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乞翩翩 第三章
春日碧女敕的樹葉,被酷暑攀高的熱度烤成墨黑般的綠色。毒辣的陽光,把人逼向山嶺峽谷中。石頭和小乞兒兩個人,就躲在溪畔納涼。
小乞兒拱身側頭張大耳朵,明亮的大眼楮圓滾滾地轉動著,看樣子像是在找尋什麼似的。突然間,漆黑的雙眸閃動著奇異的光芒。「找到了!」
她壓低聲音,輕拍著正在酣睡的石頭。「起來嘍!我們的午餐有著落了!」
一被踫觸到,石頭近乎本能地翻身驚跳。「什麼事?」先前的睡意一掃而空。
小乞兒抬起食指。「噓!不要緊張嘛!」她指頭轉向岩石下面。「看那兒!」
岩石下棲息著一只如牛蛙大小般的青蛙,體型稱得上壯碩。通體黑褐光亮,與岩石同色,不細看倒也難以察覺。
小乞兒挑動著眉頭。「認得這家伙嗎?」
「這不是青蛙嗎?不過就是較尋常大了一些罷了!」石頭弄不懂,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非叫醒他不可。
小乞兒曲肘頂了他一下。「這麼不識貨!這是石雞。」
「石雞?」
小乞兒斜睨了他一眼,語氣之中掩藏不住的得意。「也難怪你不知道,因為就只有少數的深山峽谷,會棲息這種如牛蛙大小的蛙類,俗稱石雞。這種石雞散居在溪流或深潭中,喜愛高山清涼的環境,每當盛夏,常避暑于溪畔的岩石下面,色黑褐者最佳。有的因岩石顏色不同,而呈褐黃、褐紅色。石雞壯碩,大的一只有半斤來重,後肢特別發達。石雞腿更是石雞的精華……啊!它要跑了!快追!」
小乞兒正說得口沫橫飛時,石雞早不耐地移動身軀。
「快追!快追!別讓它跑了!」小乞兒扯大嗓門,提高音量,不斷地尖叫著。石頭飛身直追,而石雞東跳西藏,不時發出有如嘲笑的鳴叫聲。
小乞兒雖然幫不上忙,可她又叫又跳,不時搖旗吶喊,助長聲勢。雖然她的舉動只是徒然擾亂視听,分散心神,倒也使「戰局」增加不少緊張的氣氛。
「啊!那里還有一只。」狂喜的情緒,注入原本就沸騰的戰況。一只石雞中途參賽,使得追逐賽更加熱鬧。
小乞兒大聲對石頭嚷著︰「這只我追!你追好原來的那只,追到的話,要記得綁好,不要讓它跑了!」
沒有小乞兒的叫喊聲來擾亂,石頭很快就恢復水準,擒拿手一探,就逮著那只讓他疲于奔命的罪魁禍首。他一手按住石雞,一手撕扯下衣服的一角,纏綁住它。才一綁好,就听到小乞兒的慘叫聲。
他立刻撤下手邊的事,翻身一躍。「小兄弟!」悠遠嘹亮的聲音滿是不安。
可憐的小乞兒,腳下一個不留神,「涮」地一下滑跌到水中,頓時濺起四散的水花,日光下銀白晶亮,燦燦奪目。
「我還以為發生什麼事,弄得這般狼狽。」石頭嘴角噙著笑。
「我本事又沒‘石大俠’好,自然弄得狼狽。」語氣之不滿,使人懷疑所謂石大俠指的是石頭,還是石雞。
「上來吧!」他伸出手,小乞兒先露出感激的笑容,雙手拉住石頭,忽然猛力往下一扯,待他發現重心不對時,身子已經往下直墜,水花飛濺。
石頭瞪大眼。「你!卑鄙!」語調雖是凶惡,但琥珀色的眼楮中,卻沒有半分怒意。
小乞兒眨動著無辜的眼楮。「不要這麼說嘛!我是看你追得汗流浹背,才好意帶你涼快一下。」瞧他一副小人得志,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子。
石頭也跟她打馬虎眼。「喔!看來是我辜負兄弟的好意嘍!」潔白的牙齒閃著光亮,透出陰謀的訊息。
小乞兒察覺不對了。「好說!好說!」她踞起腳尖,向岸邊靠去。可惜她發現得還是晚了一些,還沒安全著陸,整個人就被拉到水中,這下從頭到腳全濕透了。
小乞兒不甘地甩著淋濕的頭發。「你這小人,跟我玩陰的。」她一箭步沖上前去,掐按著石頭。
「不要動怒嘛!我只是模仿你表達好意的方式。」石頭不知死活地笑著。
小乞兒皮笑肉不笑地揚起嘴角。「好極了!你學得真好!」雙手一用力,整個人撲向石頭,撲通一聲,石頭整個人也浸入碧沉的河水中。
等他好不容易站起來,又被潑灑滿身的水。
小乞兒巧笑吟吟地問道︰「涼快嗎?」
「涼快!涼快到不適合一個人獨享。」石頭不甘示弱地回敬,不多久小乞兒也是被潑得滿身濕漉漉的。
兩人就這樣一來一往,直到小乞兒筋疲力竭這才停戰。反正全身早濕透,索性坐在溪中,享受冰冽的河水從指縫穿流的觸感。盛暑戲水雖是暢快,但總感覺少了什麼。直到五髒廟開始抗議,小乞兒這才想起剛才追逐的石雞。
小乞兒緊皺著眉頭,神情哀淒。「石頭,石雞跑了,我們的午餐沒著落了。」
石頭伸手拉位住她,嘴角含笑。「放心!我那只沒跑,我帶你去抓它。」這家伙成天就想吃的,真拿他沒辦法。
小乞兒轉憂為喜。「你不早說!害我剛剛那麼難過。」
可憐的石雞,被綁得動彈不得,沒了先前的活潑,炙熱驕陽,早把它烤得奄奄一息。石雞的頹然和小乞兒燦爛的笑,形成強烈的對比。
突然,一名女子淒楚的求救聲,清楚地傳來。石頭真氣一運,循聲追去,小乞兒拎起石雞,也隨後跟著。
兩名無賴漢正對一名妙齡女子毛手毛腳,求救的正是這名女子。
石頭喊道︰「住手!」聲音渾厚沉穩,雙目含怒。
兩名男子打量著這名不速之客。此人衣衫破舊,全身濕透,看起來有幾分落拓的樣子,但是高大英挺的外形,威武凜然的神情,令人望之生畏。不過即將到手的肥肉,他們說什麼也不願放手。
「小子,你是外來的吧!報個名號給你听清楚,道上兄弟說的黑白雙煞,就是我們,要識相現在就走,不要讓我們動手。」開口的是名精瘦的男子,身著黑衣,另一名顯得較為矮壯的男子,則是一襲白袍。兩人婬邪的目光,讓人作嘔。
石頭不想跟這種人浪費唇舌,伸手就是一拳,又快又穩地擊向精瘦的男子,那名男子應聲倒地,鼻梁出血,硬生生被打斷。
「小弟,你沒事吧!」倒在地上的男子,捂住鼻子哀嚎不已。
「找死!」矮壯的男子擺好架式,一拳揮出去倒也虎虎生風,看來還有幾分拳腳功夫。可是石頭一個側身,輕易地躲過。一個曲肘,擊向男子的月復部,手再一扳起,正中臉部。男子痛得在地上打滾。
兩個人下流的舉動、不入流的功夫,讓石頭輕蔑不已,他皺著眉撇過頭。「快滾。」
小乞兒這會兒才趕了過來,雖然錯過好戲,不過聰明如她,一看也知道發生什麼事,她不屑地踹了兩人一腳。「我兄弟叫你們滾,你們是沒听到啊,到時候他要反悔了,你想滾都來不及了!」
「大爺饒命!」兩人一改先前凶惡的臉色,匍匐在地討饒,忍著痛逃命去也。
小乞兒嫌惡地擠皺著眉頭,臉上盡是鄙夷不屑。她放下石雞,上前攙扶起剛才受驚嚇的女子。「姑娘,沒事了!我兄弟把那兩個惡人打跑了!」
那名女子身著鵝黃色的衣裳,作工細致,剪裁合宜。鵝黃色襯托女子的氣質,更顯得嬌弱溫婉。女子相貌可稱得上端正秀雅,莫怪乎那兩名無賴會看上她,細長的眼兒,還噙著淚光,看起來更增添幾分楚楚可憐。從剛才開始,她的目光就沒離開過石頭,這種愛慕的眼神小乞兒見多了,幾乎沒有女子不為石頭傾倒,更何況石頭還是她的救命恩人。
「姑娘!姑娘!」小乞兒幾乎是把嘴貼到女子的耳畔,才將女子的神思喚回。
這名小乞丐是誰啊?女子到現在才注意到身旁多了一個人。小乞丐的眼楮直盯著自己,明亮的眸子滿是奇特的笑意,該不是已看出自己的心思吧!天啊!多羞人哪!
兩團紅雲在女子的臉上暈開,白里透紅,煞是好看。
原來看人臉紅是件有趣的事,小乞兒惡作劇似地拉起石頭的手,放在女子手上。「姑娘,我兄弟救了你,你不謝謝他啊?」
石頭立刻把手抽了回去,瞪了小乞兒一眼。剛才他就已經發現女子含情的眼神,只是故意裝做不知道。他不過是路見不平,可不想再多生枝節。
女子盈盈地一斂,眼角偷偷地睇眄著男子。「公子萬福,救命之恩,感激不盡。」
「姑娘客氣!拔刀相助,本是我輩中人的本分。姑娘切莫掛記心懷。」石頭合宜的應答,表現出泱泱的氣度,良好的教養。
小乞兒笑道︰「是啊!姑娘你不用客氣,我這兄弟本事高強,這事你不用放在心上。你家在哪兒,我們送你回去。」
姑娘柔著聲,眼波流轉。「多謝公子美意,小女子這先謝過。寒舍就在不遠處,適才原是和丫環們在附近走動,一時貪看風景,走得較偏遠,這才遇到這兩個歹人。要不是得蒙公子搭救,小女子的清白早毀。大恩大德小女子無以為報……」含羞帶怯的她,眼角余光掃向男子,想知道他的反應。她不禁暗忖要怎樣才能留住這名男子。
大恩大德無以為報,這姑娘該不是想以身相許吧,想到這一點,小乞兒有一絲絲的不快,一閃而過,閃得太快了,以致她幾乎沒有察覺到。
「不知道公子是否能移駕到舍下數天,接受小女子的招待。一來讓小女子盡地主之誼,二來也好有個機會,表達感謝之意。」果然是大家閨秀,應對得宜。
石頭推辭道︰「不打擾姑娘了!我兄弟二人,尚有要事在身。」
「沒事!我們哪有什麼事!」小乞兒連忙插嘴,擋在石頭的前面猛搖手。听到「招待」這兩個字,她的胃部開始猛烈地沖擊她的腦。
她回過身,踮起腳尖,仰著頭小聲地附在石頭的耳際。「石頭,我好餓喔!」
石頭一笑,想到這幾天,小乞兒吃不好,睡不好的,他不再拒絕。「那就打擾了!」
石頭這一笑,深深震撼著那名姑娘。天啊!沒想到男子竟也有這般傾城傾國的笑容,這一笑不但軟化了他臉部的線條,也融化了少女的心。
「公子請隨我來!」姑娘輕移蓮步。
「等一下!」小乞兒抓起地上的石雞。姑娘突然看到一只壯碩的青蛙,驚得花容失色,跌撞進石頭的懷里,為避免她受傷,石頭只好撐住她。
「這有什麼好怕的,不過就一只石雞罷了!」這姑娘真是太脆弱了!這樣也會嚇得哇哇叫,為避免驚嚇過度,小乞兒只好從懷中拿出一只破爛濕黏的袋子,把石雞重重地塞入里面,她斜睨姑娘一眼,沒想到這姑娘還待在石頭的懷中,兩個人竟然靠這麼近。小乞兒大聲吼著︰「石頭!放開啦!成何體統,能看嗎?」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姑娘和石頭那麼親密的接觸,小乞兒心中就有一把無名火燒著。
石頭輕輕地推開姑娘,心中滿是不解,這小兄弟怎麼突然發這麼大的火,他不過是撐住那名姑娘,也沒做什麼非禮的動作,有必要發脾氣嗎?
姑娘滿面嬌羞。「真是抱歉,失態了!」想起方才的情景,姑娘是又羞又喜。不過!不知道他對自己是怎樣的看法,總得多知道一些他的事才好。
姑娘柔媚地笑著。「還沒跟公子介紹我自己呢!小女子姓梅,梅妻鶴子的梅。名喚雲屏,雲母屏風燭影深的雲屏。」
石頭隨口道︰「好雅致的名字。」
听到意中人的稱贊,女子的笑更添三分嬌。「不知道公子如何稱呼?」
石頭一時呆住,不知如何回答,小乞兒搶在他之前開口。「他姓金,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金。」
石頭輕輕地曲肘頂了小乞兒一下。「姑娘莫听我這小兄弟的話,他不過是說笑罷了!在下姓石,石破天驚的石。我這小兄弟才姓金,金玉滿堂的金。」
姑娘轉對小乞兒一笑。「原來是金兄弟,金兄弟真是可愛。」
小乞兒一語雙關,皮笑肉不笑。「我是他兄弟,當然可愛。」哼!笑得這麼假,根本是想討好石頭。
他們跟著梅雲屏約走了一柱香的時間。梅雲屏家住「玉屏山莊」,庭台樓閣,錯落有致,樹影扶疏,倒是清境幽雅。由于石頭是梅雲屏的救命恩人,所以他們被安排在「迎松閣」的上房。所有的婢女,都藉故有意無意地在「迎松閣」附近徘徊著。
對他們來說,這位石公子,簡直是天人再世。溫雅的氣質,英武的相貌,勾人心魂的眼眸,原就擄獲每一個女子的芳心,再加上傳奇的事跡,構成了姑娘們夢寐以求的形象。
相形之下,小乞兒就沒這麼好運。對這些人而言,他只是一名邋遢的小乞兒,若不是沾石公子的光,他是進不了「玉屏山莊」的門。尤其在眾人要幫他換衣服,卻被他拒絕之後,更被視為古怪的小孩子。
他們呆坐了好幾個時辰,雖然不時有人送上茶水及小點心,卻沒看見梅雲屏來招呼,後來才知道,她親自下廚來接待兩人,現在正忙呢!
天色都快昏暗,才有人來邀請他們至大廳用膳。大廳除了婢女及僕役,只有梅莊主夫婦及梅雲屏。梅夫人氣質雅貴,和梅雲屏眉目有幾分相似。他們夫婦倆膝下只有這麼一位掌上明珠。兩人帶著選女婿的目光,打量著石頭,不時露出欣慰的笑容。而梅雲屏盈盈笑靨中,更藏著無限少女情懷。
梅雲屏一襲淡紅色的衣裳,親得吹彈可破的肌膚潔白無瑕。略施脂粉的臉,使氣色顯得較為豐潤。仔細畫過的黛眉,讓清秀的五官更加明亮。看得出來,她是花了很多心思去裝扮。
哼!想勾引石頭啊!小乞兒大咧咧地坐在梅雲屏的身邊。
馬上就有人出來阻止。「金公子!那是石公子的位置。」梅雲屏身邊一名穿紫衣的丫頭出聲制止小乞兒。她是梅雲屏的貼身丫頭,兩人感情極好。
不客氣的態度讓小乞兒極為不快,她馬上刺回去。「貴府的規矩可真多啊!原來座位還是由個丫頭來安排的!」
「小紫!這麼沒規矩,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余地。還不快向公子道歉。」開口的正是梅莊主。
雖是心不甘情不願,可是小紫還是得道歉。梅莊主見小乞兒似乎也沒再計較的意思,馬上接口︰「金公子不嫌棄,不妨坐在老漢的旁邊。」他順手把椅子挪了出來。
說到底,還是要讓他女兒坐在石頭旁,小乞兒怎麼會看不出這點心思。不過主人都這麼客氣地邀請,沒什麼理由好拒絕。
小乞兒咧嘴一笑。「莊主,您客氣了!客隨主便,您歡喜我坐哪兒,我就坐哪兒。」听到小乞兒這麼說,梅雲屏眉頭立刻舒展開來。
小紫連忙蹲,撩起自己的衣袖,擦拭方才小乞兒坐過的椅子,熱情地招呼石公子坐下。
一看到這一幕,小乞兒的笑容馬上冷了下來。「石公子,您最好慢一點再坐,我坐過的椅子太髒了!搞不好還含有劇毒,您得當心些,否則等會兒毒發身亡,死在這兒。」這話雖是和石頭說的,但她的目光始終冷冷地掃向小紫。
梅夫人也趕忙打圓場。「金公子真愛說笑。」
主人都說話了,小乞兒也不便做得太絕。她像換了一張臉,露出孩童般純真燦爛的笑容。「是啊!大家吃飯,何苦這麼拘謹,說個笑話,大家開開心嘛!不好笑嗎?怎麼你們每個人都沒笑啊?」她的表情一派天真無辜,仿佛剛才是真心誠意,要逗大家開心。
從梅莊主開始,「玉屏山莊」大小都掛起笑容,一副很開心的樣子。只有石頭連眼角都笑開了!琥珀色的雙眸和黑白分明的大眼楮相遇,露出會心的一笑。
看到石頭的反應,小乞兒心中舒坦不少。自己又不是人家的救命恩人,從頭到尾不過是個破破爛爛、古里古怪的小乞兒,也難怪別人不把她放在眼里,其實這也沒什麼好計較的。況且從石頭的笑容中,可以知道他一直是和自己同一陣線,這就夠了。
心情一愉快,肚子就餓了!滿桌的酒菜,看得小乞兒食指大動。
她舌忝了舌忝唇,隨手捏了一塊肉入口。手都還沒離開嘴邊,就听到旁邊丫頭僕役的竊笑聲。一抹熱氣沖上臉來,這是別人家,做客是該有些規矩。
「乞丐就是乞丐,沒吃過什麼好吃的東西。」
「看他那樣,分明是白吃白喝要吃到夠本才甘心。」
「小姐!這道君山銀魚雞絲算是讓他糟蹋了!」小紫低身附耳在梅雲屏旁邊抱怨,聲音不小,小乞兒想不听到都不行。
原本赧然的情緒,由被羞辱的怒意所取代。小乞兒決定反擊,她抬起頭來微笑。「真讓各位見笑了!我們乞丐常是有一餐,沒一頓,餓怕了。吃東西都用手抓的,免得搶不到。石公子,您說是嗎?」慧黠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石頭。
琥珀色的眼眸因閃著笑意而更加迷人。他放下手邊的筷子,優雅地伸出手,在空中停留了好半晌,待眾人的眼光都凝注在他的手上,才極為斯文地拈起一片雞絲,輕輕地放入含笑的嘴。「是啊!而且這樣吃更有味道。」
小乞兒和石頭的目光,再度相遇。她丟給石頭一個最燦爛的笑容。
不過,眾人拿筷子的手和嘴角的笑容卻同時僵住,梅雲屏更是泫然欲泣。
還是梅莊主熟知人情世故,嘴角再度揚起。「金公子不但人品俊俏,更是性情中人。老夫敬你一杯。」他親自為小乞兒斟了一杯酒。
他看出來這個小乞兒若不是被眾人的話激怒,不至于這麼不留情面。而石公子的舉動很清楚是為了保護他的小兄弟。只要三分敬意,就可以安撫這小乞丐。
趕盡殺絕,不是小乞兒的處世之道,她舉杯回敬。「梅莊主,您客氣了!這杯酒,該是我敬您,敬您有這麼美麗的妻子和女兒。」
小乞兒的話,果然讓梅家人笑開了眼。梅雲屏不但笑若春花,還不時偷偷地瞄著石公子,想看他的反應。
石頭也笑了。這小兄弟就有這本事,弄得這家人一會兒怒,一會兒笑。
梅雲屏見石公子笑了,以為他是認同小乞丐的話,喜上眉梢。看來這小乞丐還不太討人厭。她挾起一片魚肉,放入石頭的碗里。「石公子,您嘗嘗看。」
石頭吃了一口,禮貌性地笑著。「很好吃。」
見到兩人的樣子,小乞兒心頭就有氣。尤其是石頭還在那邊笑。
听到意中人的稱贊,梅雲屏又羞又喜,而一旁的丫頭們更是不斷地鼓噪起哄。
小紫更在梅雲屏身旁,頻使眼色。「小姐,您多幫石公子挾些菜啊!石公子可是您的救命恩人,您多挾些讓他嘗嘗。」
梅雲屏無限嬌羞,挾起一片肉,不過這次不是往石公子碗里放,而是塞入他的口中。石頭開口,原只是要道謝,怎麼也沒想到,一片肉就這樣進了口。他躲避不及,又不好吐掉,只好閉嘴嚼著。
這一幕看在小乞兒眼中,那把心頭火都怒燒到眉頭來了。從剛才那群鶯鶯燕燕在吱吱喳喳,她就很看不下去了。不過看到梅雲屏的舉動,她差點吐出來。真是太惡心了!這是什麼大家閨秀啊!從頭到尾,不斷獻媚,頻送秋波,有沒有家教啊。
不過,這不是最過分的,最過分的是石頭,他竟然吃了!
她清清喉嚨,站起身來,惡狠狠地瞪著石頭,不過,聲音卻異常地輕柔。「石公子,您吃成這樣子,真是太羞人了!同身為乞丐的我,真是覺得顏面盡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當乞丐的沒吃過什麼好東西。看到食物,手都軟了,非讓人喂不可。」
小乞兒向梅莊主露出極有禮貌的笑容。「梅莊主真不好意思,讓您見笑。我這兄弟八成是餓昏了,才這麼失態。您要不介意,我借您廚房一用。一來讓大家嘗看看,我們做乞丐的手藝。二來讓我這不肖兄弟,吃點‘真正’好吃的東西,解解他的饞,以免他在這‘丟人現眼,貽笑大方’。」說到最後一句,小乞兒的目光還滿含殺意地掃向石頭。
石頭無奈地看著小乞兒,真時無妄之災啊!
梅莊主尷尬地笑著︰「金公子……」
「沒什麼!我只是要把這只煮來吃。」小乞兒從腰間解下一只袋子,這袋子破破爛爛,看起來還潮潮黏黏的。小乞兒一打開袋口,就出現一只半死不活褐黑的大青蛙,有氣無力地叫了兩聲。所有的女眷,頓時大驚失色,四處尖叫奔逃。
小乞兒趕緊封住袋口,她安撫著︰「不要怕!這只等會兒就死了,而且現在它也沒力氣跳出來。」
梅莊主攙住梅夫人。「灶頭火還熱著,隨便你用,隨便你用。」為了讓這名古怪的小乞丐和那只丑惡的大青蛙從眼前消失,梅莊主趕忙差遣人把小乞兒帶到廚房。沒多久,就看小乞兒端了一盤黑不溜丟的菜來。雖然聞起來很香,但沒人敢吃。
若不是石頭在吃了一口之後,那種人間美味的表情,鼓勵了別人嘗試,倒沒人敢動筷子。剛吃第一口,只覺略咸,再咬第二口之後,才嘗到咸中帶甜,甜中藏鮮,肉味鮮美甜女敕,兩頰生香,欲罷不能。
眾人吃得開心,對小乞兒倒是另一番評價,沒想到這小乞丐還有三兩三。
只有一個人,獨自生著悶氣。梅雲屏不斷地喝著悶酒,一杯接一杯。今晚,原該是她大展身手,讓石公子欣賞她的才藝的時候,誰知道被個小乞丐搞砸了!
晚宴結束後,小乞兒並沒有和石頭回去,而是獨自一個人去吹風散心。踽踽獨行的身影,在「玉屏山莊」飄蕩著。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覺得兩腿酸軟,才停下腳步。
小乞兒喃喃自語︰「好美的地方,可為什麼自從來了這里,就覺得很不痛快。」她已經很久不再有這樣低靡的情緒了。
「唉!」靜謐的夜,傳來沉沉的嘆息。可這卻不是小乞兒所發出的嘆息聲,她向四周望去,企圖尋找到聲音來源。
扶疏的樹影後,一道孤寂而熟悉的背影,吸引住她的目光。不會是石頭吧!小乞兒心頭納悶著,她輕手輕腳地走上前去。
坐在假山流水前的果真是石頭。只見低著頭的他緊閉雙目,一手撐住皺擠的劍眉。
小乞兒在他旁邊找個位子坐下來。「石頭,你怎麼了?」她把自己的手,搭放在石頭肩上。
石頭松開深鎖的眉頭,深呼一口氣。「我的頭好痛。剛才又出現了一些斷續的畫面,這次畫面清楚多了!可是我就是沒辦法把它們連在一起。」石頭琥珀色的眼神迷離而痛苦。
「怎樣的畫面?」小乞兒試圖鼓勵他回憶。
「水!夜晚,水邊,我拼命地跑,然後……不行!我想不起來。」他再度絕望地把頭深埋在兩手中。
小乞兒側過身,拉著他的手。「想不起來也沒關系,今天想不起來,明天想,你今天不就比昨天想起的更多嗎?對了!你剛說水邊,我是在水邊撿到你的。你一定是讓人追殺到水邊。我們再回去那里,說不一定能幫助你回想更多的事。」
「嗯!」石頭握緊小乞兒的手,享受她手中傳來的溫情。
「石公子!」梅雲屏的聲音打破了月夜的寧靜。
她輕移蓮步,緩步走向兩人。月色之下,梅雲屏顯得更加嬌媚。微醺的狀態,走起路來搖曳生姿,蓮步款款。一抹緋紅,使原就粉女敕的臉頰,更加誘人。細長的眼兒,多了幾分媚態,風情萬千。
小乞兒站起身來。「梅姑娘,您的閨房不在這兒吧!您怎麼會走到這兒的?」
梅雲屏做勢欲嘔。「我酒醉得凶,出來透透氣,吹吹風。」即使是欲嘔的動作,她也做得極為文雅。
石頭也站起來。「梅姑娘,你人不舒服,還是先回去歇息吧!」
梅雲屏呆站了半晌,看來意中人竟真的無意留住自己。她優雅地欠身,轉頭欲走,心一酸,兩腿就癱軟無力,石頭在她快要跌落之際,迅捷地攙扶住她。
梅雲屏盈盈笑著。「謝謝石公子,看來我真是多飲了幾杯。」她略靠在石頭的身上,一副嬌弱無力的樣子。
「姑娘若不介意男女分際,就由在下送你回去。」
小乞兒之中大聲咒罵。「介意!她介意個頭,根本就是正中下懷,求之不得。」小乞兒心中熾狂的怒意,和梅雲屏臉上的笑意,成為強烈的對比。
石頭一邊攙住梅雲屏,一邊回頭和小乞兒說話。「兄弟,我先陪梅姑娘回去,你先回房休息吧!」
石頭和梅雲屏走了好久,小乞兒還一個人在院中生悶氣。「回去,我偏不回去,我偷偷跟著你們,看你們可以干什麼好事?」熬不住心頭火的煎烤,小乞兒終于決定要跟蹤兩人。不過她對「玉屏山莊」格局並不清楚,花了老半天的時間,才找到梅雲屏的住處。
另一方面,由于梅雲屏的牽絆,石頭施展不開腳程,費了一番折騰才到她的閨房。月色從鏤空的窗口照入,房間的擺設清楚可見。
梅雲屏柔弱地舉起縴縴玉指。「石公子,煩請您扶我到床邊。」
石頭不疑有他往床邊走去。不過他卻不知道,此刻梅雲屏心中的悸動。
今年二十四歲的她,仍是雲英未嫁。登門求親之人,不在少數,但她自視甚高,所以一一拒絕。
石頭好意幫她拂開帷幕,誰知突然間梅雲屏全身酥軟,向他懷中靠去,一手還勾勒住他的頸子。
好不容易才找到梅雲屏住處的小乞兒,正好從鏤空的窗口,撞見這一幕,她狂聲大喊︰「石頭,你下流!」接著頭也不回地往外沖去。
「梅姑娘你醉了。」石頭不悅地推開懷中的女子,梅雲屏索性兩手纏住他,全身僕跌在他的身上。石頭急欲去追小乞兒,而梅雲屏全身卻像一條滑膩的蛇,緊緊纏勒住他。
他只好往她的穴道點去︰「得罪了!」
月光照射下,清楚地看到兩道人影,急速地離開「玉屏山莊」。前者毫無目標,奪命狂奔,後者不知方向,努力施展輕功,四處搜尋。
「撲通」的水聲,伴隨著驚慌的尖叫聲,終于讓後者有了方向。等他趕去,一道瘦小的身影快速地隱沒在烏沉沉的河水中。他不假思索,縱身一躍。
白天清涼柔媚的河水,到了夜晚,卻是深不可測的冰寒,像是奪人性命的殺手,淹沒最後傳來的聲音︰「小兄弟……啊!啊!我的頭。」
他的記憶在極度寒冷的刺激下瞬間爆炸,過往一幕幕從他腦海掠過,他終于記起自己是……「傲雲山莊」的少主上官雲瀚。