許是武逢知己,那威武男子臉上的不耐早已消失,臉上開始出現興致盎然的微笑,但笑意並未維持多久已不得不被專心致志所取代。他以為這個突然躥出來的小東西只是半路橫出的小螃蟹,他輕易就可以琊住他的張牙舞爪,沒想到這小螃蟹的一招一式竟然如此出其不意、深不可測,讓他不能不使盡全力地與他過招,不知不覺地忘記其他陷入這小家伙密不透風的招式里。
「小家伙,我叫洪言,‘九魚樓’的新東家,你的名字?」男子擒住賢兒臂腕拉向自己,饒有興趣地盯著賢兒的臉,問道。
「你管得著嗎?」賢兒怒喝,翻轉手腕掙月兌他,同時拳頭襲向他英挺的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